戰神,窩要給你生猴子
門廊頂是三角狀的塔形,鋪的瓦片雪後溼滑,孟七七站在上面不由自主得就往下滑,她伸手抓住了門前柳樹的枝椏,好歹撐住了自己身體。
“戰神大人!”孟七七衝着不遠處正上馬欲走的上官千殺喊着,清脆的童聲在寒冷的夜空中傳出很遠。
上官千殺坐在龍馬上,緩緩回首。
濃墨般的夜空下,萬物都是背景,唯有少年俊朗的眉眼是鮮明。
孟七七一激動,揮了揮手,“戰神大人,拜託你件事情可不可以?”她這一番動作,終於將在樹上做巢的鳥雀驚飛起來。這處宅子地處偏僻,多年無人居住,是以樹上鳥雀本不避人。此刻孟七七左手揮動,帶着身子也顫,那顫抖從身子傳到右手抓着的樹枝上,驚起了原本眯眼打盹的鳥雀。一羣灰撲撲的小雀從低處撲棱棱直飛而上,擦過孟七七眼前。
她也吃了一驚,腳下一滑,就踩空了。
上官千殺一撥馬頭,輕夾馬肚,幾乎是瞬間就躥到了孟七七下方,他在馬上立起身來,舉起手臂,手掌就攤開在孟七七腳下,距離不過一指。
……孟七七頑強地抱着樹枝,把自己吊在半空中,閉眼大叫“救命啊!戰神大人!”
上官千殺眼角不受控制得抽了一下。他沉聲道:“放手。”
孟七七拖着哭腔,“放手會摔死的啦!求救命!”咦,哪裡不對,戰神大人的聲音爲什麼聽起來這麼近?她鼓起勇氣把眼皮睜開一線……
“戰神大人,你好快哦,這速度簡直逆天了。”孟七七訕訕的笑了,乖乖鬆了手,身子驟然失重,預想中踩着戰神手掌安全落地的情況卻沒有出現。她的腳沒有踩到任何東西,整個人直接掉下去了,臥槽!要死要死!
要死啊啊啊啊!
孟七七四肢亂扒拉,急切得想抓住什麼以免摔死。
眼看就要與大地來一次親密接觸,她的肩頭卻被上官千殺抓住了。
上官千殺抓着她肩頭,止住她下降的勢頭後,將她輕輕放在地上。讓一個潔癖症患者主動被人用腳踩手掌,比殺了他還難。
孟七七腳踩實地,驚魂未定,迷迷瞪瞪得仰望着上官千殺,還有點沒明白過來事情經過。她仰望着馬上的上官千殺,頭越仰越後……
上官千殺有些無奈地傾身將她提起來,放遠了些,好讓她不要再看他看到摔倒。
孟七七心領神會,噔噔噔跑上臺階,爬到一旁高大的石獅子背上,立刻提升了自己的高度,只要將臉仰起四十五度就可以與戰神大人對視了呢。
“戰神大人,我娘還有兩個哥哥去了我姨媽姜家,現在還沒回來。”孟七七很擔心,馬慶嵋帶人來搶她大姐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呢,還是馬家胡家甚至包括毓肅帝的意思。如果是後者,那去她姨媽家商議退婚之事的李賢華女士,會不會也有危險?更何況已經這麼晚了,她娘還帶着她倆哥哥,正常來講,怎麼都不該在外面耽擱到這麼晚的。她此時也沒有別的人能求助,只好懇切地望着上官千殺,“請你去接一下我娘,好不好?”
上官千殺原本虛握着馬繮,目光不知落在虛空何處,此刻聽了孟七七的請求,忽然睫毛一顫,將她望住,“你要我去接你娘?”語氣裡有種奇怪的不敢置信感。
孟七七愣了一愣,她癟了癟嘴,小聲道:“我知道你是大將軍,要你去帶着這麼多人去接我娘委屈了你,可是……”她又急又羞又擔憂,不知爲何眼睛又溼了,她很不好意思得低頭揉揉眼睛,妄圖毀滅這些幼稚的淚水,“可是,我實在沒有別人可以拜託了。”
上官千殺沒料到她竟是這樣想岔了,他望着不遠處列隊待發的騎士隊,輕輕道:“我不是什麼大將軍。”
孟七七忙仰起頭來,“那你答應去接我娘了,是不是?”
上官千殺轉過臉來,目光從孟七七臉上輕輕掠過,小女孩的眼圈泛着流淚後的粉色,可憐可愛。他調轉馬頭,淡淡道:“我知道了。”
孟七七驚喜得望着他,卻看到上官千殺將一個碧綠色的小瓷瓶放到石獅子腦袋的正中間頂上,她好奇地摸了下那小瓷瓶,還沒她手掌大,她疑惑得看了看上官千殺,問道:“這是什麼?”
“傷藥。”上官千殺簡單兩字回答她,對她一點下巴,“進去吧。”
孟七七攥着小瓷瓶,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應了一聲“哦”,乖乖爬下石獅子,走進了正門,在門洞下忽然明白過來。他知道她受了傷,還送了傷藥給她?她拜託他去接她娘,他也答應了?她原本只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態趕來請求的。孟七七扶着硃紅色的大門,從空曠寂寥而又黑暗的門洞下回望去,卻見清冷的月光下,上官千殺還留在原地,勒馬停繮,正目送她入內。
孟七七感到一陣莫名的難過。她說過要給戰神大人生猴子,可其實她也知道,這多半是自己藉着這幅殼子年紀小,打着童言無忌的幌子圓一下她的少女夢。曾經,上官千殺是她只能在二次元感受到的戰神;現在,明明已經是一個世界,現實卻多荊棘坎坷。如果說以前她還能沒羞沒躁抱戰神大腿,那明天……等她變態表哥把事情辦成,她就成了有婚約的人了。孟七七回望着上官千殺,那馬上的俊朗少年,好像就要成爲她的白月光了。
這本來就已經夠令人難過了,而更令人難過的是,“白月光”對她還這樣好(……)。
上官千殺視力極好,在黑暗中視物猶如白晝,看到孟七七忽然回頭,一臉難過,要哭不哭的樣子,不由輕輕皺了下眉頭。他低聲命令道:“過來。”
孟七七揉了揉臉,呆呆得跑過去。
上官千殺從馬背的兜袋裡掏出一樣物事來,長臂一伸,塞到孟七七手中。
孟七七低頭,慢慢打開手掌,卻是一枚黃澄澄的小金桔。她在怔忪中,感到額上覆下一片暖,卻是上官千殺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腦袋。
“回去吧。”上官千殺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聲音卻放得低緩。
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回去吧”,卻好像透着隱秘的安慰之意。
孟七七一手握着戰神送給她的小金桔,一手捂着被戰神摸過的額頭,路都不看就往回跑。臥槽!臥槽!臥槽!去你妹的童養夫!白月光又是什麼鬼!戰神大人對她又好又溫柔,還這麼細心會安慰人!猴子,她是給戰神大人生定了!不就是寵冠六宮的胡淑妃嘛!不就是富可敵國的馬家嘛!不就是男女通吃的變態表哥嘛!給她十年,她就不信治不了這些妖魔鬼怪了!
……此人已瘋。
好在孟七七她娘與兩個哥哥是安全回來了。原來是怡華宮來人,將她娘還有姨媽一併請到宮裡去了。從時間上來推算,跟馬慶嵋的行動是一起的。可見這次馬慶嵋來王府搶人,背後是有胡淑妃授意的。
孟七七在一旁乖乖聽着,忍不住問道:“娘,你們自己回來的呀?”
李賢華女士搖頭道:“說來也奇怪,我們一出宮門,就有銀甲騎士一路護送,是上官軍將我們送回來的。那個上官千殺也在。”
“他將您送到王府門口來的?那他人呢?”孟七七有點小激動。
“說是還有事在身,將我們送到他便帶兵走了。”李賢華嘆了口氣,“說起來這上官千殺也算少年英才,只是可惜……”後面的話卻不說了。
“可惜什麼?”孟七七當然要問。
李賢華眼睛一瞪,“你今天的事情還沒交代清楚!你給我過來!”
……孟七七成功引火燒身。
上官府。
高志遠跟在上官千殺身邊,低聲彙報,“南宮公子說,今晚多虧您出手相助。他說,兄弟之間不言謝字,本來是收了上好的雲霧茶要請您。只是……”他忍着笑,悄悄瞄了一眼上官千殺,“只是您不喝茶,他只好備個好一點的杯子,請您喝白水。”
上官千殺哼了一聲,擺擺手示意高志遠退下。
如同每一個在京的夜晚,上官千殺進了祠堂,給滿堂牌位上了柱香。侍奉了上官家三代的忠叔守在堂外,見上官千殺出來,便如常跟在他身後。
上官千殺一路無話疾走。
忠叔知道他每次從祠堂出來都是這幅模樣,因此也只是默默跟隨。今晚卻有些不同,他家公子走到迴廊盡頭,忽然頓住身形,問了一句,“若我那小妹活着,如今也該有四歲了吧?”
忠叔道:“是的,小公子。”他的聲音粗糙而又蒼老。
入睡前,上官千殺像這四年來的每一天那樣,和衣躺在牀上,盯着黑漆漆的牀帳頂,“毓肅帝,胡淑妃,馬採覓,高建功……”他數着一個個的人名,數過千萬遍的人名,如今念起來連聲音都是麻木的,只是刻在他腦海裡的字眼,一個個自己跳出來,“……孟狄韌(靜王),孟狄獲……”
“毓肅帝,胡淑妃,馬採覓,高建功,孟狄韌,孟狄獲……”上官千殺一遍又一遍的數着,咀嚼着他們的名字,求得內心的片刻安息,好得以入眠。
半夢半醒之間,上官千殺在恍惚中忽然又看到孟七七望着他。
“請你去接一下我娘,好不好?”她仰望着他,眼睛那麼清澈,臉上滿是信賴。
就好像……就好像他是個好人一樣。
“毓肅帝,胡淑妃,馬採覓,高建功,孟狄韌,孟狄獲……”上官千殺閉上了眼睛,心裡的名字不停得繼續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