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沒糾纏清楚,南宮玉韜索性跟着孟七七到她公主府上來。
孟七七一回府,張新敬便迎上來,道:“公主殿下,蔣虎彤有要事回稟。您什麼時候能見他?”
離京之前,孟七七接納了來自薦的一名進士蔣虎彤,此人雖然已經是進士但是還沒入官。她交代他去詳查柳州賬目,想出縮減十分之一政府支出的法子——否則捲鋪蓋走人。
他既然說是有要事回稟,那自然會是與柳州財政有關的內容。
孟七七道:“讓他這就來。”
蔣虎彤抱着一大疊陳舊的賬目跑進來,“公主殿下,屬下有重大發現!”他激動地嚷着,忽然看到孟七七身邊還有旁人在,登時剎住腳步閉上了嘴。
“什麼重大發現?快快講來!”孟七七見他閉嘴停步,便指着南宮玉韜介紹了一句,“這是我表哥,無礙的,你只管說。”
蔣虎彤也不顧面前的人是公主侯爺,徑直當先進了書房,將賬本鋪陳在桌子上,又從懷中小心翼翼摸出來一個黃舊的小冊子,冊子表面的羊皮卷已經破破爛爛了。他珍惜得翻開小冊子,往指尖吐了口唾沫,佝僂着身子眯着眼睛,一頁一頁翻到五頁。
孟七七看着他這神經質般的動作,也不由得探身去看他手中的小冊子,只見那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着許多數字。
“這裡,公主殿下,您看,四萬兩千三百九十六人。”蔣虎彤明明還不到三十,是個年輕人,然而因爲激動他的手都在顫抖,他指着第五頁左下角的一行字跡,“四萬兩千三百九十六人,這是永縣十年前的人口數。”
那裡果然寫着,永縣,四萬兩千三百九十六。
“公主殿下!柳州財政支出要減少的不是十分之一!而是整整一半啊!”蔣虎彤激動地拖過桌子上鋪着的賬本,“您看,這是今年柳州收上來的夏稅。人頭稅——永縣只交了兩萬人的!這十年來,除了雲州和定州因爲戰亂人數沒有太多增長,各州的人數幾乎都翻倍了!永縣卻比十年前少了一半的人——這必然是地方官瞞報!如果不光永縣,整個柳州都這樣——那公主殿下擔憂的財政支出就根本不是問題,因爲至少有一半的稅收被地方官中飽私囊了!”
柳州的官員竟敢如此大膽?
孟七七不敢置信,她呆了片刻,問道:“你這小冊子所記載的數據能確認真實嗎?”
蔣虎彤大聲道:“屬下敢以性命保證!這是屬下五年前在永縣時親自查實記載的!”
“你五年前人在永縣?”孟七七皺眉問道。
“是,屬下祖籍便是柳州永縣。十年前,屬下父親將屬下送回老家,讓屬下安心念書考進士。”只不過他從小癡迷數字賬目,在永縣時也閒不住,把當時永縣的人數稅收,甚至物價——就是某年某月蔥價值幾何、肉價值幾何,都記載下來,做成了冊子,收錄下來自己揣摩。他爹一直說他是走了歪門邪道。沒想到今日以這種方式派上了用場。
孟七七擰着眉頭慢慢思索着,如果此事屬實,那麼柳州地方官幾乎一個都跑不了——全部涉案!只有他們都抱成一窩,才能這麼多年都不走露風聲。查下去,一個州的官僚系統都會癱瘓。但是這也意味着,至少只在柳州,朝廷的稅收能翻倍。
她輕輕咬着下脣,仔細看了蔣虎彤兩眼,她總覺得這事情巧合到有些蹊蹺。偏偏這麼個到他門上來自薦的人精於賬目,偏偏是在她正被柳州的財政弄得焦頭爛額之際,還偏偏這個人在永縣居住過留心過、這便一下子察覺了問題關鍵所在——未免太巧了些。蔣虎彤,這個人要用,可是也要防。
“我知道了。”孟七七笑道:“此事若屬實,那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蔣虎彤摸了摸脖子,憨憨笑道:“屬下沒別的本事,就是會算賬。”
“好。那我問你,你敢不敢去查賬?”孟七七笑着繼續問道:“查賬,也是算賬吧?”
蔣虎彤大聲道:“這有什麼不敢的?您只管下令!”
孟七七咬着銀白的牙齒微微一笑,“好,我便派你去柳州查賬。”
蔣虎彤領命而去。
南宮玉韜圍觀了全程,他熟門熟路地從書房案几下翻出自己留在這裡的一套紫砂茶具,慢慢悠悠地泡了一壺香茶,就勢坐在一旁的軟榻上,乜斜着孟七七道:“你這麼着急查柳州的賬,爲了什麼呀?”
孟七七瞪他一眼,“我着急,難道你不着急嗎?現在柳州可有十分之一的財政支出是借的你們家的。你就不怕柳州崩盤,你這借出來的銀子收不回來嗎?”
南宮玉韜正色道:“不怕。”
他難得露出點認真的神色來,孟七七不由問道:“爲何?”
南宮玉韜賤賤一笑,捏起茶杯對她遙遙一致意,雲淡風輕道:“表哥我就是有錢,就是任性。”
孟七七:……臥槽!窩爲什麼要嘴賤搭話?
南宮玉韜被她的反應逗笑了,他笑着問道:“柳州如果真是窩案貪腐,你把方纔那管賬先生送去可是肉包子打狗。你當真要這麼做?”
孟七七哼了一聲,下巴一揚,衝着變態表哥甩了一句,“表妹我就是有權,就是任性!”
南宮玉韜笑倒,淡色的茶水灑在他袖口,染出一片閃亮的銀光來。
孟七七坐到書桌前,翻檢着方纔從蔣虎彤那裡扣下來的小冊子。
南宮玉韜仰躺在軟榻上,頭枕雙臂,定定望着屋頂出了一會神,忽然輕輕問道:“小表妹,你說表哥給你找個表嫂怎麼樣?”
“挺好呀。”孟七七正全神貫注計算着十年前永縣的物價,聽到他問下意識回了一句,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什麼!”她一下頂着椅子從桌子邊撤開,椅子腿劃在金磚地面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你剛剛說什麼?”孟七七快步跑到軟塌邊,居高臨下俯視着變態表哥,笑彎了眉眼,取笑他,“是哪家的姑娘?嗯?哪個不幸的好姑娘被你盯上了?”
南宮玉韜躺在榻上,左腿架在右腿上愜意得抖動着,聽了孟七七這話,他不抖腿了,抖了抖手,好像在忍耐着不要訴諸暴力。
“被我盯上,很不幸嗎?”
“當然不幸啦!你沒點自我認知嗎?你這在南朝都屬於大齡未婚青年了,娶誰——基本都是老牛吃嫩草。而且你從前那麼多鶯鶯燕燕,誰跟你不得虧死啊!再說你不光嘴毒,心還黑,一般小姑娘嫁給你,不出兩年估計就得瘋……”孟七七對上表態表哥,總是一不小心就開啓強力吐槽模式。
“容我提醒你一下。”南宮玉韜磨了磨牙,“你的戰神大人比我還長了一歲。”
“啊,”孟七七雙手合十,讚歎了一聲,“戰神大人擁有的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好男人就像酒一樣,越歷經歲月,越是醇香動人。跟你這種壞男人是完全不同的。”
南宮玉韜被她氣樂了,較真道:“表哥我可還是童子之身呢。”
“BLABLA……”孟七七往窗戶外面看了一眼,“白天的月亮好圓吶!”明擺着諷刺他,撒謊也不編個像一點的。
南宮玉韜翻身朝着窗外,不理她了。
孟七七無聲的吐了吐舌頭,鬧太過了,真刺傷變態表哥懷春的男人心了?她小心翼翼探頭望了一望,輕聲問道:“是誰呀?你看上哪個姑娘了?不會是十九長公主吧?”
南宮玉韜有些頭疼得嘆了口氣。
孟七七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忽然異想天開,“善善?”
南宮玉韜仍舊望着窗外不吭聲。窗外已是斜陽西墜,迷離的夕輝滲進黛藍的暮色,公主府屋頂上那明黃的琉璃瓦在漫天絢麗的晚霞中放出橙色的光芒。他靜靜地望着那橙光,又從心底生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獨。
這樣的孤獨,彷彿是他的伴生,與生俱來、如影隨形。
“小氣鬼,我可是把跟戰神大人的事情都告訴你了的!你有情況竟然不告訴我!”身後,蠢萌小表妹不忿得嘰嘰喳喳着。
南宮玉韜輕輕把衣袖遮在臉上,那片衣袖沾了茶水,覆在面上,只覺一片溢着茶香的溼冷。
孟七七見變態表哥下定決心不理她,恨恨哼了一聲,轉身坐回書桌前,想要靜下心來再看賬冊,卻發現自己抓心撓肺得想知道變態表哥這十年難得出現一次的感情動向。
小氣鬼小氣鬼!要麼別告訴她,要麼全告訴她,說一半藏一半算什麼英雄好漢?
孟七七深呼吸兩下,忽然靈光一閃,“變態表哥!你不是逗我玩呢吧?故意說一半留一半,要讓我好奇死是不是?好吧……我現在快好奇死了,你敢不敢告訴我啊?真的還是玩笑?”
南宮玉韜一言不發,直接下榻走人。
……孟七七目瞪口呆!她認識變態表哥十年,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有骨氣的樣子!簡直要肅然起敬了!看來——是真的有喜歡的姑娘了吧?她摸摸下巴,是不是該檢討一下她剛纔的態度?
“這裡。”南宮玉韜的聲音忽然從窗口傳來。
孟七七循聲望去,只見變態表哥正站在打開的八角窗外。一隻黃色的小鳥鳴囀着從窗前掠過,從孟七七這個角度看來,那隻小鳥好似從南宮玉韜胸口飛出來的一般。
“什麼?”孟七七站起身來,往窗邊走去。
南宮玉韜仰頭,拿手指敲擊着屋檐下掛着的貝殼珠串,發出一陣清脆的低音,“你要我答應什麼事?”
“哦哦。”孟七七撓撓頭,險些把正事忘了,她得逞一笑,“那你是答應嘍?”
南宮玉韜又撥弄了一下那串貝殼,磨牙道:“趁我沒改主意,快說。”
“好的好的!其實很簡單啦,我是想請你幫我訓練幾匹馬……”孟七七把具體要求說完了,這件事情關鍵在於那幾匹馬的目的地。
南宮玉韜聽她把整個請求說完,盯着她看了半響,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孟七七有點不安,“你可是答應了的啊!”
南宮玉韜淡淡道:“反正我是壞男人,反悔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孟七七捂住胸口,學他常做的樣子,“變態表哥你這麼翻臉不認人——表妹我好傷心……”
南宮玉韜紅脣輕啓,露出個賤兮兮的笑容來,“來求我啊。來討好我啊。表哥心情好了,說不定真答應你呢。”
孟七七“啪”得一聲把八角窗合上,“再見!”
南宮玉韜大笑而去。
孟七七氣咻咻得在書房裡坐了小半個時辰,不過她也知道變態表哥只是嘴賤,既然一開始說答應了她,便不會反悔的。但還是覺得……被戲弄了啊!
她索性走到院子裡,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調整心情。
暮色已經漸漸沉淪爲夜色,一層薄霧,瀰漫在月下庭中的花樹叢中。
天都黑了,戰神大人那裡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孟七七皺了皺眉,好像找到自己這半天整體心情不太高昂的原因,她正準備把張新敬叫來再問一下情況,就見到高志遠從院門口走了進來。
“怎麼是你來啦?”孟七七和戰神大人回京後,就約定好,陳二賴的事情要一起處理。那陳二賴雖然只是個小小的行軍司馬,但是事涉馬家,總是該分外小心些的。
“少將軍派我來的。”高志遠笑眯眯停在離孟七七五步開外,這還是他跟着上官千殺這麼多年留下來的習慣。
“他呢?”
“少將軍去了湛北路,派屬下來接您。少將軍的意思是,如果屬下來的時候,公主還未用晚膳,一定要等公主用過晚膳再接您過去。”
孟七七嘴角一抽,面不改色道:“那你來得正好,晚膳我才用過了。”
高志遠眨眨眼睛,笑道:“那咱們就上路吧。”
兩人才走出公主府,就遇上一名錦衣公子。
“公主殿下,”那錦衣公子衝着孟七七彎下腰去,“當日您仗義疏財,救了我的老師。傾玉今日特意登門拜訪,聊表謝意。”
孟七七想了一下,才記起前事,擺手一笑道:“沒什麼的。你回去好好照顧你老師吧。”她快步走到樹下馬旁。
殷傾玉追上幾步,懇切道:“傾玉願意爲公主驅使。我們太陽國人最容不下有恩不報之人,還望公主不要令傾玉淪爲不堪之人。”
孟七七擰起眉頭,好像當初戰神大人也說因爲她救了他的命,所以答應她三件事來着。但是爲什麼戰神大人這麼說,她就歡喜的不得了;換了眼前這個太陽國小皇子來,就這麼……膩味呢?
她一聲不吭上了馬,垂眸掃了殷傾玉一眼,冷冷道:“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說着打馬便走,只給殷傾玉留下一道煙塵。
高志遠暗暗咋舌,起初見了這美得像畫一樣的小公子,他還爲自家少將軍擔心了一把。沒想到不用少將軍出馬,公主殿下自個兒就給人堵死了。
“人都走了,小兄弟你也哪來的回哪去吧。”高志遠同情的拍了拍殷傾玉肩膀,緊追着安陽公主去了。
殷傾玉緊皺着眉頭靠着牆根蹲下來,哪裡出了錯?明明馬家的人告訴他安陽公主善良又心軟,那天在“有間首飾鋪”她也的確是主動出手幫了他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爲什麼今天他主動找上門來,安陽公主卻根本沒有多看他一眼?
他哪裡知道孟七七那天的舉動,一半是出於國家最高領導人女兒的責任感,一半卻是因爲當時她正要與戰神大人一同去定州——陷在幸福中的人,總是比平時更多一些慷慨善心。
難道安陽公主並不像馬家的人認爲的那樣善良心軟?還是他並不像馬家人以爲的那樣討了安陽公主喜歡?不管是哪一種,都意味着——他對馬家而言,已經失去利用價值了。
不,不,他不想失去馬家允諾的未來。
殷傾玉縮在牆根底下,因爲激動與恐懼,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啊哈哈,終於趕在11點更新了,追文的姑娘可以早睡啦!!!
最近幾天都是卡着點碼完新章的,所以都沒來得及寫作者有話說了。
啊哈哈,今天好歹擠出時間了!!!窩要寫好多東西!!!
首先謝謝一路支持到現在的姑娘們~~尤其是愛冒泡留言的姑娘們~~窩每次不想動筆的時候,都是來看你們的留言獲取動力的!!
然後就是每次剛打開文檔的時候就覺得壓力好大,但是碼到一千字多有的時候就好歡樂了……然後就一路歡樂着碼完當天更新。第二天重複以上循環。所以我覺得自己可能是開頭要死要死星來的!!應該找個比較有空的時間一次性碼好多,就不用每次零零碎碎找感覺了!!
嘛~~暫時先這樣。
哦,對了,最近看到一個帖子,說這些該死的內地綜藝,好看到讓人不想更文了!!
兔子哭瞎,窩都木有刷視頻玩的時間了,主要是不敢看,怕一看就沉迷進去然後你們懂的……每天回姑娘們的留言就是我的消閒時光了!!所以,多來找我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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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大概先這樣。慣例親一個!
大家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