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將昨晚靜湖崖上與此刻眼前的變態表哥對比着,她忽然問道:“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南宮玉韜低頭認真思考片刻,說道:“我比別人……更帥些?”
孟七七幾乎忍不住要翻白眼,到了這樣的時候變態表哥還是如此自戀——的確是她熟悉的那個南宮玉韜無誤了。
“昨晚你遇到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南宮玉韜看似隨意得問了一句,然後合攏的雙手還是透露了他的在意與罕見的緊張。
“跟你的長相完全一模一樣,穿着喜服,但是給我的感覺截然不同……”孟七七回憶着,緩慢到幾乎有些艱難得描述着,“他說起旁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就像我方纔說過的,幾乎是個陌生人。但是……”她忽然記起了什麼,眸光一閃,“在他墜崖之前,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又看到了你……”她自己也覺得荒唐,說到此處便嘆氣停了下來,將才說過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忽然察覺她已經不知不覺中將昨晚的南宮玉韜與眼前的變態表哥當成了兩個不同的人來講述。
她望着南宮玉韜,顯然在等一個解釋。
南宮玉韜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碰在一處的指尖,沉默片刻道:“我十二歲那年學會了天演之術,可以推算出世間任何人的過去未來。我唯一算不出過去的人,是你。”
孟七七心頭一顫,好在他仍是低頭看着指尖,讓她僥倖掩藏住自己的驚駭。
南宮玉韜沉到回憶中去。十年前在房州,他第一次於富麗堂皇的馬車窺見立在路旁的孟七七時,驚覺他竟算不出這女娃的過去,這纔開口邀她上了馬車;自此也便對她多了一分留意。他低聲繼續道:“而我唯一算不出未來的人,是……我自己。”
“我記得你說你是天命,整個人生都是既定的軌道。”孟七七輕聲道,在去長雪山的路上,她曾經被南宮玉韜科普過這方面的事情。那時候她還羨慕變態表哥這樣既定而安逸的生活,不像她要因爲未知而在天堂與地獄間動盪着承受煎熬。
“從十二歲那年開始一直到今年,每年我都會給自己推算一次。每一次,我的命格都會在三十歲那年消失。”
“那是什麼意思?”
南宮玉韜道:“預示着我會在三十歲那年死去。”他的聲音很輕很快。
孟七七呆了一呆,“哦。”她發出一個音來,不知該說什麼。
“但是前幾日我重新推算一次。”南宮玉韜微蹙着眉頭,在他接連數日發現了書房的殘茶、翻動過的書架以及他異樣的感覺之後,“這一次,我的命格沒有在三十歲那年消失;可是卻也絕不是健康正常的紅色細線……”他閉緊了眼睛,“那裡籠着一團濃重的霧氣,我看不到也撥不開。而且從天象看來,預示着我將隕落的星子旁邊出現了一顆白熾色的伴星……”
“是說你不會三十歲就死了嗎?”
“不……”南宮玉韜慢慢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我是天命之人,死期一旦確定,便再無更改。”
“可是,你說……你說命格沒有再消失了,還生出了伴星什麼的……”
南宮玉韜看向孟七七,眼神那麼純粹,彷彿瞬間就看穿了她的心神,“那隻代表着,我死後的歸宿起了變化。你懂的,是不是?”
孟七七爲他目光所懾,竟沒有第一時間反駁。
好在南宮玉韜看上去並沒有要挖掘她身世隱秘的打算,他望着她靜默了片刻,輕聲道:“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也許你見到的,是那個‘死’後的我。他大約想改變我三十歲就消失在這世間的命運。我也只是猜測。”
孟七七有些奇怪,難道是這些日子經歷的生離死別太多了的緣故,她聽到變態表哥天命註定要死於三十歲的事情,竟然並沒有太大的感觸。不是麻木,而是她整個人現在有點木木的,連心也是。
“哦……”她機械得接了一聲,感覺這一聲像溺水之人吐到水面上的泡沫。
南宮玉韜聳聳肩膀,站起身來,勾起一抹無所謂的笑容,“這個解釋你還滿意嗎?”
孟七七不說話,只是目光一直追着他。她看着南宮玉韜收拾好銅匣子走到門邊,才找回自己的意識,“不好笑。”她瞪着轉過身來的他。
“我沒有在開玩笑。”南宮玉韜立在門邊,逆光站着,讓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他攤攤手,很快輕笑起來,“別這麼嚴肅,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
孟七七仍是站在原地瞪着他。
南宮玉韜笑得露出牙齒來,潔白的牙齒映着初陽閃出漂亮的光澤,“你看起來,好像要上來抱着我哭的樣子。”他再次聳動肩膀,輕快道:“所以我最好趕緊離開。”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孟七七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呆立了許久,不知道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
“公主殿下,”張新敬小心翼翼走進來,低聲回稟道:“南宮公子向屬下要走了昨晚的婚書,還有今晨的訃告;屬下親眼看着,南宮公子將這兩樣都銷燬了。”他敢擅作主張將東西給南宮玉韜,也是看準了孟七七的心思。
孟七七果然只是應了一聲,並沒有別的反應。
張新敬知機,退出去前下意識擡頭看了孟七七一眼,目光劃過她臉上,忽然就怔了一下。
孟七七下意識得伸手覆到臉上,只摸到一片溼冷,這才發覺自己竟已於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那個熟悉的南宮玉韜又回來,南朝的一切彷彿都又步入了正軌。新帝的大婚成了外界隱秘而又熱衷於討論的閒篇。安陽公主與新帝,好像是成親了;然而卻又始終缺少一份正式的聲明。在外人眼裡,兩人的關係就像琉璃瓦上的霜花,模糊不清卻又勾人遐思。
孟七七仍是住在公主府裡,她正在看上官千殺喝藥。
藥房是南宮玉韜派人送來的。他本人多日沒有出現在公主府了。
上官千殺大馬金刀得坐在榻上,將一碗苦得發黑的藥湯喝得涓滴不剩,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是在古戰場飲了祖父墳頭藍花墜下來的露水,才得以逾越了九日的生死大限。既然那藍花是源自柴浪國的毒靈花,從他祖父的屍骨上重新綻放,那當日他父祖究竟中的什麼毒已經是非常明顯。當日之事,與柴浪國絕對脫不了干係。
孟七七望着面色輕鬆的戰神大人。自從她認識戰神大人以來,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長時間的輕鬆過——這是焚情的餘毒在發作。負面的情緒已經被焚燒殆盡,他現在只感到無邊的喜樂與平和。即便是孟七七與南宮玉韜假成親的事情,他也只是微笑着一句“我知道你是想見我”便揭過不提了。
解毒,養傷,平復心情——如果可以,這樣悠然的日子孟七七想要一直過下去,與戰神大人一起。
然而這來之不易的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封黑色的邸報在南朝的權力中心掀起軒然大波。
柴浪國結兵三十萬,揮師南下,一夜攻佔定州,悍然挺進錦州。
兵臨京都,已是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