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決定往定州北地而來之後,上官千殺便提議換了普通百姓的衣裳。此地人煙稀少,若是有衣着華貴之人乍然出現,必然惹人注意。他每年回來祭祖,也都是做常人打扮。
孟七七梳了個民間少女常用的小辮子,從頭頂心四散垂下來,顯得活潑可愛;雖是外面罩上了普通的綠色布衣,一張白淨細膩的小臉還是顯出她與此地民衆的迥然不同來。她當時在驛站換好衣裳,對着銅鏡照了照,跑出來給戰神大人看,還問他,“要不要往臉上抹點灰?”大兔朝的武俠小說都是這麼寫的。
好在上官千殺沒有點頭,不然她那張小臉此刻就不知該會是什麼樣子了。
孟七七跟着上官千殺下了馬車。
此時已是暮色四合,天地間寒風呼嘯,村子裡三三兩兩坐落着二三十來戶人家,明明已經到了做晚飯的時辰,但是卻只有幾戶人家的屋頂上升起炊煙來。
上官千殺走在孟七七身前半步,側身爲她擋着風,口中解說道:“這裡是漠村,是南朝最北邊的一處村落了。過了漠村,再過了前面的古戰場,就是柴浪國的地界了。”
孟七七用手搓着耳朵,好冷,“古戰場?”
“嗯。”上官千殺的語氣有些低沉,“前面的岐嶺關,易守難攻,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漠村以北,岐嶺關以南,有一片荒漠,歷朝歷代在那裡覆滅的三軍不勝枚舉。那處荒漠,便是古戰場。”
孟七七聽得有些唏噓,她問道:“那咱們要走着去古戰場嗎?”不然爲什麼下了馬車。
上官千殺擡眸看她一眼,溫和道:“天晚了,先找一處人家歇下。”
孟七七疑惑得望着戰神大人,雖然是傍晚了,但是天還黑,此時去也來得及的——臨到祭祖之地,難道他不想快些去嗎?
上官千殺看着她,忽而伸手在她耳邊,溫暖的大掌覆在她捂着耳朵的小手上。
孟七七心中一動,含羞低頭,又忍不住擡眼瞅他。
上官千殺低聲解釋道:“我的族人都葬在古戰場。兵戈之地不祥,等明日白天我再帶你去吧。”那裡太過可怖,他孑然一身自然是無所謂,死人堆裡都睡過,但是現在帶着七七。他擔心她會怕。
孟七七被他這樣捂着耳朵,心裡暖暖的,腦袋裡暈暈的,聽他說什麼都只想點頭,自然乖乖聽話。
兩人正面對面站着,相對甜蜜,忽然路邊傳來一個粗狂爽朗的男子聲音。
“好一對金童玉女!”
孟七七是全然沒察覺有人靠近,上官千殺雖然察覺了但聽出來人不會武功、他不願破壞這一刻的恬靜美好便也沒有作聲。
來人卻是一位戴着鹿皮帽的男子,背上負着一套弓箭,腰間繫着一隻鹿皮酒囊,手上拎着個草簍子,那草簍子裡露出兩隻灰色的兔子耳朵來。他身後還跟着個七八歲的男童。那小男孩正從男子身後探出頭來,好奇地瞅着孟七七和上官千殺。
“你們不是本地人吧?從南邊過來的?”男人咧嘴笑着主動問兩人。他看起來有四十如許,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看來是此地獵戶。
“正是。”上官千殺簡短答道。
孟七七瞅瞅戰神大人,見他神色如常,知道來人沒有危險,便又看那獵戶,笑問道:“你是打了一隻兔子嗎?這小男孩是你兒子嗎?”又道:“我叫七七,他叫……阿千,大哥你怎麼稱呼?”
上官千殺聽到孟七七給他起的這名字,嘴角一抽。
“我姓秦,你們叫我秦大哥就成!”秦大哥顛了顛草簍子,裡面的肥兔子撞在簍子上發出“噗噗”的聲音,“今兒運氣好,打到兩隻兔子,正好給豆兒加餐!”他摸了摸男孩的腦袋,走到小路上來,與千、七二人一邊往村子裡走,一邊又問道:“我們村子少有外人來,你們這是要去哪啊?再往北可就出了南朝的地界嘍。”
上官千殺道:“我們有事還要往北去。如今夜色深了,欲尋一處容身之所,暫過一晚。”
“那來我們家吧!”秦大哥人很熱情,北地獵戶大多好客,他解下腰間酒囊遞給上官千殺,“來,小兄弟喝一口,暖暖身子。嘿,今晚這風鑽人骨頭。”
上官千殺不願拒絕他這質樸的好意,見秦大哥伸手過來,他不着痕跡退開一點保持了四步遠的距離,伸長手臂接過來,仰頭隔空灌了一口烈酒,又遞還給秦大哥,“好酒,多謝。”
秦大哥見他誇自己的酒好,哈哈一笑,轉眼看到孟七七,笑道:“小姑娘也來一口?暖身子的。”
孟七七眼睛一亮,忙伸手去接,所謂江湖大俠二斤牛肉一大碗酒,沒有牛肉有酒也是好的。誰知卻被上官千殺半路攔住了。
他擋住了秦大哥遞向孟七七的酒囊,道:“舍妹不能飲酒。”
秦大哥愣了愣,“咦,你們是兄妹?我還以爲……”他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憨憨得把酒囊收起來了。
孟七七磨牙,趁秦大哥不注意,狠狠瞪了戰神大人一眼:“舍妹”是什麼鬼!
秦大哥指着前面百步外一間茅草房道:“那便是我家,我先去告訴內人一聲,讓她整治這兩隻兔子。你們只管往那邊走,只那一間茅草房便是我家。”他用胳膊夾起豆兒,飛快地往前跑去。
孟七七用胳膊肘撞撞戰神大人的腰眼,歪臉瞅着他,笑得又嬌又壞,“戰神大人,我什麼時候多了你這麼個哥哥,我怎麼都不知道?”
上官千殺被她撞得腰身僵了一僵。說是兄妹,說不是兄妹,於他倒是無妨;只是七七分明還是女兒家打扮,若說不是兄妹,倆人在外一起過一夜,不知那秦大哥會怎樣想。然而這話要怎麼解釋給她聽?他本也不是喜歡解釋之人,因此只好摸摸鼻子,苦笑道:“是我唐突。”
孟七七哼了一聲,戰神大人才不是唐突,他是太不唐突!
倆人一面說着一面慢慢走到了秦大哥家中。
秦大哥的家裡很簡陋,但是佈置得很乾淨條理。秦大嫂穿着青色的粗布衣裳,正拎着那兩隻兔子在茅草房外剝皮。見孟七七和上官千殺走進來,秦大嫂愣了一愣,回頭衝着秦大哥用漠村土話道:“你又從哪裡尋了這麼倆朋友來?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呀,你看看那小姑娘小臉白嫩的。人家能住咱們這小地方嗎?”
秦大哥正在屋裡擺桌椅,聞言也用漠村土話道:“人都說了到北邊有事兒,在咱們這歇歇腳。喝了我的酒,那就是我的朋友,你只管弄菜就是。”
孟七七扯了扯戰神大人的衣角,“他們在說什麼?”
上官千殺笑道:“那位大嫂說……你生得很美。”
孟七七心中一甜,戰神大人從來不是會甜言蜜語的人,此刻雖然是轉述那秦大嫂的話,也叫她臉紅心熱,偏偏口中還要“切”一聲出來。
倆人進了屋。
秦大哥與上官千殺說話,孟七七跟豆兒玩。
豆兒今年已經九歲了,只是看起來瘦小,他用枯黃的長草葉子折了一隻蚱蜢,笑眯眯跑過來遞給孟七七看。
孟七七笑着接過來,道:“真厲害!豆兒折的跟真的一樣,誰教給你的呀?你爹麼?”
豆兒用力點頭,黑亮的眼睛裡滿是自豪。看得出他很崇拜他爹。
一時兔肉做好了,秦大嫂用盆端上來,又搬來一籠粗麪饃饃,“別嫌棄,咱們家也沒什麼好東西。”她樂呵呵笑着,跟孟七七一起把碗筷分了。
只有四個人,卻擺了六副碗筷。
孟七七疑惑道:“還有客人要來嗎?”
秦大嫂臉上的笑淡了下去,她擦擦眼睛,道:“沒,是我那大兒子和二兒子。”
秦大哥嘆氣道:“十多年前朝廷打吐蕃,要民夫運糧,徵了我大兒子去;前幾年又平苗疆,再徵了我二兒子去運糧。”
“倆兒子一去這麼些年,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傳回來……”秦大嫂紅了眼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您說說這叫什麼事兒。”
秦大哥道:“好啦好啦,你就是愛多想。南朝這麼大,那說不定咱們兒子有造化,如今不知道在哪裡娶上媳婦落戶了呢。”
豆兒拉着秦大嫂的手臂,小聲道:“娘,不哭。”
孟七七心下亦覺慘然,知道這熱情好客的秦大哥、秦大嫂——他們的倆兒子多半是回不來了。前線吃緊的時候,也會從民夫裡挑年富力強的上去充當士兵。這些事情,知道是一回兒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兒。兵患之禍,一至於斯。
“哎,你這是做什麼!”秦大哥拍着大腿。
秦大嫂自己擦乾眼淚,笑道:“你說的是,大兒和二兒在南邊好着呢!聽說南邊好,暖和,不像漠村這麼冷。地也好,種什麼長什麼。”她收拾好情緒,恢復了平素的爽朗,看着孟七七笑道:“南邊的小姑娘也都好看。”
孟七七不知爲何心生愧怍,面對這樣一家人,她爲自己過得好而感到難言的愧怍。
秦大嫂從牆上又摘下來一隻酒囊,給上官千殺和孟七七面前的酒杯裡都滿上,“來,喝酒,夜裡冷。喝了暖和。”
上官千殺一飲而盡,他這次沒有攔着孟七七,因見她實在想要嘗試。
孟七七試探着舔了一小口,登時辣得鼻子眼睛都皺成了一團,顧不上儀態,吐着舌頭直哈氣。這是什麼酒啊!度數也太高了吧!甩開她爹的黃酒一條街去!
這一下逗得滿桌子人都笑了,連九歲的豆兒也笑她。
上官千殺笑着將她面前的酒杯轉過來,道:“我代她喝了這一杯。”說着舉杯仰頭,又是涓滴不剩。
孟七七愣了一愣,腦回路一向奇怪:……這個,算不算間接接吻?
上官千殺原本心無旁騖,待將酒杯放下時,忽而看到酒杯上沿有一抹淡淡的紅痕,想來該是女孩脣上口脂。想到此處,他心中一蕩,幾乎握不住那酒杯。他偏過頭去,不敢再看那酒杯,臉上慢慢顯出一絲可疑的紅痕。
秦大嫂看着他倆,見男的高大英武,女的嬌小可愛,真是一對良配。若她那大兒子還活着,可也有眼前這阿千這般大了。她比秦大哥心思靈動,對孟七七笑道:“你實話告訴嫂子,是不是跟這個小哥偷偷跑出來的?”
她見孟七七細皮嫩肉,不光臉上,連一雙手都白得能發光一般,比村裡王豆腐家做出來的豆腐還要嫩,一個大家小姐沒得跑。那阿千卻氣勢驚人,似個武人,不像是錦衣玉食的小公子哥。這樣一對男女跑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還能爲了什麼?
孟七七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艾瑪,她和戰神大人被當成私奔小情侶了!還沒等她說話,秦大嫂繼續道:“嫂子都明白的。村頭第二家,那家的小媳婦原也是縣城裡富戶的千金,她爹要把她送給縣令做小妾,她不肯,跟家裡的教頭好了,跑到咱們村裡來。這不也好好的嗎?三年抱倆……”
“娘,什麼叫三年抱倆?”豆兒啃着兔子肉問。
孟七七整個人從臉紅到了脖子根,連耳垂都透出淡淡的粉色來。她忍不住擡眼去看戰神大人,卻見他也正灼灼地望着她。倆人目光一觸,都有些慌亂地避了開來。
是夜,秦大嫂爲兩人整理了一間臥房出來。這倒並非秦大嫂有意促狹,而是這清貧的獵戶之家,一共只有兩張可以用的牀了。一張在秦大哥和秦大嫂房間裡,連帶着豆兒今晚一起擠一擠。好一些的那張騰出來給孟七七和上官千殺用了。
孟七七先進了臥房,上官千殺後邊慢慢跟進來。
這是要同牀共枕的節奏嗎?孟七七垂眸坐在牀尾,不好意思說話。
上官千殺低低咳嗽一聲,道:“你好好休息。”
“嗯。”
“明日我帶你去看我的族人。”
“嗯。”
然後……孟七七就看見戰神大人翻窗而出,往柴房去了……
她噗的笑了一聲,趴到窗邊,小聲喊道:“外面多冷呀,你回來吧。”
“無礙。”上官千殺回過身來,爲她將窗戶關好,隔窗望她一眼,徑直去了。
孟七七獨自躺在硬硬的木板牀上,耳聽着隔壁秦大哥和秦大嫂低聲說話的聲音,想着這一路上和戰神大人相處的點點滴滴,迷迷糊糊直到後半夜才睡着。
次日早晨,孟七七起來時就還有些沒睡夠。倆人與秦大哥與秦大嫂作別,言稱先去將正事辦完,預計當晚還要途經此地,到時候再聚。上官千殺昨夜在拆柴房,也是想着與孟七七有關的許多事情,更兼之臨到族人墓地,心情越發複雜,幾乎是一夜都未閤眼。他便在柴房裡,削了一柄真刀大小的木刀,第二日送給了豆兒。
孟七七上了馬車,眼皮發沉還想再睡。
“昨晚沒睡好嗎?”上官千殺駕着馬車問她。
孟七七低低答應了一聲,聽着他的聲音,覺得心裡安穩了些,伴着車輪規律的碌碌聲,她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她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眼睛來,就見戰神大人正坐在她身邊。他望着車窗外,動也不動,似乎已經維持這個動作很久了。
孟七七不由得也循着他的視線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他們的馬車現在正停在一處峭壁之巔,底下是一片無垠的荒漠,那荒漠不是尋常的金黃?色,而是一種灰沉沉的色調。有巨大的黑色鷹隼繞着峭壁盤旋,卻不敢落在那荒漠上,只在半空中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戾鳴。那荒漠中,好似沒有生命存在一般。
“你醒啦。”
孟七七猛地回過神來,看向戰神大人,目光還有些遲滯。
上官千殺望着她,他的神色有些冷漠。
孟七七知道他只是在想事情,當他認真想事情的時候總是會顯得有些冷漠,只是儘管她理智上知道這一點,感情上還是有些說不清的害怕。她望着他,目光軟軟的,試探着去牽他的衣袖。
上官千殺無奈地任她牽住自己的衣袖,下意識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別怕。”
孟七七喃喃道:“我不怕。”有戰神大人在,她就不怕的。
上官千殺又望了一眼那荒漠,道:“我族人便葬在那下面。”他沒問孟七七要不要下去看,自然是不想她爲難。
孟七七攥緊了他的衣袖,道:“那咱們下去吧。”
上官千殺望着她,好一會兒沒說話,最後只低低“嗯”了一聲,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好,那咱們下去。”
下到荒漠中來,孟七七終於明白戰神大人爲什麼堅持要白天帶她來了。
她原本跟在戰神大人身後走着,望着天空奇怪的顏色出神,這裡的天空不是藍色的,也不是天氣不好時的灰色調,而是一種陰慘慘、很滲人的紫紅色,很淺淡的紫紅色,但也足夠詭異了。她只顧看天,沒留意腳下,忽然被戰神大人攔腰抱了起來。
她還沒來得及驚詫,就已經又被放下去了。
孟七七下意識回頭看方纔站的地方,只見砂石掩蓋之下,一具森森白骨突了出來,上面覆蓋着一層斑駁的黑,不知是什麼東西。她這還是平生第一次見死人骨頭,不說心裡怎麼想,臉上已經是駭得一絲血色都無。
上官千殺見她到底還是受了驚嚇,眸色沉了沉,背對她蹲□來,溫和道:“我揹你過去。”這一望無垠的荒漠上,數不盡的累累白骨且不去說,只這每一粒砂石中都浸透了死去兵卒的鮮血。他在那霰霞花林中,定然是鬼迷了心竅,纔會答應帶她來此地。她實在不該看到這些。
孟七七遲疑了一下,不忍拂了戰神大人的心意,又想與他並肩同行,想了一想道:“你牽着我吧,好不好?”她轉到戰神大人面前,彎腰向半蹲着的他伸出手去。
上官千殺心中微動,不由自主得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小手溫暖滑膩,讓他握住了便不想放開。他牽着她,一步一步往這恐怖的荒漠深處走去。
這一處荒漠,他是來熟了的。十四歲那年,他還曾經一個人在這累累白骨中睡過一夜,手中握着阿孃留給她的竹哨。那竹哨早在四年前,他便轉贈給與他此刻並肩同行的女孩了。
有她陪伴着,這一段痛極恨極的荒漠之路,竟好似不再那麼漫長。
“戰神大人。”
“嗯?”
“你的族人都葬在這裡嗎?”
上官千殺掃視着四野的白骨,輕聲道:“我的族人和十萬三千名士卒都喪命於此,多數人都分不出是誰來了。”
他牽着她,停在一處用重石搭起的墳前。那墳有半人高,上面既沒有碑文也沒有姓名,只在頂上開了一朵巨大的藍色花,絲狀的花瓣蓬鬆着垂墜下來。便是在這樣大風凜冽的荒漠上,孟七七都能聞到那花幽幽的香氣。
上官千殺輕輕道:“這裡葬着我爺爺。”
他伸手撫了撫右邊眉骨,緩緩閉了下眼睛,面上閃過一絲痛楚。
作者有話要說:掛一下土豪滴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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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園丁:讀者“啦啦兔摔倒”,灌溉營養液2014-11-16?17:29:24
特別感謝一下這麼晚還在等文的姑涼們。對不住,上一章實在是超出用時了。下次會注意提前存稿的。
大家晚安,(*? ̄3)(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