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牽着上官千殺的大掌往自己腰肢落去,口中難受得哼唧着,“好疼……”
上官千殺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可不是小孩子啦。
“七七……”他低聲喚她。
孟七七躺在榻上,歪着腦袋半睜了眼睛望他,疑惑道:“嗯?”
“你已經長大了……”
孟七七眉頭一皺,戰神大人又要老生常談!
“……可是又還不夠大……”
咦,這次好像比較有新意?孟七七牽着戰神大人的手,暗戳戳吃着豆腐,貪戀他好聽的聲音,儘量忽視內容聽下去。
“你以後會經歷許多新鮮的事兒,去許多不同的地方,南朝這麼大……”
“戰神大人你會陪我一起去嗎?”
上官千殺很想回答一個“會”字,然而卻不敢放縱自己。他和七七之間實在還有許多阻礙沒能清掃開來。他的家仇是必然要報的,等他報仇之後,七七難道還能像此刻這樣對待他嗎?此時此刻他答應了,來日不能踐諾,豈非令她更加傷心難過?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什麼都敢講。真是直白率性得令人羨慕啊!
他幾乎是語重心長得在教她,“你也會遇到更多的人……”
“我只要你!”孟七七果斷出擊!
上官千殺心裡一震。她擲地有聲的四個字,宛如冬日一輪驕陽,只在這一瞬間,令他所有的顧慮擔憂都如冰雪消融。
明知她只是孩子氣的愛憎分明,明知太迅猛的事物從來都不能持久,然而他竟還是忍不住動容。他在一種近乎空白的迷茫中低下頭來,只見女孩正盈盈望着他,她的目光中似有無限委屈。
孟七七是挺委屈的,明明她想要的只有戰神大人啊,爲什麼他要一直說再見!
她目光中的委屈絲絲縷縷滲入他心中去,擰成一股尖刺。
好像被蜜蜂蟄了一下,他的心疼痛着腫脹起來。上官千殺聽到自己心中萬里長城倒塌的聲音,若她來日的不傷心,卻要用今日的傷心來換,到底值不值得?也許他原本就不想抵禦,也許他只是爲自己找一個藉口。
他順着孟七七的力道,將手輕輕落在她腰間。與此同時,他低下頭來,凝視着她,認真道:“待你及笄,我便向你母親提親。”這樣沉鬱有力的一句允諾,被他說起來好似雲淡風輕。
他心中的連天廝殺、屍橫遍野,着實無人知曉。他亦不願爲人知曉。
上官千殺言畢,從靴筒中掏出匕首來,輕輕摩挲了兩下,這才放在她枕邊,認真道:“這是我父親的遺物,我將它贈給你,是爲信物。”
孟七七認得這是他從不離身之物,忙接過來,亦認真道:“我會好好收着的。”又道:“是不是要起個誓,類似刀在人在,刀亡人亡這種的?”她撓撓腦袋,神色認真,不是玩笑,而是真心實意在想。
上官千殺見慣了她嬉笑沒正形的樣子,見她鄭重其事,知道是爲他之故,心中感動,只摸了摸她腦袋,笑道:“你肯收着便足夠了。”卻也不必立那麼兇險的誓言。
孟七七想了一想,忽而嫣然一笑,嗔怪道:“這難道不是你早就允諾過我的嗎?”當初她的三個願望,第二個便是“待她及笄”呀。
上官千殺試探着爲她揉了一下腰間傷處,心道:你只道是一樣的,卻不知在我這裡,可是一場天翻地覆。然而低頭看她笑得天真明媚,也覺安慰喜悅,便只笑而不語。
孟七七拿衣袖遮住整張臉,笑道:“戰神大人好手藝。”感性漸漸平復之後,理智的一面又涌了上來,她心裡止不住的想着:他爲何說要向我娘提親,卻不是向我爹孃提親?若要選一個人來,也該是向我爹纔對。
上官千殺見她用衣袖遮住了整張臉,笑語一句後不再動了,便伸手輕輕爲她將那衣袖拂開,輕聲道:“擋住口鼻,可就不能呼吸了。”
孟七七眉眼彎彎,果然露出口鼻來,俏皮笑道:“你現如今便要爲我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等以後……可該怎麼辦纔好?”
上官千殺聽懂了她那句“等以後”的意思,只覺一顆心好似慢慢浸入溫泉水中一般,被一團暖滑包裹着,胸臆間涌起一股說不盡的歡喜,令他想要開口長嘯卻又怕泄露了這秘密的心情。
他手上仍是不疾不徐得爲她揉按着傷處,長睫毛低垂、掩去了眸中的光亮,上翹的脣角卻仍是將他出賣,“那你便少淘氣些吧。”他低聲道,聲音裡帶了三分笑意。
孟七七咬脣笑望着他,望着望着,竟瞧出幾分靦腆來。
呀!戰神大人竟然這樣靦腆!
孟七七忍不住笑出聲來,“那怎麼行?”她躺在榻上還能手舞足蹈,“我要越發淘氣些才成,要讓你多多擔心我,吃飯睡覺都放不下我……”她說得興起,一下坐起來伸手便想摟住他的脖子。
卻忘了她自己的腰傷。
“噯喲……”得,“砰”一下又摔回榻上去了。
孟七七羞憤捂臉。戰神大人都不扶她!他一定是不想給她抱!
上官千殺悶聲笑起來,邊笑邊揉着她的傷處,柔聲問道:“瘀傷化開了,感覺好點了嗎?”他初時尊重孟七七,未定名分不敢出手;名分既定,初出手時,隔了一層衣裳觸到女孩肌膚,仍是心神一動,然而他掛心七七傷勢,竟是漸漸拋開了雜念,一心一意爲她治傷。
反觀孟七七,一開始就是抱着想調·戲戰神大人才起的壞主意,方纔說的高興還不覺得,此刻感到他掌心的熱度透過薄薄的夏衫烤在自己腰上。真是……讓人分分鐘把持不住!
“好啦好啦!”孟七七手忙腳亂得在榻上滾了兩下,離戰神大人遠了些。
上官千殺微微挑眉,有點不明所以。
孟七七不管自己臉頰上的兩團火熱,強裝鎮定望向一旁的花架,忽然福至心靈,提議道:“戰神大人,咱們去定州看霰霞花好不好?”
四年前的夜晚,他從定州連夜趕回來,從懷中掏出一朵壓癟了的霰霞花送她。
那朵花一直夾在她最愛的一本詩集《鬱秋選集》裡,時至今年,粉色的花瓣已經微微泛黃,然而打開書頁,仍能聞到那清甜的花香。
“現在?”上官千殺向她確認。
“嗯嗯!”孟七七猛點頭。
現在真的不是離開京都的好時機,然而見她期盼的望着自己,拒絕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上官千殺安靜片刻,對她笑了笑,溫和道:“那便兩日之後啓程吧。等你腰傷痊癒了。”
兩天她能等得,孟七七伸出左手來,停在半空對戰神大人晃了晃。
上官千殺會意,望入她眼睛,與她輕輕一擊掌。
大掌與小手一觸即離,兩人心頭都有些異樣。
“咳……那你好好休息。”上官千殺起身,有些不自在得偏臉望着花架,“我先走了。”
“哦……”孟七七也偏臉望着花架,好像那花架上忽然間長出了天山雪蓮一樣,“那個、路上小心。”
上官千殺忙轉身往外走去。
他一轉身,孟七七又厚起臉皮來,“戰神大人!明天也要來呀!我可是你的準未婚妻啦!”
戰神大人腳下一個趔趄。
經過戰神大人的“推拿”,又擦過戰神大人送來的傷藥,孟七七的腰傷第二天便好得差不多了。
臨行前一天,孟七七交代張新靜,“你留在京都,注意靜王府和馬家的動向。靜王府要特別注意孟如珍,馬家嘛……注意一下馬慶忠吧。”馬家家主馬採覓是個挺神秘的人物,從來不在公開場合亮相,胡滿嬋和馬慶茹沒什麼關注價值,所以還是從馬慶忠身上觀察一下馬家的動向吧。
張新靜一一記下來,又問,“可要留意南宮府上?”
“變態表哥?”孟七七用一種“你吃飽了撐的吧”的眼神瞅了瞅張新靜,“留意他能留意出什麼來?”能力不在一個境界的,索性躺平裝乖比較好。
不過手下有努力工作的意向也不能太打擊人家,對吧?
孟七七想了想,道:“變態表哥那裡,你隨意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面,你要是查他被他發覺了——變態表哥整起人來還是蠻兇殘的。”
張新靜恭敬道:“那卑職就不干涉南宮……”
“哎……”孟七七拍拍他肩頭,笑眯眯道:“也不用怕嘛。真被他抓住了,我會幫你求情的,別怕哈。努力查,真查出點什麼,給你發好東西!”
張新靜擦了擦額角的汗。
“對了,那個蔣虎彤賬本看得怎麼樣了?想出怎麼削減柳州百分之十財政支出的法子了嗎?”
張新靜躬身道:“蔣虎彤還在查看,預計下個月便能來給您回話了。”
孟七七點點頭,不再多話,起身前往禁宮,去跟她爹孃告別。
孟狄獲與李賢華見她安然無恙,旁的什麼都可以暫緩。兩人只要小女兒平平安安,朝堂上的爲難之處,縱有再多也不願對孟七七提及。
他們雖然不提,孟七七卻是一清二楚。
“我同上官將軍一起去定州,最多七日便回來。”正常來講,一去一回便需要六天,只去七天,在定州也只不過留一天而已。
“去吧,去散散心。你這十年都在京城裡呆着,也該悶壞啦。”歸元帝大力支持。
孟七七笑着抱了抱蠢萌爹的胳膊,心道:爹、娘,就給我七天,讓我好歹也爲自己瘋狂一回兒,也算不枉此生。
她辭別了父母,出了禁宮,與戰神大人約定好的離開是在傍晚,卻還有兩個時辰。孟七七沿着街道漫無目的地閒逛,身後兩隊玉如軍暗地裡貼身保護着。先是五月份出了賊人想要擄走她的事情,再來前幾天又有人推她落下城牆,她現在可萬萬不敢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了。
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一處店面前,擡頭一看,竟是“有間首飾鋪”。
原來她竟是逛到湛北路上來。
左右無事,孟七七便打算進去看看,消磨片刻時光。
卻正撞上店裡的夥計將一個穿錦衣的公子趕出來。
那錦衣公子雙脣緊抿,一張精緻絕倫的臉上滿是苦楚,“求求你們……那是我孃的遺物……”他說話的聲調有些奇怪。
“去去去,當初拿來當的時候怎麼不想着是你孃的遺物?銀子你拿去花了,東西還想着要回去,你臉咋這麼大呢?”那夥計滿臉不耐煩,推搡着趕他。
“咦……太陽國小皇子,殷……”孟七七回憶了一下他的名字,“殷傾玉?”
殷傾玉愣了愣,沒料到在此處被人認出,他看向孟七七,呆了片刻,行了個禮,看了一眼夥計,沒有出聲。
孟七七笑着問那夥計,“你們這首飾鋪還做當鋪的生意呀?”
那夥計倒認識她,哈腰笑道:“喲,是您吶。是呀,這二年年景不好,首飾不怎麼賣的出去,裡頭隔了一間開了當鋪,左右不過餬口飯吃。您今兒賞臉來,是想尋一件什麼寶貝啊?”
孟七七道:“我不過隨便逛逛。”又問殷傾玉,“你怎麼要當東西啦?”她爺爺可是給他封了個子爵的,雖然不夠他驕奢淫逸玩樂的,但是維持基本開銷還是夠的。
殷傾玉有些尷尬得低下頭去,小聲道:“我老師病了……”
孟七七回憶了一下,他老師當初被派到柳州發掘剩餘價值去了,好像今年年初生了海上的怪病,致休回京了。看來是殷傾玉爲了給他老師治病,把母親的遺物當了,到了日子還不上,這活當成了死當,以後東西可就贖不出來了。
他老師訓練海師生的病,算起來也算是爲國爲民?孟七七默默想着,問那夥計,“他當了一件什麼東西?”
夥計不敢怠慢她,忙轉身入內捧出來給她看。
卻是錦盒裡裝着一顆拇指肚大小的碧玉珠子。
也並非多麼華貴之物。可見殷傾玉上門求肯,貴在是他母親的遺物。
孟七七心道,與這太陽國小皇子比起來,她實在是幸福太多,哪裡還有理由這樣在街上閒晃,排遣心裡的鬱結呢?她低聲道:“你老師是爲了訓練我們南朝的海師才生病了,這藥費本該朝廷出纔是。”她拔下鬢間一支珠簪,遞給那夥計,“我拿這個同你換,夠不夠?”
夥計眼前一亮,接過來生怕她反悔,連聲道:“儘夠了儘夠了。”
孟七七又道:“多出來的,你換了銀子給這位公子。不許欺他,我日後還要來問的。”
夥計雖感肉疼,但到底有賺,忙道:“不敢不敢。”
孟七七看一眼天色,已經快到了約定的時辰,不便再耽擱,只道:“那就好。”又對殷傾玉點點頭,便轉身快步離去了。
到了城門下,果然戰神大人已經在等了。
沒想到的是連變態表哥也來了。
孟七七瞅着南宮玉韜,用氣聲陰森森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軌圖謀?”她一看到變態表哥出現在戰神大人身邊,就不由得把他往陰險的角色上想。
南宮玉韜哈哈一笑,“我來送行罷了,光明正大,你怕我啊?”
孟七七哼了一聲,知道拌嘴贏不了他,只好告訴戰神大人一聲,先行上了馬車。
南宮玉韜目視着孟七七上了馬車,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完全褪去,“她其實還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愛。”
上官千殺低聲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爲何還要同她在一起?”
上官千殺沉默片刻,柔聲道:“我懂就夠了。”
她曾說過,她只要他。這句話,即使是謊言,他也願意相信。
唔,戰神大人是這樣的,先定名分再談戀愛。負責任滴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