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的漁夫就是方致遠,他和王師丘曾經是錦衣衛的軍校,一起給海瑞做過護衛。
當年海瑞偵辦曲阜孔府大案,他倆就在身邊。
後來兩人按例輪換回錦衣衛,沒待多久就分道揚鑣,各奔前程。
海軍陸戰隊屬於比海軍還要新的新軍種,非常缺人。
王師丘出自金州衛金州中左所世襲副千戶,不僅武藝高超,從小就懂得駕船。後來被舅舅給弄到錦衣衛去了。
現在看到各軍種各個蒸蒸日上,到處缺人,大把的機會。選了選,覺得海軍陸戰隊對口,就打報告申請調到海軍陸戰隊。
從萬曆五年後,陸軍基本上沒有什麼大仗打,反倒是海軍陸戰隊忙得不亦樂乎。
炎州羣島需要對不服王化的土著進行清剿;蒲甘的東籲莽氏要時不時敲打;天竺諸國要經常讓他們知道什麼叫自由貿易;阿拉伯海的海盜需要明白,就算躲到岸上去了,大明粑粑也會叫你懂得什麼叫王法。
大仗小仗不斷。
王師丘能力很強,進了海軍陸戰隊,從營長做起,不斷地立軍功,然後升團長,又立大功,進洪武軍事學院進修,然後晉升師長。
在大明海陸軍,團一級纔是最基本和穩定的軍事單位。
師一級叫做作戰單位。
顧名思義,作戰時才編成的軍事單位,不作戰了就撤編。
方致遠留在錦衣衛,後來被調去了安保總局,主要職責就是刺探各地有沒有謀逆、叛國等陰謀罪行。
不過他們這些海公護衛們還經常與舒友良,以及互相之間保持聯繫。
說白了,這些都是資源啊。
海瑞海公一路高升,一直做到了資政大學士,御史中丞。
雖然大家都知道他鐵面無私,不會念及舊情給衆人的前途打招呼。
但舒友良卻是京師和朝堂上有名的“交際花”,西苑、內閣、戎政府、都察院、宣徽院、灤州、滬州.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人,沒有摸不到的關係。
張相、譚公、戚戎政、俞都督他都能搭得上話。
這樣的人,你說要不要籠絡?
而且大家都做過海公護衛,難得的同僚戰友情,回到錦衣衛後,去了軍中不同軍種,不同部門,說不定就是用得上的資源。
你說要不要保持聯繫?
兩人在駕駛艙後面坐下,輕聲聊了起來。
“老王啊,沒有想到居然調了你們海軍陸戰隊過來!”
“我們剛從澶州和鬱州執行任務回來,在大沽港準備解散,各回編制,不想突然接到命令,我帶着兩個營在天津坐上火車,轉到德州,在那裡趁夜下車,坐上這小火輪,日夜兼程,一路南下。
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聽從安保總局的指揮。
在聊城我接到最新命令,在這裡接上人,由你們做嚮導去平叛。萬萬沒有想到,嚮導就是方老弟你啊。”
方致遠左右看了看,一駕駛艙都是可靠的自己人。
“我們安保總局去年年初就查到有一夥山賊,藏匿在山東沂蒙山區,伺機不軌。
爲了查出幕後黑手,我們一直吊着他們
現在終於該收網了。”
王師丘大爲震驚,“現在還有這等喪心病狂之輩?居然還藏匿在山東?”
山東啊,中原腹裡,京畿“近郊”,歷來是朝廷防範清查的重點區域,居然還藏匿有一夥亂賊?
難道是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山東此前有孔府大案,與江南三大案併爲萬曆四大案。
那起大案,在山東抄殺差不多三千多戶世家豪強,鄉紳地主更是不計其數。前後兩年,斬首絞刑的有一萬二千人,流放的足足有十萬餘人。
裡面肯定有漏網之魚,對朝廷和新政是血海深仇!
而且孔府,在許多人眼裡,就是長生牌位啊。據說皇上下定決心,要廢衍聖公,還要把曲阜孔府改爲山東師範大學。
在許多人心裡,這等於是拱翻了他們世代祭拜的神龕。”
王師丘和方致遠可以說孔府大案早期的參與者,他們親眼看到海公把這口蓋了數百年,裡面腐爛不堪、惡臭難聞的深井掀開,把裡面一切醜陋都曬在光天化日之下。
王師丘搖了搖頭,十分感嘆,“真是想不到,都這麼些年了,還餘波未了。”
“那尊泥菩薩,他們拜了上千年。那口人血人肉湯,他們也喝了數百年,肯定有人不甘心。”
方致遠又左右瞥了瞥,心裡遲疑一下,看在老友的份上,還悄悄地泄露了點內幕消息,“老弟,這些亂賊,背後除了北方,據說還有來自南邊的支持。”
王師丘更加震驚,“南邊?南邊跟割草一樣來回割了那麼多遍,還有人不甘心?”
“老兄,舊的割掉,新的又長出來了。總有人自命不凡,貪婪不滿足。”
“嘶,還是在外面打仗痛快。雖然提着腦袋,可沒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那是,你們一仗軍功不小,聽說你都是大校,當師長了?晉升將軍,指日可待啊。”
“你個老小子也不錯,我聽胡廣生說起過你,也升上校了。
安保總局上校,見官大一級了。這次大功一立,不得掛一顆金星?以後我見了你,還得先敬禮,長官好!”
方致遠哈哈一笑,擺了擺手,臉上帶着幾分自得和矜持,“開玩笑罷了。”
六艘船在兩位嚮導的引領下,駛進一處河汊裡。
“熄火滅爐子,不能讓黑煙飄出來,被敵人發現。”
船長、大副和輪機長們立即執行,過了五分鐘,剛剛還在河汊蘆葦蕩裡飄起的六股黑煙,全部消散不見。
方致遠拿出一張手繪的草圖,對王師丘、他手下的參謀長、兩位營長以及兩位作戰參謀,介紹情況。
“亂賊合計四百二十七人,藏在這裡,離我們五十里。
按理說,乘坐蒸汽機船最快捷便利,可以直接堵在他們門口。可是火輪動靜太大了,白天噴黑煙,晚上噴火,三十里外就看到了,等火輪開到,人早就跑光了。”
方致遠指着一處河汊,手指頭在上面畫了一個圈。
“現在我們在這裡上岸,沿着湖堤向那裡急行軍。從這裡到那裡有二十七公里。現在是下午四點鐘,一個小時後出發,務必在早上三點之前抵達指定位置,展開隊形,包圍這羣亂賊。
吃完早飯後趁着天亮,對這夥亂賊進行突襲,務必全殲。
火輪會裝作繼續南下,在河汊以西十五公里處停泊。等到我們這邊動手,四艘會以最快速度向這處河汊逼近,堵住亂賊水上逃跑的去路。
所以王師長,你必須留兩個連在火輪上。”
“好。”王師丘點點頭,“待會我會分配任務。”
方致遠看了一圈衆人,繼續說:“據可靠消息,這夥亂賊手裡有一百二十枝隆慶二式滑膛槍。”
衆人無不愕然。
隆慶二式滑膛槍,大明這十幾年差不多造了有兩百萬枝。
萬曆五年後,無煙火藥的新式槍械逐漸在陸海軍裝備,但產量有限,只有部分野戰軍、海軍陸戰隊等精銳部隊優先裝備。
大部分陸海軍,還有守備部隊、警衛軍、武騎軍都還裝備有隆慶二式滑膛槍。
大明對這類武器監控得極爲嚴格,超過十枝就是特大案件。
現在一夥亂賊手裡居然有一百二十枝。
這太嚇人了。
王師丘朗聲喊道:“我們的職責就是服從命令,堅決與敵人開戰。其餘的不是我們管的,我們不要去過問!也不要去操心!”
衆人連忙應道:“是!”
方致遠繼續把情況介紹完畢,王師丘叫參謀長帶着作戰參謀,拿着草圖,根據情況馬上擬定作戰計劃。
兩位營長馬上去安排部隊吃晚飯,檢查裝備,準備夜間急行軍。
王師丘把方致遠拉到一邊,“我的老兄弟,怎麼還有一百二十枝隆慶二式滑膛槍?”
“老哥,所以才從天津把你們抽調過來。
你們不僅是海軍陸戰隊,還剛從澶州、鬱州執行作戰任務回來。”
王師丘點點頭,“是啊,我們師四個團,是前年從遼東、廣東、福建、靜海抽調上來,聚集在昌國港,從那裡去到澶州、鬱州執行作戰任務。
不僅跟山東方面毫無瓜葛,跟江南也沒有什麼羈絆。
老方啊,這件案子通天了。”
方致遠湊到他耳邊,悄悄說:“皇上在景陽湖和廣平湖農場巡視後,應該直接坐船沿着運河南下,巡視南旺湖農場。
不想他突然回到濟南,坐火車去青島、威海轉了一圈,然後你們調來了,聖駕纔回到濟南。”
王師丘摸着下巴說:“兄弟,這案子功勞看着大,可風險也高。我擔心哪裡沒搞明白,不小心把什麼人證物證搞沒了,誤了你們的大事啊。”
“你個老方,又在這裡試探。告訴你,第一,必須抓到匪首孔修文。第二,那一百二十枝滑膛槍必須一枝不少!”
王師丘拱了拱手,“還是老兄弟念舊情。有你這兩句,我心裡有數了。待會審查作戰方案,分配作戰任務時,我會小心的。”
方致遠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去忙碌。
是夜。
那片河汊蘆葦蕩裡,臭氣熏天,四百多人在這裡吃喝拉撒好幾天,魚是養肥了,可味道全聚在這裡,相當的酸爽。
陳大牙對孔修文說:“大哥,兄弟們在這鬼地方待了六天,快要憋出病來。”
童秀才也說:“是啊大哥,這兩日軍心有些不穩。有些兄弟們暗地裡勾連,準備去附近村子裡搶吃的。”
孔修文眼睛一瞪,“搶吃的!缺他們吃的嗎?他們是想去村莊裡找女人!
瑪德,幾天沒有女人就受不了了?
看住他們,誰要是輕舉妄動,給我.”
孔修文陰沉着臉,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等衆人情緒穩定,孔修文向他們通報情況。
“諸位,我今天剛接到消息,萬曆帝突然去了一趟青島,安撫他的海軍去了。”
“海軍出事了嗎?”
孔修文擺了擺手,“海軍出什麼事,我們管不着,也不想管。
現在確定的是,萬曆帝乘火車回濟南,然後坐船沿着大清河去了張秋鎮,在那裡與大隊人馬會合。明天南下,後天會到南旺湖。
叫兄弟再忍三天,榮華富貴就唾手可得!”
陳大牙、童秀才、樑棟樑對視一眼,面露喜色。
“好!有準信就好!”
“三天就三天,只要萬曆帝來,我們不妨再等三天。”
“有具體日子就好說了,要是像前幾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那纔是大麻煩事。”
凌晨四點,五百名海軍陸戰隊官兵悄悄從三面包圍這夥亂賊,八挺輕機槍架在要害處,隨時待命。
五點二十分,東邊的天色開始發青,天地間從黑漆漆一片變成的朦朧模糊,彷彿在下一刻就要掀開籠罩一切的黑幕。
“噗噗!”
三發紅色信號彈飛上天空。
砰砰!
噠噠!
激烈的槍聲在三面猛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