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啓愚將申時行的擔憂,告訴了皇帝陛下,對於這個龐然大物,大明上下內外,都表現出了嚴重的不適,大明沒有針對這方面的經驗。
朱翊鈞翻找出了幾本奏疏,遞給了高啓愚說道:“之前彈劾王謙搞校規校訓的幾個御史,抵達松江府後,都對王謙的政令表達了深刻的贊同,甚至認爲王謙做的根本不夠。”
“應該定期把所有的學子,都送到水師去仔細訓練一番,甚至這幾個御史,都認爲應該用忠誠去對抗這種物化的侵蝕。”
“這有些太極端了。”
王謙對松江大學堂、松江三級學堂進行校規校訓,對所有物料進行統一採買,防止竟奢攀比之風吹進校園,朱翊鈞起初也覺得王謙做的有點過分,看到小黃門打扮後,立刻認同。
這幾個御史,反對王謙對學子的規訓,也反對張居正的恩情敘事,但到了松江府後,御史們表現出了極度的恐懼,甚至認爲,朝廷應該警惕這種侵蝕,立刻從極端保守派向極端激進派轉變了,甚至要用恩情敘事對抗物化對人心、倫理道德、公序良俗的侵蝕。
申時行、高啓愚的警惕,御史的反應,都是嚴重不適的具體體現。
大明沒有應對的經驗,商品經濟蛻變帶來的秩序變化,讓大明上到朝廷,下到萬民,無所適從。
金錢在商品經濟蛻變的過程中,表現出了幾近於無所不能的能力,只要擁有金銀、黃金寶鈔等貨幣,就可以買到世界上所有的商品,如果買不到,那就是錢不夠。
金錢這種魔力的作用下,讓人們對萬事萬物都開始標價,至此,對一切進行物化、商品化、貨幣化開始了,甚至連品德都可以明碼標價,這讓人們無法接受,進而驚呼其爲惡魔。
大明是一個先天財稅體制都不完善的國朝,甚至到今天,連田賦都折騰不太明白,這種體制,註定和這種變化天然牴觸。
高啓愚看完了這幾篇奏疏,心情不是很好,這些奏疏都證明了,申時行絕非危言聳聽,而是深切的看到了可能的危機。
“不必過分擔憂,眼下仍然沒有逃脫田土兼併的範疇,朕不會允許這個龐然大物浮出水面。”朱翊鈞笑着說道,並且給了高啓愚一份讓他安心的承諾。
“陛下聖明。”高啓愚鬆了口氣,他講這些,就是希望引起陛下的警惕,一旦需要的時候,陛下要犧牲自己的名聲,對這個龐然大物重拳出擊。
高啓愚更加慶幸,他怕身居九重的陛下不懂這其中的厲害,但陛下連掀桌子的準備都做好了,顯然是知道其中厲害,並且高度警惕。
大明當下的壟斷資本經濟體,仍然在萌芽的狀態。
即便是完成了市場集中、生產集中、資本集中的壟斷資本,仍然在大明可理解範圍,因爲壟斷資本,尚處於資本的初級階段。
自由競爭、競爭異化導致的價格戰、利潤向成本逼近、微薄利潤、高昂成本雙重擠壓、中小工坊主破產、市場完成集中、市場與渠道被少數人控制、兼併與收購發生、少數資本勝出、生產開始集中、兼併導致資本高度集中。
最終形成市場渠道集中、生產集中、資本集中壟斷資本。
田土高度集中,和壟斷資本形成的過程,展現出了高度的相似性。
壟斷資本仍然處於初級階段,因爲這個龐然大物,仍然畏懼朝廷或者統治階級的絞殺,以及新技術進步帶來的市場變化。
申時行總結了四條特性是對的。
壟斷資本這個龐然大物爲了自己活下去,會竭盡所能的阻止新技術投入市場,或者此項新技術必須對我有利,或者重金收購技術,對技術封存,或者乾脆用自己的規模、成本優勢和輿論優勢,對新技術展開圍獵。
爲了活下去,這個龐然大物,會無限制的擴大自己,對所有新出現的工坊進行兼併,不斷的擴大生產規模,直到生產出現過剩。
無論是收購技術,還是收購工坊,都需要海量的金錢的支持。
這個時候,壟斷資本就會和錢莊、金錢持有者,互相矛盾且互利互惠,在長期的博弈中,金融和壟斷會產生合流,互相交叉控制,形成金融資本。
金融資本,是資本的中極形態。
到了這一步,金融資本已經不再畏懼新的技術對市場的干擾了,因爲無論多麼新的技術,只要想要達到一定規模,都需要金錢的助力,作爲金融資本,他們對新技術不再畏懼,更多的是進行金融投入,同化新技術成爲自己的一部分。
但金融資本依舊畏懼來自權力的絞殺。
金融資本更進一步,是和權力互相矛盾且互利互惠,在長期博弈中,完成壟斷、金融、權力的合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蛻變爲官僚寡頭資本。
我即是權力,權力即是我,自此,就不必畏懼來自權力的絞殺了。
官僚寡頭資本,是資本的高級形態,但仍然不是資本的最終形態。
完全控制所有人命運的‘終產者’,是人們幻想的資本最高形態。
(大概脈絡示意圖)
當下,大明松江府仍然處於中小工坊還沒有破產的邊緣,即便是申時行這樣的人中龍鳳,他能看到的也就是壟斷資本的身影,這不是申時行才能不行,是他真的沒見過這些東西。
朱翊鈞是親眼見過,所以他對這些事兒,心裡有數。
“或明立章法以束其行,或另闢商途以分其勢,更須廣佈耳目,深植爪牙於諸省商埠。你說的這些,都很好,少宗伯你這幾個辦法,都很好,此事也不急,慢慢籌謀就是。”朱翊鈞給了高啓愚一個任務,這事兒,一點點的做。
維持中小經濟體的活躍,有利於市場的高效運轉。
看不見的大手固然厲害,可大明看得見的大手——大明軍,是物理層面的厲害。
一般而言,只有到了官僚寡頭資本的情況下,皇權纔會被威脅。
但朱翊鈞這個人,就是殺性重,就是貪婪,就是喜歡銀子,就是料敵從寬,出現了壟斷資本,朱翊鈞一定會出手,皇恩碎地拳,一拳打碎它,強行勒令其拆分,不允許他們形成事實壟斷。
因爲一旦形成了事實壟斷,他們就會開始索求政治權力,開始對皇權蹬鼻子上臉,朱翊鈞怎麼可能忍受有人對自己蹬鼻子上臉,這等同於他這二十年勤政、二十年習武、二十年尚節儉的苦,全都白吃了。
而且一旦形成了事實性的壟斷,工坊的匠人,就沒法活的像個人了,連活成牛馬都很難,畢竟牛馬病了,主人還要找獸醫看病,牛馬得自己去惠民藥局。
事實壟斷的危害,就是生產關係開歷史倒車,從自由僱傭關係,向強人身依附關係的倒退,人會變的比牛馬還不如,命如草芥。
這和道德也沒有什麼關係,也非危言聳聽,朱翊鈞爲自己皇恩碎地拳找理由,大明鄉賢縉紳和佃戶之間的關係,就是鐵證中的鐵證。
高度封閉和低效流通的小農經濟下,鄉賢縉紳完全對田土壟斷後,他們是如何對待佃戶?讓人給狗披麻戴孝,讓人給狗哭墳,讓人給狗守孝。
這大抵就是權力高度集中、郡縣帝制的侷限性了,朱翊鈞這個皇帝不喜歡壟斷資本,就不允許這個龐然大物出現。
朱翊鈞和高啓愚深入溝通了丁亥學制的問題,眼下丁亥學制的推行,主要還集中在了師範學堂籌建,要想實現三級學堂,就需要重金投入師範學堂,培養教師。
按照高啓愚制定的丁亥學制,大明要在所有的縣城,都建立一座師範學堂,每一個師範學堂每年可以培養五百名教師,可是,大明每一個府營造一個師範學堂,已經超出了當下大明財政可承受的範圍。
這種結果,就導致:大明完全無法在鄉、鎮、村一級建立足夠的蒙學堂。
朱翊鈞略微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搖頭說道:“錢的問題,朕再想想辦法,再想想,學堂營造不能停,學堂的膏火銀補助不能停,對大學堂的無息借款不能停。”
高啓愚的意思是,減少學堂營造數量、減少對學子的膏火銀補貼,減少對大學堂的無息貸款,來增加師範學堂的數量,培養更多的師範生。
這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辦法,無論減少哪一個,都是給知識增加門檻,讓更多的百姓無法入門的門檻。
就這個無息貸款,一旦減額,立刻馬上就有明明有足夠才智,卻上不起大學堂的學子,被篩選掉。
“臣有罪。”高啓愚面色憂慮的說道:“臣在制定丁亥學制的時候,有些太想當然了,知道教育很貴,但臣沒想到會這麼貴。”
高啓愚當然知道貴,但貴到這個地步,實在是超出了高啓愚的預料。
去年一年大明對教育的總投入正式超過了對戎事的投入,教育經費爲1577萬銀,而大明整體軍費,包括陛下給京營、水師的額外恩賞,爲1432萬銀。
這筆投入實在是太龐大了,朝中已經開始對丁亥學制,出現了反對的意見。
大明本身是有教育體系的,私塾和家學堂,哪怕是萬曆維新對各方面人才需求在極度增加,但丁亥學制的投入實在是太龐大,而丁亥學制的產出要二三十年後,才勉強稱得上是到收穫時間。
有人說,高啓愚是拿朝廷的銀子,砸自己的名聲,過於昂貴是現實,這種指責十分的誅心,但高啓愚無法反駁。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超長期、大規模的投入,連高啓愚本人,都對丁亥學制有了一定的懷疑。
這條路真的對嗎?走在迷霧中的行人,面對看不到任何前路的岔路口,總是會有些迷茫和自我懷疑。
哪怕高啓愚這種經歷過屍山血海考驗的人,也會問自己,這不是他不夠堅定,是過於沉重的代價,讓他對未知有些畏懼。
恐懼源於未知。
朱翊鈞不同,他的眼前沒有迷霧,他的目光洞穿了六百年的時間長河,他知道這麼做一定是對的,他對前路從沒有迷茫,他知道重金投入的回報是什麼,遠超投入的超大規模收益,利於整個大明。
“朕來想辦法,少宗伯不必過分的焦慮。”朱翊鈞仔細思索了下,忽然想到了申時行口中的龐然大物。
即便是壟斷資本已經形成,在朱翊鈞眼裡,怎麼看,都像是長得非常肥美,待宰殺的豬,窮瘋了,一定會將屠刀揮落。他意識到,在封建帝制下,超大規模的壟斷資本,確實難以形成,盯着這頭豬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皇帝餓,官選官、勢要豪右就不餓了嗎?
況且大多數情況下,肉食者們總是,不餓也吃。
餓了才進食,那是動物,大明肉食者們,從來不覺得自己吃得多。
“陛下,如果不削減膏火銀、無息銀、營造之費,每多建一所學堂,就多一份支出,需要的銀子,實在是太多了。”高啓愚面色十分爲難的說道:“陛下,這不是一時急缺,是一直缺,越營造越缺,丁亥學制越推行越缺。”
朱翊鈞搖頭說道:“可是減了這些,公學堂和私塾,還有什麼區別呢?不都是老爺家的孩子們,才能讀書識字?咱大明百姓也是人,當然朕明白你的想法,朕再緩思一下,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再說。”
高啓愚是擔心日後銀子缺口隨着丁亥學制的規模,越滾越大,削減這些,的確有陛下說的這些弊病,但日後稅賦提高後,進行找補,從蒙學堂,到中學堂,額外增補。
“臣告退。”高啓愚再俯首,離開了通和宮御書房。
他面聖四件事,會試、孫克弘、壟斷資本、丁亥學制,陛下對前三件事做出了具體的決策,對最後一件事,還處於猶豫的階段。
本來按着高啓愚的規劃,海外開拓的獲利,能填平教育這個窟窿,但現在看,他太低估教育的昂貴。
按照眼下投入,大明所有增長稅收,都抹不平丁亥學制造成的窟窿,甚至這個窟窿會越來越大。
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御史們口中那個沽名釣譽的佞臣。
高啓愚的建議是對的,是基於大明財稅收入的現狀去考慮,他不是忘記了萬民的佞臣,是當下大明微薄的生產力,無法支持這一皇圖霸業的推行。
朱翊鈞在深思熟慮之後,最終確定了削減,而且是高啓愚建議的削減程度,減少一半,朝廷需要將丁亥學制的規模鋪開,讓規模更大,提供足夠的人才,供給大明使用。
“人力終有窮,萬事不由己,枉費執着。”朱翊鈞在硃批之後,將硃筆放下,將奏疏遞給了馮保,讓他下章內閣禮部辦事。
其實內閣大臣、文華殿大臣、禮部部議,早就確定了削減的共識,只不過沒人敢跟陛下提。
陛下的內帑從來都不是無窮無盡的,丁亥學制當下十八所大學堂、一百七十六座師範學堂,其中過半在建,這等規模,這已經是陛下傾盡所有的結果了。
沒人敢提,但現實困境擺在這裡。
“天地不平心不甘,區區八十一難而已。”朱翊鈞振奮了精神。
他當然知道會遭到困難和阻力,他當然知道這條路從不平坦,有勇氣走下去才最重要,任何政策,都會在實踐中不斷的修正,從來沒有長生不老,也從來沒有萬世不移。
朱翊鈞振奮了精神,批閱了所有的奏疏,他拿起來邸報,這是之前《論文明》系列的第二篇文章,論文明,解釋的是大明爲何是天朝上國的問題,而這次論文明討論的是鐵。
除了討論了冶鐵技術、鋼鐵質量之外,還着重討論了鋼鐵產量。
大明當下鐵料,算是民坊鐵科、官廠冶煉,每年產量爲六億斤(30萬噸),而大明鋼產量較低,只有不足兩千萬斤,這主要是因爲大明對鋼的定義比較嚴格,斷口、硬度、柔韌度等方面都合格,纔算是鋼,而不是鐵。
鋼主要是火炮、火銃、甲冑、長短兵等軍事用途,所以纔會有嚴格的界定。
如果按照泰西舶來鐵渾甲,也就是板甲那種鋼爲標準,大明鋼鐵產量能翻六倍還不止。
而泰西當下鋼鐵產量又有多少呢?整個泰西加起來,還不如大明的零頭多。
事實上,西班牙已經是大明觀察到當下泰西最強橫的國家了,號稱日不落帝國,但是它鋼鐵,就是把殖民地加起來,只有區區2000萬斤。
這還是黎牙實竭盡全力爲費利佩殿下美化的結果,大明是用西班牙可統計的鋼鐵產量,乘以五,簡單粗暴的估算西班牙整體產量,這個2000萬斤嚴重失真。
鋼鐵就是生產力,鋼筋鐵骨就是國家底氣。
鋼鐵數量不足,就是生產力不足,耕地、生活做飯、武器軍備都需要鋼鐵,大明百姓每個人能分到4斤到5斤鐵使用,而泰西每個人分不到2斤。
而主編論文明的這個翰林學士,從靠近格物院人士瞭解到,西山煤鋼聯營官廠,發明了一種燃鋼法,取代了過去的炒鋼法,可以大幅提高粗鋼的產量,極大的縮減了高規格鋼鐵的工藝流程。
大量的粗鋼胚,爲大明機械快速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這個燃鋼法,就是明年和驅蚊香競爭崇古進步獎的技術嗎?”朱翊鈞翻看着論文明的雜報,好奇的詢問馮保。
馮保趕忙說道:“臣去問過工部,工部說,這事兒八字才一撇,等穩定下來,再奏聞聖上。”
所有呈送御覽的奏疏,馮保都讓司禮監詢問過各衙門的進展,以方便陛下隨時瞭解具體情況,做出決策。
“明天叫上曾同亨和辛自修,一起到西山煤局看看。”朱翊鈞知道格物院博士和西山煤局合作,在想方設法的提高粗鋼產量,但項目進展還沒有進入驗收階段,不太好獻祥瑞。
曾同亨氏工部尚書,辛自修是工部堂上官,辛自修總領官廠諸事,他之前是保定巡撫,在林輔成去保定的時候,辛自修利用這位天使,解決了保定很多的問題。
“這…臣遵旨。”馮保低聲說道:“大臣們透露信息給翰林學士,是堵他們的嘴,但顯然還有問題沒能徹底解決,陛下去看,恐怕會帶去些壓力。”
馮保不認爲現在是陛下去視察的時機,等到工部、西山煤局覺得穩了,自然會獻祥瑞。
“閒來無事,去官廠看看,問燃鋼法,捎帶的事兒。”朱翊鈞去官廠,也不只是燃鋼法一件事,更多的是去看看,大明身股制改制,給官廠帶來的變化。
“陛下聖明。”馮保不再勸阻,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去哪兒去哪兒!
次日清晨,皇帝廷議之後,叫上了曾同亨、辛自修、申時行,一同前往了西山煤局。
朱翊鈞在西山煤局停留了足足兩個時辰,連中午飯都是在西山煤局吃的,瞭解了西山煤局改制後的種種變化,詢問了開工銀髮放情況,接見了十數位官廠的大工匠、匠人、學徒,瞭解了官廠的待遇,孩子上學情況等等。
在王崇古病逝後,大明皇帝跑到官廠的次數明顯增多。
在第二個時辰,朱翊鈞聽取了駐廠博士、大工匠們對大明炒鋼法改良辦法,對大明匠人積極參與生產工具改良、生產技藝提高高度表揚,肯定了博士、匠人們精益求精的精神。
燃鋼法,其實已經事實上通過了格物院院長朱載堉以及諸多博士的共同驗收,官廠建了四個試驗用的爐子來驗證所有猜想,之所以沒有獻祥瑞,是在進行實踐生產,確保此法有效,防止出現欺君大罪。
燃鋼法從炒鋼法而來,炒鋼法是鐵水從鍊鐵爐中流入潮泥灰鋪好的方塘,匠人站在塘沿上用柳木或者鐵棍,像炒菜一樣不停地翻炒鐵水,使鐵料中的雜質和碳含量進一步降低。
而燃鋼法則是基於這一原理,使用鼓風機,將空氣吹入爐包之內,炭和氧反應,進一步提高爐包溫度後,放出接近於鋼的熟鐵,進一步加工,變成大明需要的各種鋼材。
朱翊鈞親眼見證了一次燃鋼法,在除去爐渣之後,鐵水呈現出一種亮紅色,在鼓風機開始鼓風的時候,鐵水的亮紅色向着白色轉化,鐵水還飄起了一層褐色煙霧,這一變化,就是鐵水溫度在進一步升高。
西山煤局大工匠魏友山,帶着遺憾對着陛下說道:“陛下,本來大工匠們的想法是直接在高爐內煉成熟鐵或者鋼,直接產出粗鋼胚,但是大工匠和駐廠博士們失敗了。”
燃鋼法是工匠們的妥協產物,工匠們原來是想一步到位的,但現實告訴他們,做不到。
“爲何失敗了呢?”朱翊鈞詢問究竟。
“爐溫不夠,可能要再提高許多才能成功。”魏友山思索了下,把未確定的原因告知了陛下。
工匠們也是猜測,駐廠博士和大工匠幾乎每爐必在,觀察鐵水的顏色,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提升鐵水的溫度了,像這種亮白色,只能在前包進行。
要是能生產工業純氧,匠人們的目標就實現了,朱翊鈞倒是知道問題的癥結所在,不是匠人們不努力,是匠人們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吹空氣和吹氧,燃燒效果完全不同。
“明年,兩份崇古進步獎。”朱翊鈞確定了這東西對大明的意義,完全值得一份崇古進步獎,作爲大明科技進步的傑出成就,標榜史冊,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會青史流芳。
“謝陛下隆恩。”
西山煤局總辦王紀帶着官廠所有人謝恩。
魏友山不是燃鋼法的發明人,這次燃鋼法沒有具體發明人,是整個官廠大工匠、駐廠博士、匠人們沒日沒夜鑽研的結果,是集體智慧的結晶,這份榮耀屬於全體官廠人。
身股制對技術改良的促進效果,是顯而易見的,但根據申時行的觀察,其實完全不必做到身股制這個地步,之前的匠人們,對官廠的待遇已經非常滿足了。
朱翊鈞離開官廠之前,在官廠門前立着的水火神雕像下,站了很久,王崇古爲了自己的身後名拼了老命,在臨終前,王崇古把全部身家投入了大明開海之中,用每年分紅爲獎金,額外獎賞進步獎匠人。
王謙沒有繼承任何的家產,當然他本身比王崇古更有錢,他持有的綏遠馳道票證,可是十分少量的珍貴資產,只有綏遠馳道朝廷因爲窮,發行過馳道票證。
大明皇帝站在春風裡,在心裡和已故的王崇古,說了好久的話,才乘坐大駕玉輅離開了官廠。
燃鋼法的出現,一定會讓大明鋼的產量暴增,這種暴增,支持大明皇帝開疆拓土的野心。
開海海貿、殖民地種植園經濟,反哺大明,保證了萬曆維新各項政令穩定有序的推行。
“先生也太嚴厲了,這連申時行、王希元都在先生稽查名冊上?”朱翊鈞看着張居正清查名冊,就覺得頭疼。
徐成楚連申時行和王希元都查了個底朝天,這次對內清黨,可謂是人人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