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對峙(六)

宋祥興二年春三月,北元以張弘範爲平宋都元帥,總督江南諸路四十萬軍。另派蒙古、探馬赤、漢軍五萬,號一百萬南下。

話剛從皇帝嘴裡說出來,朝堂上就開了鍋般亂做了一團。元制最早爲耶律楚才所定,模仿於遼、金兩國之處甚多。而遼、金兩國的制度,又多模仿於宋。有宋一朝,文臣是最膽大,也是最敢諫的。加上蒙古人天生粗狂,所以,一些蒙古官吏當即就跳了出來,對忽必烈的話進行了置疑。

“陛下,此舉萬萬不可!”伊實特穆爾第一個出列盡御史之責,“張弘範年齡、威望皆不能服衆,陛下以他領大軍,恐前線調動不靈,誤此平宋大事!”

張弘範的赫赫戰功,衆人心裡都清楚,所以也不能在指揮能力上對張弘范進行質疑。但威望和令人信服方面,是個非常好質疑理由。御史中丞薩里曼跟着站了出來,附和伊實特穆爾的意見。對於張弘範本人,他沒有什麼不滿,但指揮近五十萬大軍,應該是蒙古人來做主帥。這句話大夥不明說,但心裡都認爲唯有這樣,才附和天下以蒙古人爲主的道理。

“臣以爲,九拔都足堪此任!”兵部侍郎楊韌忠氣呼呼地跳出來,針鋒相對地進行了反駁。他特意忽略的張弘範的姓氏和種族,而是逐一列舉了張弘範的赫赫戰功。最後,針對伊實特穆爾所說的威望問題,大聲反駁道:“凡領兵之將,威權出於君,而非出於己。諸將懷忠君之心,自然令行禁止,何來威望不足以服衆之說!臣以爲,御史大夫所言,實乃大謬也!”

御史大夫伊實特穆爾、太師伊徹察喇、御史中丞薩里曼等人老臉頓時憋成了黑色,知道自己不小心被楊韌忠抓住了紕漏,悄悄以眼神示意右丞相伯顏,請他爲蒙古族官員站出來說話。卻見伯顏半眯縫着眼睛,彷彿睡着了一般,壓根不想參與這場政治較力。

“陛下,臣有話講!”平章政事阿合馬見事不妙,趕緊跳出來給諸蒙古官員幫腔。大夥針對漢系官員運作了這麼久,如果最後反而讓張弘範掌握了軍權,就等於幾個月的權力鬥爭,完全以漢系官員的勝利而告終。這種事情,非但蒙古大臣不能允許,阿合馬等色目大臣也無法忍受。

“劉深怠誤戰機,陷害同僚。陛下仁慈,不追求其罪,臣等亦無話說。然陛下又讓漢臣領重兵,以臣之眼,此舉無異於昭示陛下,劉深之輩無罪有功。如此賞罰不明,誰還敢爲陛下效死力。甚至那些已經戰死的蒙古將士,也不會在天國平息對此事的怨恨!”

“對,陛下,賞罰不明!”

“賞罰不明,臣等不服!”

“漢人膽小,不忠誠,不可讓他們領大軍!”幾個蒙古、色目大臣先後出列,大聲抗議道。

“嗯!”平章政事呼圖特穆爾輕輕咳嗽的一聲,壓住了衆人紛亂的抗議聲。他已經看出了忽必烈臉上的不快。龍椅上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喜歡漢人們倡導的秩序與禮儀,朝堂上這麼亂,實在掃了他的興頭。

“陛下,諸位同僚。臣以爲,此事需從長計議。古代英雄說過,領兵打仗,是關係到士卒生死,國家存亡的大事,不能不謹慎!”呼圖特穆爾一面用眼神示意衆蒙古、色目大臣注意形象,一邊振振有辭地說道。

按大元官制,右丞相爲百官之首,左右丞相之下,官職最高者就是四位平章。眼下右丞相伯顏、左丞相董文柄均不說話,呼圖特穆爾和阿合馬就是出來提出反對意見諸臣中職位最高者,衆人都唯他二人的馬首是瞻。(酒徒注:元制,左右丞相之下爲平章,平章之下,是左右轄,又稱爲左右丞,只比左右丞相少了一個”相“字。讀元史,端的爲此頭大)

“……而我朝慣例,總督一方兵馬者,定爲蒙古人。漢人與色目人只可爲輔,不可爲主。此事非關賞罰,乃祖宗制度,與蒙、漢之別也!”

呼圖特穆爾引經據典的說了一番,隨後補充了一句自以爲最重要的理由。話音剛落,董文柄笑着站了出來。走到呼圖特穆爾面前,施禮,反問道:“莫非平章大人以爲我漢人非陛下子民乎?”

“非也,但蒙古、色目、漢、南四等,乃我朝定製。不可以下位者居上,以上位者,反受下位者驅使!”呼圖特穆爾愣了愣,振振有辭地回答道。

董文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後退了一步,不再說話。諸蒙古大臣正以爲得計,只聽“啪!”地一聲,忽必烈拍案而起,“呼圖特穆爾休得胡言,天下英雄,憑的是本事,朕豈在乎其出身!況且九拔都天縱之才,豈是尋常漢人可比?弘範,你自上前!”

“臣在!”站在武將隊列,忍了很久的張弘範鐵青着臉走上前,跪倒。他的品級和職位都不能和衆人相比,所以沒資格自我辯解。但剛纔發生的事情,更堅定了他要儘快建功,證明自己的忠誠和能力,洗刷衆人加諸於漢臣身上之恥辱的決心。

“取朕的金刀來,給九拔都戴好!”忽必烈不看衆蒙古大臣,徑自走下御階,把張弘範從地上攙扶起來,“你等英雄,朕向來視爲手足。此番前去,應以大局爲重。莫學那些目光短淺之輩,把等級放在嘴邊。天地英雄氣,豪傑豈問出身。此刀,乃朕縱橫天下時所用,曾斬無數上將首級,今賜於你。江南諸將若有不服號令者,九拔都爲朕斬之。朝廷之上有怠誤軍機,壞我滅宋大局者,朕爲九拔都斬之。我朝與宋合戰數十年,滅宋在此一舉!”

張弘範接刀,普通一聲跪倒於地。這番知遇之恩,感動得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咚、咚、咚”磕了幾個頭,擡起帶血的前額,大聲立誓道:“臣定不負陛下所託,此番不滅大宋,誓不還軍!”

整個朝廷之上,剎那間熱血沸騰。武將們自然想起了年青時縱橫沙場建功立業的時光,文官們也被鐵血之氣感染,再不敢多說話,徒但了不顧全局的虛名。

阿合馬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呼圖特穆爾看看伯顏,看看忽必烈,氣哼哼地搖搖頭,縮回了文臣隊伍。對忽必烈的決定,一百二十個不服氣。

暮春三月,在江南已經是雜花生樹的時節,對於地處北國的大都城來說,卻是一年中最好之季。伯顏笑眯眯地騎着馬,沿着朱雀大街緩緩而行。街道兩邊恰綠的細柳,大戶人家探出牆頭的桃花,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之感。對於精通漢學的伯顏來說,這種景色,剛好可以用來入詩作畫。

身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平章政事呼圖特穆爾帶着幾個侍衛,匆匆忙忙地趕了上來。時大元剛立不久,還未脫草原民族的豪邁之氣,蒙古大臣無論文武都騎馬上朝。下朝後一鬨而散,遠遠將坐轎子的漢、色目大臣扔在身後。

伯顏慢慢地拉住繮繩,閃身等在了路邊。早朝上,忽必烈宣佈對張弘範的任命的時候,諸蒙古、色目大臣齊聲反對,只有自己什麼也沒說。伯顏知道呼圖特穆兒,巴圖魯鼎,伊實特穆爾、伊徹察喇等蒙古大臣就不會放過自己。

“巴林部的小子,今天朝堂之上,你爲什麼不肯說話!”呼圖特穆兒一把拉住伯顏馬頭,氣哼哼地問道。他與伯顏是老朋友,彼此之間玩笑慣了,所以說話時,也從不客氣。

“莫非糊塗兄還有更好的人選?”伯顏笑了笑,一邊與呼圖特穆爾並絡前行,一邊問道。糊塗是他根據漢人的音譯給呼圖特穆爾取的綽號,呼圖特穆爾縷次抗議無效後,只得聽之任之。好在平章政事已經是極大的官職,整個大都城,敢稱呼圖特穆爾爲糊塗大人的,加在一起也不到十個。

侍衛們紛紛向前或向後散了開去,避免打擾大人們的交談。聽到伯顏的反問,糊塗大人愣了一下,猶豫着說道:“難道,難道我堂堂蒙古英雄,這一輩中,居然都不及一個漢家小子!”

“阿剌罕殘暴,他去滅宋,只會把江南滅成一片白地。貼木兒急躁,未必是張世傑對手。賽音諤德齊遠在雲南,來不及調之。達春失了陛下之歡心,糊塗兄讓我還找誰來!”伯顏搖搖頭,不緊不慢地答道。

“可,可那也不能讓漢人領五十萬大軍,一旦懷有二心,豈不天下大亂!”呼圖特穆爾愣了愣,不服氣地叫道。他知道伯顏說的話在理,但選帥一事,涉及到蒙古人與漢人的權力之爭,不由他不爲此着急。

“非也,正因爲兵多勢大,所以才必須選一個漢人。陛下睿智,豈是你我能及!”伯顏微微一笑,不再多說話。惹得呼圖特穆爾抓耳撓腮,在馬背上轉了好幾個圈兒,纔不得不深施一禮,低聲下氣地試探道:“伯顏,你是說陛下這麼安排,另有玄機,不是受了那董大矇蔽!”

伯顏搖了搖頭,輕笑道:“糊塗兄也太看得起董大,他雖然足智多謀,卻從來不敢跟皇上動心眼。這也是董大的過人之處,皇上最看重董大的地方。至於陛下爲什麼這樣安排,呼圖兄且想,統兵五十萬,最需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一個忠字!”呼圖特穆爾大聲答道,並不像外號一樣,真的很糊塗。

“人心隔肚皮,你怎麼保證領兵之將,一定是忠的呢?”

“這?”呼圖特穆爾答不出來了。本來想說,只要是蒙古人,肯定是忠的,漢人和色目人,必然爲奸詐。但仔細想一想,連續數年,塞外紛紛起來作亂的,都是蒙古人。反而是漢軍成了拱衛朝廷的主力。含有民族歧視成分的話說不出來了,臉慢慢被漲成了黑紅色。

“其實,陛下在乎的不是領兵之將對他忠不忠,而在乎的是,領兵的人,有沒有不忠的機會!”伯顏用馬鞭指着前方,低聲分析道:“糊塗兄請想,如果此番南下的是個蒙古將領,他趁勢作亂,殘宋會如何應對,塞外諸侯,會如何應對,他麾下的將士,會如何應對!”

“殘宋當然會跟他聯手,塞外那幫烏龜王八蛋,巴不得我朝內亂,自然起兵在我等後方牽制,讓大軍不敢南下平叛。而他麾下的將士,蒙古人未必全跟了他,探馬赤軍、漢軍和新附軍,這些笨蛋向來眼中只有統兵之將,不分黑白,這…….唉,伯顏你怎麼不早說!”呼圖特穆爾終於明白一點味道過來,心中好生後悔。

如果張弘範膽敢擁兵自重,蒙古軍和探馬赤軍未必肯跟他,殘宋肯定要趁機討伐他,塞外的諸王也不會對一個漢人表示支持。到時候大元全力一擊,頃刻間就可以將叛亂平定。所以,無論張弘範對朝廷的忠心是否是真的,他都沒有造反的條件。

換了個蒙古將領,則所有不利條件都轉了過來。殘宋會與他議和,聯手對抗北方。蒙古軍和探馬赤軍會被他矇蔽,新附軍和漢軍會被他協裹。塞外的不安分力量也會趁機捲入。所以,領重兵平殘宋的,必須是個漢人。

只有漢人,纔沒機會向西北諸王那樣,擁兵自重。

張弘範戰功累累,素有會用兵之名。唯一的缺陷是不能讓諸將信服,而忽必烈的金刀,又恰到好處地彌補了這個缺陷。

“我早說了,你們還會傾力反對麼?你們不傾力反對,又怎顯出陛下對漢臣的厚恩。糊塗兄,我勸你今後還是多動動心思。不要總是把蒙、漢之別掛在嘴上。你越是與漢臣過不去,反而逼得陛下,不得不陷進漢人的圈套!”伯顏收起笑容,正色勸道。

“漢人的圈套?”呼圖特穆爾對伯顏的勸告百思不解。

“那些漢人,騎馬做戰基本是不靈光的。但權謀之術,琢磨了上千年。你不仔細些,怎是他們的對手。就拿劉深一事來說吧,如果你們不說話,眼看着色目人揪住漢臣的把柄,劉深早就死了好幾回。你們幾個趁人落井,亂往下丟石頭,在陛下眼裡,就成了咱們蒙古、色目兩系臣子,合夥跟漢人過不去。作爲一國之主,他反而不得不替漢人撐腰!”

呼圖特穆爾恍然大悟,後悔得連連拍腦袋。“我說一個劉深,怎麼在陛下眼裡就成了羊脊背肉,無論如何不肯放棄掉,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多道道。可那是陛下怎麼處置劉深,是陛下得事情,怎麼顯出董大的聰明來!”

“是漢臣,不是董大。董大在漢臣裡邊,是個異類。他對陛下的忠心,你我都未必比得過。但其他漢臣,卻明裡一套,暗裡一套在陛下面前玩權謀。你是文官,且想想,最近朝廷上,哪些人請辭,民間,又流傳着什麼說法?”

“御史姚樞,戶部侍郎張文煥,翰林侍讀學士楊子衡,好像全是漢臣啊。對了,我聽說,南邊出了一種東西叫報紙,上面罵那些跟着咱們的漢人忘了祖宗。爲了一己富貴,爲了私恩而賣故國!”呼圖特穆爾拍着腦袋說道,實在弄不懂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那些漢臣,平時被人說了幾句,都要像個得勢的女奴般,鬧着陛下給他們主持公道。如今,被報紙明着罵,他們怎麼沒要求陛下禁絕報紙?怎麼早不請辭,晚不請辭,你們幾個和阿合馬大人一彈劾劉深,他們就都請辭了!”伯顏低聲指點道,“他們分明是故意爲之,南方罵得他們越兇,你們逼得他們越緊,他們越裝作兩頭不得志,受了莫大委屈。陛下爲了安慰他們,就只好給他們以重用,並且對幾個聲望較隆的人加官進爵。這就叫借勢,你們不肯仔細考慮,跟着色目人瞎欺哄,結果越鬧,漢人的權力越大。我蒙古和色目兩系列權力越小!”

“這?”呼圖特穆爾對伯顏佩服得五體投地,瞪大牛眼,盯着伯顏上上下下不住地打量,邊看,邊說道:“好你個伯顏,平素看不出來,居然全身都是心眼。你說,咱們該如何應對,我們幾個聽你的!”

“還是那句話,眼光放長遠,大局爲重。無論漢人和色目人怎麼受寵,天下不還是咱蒙古人的。只要平了殘宋,就不必在乎一時得失。咱們跟着陛下享福的日子長着呢,別跟那些漢人一般見識。他們不過是陛下手裡的棋子,等下完了滅宋這盤棋,該收,也就收了!”伯顏看着呼圖特穆爾的眼睛,以極其認真的表情告誡道。“這次殘宋突然崛起,是我大元立國以來,少有的一道坎。咱們必須整合一切力量,幫陛下把這個坎走過去。短時間受些委屈,吃些小虧,也就認了。過幾天我就要奉命北巡,檢查陝、甘兩省防務,並試着跟海都等人聯絡,看能不能先把北方安頓住。朝庭裡的一切,就仰仗糊塗兄等。切記,漢人雖然奸詐,卻膽小怕事,不會給朝廷帶來大禍患。而阿合馬等人,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提防。這些色目人,只要有錢,沒什麼不能賣的!”

“糊塗兄清楚了,伯顏你儘管放心!”呼圖特穆爾叫着自己的綽號,信誓旦旦地保證道。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和伯顏在智慧之上的差距,發誓要在伯顏北巡時,替他守住大後方。

伯顏說得好,大夥都是蒙古人。只要天下在蒙古人手裡,整個族羣就能得到最大利益。與族羣利益來比,那些意氣之爭,官場沉浮,不過是一場春花,雨落後,也就謝了。有沒有收益,還在最後的果實上。

細雨過後,殘花落盡。

漢軍前都元帥劉深府,兩雙鐵靴踏過落紅滿地的小徑。平宋都元帥張弘範和待罪在家的劉深並肩走在花園中,一邊欣賞最後的春色,一邊探討着對宋用兵的心得。

“劉兄,你剛纔說,宋軍那邊,有鋼弩、手雷、火炮三種利器,殺人於百步之外。劉兄與殘宋周旋了那麼久,可曾想到什麼克敵之良策?”張弘範低聲問道,擡手,折了一枝細柳,舉在眼前細細觀賞。

“敗軍之將,哪還敢空言誤人。幾次戰事經過,方纔我都與你詳細說了。若論用兵,愚兄自問沒什麼錯誤。但器械不如人,運勢亦不如人,所有苦果,只要一個人吞了!”劉深苦笑了一聲,訕訕地說道。雖然忽必烈沒有治他的罪,但憑藉對政治的敏銳嗅覺,劉深本能地感覺到了自己前途的不妙。心情低落,對前線的事情,也提不起太多興趣。

張弘範笑了笑,手臂輕揮,幾朵新葉順着樹枝向半空飛去。“有道是,花開花落自有時,只賴東風回顧。劉兄何必這麼消沉,陛下此刻降罪於你,不過是給人看看。忍得一時寂寞,待小弟平了宋歸來,自會在陛下面前保你。我大元兵鋒正盛,四下還有安南、緬甸、倭、天竺等國未臣服,劉兄還憂沒機會領兵,東山再起不成!”

“只怕是東君未顧,已經被風雨所折。朝來寒雨晚來風啊!弘範,你的好心我領了,此番帶兵近五十萬,陛下等於把半個江山交到了你手上。一定徐徐圖之,文武兩策並用。切忌不可一時急躁,試圖靖功於一役!”劉深笑了笑,非常認真地迴應。他與張弘範都出身於漢軍世侯之家,自幼交好。彼此之間情義素來厚重,有話也不怎麼藏私。

“董大人所獻文武兩策,雖然高明,可朝廷未必肯認真執行。這武策,我在前線,自可依照劉兄叮囑來做,而文策,沒有人監督,估計用不了多久,阿合馬大人就得把它變了味道。況且仁政見效慢,陛下未必等得及。即使陛下願意等,戶部也等不了!”

張弘範見劉深說得鄭重,索性實話實說。行軍打仗是他的本行,他有把握控制好整個戰役的節奏。但安撫地方的事,卻不取決於他。

“那倒也是,收不上稅來,北方的將士也不答應。如果不能爲百姓謀福,賢弟此去,盡力少做些殺孽吧。愚兄在家呆了幾個月,反省平日所爲,好生後悔!”

“我軍百萬戰旗紅,俱是江南女兒血!”張弘範輕輕吟了一句,“兵兇戰危,不殺人,怎麼激勵士兵的兇性。劉兄什麼時候轉了性子,憐憫起那些平頭奴子來!”

“我有二兒一女,一女早已嫁人,不會因我獲罪而受牽連。兩個兒字,怕是要替我還債了。賢弟,能少殺,儘量少殺吧。畢竟他們和我們都是漢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啊!”劉深嘆息着勸道,他知道張弘範此時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未必聽得進自己的勸告。但話說出來,也許冥冥中有神靈聽見,就會多少赦免一些自己犯下的殺孽,不會降罪到劉家子孫頭上。

“劉兄何時變得如此婆婆媽媽,難道輸了幾仗,連英雄氣概也輸了嗎!我們都是漢人,但我們都是被大宋丟棄在北方的漢人,幾百年喝着馬奶長大,與文瘋子空中的中國人何干?”張弘範低聲叫道,話語裡帶上了幾分不滿。他前來劉府,是爲了更多地瞭解破虜軍那些秘密武器的情況,誰知道一向硬氣的劉深,頹廢得就像個要死了的人一般,一會兒說起謀略,一會說起仁政,一會兒說起民族,就是不說對付火炮和手雷的經驗。

“不是英雄氣概輸光了,實乃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劉深苦笑着搖頭,大聲回道:“也罷,用兵打仗,我本來不如你。你若順利滅了宋,我劉深肯定藉着你的風頭,重新領兵出征。說這些沒意思的東西,爲時尚早。那火炮和手雷,皆帶着火字,克火者,莫如水也。江南梅雨季節將致,弘範讓士兵多吃些苦,儘量趁着雨天打仗,必能乘得先機。南人身材矮小,近身肉搏,不是蒙古軍和漢軍對手。兩軍糾纏到一處,必然能勝之。至於鋼弩,弘範盡選軍中好箭手,單成一軍,以強弓對之。鋼弩雖勁,射程卻不及強弓,兩軍對射,我軍並不吃虧!”

“謝謝劉兄,弘範受教了!”張弘範長揖到地,高興地說。

“不謝。文天祥詭計多端,必不肯按常理跟你做戰,弘範不得不防之。至於張世傑,他與你打了這麼多年仗,彼此的斤兩,你們雙方比我還清楚,也用不着我來羅嗦!”

“正是,弘範定尊劉兄叮囑!”張弘範笑着回答,心裡慢慢有了一個模糊的戰略構想。

“我有兩子,俱留在江西,未曾隨我回大都。弘範去軍前,請看愚兄薄面……”

“我定然好好照顧,讓他們輕鬆立功!”張弘範沒口子答應。劉深的關於用天氣剋制火器的建議,深得其心。內心深處,他知道這本來是劉深想出來的克敵之策,可惜朝廷沒有給劉深施展才華的機會。自己白佔了個便宜,定然要給他豐厚回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請弘範兄給他們個差事,安排他們出遠門,越遠越好!”劉深擺了擺手,低聲請求道。

“出遠門,這是什麼意思?”張弘範不解地問。出遠門是北方土語,意思是到遠方公幹或遊歷。劉深請自己安排他的兩個兒子去遠方公幹,明顯是在給他們安排退路。難道劉深以爲,自己五十萬大軍,破不了殘宋麼?

“沒什麼意思,我不想讓他們再做殺戮。想讓他們積些功德。我聽說廣南西路之南爲安南國,對是否臣服,搖擺不定。弘範不妨讓兩個孩子到那裡走一趟,爲你鞏固廣西后方。愚兄將來在九泉之下,也念你的恩義!”

“呸,呸,好個晦氣的劉兄。怎麼盡念一個死字。兩個孩子,就如劉兄所說,至於劉兄的前程,包在小弟身上!”

“如此,我就在這裡等候賢弟凱旋!”劉深展顏,笑容裡充滿淒涼。

“兄且放寬心,一年之內,必有小弟消息!”張弘範拱手跟劉深告別,豪情萬丈地向劉府正門走去。

劉深搖搖頭,沒有相送。他知道這是張弘範跟自己是最後一次見面。此宋已經非彼宋,即使滅了朝廷,殺了皇帝,依然有無數人會反抗到底。張弘範不敗便罷,一旦有小敗,自己難免就是被推出來,承擔起給衆人滅火的使命。

世事如棋,自己只是其中一粒子。是用,是棄,自從搭上蒙古人的戰車時,已經不歸自己左右。

酒徒注:祝所有讀者大大國慶快樂,旅行平安。下週酒徒要出門玩去了,不能按時更新了,先請個假!

第3章 死生(三)迷局一下第2章 蝶變(二)第3章 天下(八)迷局二上風暴七下第4章 斷腕(四)輕車一下第3章 天下(七)第1章 弄潮(二)第2章 破局(六)第2章 破局(六)第2章 迷局(一)第4章 虎嘯(四)第3章 碰撞(三)合圍二下風起四弄潮八上第2章 蝶變(二)第1章 輪迴(一)第4章 初(八)第3章 天下(三)第4章 斷腕(七)風暴八上第1章 對峙(三)第3章 天下(二)第5章 風暴(九)第3章 天下(八)輪迴四合圍三上拔劍七拔劍三第1章 對峙(五)第1章 劫(三)第4章 初(一)第2章 蝶變(五)第1章 劫(四)國戰十下第1章 對峙(五)第3章 光明之城(二中)第2章 蝶變(二)第1章 狩(六)第3章 光明之城(四)廟算三上第3章 雲動(六)第3章 死生(五)破賊三國戰四風起四拔劍五光明之城三國戰四第1章 進攻(二)第3章 死生(一)第2章 百鍊(二)選擇五第4章 虎嘯(五)第3章 選擇(一)第4章 斷腕(五)第3章 碰撞(四)第2章 職責(一)第1章 劫(四)輪迴三第5章 風暴(八)拔劍一下第2章 職責(六)國戰六下迷局六中第1章 狩(六)百鍊二下第4章 初(五)第4章 初(三)第3章 天下(八)弄潮三第3章 死生(二)第5章 風暴(八)華夏六第1章 弄潮(一)第2章 破局(三)選擇一下第4章 初(九)輕車三下迷局二下第4章 斷腕(五)天變五華夏五國戰六第4章 斷腕(一)第2章 破局(四)第2章 破局(一)第3章 光明之城(四)輕車三下第3章 天下(三)第4章 斷腕(一)第3章 死生(五)輕車三下強盜貴族三第2章 蝶變(四)第3章 天下(九)
第3章 死生(三)迷局一下第2章 蝶變(二)第3章 天下(八)迷局二上風暴七下第4章 斷腕(四)輕車一下第3章 天下(七)第1章 弄潮(二)第2章 破局(六)第2章 破局(六)第2章 迷局(一)第4章 虎嘯(四)第3章 碰撞(三)合圍二下風起四弄潮八上第2章 蝶變(二)第1章 輪迴(一)第4章 初(八)第3章 天下(三)第4章 斷腕(七)風暴八上第1章 對峙(三)第3章 天下(二)第5章 風暴(九)第3章 天下(八)輪迴四合圍三上拔劍七拔劍三第1章 對峙(五)第1章 劫(三)第4章 初(一)第2章 蝶變(五)第1章 劫(四)國戰十下第1章 對峙(五)第3章 光明之城(二中)第2章 蝶變(二)第1章 狩(六)第3章 光明之城(四)廟算三上第3章 雲動(六)第3章 死生(五)破賊三國戰四風起四拔劍五光明之城三國戰四第1章 進攻(二)第3章 死生(一)第2章 百鍊(二)選擇五第4章 虎嘯(五)第3章 選擇(一)第4章 斷腕(五)第3章 碰撞(四)第2章 職責(一)第1章 劫(四)輪迴三第5章 風暴(八)拔劍一下第2章 職責(六)國戰六下迷局六中第1章 狩(六)百鍊二下第4章 初(五)第4章 初(三)第3章 天下(八)弄潮三第3章 死生(二)第5章 風暴(八)華夏六第1章 弄潮(一)第2章 破局(三)選擇一下第4章 初(九)輕車三下迷局二下第4章 斷腕(五)天變五華夏五國戰六第4章 斷腕(一)第2章 破局(四)第2章 破局(一)第3章 光明之城(四)輕車三下第3章 天下(三)第4章 斷腕(一)第3章 死生(五)輕車三下強盜貴族三第2章 蝶變(四)第3章 天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