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教授的網絡講座,真正做起來有點麻煩。
雖然1999年就身份解密,但媒體報道得都很簡略。要到2014年他獲得最高科學技術獎,媒體纔開始廣泛深入報道,各種事跡也被記者挖掘出來。
現在是2008年,很多事情拿不準。
再加上於教授年事已高,而且剛做完手術不久,身體可能經不起一場講座。
最終弄出一個折中方案:於教授提前口述講座內容,整理成文字交給相關部門審覈,確認沒有敏感信息再發到網上進行圖文直播。
而且,相關部門還列出一堆關鍵詞。網友在提問的時候,凡是涉及這些關鍵詞的內容都不回答。
網絡講座那天,陳貴良親自帶着工作人員上門。
小區有警衛!
在進屋之前,不拍照,不攝影,免得暴露地址信息。
在進屋之後,不拍帶窗戶的鏡頭。
來到於老家裡,直播員和攝影師都震驚了。屋內陳設簡陋得不像話,堂堂院士居然還在睡鐵架子牀。
於老的家人熱情迎接,老爺子精神也挺好,坐着輪椅招呼大家坐下吃水果。
看得出來,於老非常高興。
攝影師架起各種設備,兩位直播員也打開電腦連接無線網絡。
“於老,你這住宿條件也太樸素了吧?”陳貴良說道。
於教授笑道:“單位的老房子,住了很多年,我特別滿意。國家也說要給我換房子,我怕到了新環境住不慣。這裡挺好。”
其中一個直播員,噼裡啪啦打字,記錄陳貴良和於教授的對話。
陳貴良問:“您平時有什麼愛好?”
於教授指着書架和收音機說:“精神好的時候,讀那些經典名著。精神不好的時候,就閉着眼睛聽聽京劇。我年輕時很喜歡讀名著,但沒有那個時間精力。現在把名著都補回來,滿足了年輕時的心願。很幸福。”
陳貴良道:“您給網友們推薦幾部名著吧。”
於教授說:“我喜歡《紅樓夢》,我是紅學愛好者。央視的《紅樓夢》我經常看,改編得很好,很符合曹雪芹本來的想法。”
陳貴良笑道:“林黛玉的演員陳小旭女士,我正好認識。我改天帶她來拜訪您如何?”
“那挺好,就怕麻煩你們年輕人。”於教授更加高興。
陳貴良又問:“京劇您喜歡什麼劇目?”
於教授說道:“程派的我都喜歡。以前工作的時候,稍微有點空閒,我就聽京劇來放鬆。”
陳貴良有了想法,下次請陳小旭一起來拜訪,順便送於老一盤珍藏版京劇磁帶。
圖文直播已經開始了。
攝影師拍了幾張屋內陳設,由直播員發到校內網上,瞬間就冒出一大堆評論。
“這是院士的家?”
“我草,簡直豈有此理,這對得起於院士的付出嗎?就該給於老換一個豪宅!”
“這鐵架子牀,怕是用了幾十年,都已經掉漆了。”
“文字對話出來了。人家於老自己不願搬走的,你們不要亂噴好不好。”
“於老,你是我的偶像。我今年讀大二,學物理的。”
“……”
一個直播員抱着筆記本電腦,拿到於教授面前給他看網友評論。
個別反賊發言,直接被封號30天。
媽的,校內網直播居然也有反賊,這些可都是實名學生賬號!
於教授看着被淨化了的評論區,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還親自操作鼠標往下拉。又讓攝影師給他拍一張揮手的照片,算是跟學生網友們打招呼。
直播員說明了緣由,然後逐段放出審覈過的講課內容——今天的網絡課正式開始。
陳貴良害怕於教授累着,就讓直播員繼續發佈文字課程,自己則陪着於老閉目養神聽京劇。
於教授聽《鎖麟囊》聽得興起,還手指拍打輪椅的扶手,跟着磁帶開口自個兒唱起來。
聽完一段,於教授說:“你們年輕人,現在都不喜歡聽傳統戲劇了吧?”
陳貴良說:“我女朋友小時候是學川劇的,我經常聽她唱戲。”
於教授來了興趣:“我還沒聽過川劇,改天找時間欣賞一下。”
“下次我給您帶幾盤磁帶來。”陳貴良道。
於教授主動找話題:“我聽他們說,你把公司開得很大,去年都跑去美國上市了?”
陳貴良道:“對,去年11月2號上市的。” 於教授說:“很難得啊,建設祖國要靠你們年輕人了。計算機和互聯網很重要的,要好好研究發展自己的技術。”
陳貴良道:“我今年開了一家新公司,叫鴻蒙科技。外國人做出了智能手機,我也要做中國人的智能手機。現在有些專利還繞不過去,會被外國人卡脖子,就算不卡脖子也要給外國人交專利費。我打算等公司盈利了,一邊賺錢一邊研發技術。”
“這個想法很好,”於教授問道,“智能手機跟現在用的手機有什麼區別嗎?”
陳貴良說:“智能手機還在初步發展階段。但它未來的發展方向,就類似能握在手裡的個人電腦。”
於教授驚訝道:“這麼先進?看來我已經落伍了,都沒有聽說過智能手機。”
陳貴良說道:“新技術發展很快,我們現在只能追趕美國的腳步。”
“只要用心,就一定追得上的。”於教授鼓勵道。
陳貴良怕他累着:“我們再聽一會兒京劇吧。”
於教授笑道:“我還沒那麼經不起折騰。”
陳貴良說話之間,已經按下錄音機的播放鍵,於教授笑着閉眼靠在輪椅上聽戲。
直播員那邊,還在慢慢發佈文字課程。
攝影師時不時拍一張於老的照片,取下數據卡交給直播員把圖片發出去。
“直播間”人數不多,但也不少,已經增漲到12萬人。
到學生提問環節,觀看人數終於突破15萬。
直播員選了一個問題:“於老,有一位錦城學院的同學問,你們當年是不是完全用算盤來計算數據?”
於教授笑道:“有用算盤。但也有一臺計算機,很多單位一起使用。我們單位能使用那臺計算機5%的時間。”
直播員噼裡啪啦打字回覆網友,又說道:“有一位浙大的同學問,您當時的研究領域好像不是這個。接到任務的時候是什麼想法?”
於教授說:“大家都不是研究這個的。但美國欺負人,軍艦都開到我們近海了。我們怎麼能忍?以前學的那些知識,只能先放到一邊,鐵了心要把這個搞出來。”
直播員回覆網友之後,又說道:“有一位西交的同學問,你們當時都遇到什麼困難?”
於教授說:“全是困難啦。剛進組的時候,大家連用什麼元素來反應都搞不清楚,只能引用美國那邊公開發表的論文。美國的論文數據是錯誤的,害得我們走了彎路。事後想想,美國人可能是故意發表錯誤數據。”
講座和問答,只能使用非常模糊的表達,不能談及具體的敏感詞彙。
甚至連用於教授名字來命名的構型都不能提——其實已經可以提了,但相關部門謹慎起見不讓說。
直播員忽然笑道:“於老,這裡有人說,他是您當年的學生,現在擔任某機構的研究人員。他借自己手下博士生的賬號向您問好。多年未見,沒有您的聯繫方式,只大概知道您現在住哪兒。他還問2009年的春節,方不方便來給您拜年。”
於教授樂得合不攏嘴:“有時間,哪天來都行,甭管什麼過不過年。我一般都在家的。要是我恰好不在家,就讓他跟警衛聯繫。”
又回答了一些問題,這趟網絡圖文講座正式結束。
陳貴良問直播員:“多少學生聽講?”
直播員刷新了一下:“將近18萬。網絡刷新有延遲,應該已經超過18萬了。”
陳貴良笑道:“於老,您今天又有了18萬個親傳弟子。”
“哈哈,”於教授笑得很開心,掏出一張存摺說,“你們這個形式很好,以後還可以來找我。對了,你說要把我的講課酬勞捐給希望工程。把這張存摺裡的錢,一起捐了吧,幫我捐給這次的災區人民。”
陳貴良雙手接過存摺:“下次來的時候,我把捐款憑據給您帶來。”
於教授說:“我相信你。”
陳貴良告辭的時候,於老的家人留他們吃飯,再三感謝之後才離開。
陳貴良這次還帶了禮物,說是自己寫的書。
於教授也不知道是什麼書,等他們離開之後,才拆開包裝紙查看,卻是《明朝那些事兒》的前五冊。
於教授翻開讀得津津有味,這玩意兒讀起來不費腦子。
陳貴良帶着攝影師和直播員,在附近找了一家飯館吃午飯。談起於教授的居住條件,大家都是一陣唏噓感慨。
這次的圖文直播非常成功,18萬峰值在線已經特別牛逼了。
直播內容擺在那裡,還會有更多學生來瀏覽。
陳貴良又給邊關月、陳小旭打電話,約好時間下次一起去拜訪於教授。
邊關月給於教授唱川劇,看酷愛京劇的於老喜不喜歡。
陳小旭打算唱《枉凝眉》,再跟於教授聊《紅樓夢》劇組的趣事。尤其是那些紅學家的趣事,想必老人家會很感興趣,畢竟於老是紅學愛好者。
陳貴良忽然想起自己的老祖祖,就是今年冬天過世的。
他打算趁着回老家當火炬手,在祖祖家裡多陪幾天,買個輪椅推着老人到處走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