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終於消停下來,方星河回到臥室,摸出手機開機。
剛剛緩衝完,就聽到叮叮咚咚的短信提示音,然後都沒等他細看,一個電話搶先打了進來。
隨手接起,話筒裡傳來一聲驚喜的輕呼。
“方同學,我是王亞麗王姐的好朋友,光明日報的主任記者張建軍……”
吧啦吧啦,仍然是採訪的事。
很有意思的一點是,對方把“王亞麗朋友”的身份放在了前面,主任記者放到了後面。
方星河非常直觀的感受到了尊重,但是尊重與否一點都不妨礙他拒絕:“對不起,我需要和亞麗姐確認一下,最近太多騙子了。”
言外之意其實是,你讓亞麗姐和我開口。
這是他願意給出的最高情商的回答,也是最節省時間的做法。
啊不對,還有更省時間的做法——後面的電話,他就再沒有接過。
即便如此,20多通電話,仍然時不時煩一下。
“奇怪,媒體的採訪熱情太高了吧?”
這都七八點鐘了,加班也沒有這麼加的啊……
方星河心裡有些犯嘀咕,就感覺肯定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深層次原因。
坐在家裡幹想肯定不是辦法,於是他打算出去轉一圈,上天涯看看動向。
如今的天涯情感社區簡直是你方哥的網絡大本營,方粉們不愛在文學板塊受氣,也不想在影視板塊被方黑高高在上的質問“小芳有什麼影視作品”,於是就匯聚在情感版主【在水一方】的麾下,圈地自萌。
不過在這兒混跡的都是顏值粉和媽媽粉,文學上的事兒是一點不聊,誰罵了方星河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就很難評。
反而是掙扎在文學板塊裡的方粉,以極大的頑強和方黑們日日血拼。
而賤兮兮賴在影視版裡不走的方粉變成了極少數,天天被各路童粉棒粉影迷歌迷爆錘,但只要找到機會上去就是零幀開大:哇,你們家誰誰誰怎麼這麼醜啊?姐姐,你是天生就喜歡醜八怪嗎?
互聯網上第一批覆讀機,因爲方星河而提前誕生了……
99年的抽象,來得那麼猝不及防。
方星河想看看前兩類方粉的動向,以此來推斷目前的狀況。
想法挺靠譜的吧?
結果剛一出門,都沒等拐到主路上,就從旁邊衝出來倆女孩。
長劉海,黃頭髮,紅着臉,嗷嗷叫。
“方星河!”
“哇!你真的好帥!”
眼瞅着這倆娘們活生生要往自己身上撲,純情男偶一言不發,轉身就跑。
簽名?籤你妹的名!
這年月的東北娘們是真虎,不上學在外面混着的小女孩更虎,性子野放得開,討厭一個人上去就罵,喜歡誰那也是真撲,黏上了就不撒手。
咱是想要星光值,但是也不能犧牲色相啊……
方星河充分發揮了80點速度帶來的優勢,倆腿搗騰得好似風火輪,一溜煙躥回家,蹬着牆就翻了過去。
然後屏息靜氣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沒幾秒,急匆匆的腳步聲停在牆外。
“咦?哪兒去了?呼呼……”
“要不,要不,別追了吧?他那麼猛,削咱倆一頓咋整?”
“被他打我也樂意!怎麼,你怕了?”
“有,有點……我只想跟他混,最好能跟他睡,但是一點也不想先挨頓打……”
“豬啊你?不先挨頓打怎麼睡得上?全縣的騷貨都想爬上他的牀,那誰先誰後?當然是被揍得越狠排得越靠前!”
“那……要不咱們問問龍哥?他不是跟方少很熟嗎?”
“你聽他吹牛逼!在澡堂子裡光腚碰到過就是好哥們了?咱倆這麼漂亮方少都不願意搭理,怎麼可能搭理他!”
方星河滿腦門黑線,拳頭都攥緊了。
這倆姑娘倒也不能說醜,青春洋溢,皮膚白皙,70分往上吧。
但就算有90分,也不是你倆想要輪我的理由啊……
聽着那倆虎妞一直在周圍徘徊,就是不走,潛在受害人頭皮發麻。
日啊,家都出不去了?
從未火過的方星河不知道這樣正不正常,反正他那個時代的追星族都挺禮貌的,身家上億的富婆也乖乖坐在臺下,最多舉起手機狂拍。
怎麼到我這兒就醬嬸了?
噢,現在是1999年啊……那沒事了。
只能窩在家裡的方星河實在沒辦法,只好給王亞麗、陳丹婭、趙春華分別致電,看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
王亞麗告訴他:“現在整個首都的媒體都想採訪你,姐姐沾了你的光,每天好多人找。”
陳丹婭提醒他:“千萬別急,穩住,慎言慎行,你現在的熱度太高了,那幫人一定會瘋狂反撲的。”
馮遠征叮囑他:“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沉下心來,好好練習基本功,你的人氣還很虛浮,不要因爲外面鋪天蓋地的誇獎而迷失自己,以後拿了影帝,纔是藝術人生的真正開始……”
都是真心爲他好,很感動,可都沒找到根源。
最後是閒着沒事的小老頭李其綱主動打來電話:“方星河,怎麼纔開機?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們收到了多少封寫給你的信!”
“忙啊,閉關修煉。”
方星河敷衍了一句,正要掛,結果老李急切的一句,終於讓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別急別急!小韓的採訪你看到沒有?”
“沒,怎麼了?”
“也沒什麼,就是提到你了,我們這邊的媒體你是知道的,好不容易採訪到小韓,那肯定聊聊你嘛,然後這孩子經驗淺……”
“被套話了?”
“哈哈,呵呵,額,挺有心氣的……”
李其綱開始胡言亂語,瞎解釋一氣。
方星河心下了然,很平靜的道:“沒事兒,我沒那麼容易生氣,麻煩您幫我念唸吧,叫我心裡有個數。”
“其實這個事情也怪你們那邊的媒體,沒事瞎挑撥什麼啊……”李其綱小聲嘀咕。
隨着他的講述,慢慢的,方星河終於對此事有了全面的認識。
起因仍然是採訪錄像所導致的餘波。
吉省日報一看方星河現在的熱度,頓時悔得直拍大腿——擦,草率了,之前到底是哪根筋沒搭對,提什麼“南韓北方”啊?!
然後報社火速摒棄了之前的提法,對方星河冠以“新生代最強文學偶像”和“80後思想先鋒”的名號,一頓大唱讚歌。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還好,但是吉報的編輯可能是踩順手了,到這時候都沒忘記再踩好大哥一腳,批評他“文不成,學不就”,和咱家小方沒法比。
等於是踩着韓涵完成身份昇華。
那上海的媒體自然不幹,憑什麼你們想捆綁就捆綁,用不上了想切割就切割?
雖然韓涵只是我們郊區的孩子,那也不是你們鄉下寧想踩就能踩的!
於是,歷來高冷的滬媒反過來暴蹭方星河,拽住就不撒手。
既然是蹭,那麼他們每提一次韓涵,自然也要帶上方星河,帶着帶着,居然莫名其妙的帶出了感情,形成了一種不提就不舒服的職業病……
然後韓涵本人可能也有點憋屈,終於,在東方網“網報上線的第一個頭條”的誘惑下,決定接受面對面的文字採訪。
前面聊得挺其樂融融的,然後記者問他:“韓涵,有一個問題很多人都好奇——你是不愛學習,還是真的學不會?”
此時的韓涵沒多想,牛逼哄哄的回道:
“那是我初二的時候,有一次考試,我發揮得挺好,平均每科91分吧,我本以爲自己至少能排進前二十名,最後卻發現只能排到班裡的四十三名。
就從那以後,我忽然感覺特別沒意思,然後就放棄做一個老師眼中的好學生了。
所以也不是不能學吧,只是我不想爲一個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爭第一。”
然後刺客忽然圖窮匕見,給他來了一下狠的。
“所以,其實你也不是沒有努力過,只不過,你確實不具備方星河那種隨便努努力就能考到全省第一的天賦,因爲忽然意識到自己永遠考不過那些天才,就放棄了在這方面努力?”
韓涵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他是真正的16歲少年,可不是方星河那種披着兒童皮膚的老菜梆子。
“我放棄不是因爲我跟誰比,而是我覺得這樣沒有任何意義!”
刺客大喜,繼續追殺:“可是讀書本身就很有意義啊!你沒有看過方星河的新文章嗎?往自己身上疊加更多的價值,這樣以後的生活纔會過得更好,否則你高中都念不完,可怎麼辦呢?”
回答脫口而出:“我韓涵靠寫書就能養活自己!”
“可是你的書在哪裡呢?方星河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已經寫完了,正在定稿,可能很快就要發售了……”
韓涵急了,想都沒想,主動把脖子套了進去:“我的書也快寫完了!”
刺客緊逼不放:“那就差不多是同時期?可是你難道不害怕跟方星河打擂臺嗎?從目前刊登的雜文質量來看,你和他確實還有一定差距。”
草!
這什麼狗記者!
其實韓涵這會兒也有點品過味兒來了,但是騎虎難下,讓他這麼大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認慫,怎麼可能?
於是硬着頭皮回道:“我不怕跟任何人打擂臺,我也不覺得我跟任何人有差距!”
然後東方網發出去的採訪題目就變成了這樣嬸的——
《韓涵:我比方星河更強,不信正面碰一下就知道!》
主標題之後還有一個副標題,更搞。
《韓涵新書已經定稿,放言要和方星河打擂臺》
開篇的總綱也是奔着草熱度去的。
“韓涵曾豪言,在所有使用中文寫作的人中,錢鍾書第一,他第三。至於第二是誰?愛誰誰,反正不是方星河,我和他沒有差距,他排不到我前頭……”
方星河知道全過程之後,實在沒忍住笑。
“哈哈哈哈!”
“你別笑,韓涵這孩子,沒有你成熟……”
李其綱沒什麼底氣的努力解釋着,可惜沒啥效果。
“我倆到底誰是孩子?”
方星河一邊笑一邊問:“那他的書到底寫完沒有?一起上市沒必要,但是一前一後反倒是好事。”
李其綱更尷尬了:“基本寫完了,仁均說,這孩子休學之後用了不到兩個月時間,寫了一本小說。但是,自打採訪之後他就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決定大改,結果兩天寫了50多頁廢稿,沒有一頁能用的……”
“得,白期待了。”
方總一瞬間就失去了全部興致,不能綁一塊兒炒作了,那大哥你還有什麼用?
李其綱乾咳兩聲:“咳咳!我相信他是有能力寫出好作品的,現在又多了這麼一股子心氣,還是值得期待一下的……”
方星河一想,也是。
萬一好大哥帶着火氣寫作,比上輩子的《三重門》更好呢?
好大哥越成功,對弟弟的促進就越大,所以,方星河心裡只有真誠的祝福。
“OK,那麻煩您轉告一下,我等着他來撞!”
“咳咳!”
李其綱又被嗆得直咳嗽。
太野了。
這孩子一天比一天野。
嗑完之後,李其綱反過來打聽他的進度,“你的書怎麼樣了?打算什麼時候發?”
“等新概念作文集上市之後吧。”
方星河懶洋洋回答:“又或者,再有什麼突發事故的時候……”
現在的這波熱度,方總肯定是趕不上了,新書剛剛定好結尾的框架,略嫌粗糙,要等到二版修訂時纔會仔細潤色。
既然時間一定會拉長,那就不如耐着性子,好好打磨,同時也等一等下一次熱度。
“突發事故?”
李其綱唸叨了兩聲,突然遲疑着開口:“我這邊有個情況,一位出版社的朋友忽然跟我打聽,問你跟你親戚的關係怎麼樣、是不是有什麼巨大矛盾?我沒跟他講你舅舅的事,不過我懷疑,你那件事恐怕瞞不下去了……”
方星河心裡一動,嗅到了一絲非同尋常的氣息。
“上海的出版社都開始打聽,那豈不是傳出去很廣了?”
“那倒不至於。”李其綱十分肯定,“我這朋友路子有點野,消息靈通,別的媒體急着採訪你主要是因爲小韓和新書,真衝着你舅舅去的人應該不多。”
“這種事還用多?有一個就夠了。”方星河啞然失笑,“那您忙着,我去問問。”
他掛掉電話,沉吟片刻,最後打給趙春華。
“星河,你之前是不是差點搞出大事?有兩個南都記者已經到你們那兒了!”
趙大姐的聲音十分焦慮:“具體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我暫時沒弄清楚,但是風聲已經到我這兒了,信源相當靠譜……到底怎麼回事?”
很好,確診了,小方差點請舅舅一家三口吃燒烤的事情,終於還是到了要被曝光的時刻。
“沒什麼。”
方星河輕描淡寫的回道:“我媽留給我的房子要拆遷,我舅跑過來鬧,我氣不過,就在半夜往他家房子牆根倒了半桶汽油,打算嚇唬嚇唬他。”
全是真話,除了最後一句。
新聞學的那套東西,你方哥同樣會玩,而且一定玩得比南方系更好。
“什麼?!”
趙春華被驚得夠嗆,她常年在媒體一線工作,可比王亞麗敏感多了。
“鬧得很大嗎?知道的人多不多?”
“不大,但是知道的人很多。”
方星河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過願意透露出來的人應該不多。”
趙春華徹底放棄幻想,急切又嚴肅的道:“你現在必須儘快登上大臺的採訪,把這件事仔仔細細澄清一遍。
你不懂有些媒體,他們拿到這種料之後,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客觀報道!
小方,別把希望寄託在他們的職業操守或者人品道德上,人血饅頭是你自己的總結,現在正是吃你的血饅頭的大好時機!”
“我知道。”
方星河看着空蕩蕩只剩一點零頭的星光面板,若隱若現的勾起嘴角。
“抹黑、篡改、斷章取義,造謠、構陷、入人以罪……都是常規套路了,不新鮮。”
趙春華鬆下一口大氣:“你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就好,這事兒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鬧,真要是鬧大了,對你的聲譽將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是麼?
方星河並不這樣想。
在這個年代,體制和半體制內的人對於“聲譽”的理解還是太狹隘了。
但這不怪他們,社會是在不斷髮展的,沒有發展到那個形態之前,正常人就是要被時代困住眼光。
這個事情的根本邏輯是這樣的——
在當前時代,名氣的商業變現途徑十分有限,所以只有正面的好聲譽才能夠轉化爲經濟價值,一旦一個公衆人物有了擦不去的污點,那就是傷筋動骨的重創。
方星河在娛樂圈裡最佩服的女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小慶奶奶,從號子裡出來之後只能去橫店演龍套,從絕對的大咖變成不如牛馬的麻煩。
再比如那個小丑宋租德,名譽崩塌之後,原本的增高鞋墊賣不下去了,只好到文化圈和娛樂圈裡找存在感,通過炒作來艱難謀求另一種變現之路。
那麼從正常的思路出發,方星河一旦被釘死,前途確實會大大受損。
可問題是……
那些現今時代的條條框框對方星河真的有很強約束嗎?
或者更確切的講,他真的需要被那些掌握着資源的人以“名聲好壞”爲理由進行挑挑揀揀嗎?
很顯然,並非如此。
所以,恐懼是沒有的,一絲一毫都沒有,他的心裡只有期待。
wuli韜韜的身影站在方星河背後振臂高呼:callme,我去幹死他!
啊不對,串臺了。
你方哥喊的是:come on,快來乾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