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手上的蠱蟲直直地指向鹿無雙的袖口,那裡藏着殺掉僧人的軟劍,血漬雖然已經擦去,但氣味卻躲不過蠱蟲的嗅覺。
箭如雨下。
壯碩僧人面無表情地看着,視線掃過奈奈子、三好亮太時毫不停留,在鹿無雙身上略微停頓了一下,最後釘在了李淼身上。
表面上看,這個男人面色蒼白,仲夏時節依舊用熊皮大氅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時不時還輕咳兩聲,儼然是個病入膏肓的樣子。怎麼看都不該是個威脅。
但壯碩僧人知道,感官是會騙人的。
跟人類那貧瘠到可憐的五感相比,他更願意相信人類之外的東西——比如蠱蟲。
在鹿無雙陡然探出兩柄短劍,與三好亮太一起抵擋襲來的箭雨的同時,壯碩僧人移動手掌,將手中蠱蟲的頭顱指向李淼。
嘶嘶嘶!——
蠱蟲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叫,猛地把頭部低下貼到了手掌上,就像是人類跪拜神明一般,無論壯碩僧人如何移動手掌,都再沒有擡起來。
“嘖。”
壯碩僧人緩緩收攏手掌,將蠱蟲碾得粉碎,膿血從指縫中流出。
從鹿無雙殺死僧人到他趕到現場,不過一個時辰。牛車緩慢,他卻花了三個時辰才追了上來,原因就是隨着他愈發接近,蠱蟲就愈發頻繁地失靈。
現在他可以確認,原因就出在那個看似病弱的男人身上。
“不許停。”
他平靜地說道。
於是箭雨繼續落下。
他不會期待弓弩能取得什麼戰果,對於真正的高手而言,在沒有對手佯攻的前提下,尋常弓弩射出的箭矢根本談不上是什麼威脅。
壯碩僧人轉身躍下民房。
果然,在他剛剛落地的同時,民房之上就陡然響起一片驚呼和哀嚎。鹿無雙和三好亮太迎着箭雨殺上了屋頂,開始屠戮手持弓弩的僧人們。
壯碩僧人恍若未聞,緩步走到了李淼對面一丈的距離上站定,將薙刀頓在地上,平靜地問道。
“閣下是鞍馬流、陰流還是念流?”
李淼嗤笑一聲。
“聽不懂,會說人話嗎?”
其實東瀛話與中原話相近,他要是真想學的話,這數月時間足夠他學個七七八八。只不過在見到達摩尊者之前,他只想着來東瀛大殺一通,沒覺得學這玩意兒有什麼必要,再加上懶勁兒犯了,也就一直擱置了下來。
現下鹿無雙去殺人了,奈奈子又不會中原話,他還真就連套話都沒法套。
可壯碩僧人聽見他的話之後,卻是點了點頭,旋即開始用生硬的中原官話說道。
“看來閣下是陰流的傳人。”
“你們不該去找神道教的麻煩嗎,爲何要與我佛家爲難?”
李淼眯了眯眼睛。
只是說了兩句中原話,就是陰流的傳人?
所以四門本意劍術流派之中,陰流的傳人是都會說中原官話的……是中原人,還是說這個陰流的祖師是中原人?
李淼收起了直接拍死僧人的念頭。
三好亮太是個小屁孩兒,就算知道些什麼,估計也只是皮毛。從僧人嘴裡套些話出來,兩相印證才比較穩妥。
反正,想殺隨時能殺。
李淼聳了聳肩,笑着說道。
“我爲何來找你們的麻煩,你們不該更清楚嗎,卻要來問我?”
壯碩僧人眸光一沉。
“我不清楚閣下指的是什麼。”
李淼聞言一樂。
他只是隨口一詐,沒想到卻真的詐出東西來了。壯碩僧人雖然面無表情,在李淼面前卻藏不住語氣中的那一絲凝重。
“你清楚。”李淼隔空點了點他。
“你很清楚,甚至比我都清楚。”
這倒是實話。
“你們等了很久,防備着我們發現。”
李淼緩緩朝着側面踱了幾步,姿態隨意,卻將壯碩僧人的一切舉動都納入視線之中。呼吸、心跳、瞳孔的收縮、手指的屈伸,乃至每一個裸露在外的毛孔中滲出的每一滴汗液,都將壯碩僧人心底所想如實地告知了李淼。
所以他繼續說道。
“現在我們發現了,如何,驚喜嗎?”
壯碩僧人攥緊了刀杆,平靜地說道。
“我聽不懂閣下的話。”
李淼笑了。
“非要我說清楚嗎?”
他腳下一頓,忽的扭頭看向壯碩僧人的雙眼,四目交接,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鑑真大師的遺體,不是就在唐招提寺嗎,你們真覺得我們會永遠被你們矇在鼓裡?”
依舊是詐。
三好亮太修習的內功跟少林同根同源,都是佛門的底子,其他三門真·本意劍術應該也是一樣,這代表他們傳承的根源要麼跟達摩尊者有關,要麼跟鑑真大師有關。
達摩尊者在出雲大社,神道教的手中。而鑑真大師的遺體在唐招提寺,延歷寺的勢力範圍之內,距離延歷寺只有不到百里。
所以李淼賭了一把,賭這事兒跟鑑真大師有關,而且這僧人知道些什麼。
觀察着壯碩僧人,李淼笑了。
他賭對了。
雖然壯碩僧人面上沒有什麼反應,但聽到鑑真大師的名字時,他的瞳孔明顯地收縮了一下,呼吸和心跳也紊亂了一瞬。
對李淼來說,這跟招供沒什麼區別。
看着李淼的笑容,壯碩僧人也緩緩吐出一口氣。李淼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再想着靠言語搪塞過去,已經沒有意義了。
於是他忽的笑了出來。
嘴角咧開,露出尖銳的犬齒。
“原來如此。”
他哈哈大笑。
“你們都知道了,那又如何呢?”
僧人笑得前仰後合,像是藏在心底數十年不能道出的笑話,忽然被人當面講了出來,說不出的釋然和快意。
“鑑真已經死了數百年了,你們才知道自己的傳承是從何而來。白白跟神道教硬槓了數百年,當年傳遍扶桑的四門劍道流派,現下只剩了你們幾個死剩種。”
“你們現在知道了,又能怎樣?”
他肆意地笑着。
“若是在五百年前你們發現了,我們估計會怕得睡不着覺吧……但現在,除去你們兩個之外,那裡還有修習你們那狗屁劍術的人了!”
“念流的最後一個傳人,在三十年前已經皈依佛門,鞍馬流的傳人早就全都死在了八幡宮。”
“只要殺了你們兩個——”
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塞入嘴中。
“所謂的本意劍術,就再也沒有傳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