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業蹙眉,“數百醫者中佼佼者唯二十餘人,寄奴第二次病倒後,醫者說寄奴是傷了心脈纔開始咳血,也開了幾張護心養肺的方子,可那些藥喝下去統統不管用!”
“這些醫者天天守在東宮研究藥方,卻無成效,寄奴日漸病重,直至……”
他聲音低沉,說不下去了。
吳舟緊緊盯着李淳業,想要在他臉上找到什麼蛛絲馬跡,卻失望了。
“大王,那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怎麼就心脈受損了呢?”
聽到這裡,李淳業滿目驚愕的看着吳舟,“不是前一次感染風寒沒有徹底痊癒,寄奴又日日早起晚睡才病重的麼!”
他心中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急道:“大監這話究竟何意?難道寄奴的病情另有隱情?”
吳舟沒有回答,而是側過頭去看李暉。
李暉低垂的眼眸緩緩擡起,居高臨下的看着李淳業,眸光中無比冷漠。
“寄奴不是因心脈受損而病重,是中毒。”
他平靜的說出這句讓李淳業呆滯當場的話來。
“中毒……”李淳業反覆的默唸這兩個字,越念便越覺得荒謬。
他定定的看着父親搖頭,聲音裡帶着憤怒道:“這不可能!寄奴是太子!他是東宮最尊貴的人!誰敢大逆不道給他下毒!誰又能給他下毒!”
“這絕對不可能!”李淳業不相信。
如果寄奴是中毒而亡,也就是說,自己曾經有機會救他的……
李暉不語,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吳舟、劉欽同樣如此。
李淳業這才明白爲什麼方纔父親讓吳舟念出他與弟弟的交往的事情。
時辰、地點、所做何事記錄的如此詳細。
那段時間他已解開心結,與寄奴的關係也恢復如初。
原來父親是懷疑他給寄奴下毒……
李淳業收斂起臉上的震驚、不安、怒氣,他鄭重的磕了個頭,拱手高聲道:“父親,天地可鑑,我與寄奴爲同胞兄弟,就算是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他!”
“若我此言有半句虛假,便叫我不得好死,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轉世!”
“父親說寄奴是中毒,那就請父親立刻派人捉拿相關人等嚴刑拷問,把我囚禁也好,查抄王府也罷,只要能找出真兇,我可以付出一切!”
“請父親明鑑!” шшш⊙Tтká n⊙¢o
李暉神情複雜,既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強忍悲痛,劉欽把他的情緒看在眼裡,便出聲道:“大王,太子殿下驟然薨逝,實乃陛下之痛、朝廷之痛。”
“真相必定會水落石出,只是兇手是誰、如何下毒,目前爲止無人知曉,只能暫時先委屈大王幾日了……”
李淳業眼神狠厲,咬牙切齒道:“只要能找到真兇,我必親手斬殺了他!”
他的心中燃燒着熊熊怒火,再想起正當少年的弟弟,還有他在夢中告訴自己闖了禍,忍不住趴在地上悲慟大哭。
李暉撇過頭去,在無人看見的方向,默默流淚。
停靈七日後,就是出殯的日子,在此之前,禮部議好了故太子的諡號。
上奏請批時,李暉數度落淚,打溼了奏表,讓三省六部經手奏表的官員無不動容,無不嘆息。
這是本朝第二個早逝的太子,歷經十來年的工夫,立儲之爭才落下帷幕,如今一切又要重演,怎不令人壓抑、不安。
出殯那日,天降大雪,護送懷慧太子梓宮回咸陽的車馬,浩浩蕩蕩,寬闊的街道上只見一片白。
懷宣太子薨逝後,李暉命人爲他修建的是帝王等級的陵寢,就挨着他自己的陵寢。
如今懷慧太子薨逝,李暉捨不得他,下令將兒子的棺槨放進自己的陵寢左墓室中,百年之後,父子同寢同眠,永不分離。
曹王李淳遠奉命護送梓宮前往咸陽,離開洛陽之前,王霜霜挺着四個月的肚子依依不捨道:“四郎,我害怕,你早些回來……”
如今的洛陽城處處充滿悲傷,特別是紫微宮,父親把大部分政務交給了臣工,自己一個人在長生殿陷入悲痛無法自拔。
母親和庶母們一面要服侍父親,一面還要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既辛苦又得小心翼翼。
尹美人碰了一下父親案上的一卷書,先是被父親狠狠責罵了一頓,然後被降爲寶林,無人敢去求情。
那捲書是寄奴時常翻閱的,父親不容任何人觸碰。
還有韓庶母,聽阿姨說她很不好,神識都有些恍惚了,一會兒問寄奴下學了沒有,讓人去接他,一會兒讓人準備寄奴喜歡的膳食。
她始終不願相信寄奴已經不在了,有時候清醒過來,就抱着寄奴幼年的衣裳大哭。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二姐和桃桃還有二嫂日日守在澄華殿,細心照顧。
剛出生的小九養在惠庶母那裡。
韓庶母非常抗拒小九的存在,或許是她覺得,小九的到來才造成了寄奴的早逝……
那座宮殿如今充滿了各種古怪和冰冷,也難怪妻子會害怕。
李淳遠摸了摸她的肚子,略帶歉意道:“霜霜,委屈你了……”
“等梓宮送回了咸陽,我就回來。”
王霜霜柔順的點頭,雙目含憂囑咐道:“四郎,如今天寒地凍,路途漫長,你的腿一定要按時敷藥,萬不可因爲怕麻煩就忍着不說。”
李淳遠認真的點頭,“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的!”
“有空的話,你就多進宮去陪母親說說話。”
王霜霜‘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四郎一路多加小心,我和孩子等着你!”
“嗯。”李淳遠微笑。
李淳遠啓程時,裴氏也恰好入宮哭靈,李淳茜不在,她便把兩個孩子放在孃家宋國公府。
待聽說李淳業被陛下叫走並且一直沒有消息後,裴氏覺得此事不簡單,便回孃家找母親。
“阿孃,先前我託父親去打聽陛下爲何杖斃了那麼多宮人,此事可有眉目了?”
裴夫人神情凝重的搖頭,“你父親走的是平山王和懷寧王的路子,什麼都打聽不出來,從前懷宣太子薨逝,陛下雖然傷心但也從沒這樣動輒殺人。”
“這一次杖斃的全是東宮的宮人,想來必定與太子薨逝有關。”
裴氏怔怔的沒有說話,裴夫人不免在心中嘆氣。
當初把女兒嫁給許王,不知多少人家羨慕的眼珠子都紅了。
可惜後來許王沒能當上太子,女兒在王府裡雖是當家主母,可上頭還有嫡婆婆庶婆婆,哪一個都得罪不起。
可憐她年紀輕輕,就吃過尋常人半輩子的苦頭。
早知當初還不如把她許給尋常人家,至少過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如今懷慧太子薨了,才穩定的局勢又有變化,真不知道接下來誰能做東宮的新主人。
如果是許王,那當然最好。
想到這裡,裴夫人放軟了嗓子,對女兒道:“阿嫣,你聽娘一句話,你是李家的媳婦,爭皇位那是男人間的事,你照顧好兩個孩子、孝順婆母、服侍好丈夫就夠了……”
“雖說女子以夫爲天,但你也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不管許王贏了還是輸了,他都是陛下的兒子,你不一樣,廢了你,只需要一紙詔書……”
“若秦修容再拿孩子要挾你,你就狠狠心,把事情交給許王,只管哭就是了。”
裴氏知道母親因着秦氏爲難自己的事而耿耿於懷,便安慰道:“阿孃放心,我吃過一次虧就不會再上當了!”
“但如今三郎還在遼東,朝中局勢又將起波瀾,爲了阿元和阿全,我也不能完全不管不顧,否則真有大禍臨頭那天,我可求誰去。”
裴夫人拍拍女兒的手,道:“你說的也有理,哪能真的不管呢,只是記住我的話,在你庶婆婆面前放機靈些,她罵你你就忍着,千萬不可被她當槍使!”
裴氏輕輕‘嗯’了一聲。
出了國公府,她去宮裡拜見長輩。
皇后還有宮務要處理,只留她略坐了坐,然後她去了秦氏的院子。
自從懷慧太子薨逝後,裴氏深知奪儲之爭會再起,她猜想自己那位心機深沉的庶婆婆會不安分。
但令人詫異的是,秦氏對此表現的非常從容,彷彿對於兒子能否當上太子已經不在乎了。
反常即爲妖,裴氏繃緊了弦小心應對。
秦氏見她如此不免心中冷笑,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的,三郎的遠大前程就在跟前,她卻畏手畏腳……
秦氏越看越不順眼,恰逢段嬤嬤有事回稟,便打發了秦氏和五娘帶着阿元去園子裡玩。
五娘也出落成了大姑娘,但因近來宮中發生的事所煩心,只略逗了逗阿元就悶悶不樂的揪樹葉子去了。
阿元玩的不盡興,拉着五孃的裙子哼哼唧唧要姑母。
裴氏趕緊抱起兒子,哄道:“阿元乖,阿孃有事跟姑母說,你跟芙蓉她們一起去堆雪人玩好不好?”
一聽到堆雪人,阿元喜滋滋的應了,拉着芙蓉的手一骨碌就跑的沒影了。
五娘怔怔的看着阿元的背影,愁眉苦臉對裴氏道:“嫂嫂,阿耶爲寄奴傷心,看見我們臉上冷冰冰的,我看着他好害怕,可阿姨還要我天天去請安……”
裴氏輕嘆一聲,安慰五娘道:“陛下剛剛經歷喪子之痛,如何能笑得出來呢,長輩有傷心之處,我們做子女的雖不能代替,也該一併承擔,妹妹忍耐着吧。”
“我知道……”五娘表情黯然:“也不光是爲這個,如今後廷裡的情形嫂嫂也清楚,雖然寄奴與我不是一母同胞,可到底同是阿耶的孩子……”
“他去了我也傷心,本想找阿姨說說話,她卻很不耐煩,好幾次都把我像今日這樣攆了出來。”
好幾次……
裴氏眸色微閃,旁敲側擊道:“或許是阿姨心裡也難受吧。”
五娘聽了撇嘴,“她只在母親面前難受,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段嬤嬤總有許多悄悄話跟阿姨說,連我也不能聽!”
一副憤憤的模樣。
裴氏心中充滿疑惑,但她也不能直接問五娘,便道:“不聽就不聽吧,橫豎別惹阿姨生氣,如今宮裡不安穩,你得體諒阿姨纔是!”
五娘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