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裴氏回答,帷簾外走進一個侍女,恭聲道:“娘子,劉內侍來傳夫人的話,說請娘子入宮一趟……”
裴氏眼皮子一跳手一軟差點把孩子摔了,她擔心的來了。
儘管內心無比慌亂,可她還是保持面上鎮定,吩咐乳母仔細照顧阿元,又命貼身侍女留在府中等待消息,自己收拾了一番,往宮裡去了。
一路上她已經預料到了秦氏會有多麼憤怒,也做好承受憤怒的準備,但進了蒹葭院的門,她還是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秦氏端坐在榻上,陰沉沉的目光從裴氏一出現就盯在她身上。
“阿姨萬福……”
秦氏冷笑道:“萬福?”
“你男人的前程都丟了,你跟我說萬福?”
“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心思打扮,我倒是要問問你,你就是這麼爲人婦的?”
一來就是這麼一通指責,裴氏越聽心越往下沉,她雙膝一軟,直直的跪在秦氏面前,帶着十萬分的誠懇爲自己辯解道:“阿姨,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與郎君結髮,怎會不盼着他好呢!”
“若阿姨生氣,只管罵我,可你不能冤枉我對郎君的真心!”
秦氏雙手搭在盤起的膝上,像是一尊彌勒佛,不過那張臉,一點也看不出仁慈。
“那你倒是說說,從你嫁給了三郎,你都爲他做了些什麼?”
秦氏居高臨下的睥睨着裴氏,厲聲責問道:“他在外當差辦事,從早忙到晚,連我看了都心疼,身爲許王妃,你幹了些什麼?”
裴氏知道,今天怕是不脫層皮就離不開了蒹葭院了。
因此面對秦氏的怒火,她只低着頭溫順的受着。
秦氏的目光彷彿要把地上的裴氏刺一個洞,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妃朝見那天我就告訴過你,既然嫁給了三郎,凡事要以夫君爲主!”
“他是男人,要建功立業,你是女眷,手不用提肩不用扛,只是盡好身爲妻子的本分就夠了,可你的所作所爲,是一個賢內助的表現嗎?”
“在我這裡,三郎處處維護着你,我說你一個字他都不高興!”
“到頭來呢,你處處拖他的後腿,不想着辦法爲他奔走拉攏,整日就想着兒女情長,跟妾侍爭風吃醋!”
“你是什麼身份你不知道嗎?”
“自甘墮落……不知羞恥,三郎沒能當上太子都是你害的!”
裴氏臉色蒼白,目光渙然,身子搖搖欲墜,秦氏的話如一把把刀子插在她心上。
她不住地搖頭,口中含糊道:“我沒有……我沒有……”
“三郎告訴我,什麼事都有他,他希望我嫁給他是開開心心的……”
裴氏身子一僵,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道:“阿姨,我是三郎的妻子,我沒有害他……”
秦氏冷笑不語,只是惡狠狠地瞪着她。
裴氏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膝行至秦氏身邊,拉着她的裙襬急聲道:“阿姨,現在陛下還未下立皇太子詔書,一切都還有可能!”
“我去跟我父親說,讓他聯絡所有的舊故爲三郎再爭取一次!”
“陛下仁愛,臣工們的話還是要聽一聽的,就算說不動他,可至少能拖延一段時間,等三郎回京了,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他那麼能幹,陛下也很喜歡他的!”
面對裴氏殷切的目光,秦氏嗤笑出聲,狠狠一把推開她。
“現在你知道着急了?”
“先前怎麼不見你爲他奔走?”
“陛下還未下詔書就是怕你男人臉上難堪,你看不懂嗎?”
裴氏匍匐在地,聞言失魂落魄的垂着頭,不住搖頭,“不會的……不會的……”
秦氏看着她的目光毫無溫度,冷的刺骨,話語也十分尖酸:“滾回去!”
“我也知道你是個沒用的廢物,別在這裡礙我的眼!”
“從今天起,阿元你也別照顧了,交給嬤嬤吧。”
被罵被打裴氏都可以忍受,可聽見秦氏說要把阿元從她身邊抱走,她如同一隻受了驚嚇的雌獸般尖叫出聲:“不!”
“阿元還小,不能離開我!”
秦氏不爲所動,裴氏跪在她腳下苦苦哀求道:“阿姨,我求求你,不要抱走阿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的……”
“三郎的事我沒幫上忙是我的錯,但我可以做好一個母親,阿姨,我求求你了……”
一旁的段嬤嬤都面露不忍了,可秦氏的表情依舊冷漠,她眼皮子也未擡一下,只道:“我也是爲你好,阿元太小了,你要是照顧他怎麼能爬出你那龜殼看看京城的風浪有多大……”
“三郎不在府裡,你是他媳婦,就得把許王府給我撐起來,若是再敢哭哭啼啼,我只好請你母親來,問問她宋國公府的女兒都是這般懦弱不堪的嗎?”
裴氏保持着哀求的姿勢僵在那裡。
段嬤嬤上前扶起她,柔聲安慰道:“王妃不要怪娘子狠心,你也知道,大王爲了那個位置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
“他十幾歲就去戰場,刀槍無眼,風餐露宿,可那是陛下給的機會,大王不抓住就得拱手讓人……”
“他去了一年,娘子一年的時間就爲他吃素唸佛,只盼着他平安歸來,可咱們大王是有大志氣的,他說這些苦都不算苦,能出去長長見識,比窩在京城裡強多了!”
“如今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麼想的,興許就是大王哪裡做的讓陛下不滿意,王妃是大王的枕邊人,最瞭解他的性子,如今陛下爲了給六皇子騰位置把他挪走,他該多難受啊……”
段嬤嬤的話看上去是勸解,實則別有深意,說李淳茜吃苦受罪,就是讓裴氏心疼他。
說陛下沒選擇李淳茜,則是指裴氏身爲妻子,卻連這些緊要的消息一無所知,間接的說她失職,讓她理虧,對秦氏的怒罵只能忍氣吞聲。
裴氏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她使勁嚥下心裡的憋屈,拭去眼淚,對秦氏磕了個頭,嘶啞着聲音道:“阿姨,都是我的錯,還請你不要氣壞了身子,三郎不在京城,我一定會給他撐起來,不讓他丟臉。”
秦氏沒有搭腔,只是端起小几上的茶盞,彷彿屋裡沒有裴氏這個人。
裴氏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緒。
段嬤嬤笑着扶起她,道:“時間也不早了,娘子還是早些回去吧!”
她又喚了裴氏的侍女進來,囑咐道:“好生服侍王妃,近來秋老虎厲害,早晚注意給王妃添衣,別貪涼~”
“是。”侍女把秦氏發泄怒火的一幕聽在耳裡,進了這屋不免心驚膽顫,段嬤嬤的話一說完,她就趕緊去攙扶裴氏。
主僕倆衝秦氏行了個禮,才轉身離去。
出了宮門,馬車上,侍女眼中含着淚水抱怨不平道:“夫人怎麼能那樣指責娘子……”
“娘子剛嫁給大王,是夫人說要以子嗣爲先,管家的事可以放一放,娘子如了她的願,懷上了小郎君,可夫人又嫌棄娘子不如燕王妃左右逢源,滿京城裡結交……”
“夫人也不想想,娘子挺着肚子怎麼出門,要是小郎君有個好歹,豈不又要怪罪!”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娘子又沒有三頭六臂,還要你怎麼做才滿意?”
裴氏神情木然,已經看不出悲或怒了。
馬蹄噠噠,侍女輕聲抽泣的聲音傳來,好一會兒,她才冷聲道:“她要的只是宋國公府,不是我。”
侍女驚訝的看着裴氏,只聽她道:
“父母因爲我是站在三郎這邊的,可再怎麼樣陛下的話金口玉言,他真要立六叔爲太子誰也攔不住,所以阿姨把我叫進宮劈頭蓋臉的痛罵一頓,其實是做給裴家看的……”
“什……什麼意思?”侍女腮邊掛着淚珠瞠目結舌。
裴氏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聲音卻是無比的諷刺,“她說我不配做許王妃,又把阿元抱走,就是想逼裴家給三郎想辦法……”
“她拉不下臉求人辦事,就反其道而行之,還要擺出一副不屑的模樣……”
真是讓人噁心。
侍女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夫人她……太冷酷無情了吧!”
“國公府哪裡對不住大王,她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國公府惹怒了陛下,反遭大禍嗎?”
裴氏微微轉過目光,看着不時被風掀起一條縫的帷簾,心中冷笑道:對她來說,這麼做有什麼不好呢?
反正自己也生了嫡子,宋國公府只能爲三郎鞍前馬後,等裴家的價值榨乾了,扔了就扔了,於她秦氏有什麼損失呢?
侍女這才發覺秦氏的心思有多麼惡毒,她無不擔憂的問裴氏該怎麼辦。
裴氏沉默了片刻,才道:“她雖然刻薄,但三郎待我很好,我總要爲他着想……”
裴氏已經不願意那麼親熱的稱呼秦氏了。
“阿元就交給嬤嬤,左右她不會害了我兒,我也好騰出手來,想想看該怎麼辦,她想讓我裴家去陛下面前找死,我怎能如她意!”
最後一句話,裴氏已是咬牙切齒,眼中也瀰漫着恨意。
陛下已經決定立六叔爲太子,可這個時候,只有朝臣們勸說陛下三思,並沒有人敢公然提出反對。
因爲他們都很清楚,陛下此舉是勢在必得。
若誰敢站出來做那個傻子,陛下爲了給六叔鋪路,把那塊攔路石頭敲個粉碎,是眼也不會眨的。
裴家立世數百年,出過多少英良,她秦氏憑什麼爲了一己之私把裴家推向死路?
馬車停了下來,車伕高聲道:“娘子,王府到了!”
侍女正準備掀起竹簾,裴氏卻一動不動,對車伕道:“去國公府!”
“唉~”車伕牽着馬轉了個方向,跳上車揚起鞭子一甩,隨行的侍衛也趕緊跟上。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稱呼,其實也可以看出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何,比如同樣是倆口子,曹叫李老二是郎君,帶着尊敬~裴叫李老三是三郎,更親暱。
這也是秦氏厭惡兒媳的原因,對她來說,兒子和孫子是親人,兒媳婦是外人,要像老黃牛一樣少吃草多做事還聽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