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幾年前徐才人生下的皇子早夭還不能讓天子跟皇后離心,那這一次,看着榻上三魂七魄已離殼的張氏,天子的心裡全是痛惜,還有對皇后的失望…天子的嬸母惠王太妃知道這件事情後,更是直接道:康皇后費氏當年躺在病牀上起不來的時候,還在擔心庶子着涼的事,自從胡氏做了皇后,從來只聽說她的威名,這賢德,可沒人見到過…在天子的記憶裡,費氏已經化作了一團虛無縹緲的影子,面容都模糊了,只是天子心裡一直清楚,費氏當得起賢德二字。
他冊封胡氏爲繼皇后時,信心十足的相信,被他所寵愛的胡氏,一定會做的比費氏更好,但眼下接二連三的事都像一個巴掌,狠狠的扇在他臉上。
天子不明白,皇后怎麼變得這麼狹隘了,從前皇后因爲年歲漸高不能再侍寢了,所以勸說天子廣納妃妾以充後廷。
但現在,他只不過是比較寵愛張氏而已,皇后就看她不順眼,處處使絆子。
張氏雖孤傲,可從沒做過任何壞事,連別人的壞話也不曾說過半句,她在後廷沒有朋友沒有知己,若不是自己的幾分憐愛,張氏早就在後廷沒個站的地方了。
雖說是那個女官出言不遜,但也由此可以看出,皇后對張氏是有多厭惡了,連張氏母親之死,都能污衊一番。
京城上下都聽說,天子又開始冷落皇后了,這一次跟上次不同,天子把胡氏一族狠狠的收拾了一番,頗有些尋常人家‘媳婦犯錯,都是孃家沒教好’的意思。
公公婆婆失和,太子妃作爲離得最近的兒媳,自然是跑前跑後的勸解。
天子非但不領情,還把太子妃罵了一通,說讓她管好自己的事,別整天瞎轉悠,長輩的事輪不到她插手!
太子妃羞得臉通紅,好些日子不敢見人,但其實,她在光天殿裡神清氣爽,心情非常好。
罵了就罵了吧!她正好落個清靜,而且皇后也憋着一肚子氣,這些日子延嘉殿天天都能聽見被掌嘴打板子的宮人哀嚎。
她對太子笑道:“反正大家有眼睛看得到,陛下不過是遷怒,他真正發火的人,可不是我這個無辜的兒媳婦!”
蓁娘知道這個消息後,她迫切的想要問問太子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太子告訴她燕子懷孕了,蓁娘心底還爲她高興了一場。
燕子在西宮所做的事實在太過兇險了,若是她能生下一個孩子,不光可以在西宮站穩腳跟,就算是太子功成名就那一天,他也會看在同父異母兄弟的份上給燕子一條生路……
但這些話她不敢跟太子說出來,她願意對太子坦誠相待,不過有些話絕對不能說出口。
某一日,太子傳召了蓁娘侍寢,蓁娘見到太子第一句就是問他關於燕子的事。
見着她臉上的擔憂,李暉微嘆了口氣,他道:“我也不知道她會出這種事,但那日在皇后的寢殿裡真相究竟是什麼,我也不清楚…”
蓁娘難受的揪着帕子,臉上一片戚容:“皇后也太咄咄逼人了吧,可憐的燕子,她從前那麼驕傲,如今陷於這種境地,他們太殘忍了…”
李暉沒有接話,其實張氏落到今天這種人前風光,人後遭白眼的地步,他也是推手之一。
政治是骯髒的,也是血腥的,爲了達到目的,他也成了兇手。
“阿郎…”蓁娘猶豫的問李暉:“燕子出了這種事,陛下會不會懲罰皇后?”
李暉搖頭,“皇后是一國之母,而且皇后膝下有齊王、趙王和蜀王,陛下就算是厭惡了皇后,也要考慮這三個兒子的前途。”
也就是說,皇后害死了燕子的孩子,卻不會受到懲罰,只因爲她也是陛下的臉面…蓁娘十分失望,但是…
“但是皇后畢竟露出了她狠毒的一面,那個夭折的孩子也是陛下的骨肉,陛下肯定會傷心的,那阿郎…你是不是會利用這個機會?”
“會!”李暉回答的斬釘截鐵。
他不是菩薩,不會爲了張氏的可憐而手軟,他會毫不猶豫的利用張氏的傷痛。
李暉明亮的雙眼直直的看着對面的蓁娘,蓁娘臉色有些黯淡,她張了張嘴,覺得心頭堵得慌,“阿郎,你會贏的,對吧!”
李暉眼神柔軟下來,他拉過蓁娘,聲音低沉卻肯定道:“對!”
從蜃子出嫁後,內廷裡的小娘子只有丹娘和桃桃兩個,李暉雖從小沒有享受多少父愛,但對於孩子們他都算得上是的慈父,不過相比女兒們,他對幾個兒子還是要嚴格一些。
這日是寒食節後,天子因爲心情不好丟下了後廷的妃妾跑去九成宮了,太子雖然留在太極宮,但他也覺得十分無聊,乾脆交代下去,他要帶着內廷的娘子們去曲江池與民同樂。
聽到消息後的內廷娘子們高興的了不得,雖然只是去玩半天,但就像在籠子裡待久了的鳥,能出去放放風也是不錯的。
蓁孃的心情連着低沉了好幾日,連阿木都很擔心她是不是不舒服,聽到太子要帶她們去曲江池的消息後,胸中的鬱氣才散去了些。
一邊命人收拾東西,她一邊暗暗期待着也許能見到親人們……
這次出宮,太子還邀請了幾位公主駙馬、親王郡王和王妃同行。
這雖然不是蓁娘第一次見到這些皇親,但之前她從未與這些人同席過,更別說彼此有交流。
一路儀仗車馬緩行至曲江池,那邊早有金吾衛把守秩序和警戒,蓁娘跟孩子們坐在一輛車內,她悄悄的掀開簾子看着記憶中這座美麗繁華的長安城,她的思緒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她無憂無慮的跑跑跳跳在泥土路上,路的盡頭,就是家……
阿木看着生母默默拭淚,忍不住擔憂道:“阿姨,怎麼了?”
“沒什麼……”蓁娘回過頭對他露出了個安撫的笑。
“只是好幾年沒有看到這些地方了,心裡有些激動……”
阿木伸頭看了看窗外,萬里無雲的天空下,青瓦白牆的房屋一座挨着一座,有的亭臺軒樓鶴立雞羣,上面站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他生長在皇宮裡,那裡纔是他的家,但這座生氣勃勃的城市,是生母成長的地方。
“阿姨,你給我講講你小時候吧!”阿木高興的說。
蓁娘眯着眼回憶了一下,小時候的事現在想起來,好像就在昨天,那些小夥伴的臉一下子涌進腦海裡,唏噓不已。
她把阿木摟在懷裡,準備給他講一講過去的事,丹娘受到了冷落,十分不滿道:“我也要聽!”
蓁娘呵呵笑起來,“是阿姨的錯,忘了我們丹娘了!來,你也聽阿姨講故事!”
丹娘笑嘻嘻的爬到蓁孃的膝上,擺出認真聽故事的樣子。
蓁娘有些犯難,從哪裡講起呢?還是從鳳鳴村講起吧!
她把進宮前的事細細講述了一遍,阿木不時偷笑或驚訝,原來阿姨小時候,會爬樹還會鳧水,他十分羨慕,也想跳進河裡摸小魚小蝦。
蓁娘越說越懷念,阿木和丹娘津津有味的聽着,忽然,丹娘開口問她:“阿姨,那你是怎麼進宮的呢?是不是你走丟了耶耶把你撿回來的?”
“哈哈哈哈……”蓁娘和阿木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丹娘一臉不明所以的看着兩人。
阿木按着肚子忍住笑道:“傻瓜,阿姨是採選進宮的,就算是阿姨走丟了,那阿耶也該把她送回家,怎麼會帶到宮裡去的!”
“那什麼是採選?”丹娘好奇問道。
蓁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笑道:“採選,就是皇帝下令挑選良家子以充後廷……”
丹娘想了想,道:“那阿姨是被祖父挑選給耶耶的嗎?”
蓁娘點頭,丹娘感嘆道:“那假如當時阿姨沒有來耶耶身邊,世界上就不會有我、阿兄還有桃桃了!”
看着女兒一臉好險好險的表情,蓁娘再次笑起來。
從朱雀街直接向南走,不過三柱香的功夫,浩浩蕩蕩的隊伍就到達了曲江池。
太子要的是與民同樂,所以曲江池今天人頭攢動十分熱鬧,還有許多人聽說皇太子一家來這邊遊玩,都丟下手頭的事來看稀奇。
縱使大郎和阿木已經見過許多大場面,可看着池邊到處都是人,他們還是發出驚歎。
池畔邊上有一個馬球場,場內馬匹和人員已經就緒,他們都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太子跟幾個兄弟做裁判看馬球去了。
而女眷們呆在閣樓上,曲江池畔的景色都盡入眼底,衆人三三兩兩呆在一起,有的在嘰嘰喳喳討論馬球比賽,有的在熱烈的聊天,蓁娘帶着孩子們在閣樓邊上轉了一圈,挨着給他們指哪個方向是什麼地方,特別是宣義坊在哪裡。
不過她畢竟是皇室女眷,這樣拋頭露面還是不妥,只在外面呆了一會兒,她還是進閣樓裡了。
裡面都是女眷,阿木覺得無趣,他跟蓁娘說要去看打馬球,蓁娘也怕他衝撞了長輩,讓人帶他去找太子。
來的幾位王妃也有帶着孩子的,丹娘難得見到同齡的小孩子,興奮的跑過去跟人家打招呼,那些孩子都受過良好的教育,非常謙遜有禮。
看着丹娘跟他們玩的不錯,蓁娘讓奶母和侍女在一旁照顧着,自己陪着太子妃和王妃們聊天。
今天蜃子和夫君也來了,崔賢隔着帷簾跟室內的人行了個禮,就找他岳父去了。
臨走前,衆人看見蜃子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顯然是小兩口難分難捨。
女眷們都捂嘴笑,蜃子走進來就發現大家笑嘻嘻的看着她,她臉上升起紅暈,給母親行禮。
太子妃笑着招手:“坐到我身邊來!”
蜃子乖巧的走過去坐下,太子妃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然後滿意的點頭:“長胖了點,看來郡主府的膳食做的不錯!”
衆人發出善意的笑聲,高氏笑道:“我看不是膳食養人,是有人逗郡主高興,所以她胃口也就好了!”
這次連太子妃也笑起來,蜃子羞澀的低下頭,片刻後,太子妃正色問道:“崔賢對你好不好?”
“他的家人好不好相處?”
蜃子雖然跟崔賢住在郡主府,但她畢竟是崔家的媳婦,對長輩該盡的孝心還是要盡,因此她每三日會跟崔賢去崔府給公婆問安。
太子妃最擔心的就是,崔家人因爲蜃子的身份而對她敬而遠之,她跟丈夫在那麼多人中間挑中了崔賢,正是出於對女兒的愛護之意。
蜃子性格溫順,父母希望她過得開心快樂,體會一下普通人家的天倫之樂。
對此,蜃子心中充滿感激,她笑眯眯道:“崔郎待我很好,每次去崔府,公婆都準備了我喜歡的吃食……”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看月食沒有,我從十一點看到凌晨三點半,好漂亮的紅月亮啊~希望親親們都開開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