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李暉經歷過腥風血雨,也被這雙近在咫尺的眼驚得屏住呼吸。
他不知該說什麼,慕容氏眼睛一翻,又軟軟的偏倒過去,李暉一把擁住她,輕聲呼喚了好幾遍,慕容氏才清醒過來。
“陛下……”
她充滿悲傷的眼睛無助的看着李暉,鼻子一酸,眼淚流的更多,“陛下……”
“我夢見孩子了,他是個男孩兒!他受盡了折磨,我卻救不了他!”
慕容氏纖細的手指緊緊抓着李暉的衣襟,絕望的喃喃道。
李暉也跟着紅了眼眶,哽咽了一聲,他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不是你的錯,是這孩子跟我們有緣無份,你放心,他一定會投個好人家,下輩子一定快快樂樂的!”
慕容氏不願聽,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不會的!”
“他是我的孩子!”
“他會回到我身邊的!”
李暉覺得自己的話刺激到了她,忙改口道:“對,他是你的孩子,他不會去別人家!我說錯了,他是你的孩子好不好?”
慕容氏掙扎着想要下牀,一邊扒拉被子一邊自言自語道:“我的孩子……”
“你在哪裡,你別走!”
李暉緊摟着她不放,生怕她傷到了自己,吳敏急的要蹦起來了,忙呵斥宮人道:“還不快去按住婕妤娘子!”
宮人們準備伸手時,李暉瞪了他們一眼,“滾!”
宮人們連滾帶爬的躲開,李暉一手摟着慕容氏的腰,一手摸索到被子把她裹住,直到把慕容氏裹得像一顆糉子,他才抹了把頭上的汗水。
慕容氏喃喃自語,翻來覆去就是找孩子,她目光渙散,眼淚止不住的流淌,李暉叫了趙奉御來,問這是怎麼回事。
趙奉御覺得很冤枉,他跪在李暉跟前稟道:“陛下,自從臣奉命爲婕妤安胎之後,連煎藥一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臣不敢怠慢龍子,但慕容婕妤一直精神鬱郁,臣也向吳大監說過,慕容婕妤這樣的情況很危險,臣便是再世華佗,遇着這樣的病人也沒辦法啊!”
“龍子夭折後,婕妤心裡一直想不開,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
他話裡話外都在喊冤,玫娘雖然知道他句句屬實,但怎麼聽起來就那麼不舒服。
她咬了咬脣瞪着趙奉御,上首的李暉也一臉不虞,喝道:“我讓你照顧婕妤,不管她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心裡不舒服,你是醫者,這些事就該你想辦法!”
“現在孩子夭折了,婕妤神思魔怔了,你還在這裡爲自己推脫,是不是哪日我病了,你也說是我活該!”
趙奉御嚇得瑟瑟發抖,趴在地上不住磕頭請罪。
李暉越看越來火,狠狠瞪了他一眼,“出去!”
宮人們縮着脖子不敢出聲,看着趙奉御逃也似的出了門去。
榻上的慕容氏還在哭泣,李暉知道現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便吩咐了宮人仔細照顧,他明日再來。
玫娘聽得此言,心中對李暉的那絲怨恨少了幾分,不管怎麼樣,娘子如今這幅模樣實在無法入眼,但陛下既說明日來,就說明在他的心裡,對娘子還是有那麼幾分情意的。
只要能抓住這一點,娘子還年輕,未必以後就沒有孩子,想要東山再起,那也只是遲早的事。
於是玫娘恭聲應是,表示一定會盡心侍奉,李暉又看了慕容氏一小會兒,才起身離去。
……
剛回到延英殿,李暉下了肩輿,便看見門外站着秦氏,他有些意外,秦氏性子溫吞,從未主動來找過他,也不知今日怎麼來了。
見着被宮人擁簇而來的李暉,秦氏眼睛一亮,趕忙上前行禮,“阿郎萬福!”
“嗯。”李暉揮手示意免禮,溫聲道:“你怎麼來了?”
秦氏跟在他身後往殿內走,面帶羞愧道:“今日來是向阿郎請罪的……”
李暉更爲不解了,“這是怎麼說?”
秦氏捏着袖口,顯得很是拘謹,埋着頭一副認錯的表情,“阿郎命妾照顧慕容婕妤,可她卻早產了,妾實在有愧阿郎的囑託……”
李暉微怔了一瞬,他在榻上坐下,看了看秦氏,搖頭道:“這不關你的事,孩子在慕容氏的肚子裡,再說她身邊有那麼多宮人服侍,如何能怪罪你!”
他這麼說,秦氏心中的負擔減輕了許多,不過她還是覺得很不安,“可不管怎麼樣,若我能多費些心思,興許慕容婕妤便能收斂些脾氣,也不至於後來出了那麼大的事,連帶着孩子也沒了……”
“五娘一直吵着要帶弟弟玩……”她的目光透露着無比的惋惜。
慕容氏與蓁娘發生爭執繼而摔倒,至今已有一個多月,在這期間,沒有任何人在李暉面前提起那日究竟誰對誰錯,所以當秦氏說出‘慕容氏能收斂些脾氣’的話,讓李暉不禁皺起眉頭。
“那日的事,你看見了嗎?”
“妾當時在皇后殿下身邊……”秦氏搖頭。
面對李暉疑惑的眼神,她解釋道:“不過妾與阿韓相處了二十年,自然明白她的爲人,先前因跟阿郎有了嫌隙,我們不知道勸了她多少回,讓她給你認個錯,可她都拒絕了……”
“她連阿郎都不肯討好,怎麼會去推慕容婕妤,她也是懷過身子的。”
“其實妾知道,阿韓心裡一直都惦記着你,只是她在害怕罷了。”
李暉忍不住打斷她:“害怕什麼?”
秦氏頓了一下,道:“當然是害怕阿郎心裡只有新人,沒有舊人了……”
“畢竟是三十幾歲的人,怎麼敢與那些嬌滴滴的女孩兒相比,這不只是阿韓的擔心,也是我們的擔心……”
她有些忐忑的看着李暉,生怕這話會讓他不高興,但李暉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手裡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一會兒後,他纔回過神,見秦氏端着手還站在一旁,順手指了身旁的位置,道:“坐吧!”
“謝阿郎~”
秦氏順從的坐下,雙手優雅的交疊放在膝上,做出一副聆聽的姿態。
但李暉卻突然想跟她閒話,便問道:“以你之見,是慕容氏推了韓氏了?”
“也不是……”
秦氏輕輕搖頭,意有所指道:“妾說句不中聽的話,阿郎不一定就要分個對錯。”
“那日具體發生了些什麼,只有阿韓和婕妤的宮人知道,但兩邊的宮人都向着主子,阿韓的宮人說看見婕妤推了她,婕妤的宮人說看見阿韓推了她……”
“妾也不知道誰對誰錯,但婕妤自從有孕後,一直很小心腹中的孩子,雨停了後都不敢去院子裡走動,就是怕腳下不穩,摔着了……”
“阿韓入宮二十年來年,從未有過行差踏錯,至於推倒慕容氏,那是肯定做不出的,阿郎何不想想,或許那日,真的只是意外呢?”
“畢竟……她們都摔倒了……”
都摔倒了,誰也沒得到好處……
李暉聽了這番話,立時便愣住了,他這才發現,自己在知道蓁娘摔傷後,第一個反應就是生氣,因爲喜歡她,所以在心裡下意識的就認爲她是沒有錯的,錯的一定是慕容氏!
所以他只審問了幾個宮人,便下了結論。
但秦氏這個解釋倒是打開了另一個思路,蓁娘肯定是沒有壞心的,慕容氏入宮數年纔有喜,之後每次見到自己三句話都不離孩子,可見她是真的期待孩子的到來。
既如此,她該有所顧忌纔是,怎麼會挺着肚子都要去推蓁娘一把?
李暉陷入了沉思,秦氏看着他糾結的眉頭,嘴角微微抿起,她捻了捻手裡的帕子,等着李暉的反應。
“十七娘不是那種人……”
李暉嚴肅的搖頭,“她的品行我從不懷疑!”
“至於慕容氏,她的宮人都說了,是她先惹十七娘不高興的,她雖有了身孕,可也不該不敬十七娘,她們摔倒,可能就如你說的那般,只是個意外。”
秦氏鬆了口氣,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妾也只是猜測的,婕妤年輕,又在孕中,性子浮躁也是難免的,阿郎若覺得妾的話有道理,還是做做樣子,堵一堵宮裡宮外的閒言碎語吧……”
“有些人說的話,簡直不堪入耳,有說阿韓嫉妒小氣,有說慕容婕妤囂張跋扈,不管事情怎麼樣,二郎和丹娘幾個都大了,被人議論生母如何如何,他們的臉上也不好看!”
近來李暉也聽過一些大臣和宮人私底下在議論他的兩位妾侍爭風吃醋的事,一想到自己的家務事被人拿去當作笑話相互傳遞,李暉就拉長了臉,沉聲道:“事情發生在宮裡,肯定是從裡面傳到外面去的,以前許多事我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畢竟也沒多少事讓人嚼舌,三天兩頭的處置宮人,說出去還說我太過嚴苛!”
“可今日實在忍無可忍,不把一些長舌頭拔了,以後恐怕我纔拿起筷子,宮外的人就知道了我要吃什麼菜!”
李暉面若寒霜,目光冷冽的看着對面的多寶格,從他略帶慍怒的聲音裡,吳敏敏感的覺察到,恐怕在這大明宮裡,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秦氏聽得有些心驚膽戰,便勸說了幾句,但李暉都嚴厲的拒絕了,看得出,他真的很生氣,不過秦氏猜測,他如此生氣,怕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借題發揮。
畢竟出事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他所喜歡的,一個是不能責怪的,那總得有人爲此付出代價吧。
但是沒關係,她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眼中閃過一抹笑意,秦氏斂容恭敬道:“若阿郎沒有吩咐,妾先告退了,皇后殿下傳妾去宣微殿一趟……”
李暉深吸口氣,具體怎麼做他還要交代吳敏一番,對秦氏的話點了點頭,然後順嘴問道:“皇后找你什麼事?”
作者有話要說:
秦氏勸說李暉不要追究,一是因爲動手的人是她,二是因爲出事的時候皇后都不在場,確實很難辨別誰的錯,蓁娘受傷,慕容氏早產,不管誰推得誰都沒有意義了,現在要做的事是平息這場風波,維護皇室尊嚴。
李暉自覺無法對蓁娘交代,所以沒有解決,秦氏恰好就給了他一個臺階,她自己也三面討了好,讓之後的事做出來不那麼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