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七娘一動不動的趴着,陰影裡的那雙眼睛噴射着怨恨、憤怒,還有不甘……
曹芳蕤平靜的回望她,道:“這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善泅者多溺死,如今你死在自己手上,既是爲沉香償命,也算是有始有終~”
顧七娘已經在微微抽搐了,這件屋子也彷彿被死氣籠罩。
曹芳蕤已經把該說的都說完了,站起身準備離開,顧七娘動了下手指,嘴裡模糊吐出兩個字:“二郎……”
曹芳蕤停下腳步,看也不看她一眼,冷聲道:“你還有臉提郎君?”
“他對你一片真心,是你自己不珍惜,一次又一次的玩弄手段!”
“你就像一條水蛭,緊緊巴着他吸血,眼裡只看得到自己,卻沒看見他爲了你付出了多少,你自己陷足在爛泥坑,不想着怎麼爬出來,只想着怎麼把別人拉下來!”
“一面拉還要一面說,我都是爲了你好~”
“多可怕啊~”曹芳蕤轉過頭冷冷的看着顧七娘,彷彿是在看什麼骯髒的東西。
“你就是淤泥裡鑽出來的毒蛇,你想擺脫曾經遭遇的一切,卻沒有想到你姓顧,你骨子裡就跟他們沒有兩樣!”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
“顧家因爲家主無德、強佔良家婦女、濫用私刑打死家中婢女,已經被陛下奪爵了,可惜你顧家先祖浴血沙場掙來的名聲,被你們一代又一代的子孫敗光了!”
“可惜……可嘆……”
曹芳蕤這番話,每一個字就是一把刀,狠狠捅在顧七娘的心上,疼得她幾欲窒息。
她瘋狂的想要撲上去撕打曹芳蕤這個道貌岸然的女人。
明明就是她嫉妒自己與二郎的感情,如果沒有她挑撥二郎疏遠自己,自己又怎麼會做下那些事!
她不想殺人的!她是被逼的!
曹芳蕤纔是真正的兇手!
還有,顧家那種蛇穴狼窩怎麼會是她的家!
她的家在燕王府,她是二郎的女人,是陛下冊封過的孺人!
她的名字可以寫上玉碟,可以爲二郎生兒育女,死後也有人香火供奉!
她跟顧家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不管心中有多少吶喊,顧七娘都無法表達出來了。
她感覺身體很重,像沉入水中般快無法呼吸了,朦朧中,她的眼前浮現出那年在曾國公府初遇二郎。
天那麼藍,園子裡的花開的那麼漂亮,連風裡都是花香,她卻被嫡姐欺負,那麼狼狽的樣子讓二郎看見了……
無數個夜裡,她都夢見自己轉過頭,二郎那驚豔的目光、不知所措的詢問,還有關心的話語……
他那麼好,像掛在天上的太陽,讓身處在陰暗中的她渴望渴求那種溫暖。
可現在,他不要她了……
“二郎……”顧七娘一聲又一聲的呼喚着,可惜無人聽見。
……
李暉跟宇文氏坐在榻上對弈,道起前段時間的事來,不免有些感慨:“……那孩子福薄,顧氏傷心過度,感染了風寒也跟着去了,二郎爲他們母子尋了處風水寶地,來請安時,我看他人都瘦了一圈……”
宇文氏淡淡道:“畢竟服侍了這幾年,又不是什麼貓兒狗兒,孩子也夭折了,二郎傷心也是難免的。”
“不過我瞧着曹氏是個賢惠人,把長子照顧的很好,那孩子長得白白胖胖,看着是個福相,阿郎瞧過沒有?”
李暉點頭,“百日的時候二郎抱給我看了一眼,額頭生的又寬又高,可惜不是嫡出……”
他輕嘆了口氣,宇文氏捻着棋子笑道:“嫡出庶出又怎麼樣?”
“端看父母怎麼教,庶出的未必就沒有過人之處,嫡出的也不見得都是好種子……”
“要不然,阿郎怎麼就偏愛寄奴呢~”
李暉忍不住笑起來,語氣親暱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既然說起了話,那也不便再下棋了,宇文氏命侍女把棋盤擡走,把茶具端來。
她用木夾輕輕夾起一團茶餅,放在炭火上烤。
李暉慵懶的斜倚在隱囊上,聞着陣陣炙烤過後的茶香,心曠神怡。
宇文氏慢悠悠道:“阿郎所做的一切,不僅瞞不過我,也瞞不過天下人……”
“哦?”李暉挑眉,興趣十足。
“二郎的妾侍誕下男嗣,三郎媳婦誕下嫡子,朝臣們爭論不休,阿郎便打發二郎去咸陽巡視修葺先主陵寢,又說準備明年封禪泰山,讓三郎與禮部、太常寺共同商討個方案出來~”
“明着這是阿郎看重兩個兒子,要考校考校他們,可暗着……”
宇文氏看了眼眉眼含笑的李暉,揶揄道:“暗着卻使了招聲東擊西,上個月寄奴觀政,御史上諫阿郎應當清查大理寺十餘卷陳年舊案,阿郎應允,令大理寺立即着手查辦。”
“這一查可不得了,居然查出了一樁奇案,景宏三年,甘州的一個縣令因貪\污行\賄被革職查辦,這件事卻因種種原故被壓了下去,如今重審,卻出現了許多疑點~”
“更離譜的是,這麼一件小案子卻好像跟三位藩鎮節度使有關係!”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事不僅波及到外放的官員,連幾位京官也身涉其中。”
李暉但笑不語,只是聽宇文氏娓娓道來。
“眼見阿郎要嚴查重懲,羣臣惶恐,長安城那幾日連天都是陰着的~”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此事關係重大,可在這個時候,寄奴站了出來……”
“他向阿郎建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管那幾位節度使私底下做了些什麼,要說造反,那是不可能的!”
“他們遠離京城,一年纔回京述職一次,又手握重兵,自然會被人攻訐……”
“如今大周國富力強,到底外患還在,武將們還有重用之處,阿郎就算是疑心,也該讓他們分辨分辨。”
“阿郎聽了寄奴的話,把自己的衣袍割成三份送了出去,以表自己的信任,就這麼着,三位節度使匆匆趕回京城面見阿郎表忠心,幾位與此有關的大臣也已經把自己摘乾淨了……”
宇文氏把烤好的茶餅放進茶碾裡,緩緩研磨。
“危及江山社稷的一次謀逆,就這麼輕飄飄的被寄奴化解了……”
“君以誠相待,臣以忠回報,如此君臣和諧、百姓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若誰敢破壞,必定遭天下人唾罵!”
“阿郎這樣的天子,又有誰不從心底裡服氣呢?”
李暉伸手拉過宇文氏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裡,柔聲道:“你知道的,我這麼做都是爲了給寄奴鋪路……”
“他年紀小,之前又太過默默無聞,若突然立他爲儲,羣臣必定反對,經此一事,我也好叫天下人知道知道,我還有這麼個聰慧睿智的兒子!”
“再過些日子,他們也就知道我的態度了。”
宇文氏靜靜的看着他,既不反對也不贊同,只是爲他擔憂。
“阿郎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想必對於二郎和三郎已經有安排了。”
“不管怎麼樣,都是你的兒子,阿郎還是疼顧着他們些,別讓父子兄弟間重現先帝那時的慘烈……”
李暉點頭應諾,“放心吧,二郎三郎不是李璋李珏,寄奴也不是我,他會善待兄弟們,而且我相信,他也有那個能力穩固朝堂。”
“若說待人處事這方面,寄奴是真的挑不出錯……”宇文氏道。
“聽說前兩日他建議阿郎免去官員行跪拜禮,但又要求官員覲見時立着回話……”
李暉目光凝重起來,緊緊抿着脣沒有說話。
宇文氏不是打聽結果,而是語重心長暗示道:“阿郎,寄奴雖小小年紀,卻看得遠想的深,阿郎想快些把他立爲太子我知道,可有句話叫欲速則不達!”
“阿郎別隻顧着爲寄奴籌劃,旁的事、旁的人,也要多多留心纔是!”
李暉輕輕‘嗯’了一聲,道:“我知道此事不容易,所以我會先封寄奴爲親王,再冊立爲皇太子。”
“也讓那些大臣們有個適應的過程。”
宇文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如此一來反對的聲音也不會那麼激烈了~”
……
景宏十三年秋,李暉先是在大朝會上宣佈了第六子的名字,宸。
接着又以避皇子諱的爲由,將紫宸殿改名爲紫薇殿。
第二日,起草詔書敕封六皇子李宸爲晉王,並晉州都督。
這麼兩件事一出,立即震動了整個長安城。
鄭良澤攏着手坐在燈下,憂心忡忡的與對面的沈知禮道:“咱們這麼勸那麼勸,陛下還是一意孤行,如果他直接冊立六皇子爲太子,咱們還能找些緣由爭一爭,現在他這麼做,明顯就是打的循序漸進的主意……”
“當初懷宣太子在時,爲避他的諱,陛下給其餘的皇子們用‘淳’字排名,按理六皇子也該這麼做,可陛下卻爲他另取名……”
“自古以來‘宸’字代指天子,那是能隨便用的嗎?”
“陛下此舉,就是別有用心!”
沈季平撫着花白的鬍鬚嘆道:“不僅如此,當初李氏先祖是在晉州發的家,高祖征討四方時,晉州爲高祖提供了兵馬糧草等支持!”
“如今大周已歷四代,太宗皇帝就是先被封爲晉王,後又立爲儲君的!”
“六皇子是大周第二位晉王,陛下這是要提醒所有人,六皇子就是未來的皇太子!”
鄭良澤越想越心煩,忍不住沉着臉道:“六皇子觀政以來,確實能看出他有君王之相,可他差就差在年紀太小,上面幾位兄長不會服氣的!”
“若真鬧到那一步,這十幾年的安穩格局豈不是就被打破了嗎!”
“唉……”
作者有話要說:
我嗶嗶兩句,前文也說過,李暉登基之初是有反對聲音的,但隨着國家的穩定那些反對勢力也就消失了,所以造反現在爆出來了,但其實李暉心裡是明白的~第二個就是六郎建議免跪拜禮但覲見時站着回話的含義,則是因爲我們國家的皇權實際上並非高度集中的,比如唐朝,三省六部對皇帝權利的限制,以及藩鎮節度使擁兵自重,甚至後期直接與中央政府對立。
再比如清朝,統治者的權利是絕對的,達到了整個封建朝代的巔峰。
而皇權集中的體現,從各朝各代官員們如何面對皇帝就可以看出來了(唐朝坐、宋朝站、清朝跪),六郎的建議暗含的意思就是,讓老爸收回一部分權利。
當然這有利有弊,所以這裡只是一筆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