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想,這段因緣恐怕就是在那時就初現端倪。關於表姐爸爸的死,懂事後的許無憂從不敢過問,害怕表姐敏感,可表姐卻主動跟她說了。那時,才三歲,不知事的年紀,看着爸爸閉着眼靜靜的躺在棺材裡,還以爲是她睡着了。伸手搖着棺材裡已經停止了呼吸的男人喊着:“爸爸,爸爸,不要睡了,怎麼還不醒過來,再不醒過來,他們就要把你關進這個箱子裡了!爸爸,爸爸,快,醒過來。”旁人看着她這樣的沒有不動容的,忍不住都要爲她流下兩滴同情的淚。最後下葬的時候,她也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在她的意識中,爸爸不過是睡着了,大牀換成了一個小箱子罷了,等到後來知道了那種睡着了就意味着再也醒不過來了,能夠放聲大哭的年紀,卻又覺得逝者已矣,已經沒有哭的必要了。
自己的媽媽很要強,不肯低頭向別人求助,家裡的親戚又只剩下沒什麼地位和財力的表親,能夠幫襯到的地方也很少,上學去的時候總是這學期的學費交了不知道下學期的學費在哪兒。經常會爲了欠交學費而領不到教材,回家開口也擠不出學費,總是隻能在上學去和回家的路上徘徊,本該像一位公主一樣長大的孩子,在最該無憂無慮的童年了揹負的陰影實在太多,心裡的愛自然也就少了。直到長大了,仰仗那T市終於想起她這一流落在外的子息的貴親戚,把她召回T市讓她在那邊工作,能夠靠自己的勞力養活自己,那顆緊鎖着的皺縮的心在灰濛濛的霧霾天氣,與比自己年齡大很多的同事共事的工作環境下,再也未能打開。村裡人說風涼話,說她在大城市奮鬥了7年,怎麼也不見嫁得戶好人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告訴許無憂,她的狀況就是這樣了,無所謂愛或不愛,只要離媽媽近,平時她不在身邊的時候,婆家和媽媽家能夠相互照應,她就嫁了。狂且,她也不討厭他,那個在戶口本上已經成爲了她丈夫的人,只是不討厭,沒有很喜歡,更不是愛。
許無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表姐的這場婚姻,因爲缺少了愛情在裡面,這場婚姻看起來就是對生活的將就妥協和換取一時安定的交易罷了。表姐說是感覺不會再愛了,從前聽着這話她都當是網絡流行用語,一笑置之,現在發現,這種感覺是真實存在的。聽了表姐講述的小時候的經歷,她只記得和她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卻不知道隱藏在這些快樂的背後,她獨自一人揹負了這麼巨大的心靈創傷,從小無憂無慮長大,作爲家中小公主被呵護備至,受盡榮寵,如何讓她來慰藉她?甚至連小時候一起闖了禍,那懲罰的藤條都是打在表姐身上而不是她身上,這樣的差別對待,只希望她心裡不要對她怨怪纔好。所幸,在表姐的心中,她一直都是生來就該被寵愛的那一個,對她,她從來都只有羨慕,卻沒有絲毫嫉妒。
結婚前一天晚上,許無憂作爲孃家唯一一個還沒有婚嫁的姊妹,陪着新娘守夜,姊妹夜話。表姐比她還不重視這些形式,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盤好的新娘頭和換好的婚紗,她都無所謂的隨意趟牀上睡了,不給許無憂跟她聊天的機會。這次幾乎整個婚禮籌備到婚禮進行,許無憂都全程參與,跟表姐和姐夫選新被,陪表姐買衣服,幫忙挑婚紗等等,全程小助理模樣陪同。由於在婚紗店裡選了最貴的婚紗攝影套餐,店老闆還額外贈送了許無憂一件伴娘衣服的試穿優惠,一襲裸色的水晶綴飾的抹胸禮服伴娘裙。
這件禮服的設計算是保守的了,可比起許無憂她平時穿的那些衣服來看,已經算是尺度最大了。唯恐無法駕馭,穿出來不倫不類的她直到表姐結婚前夜才換上,當時腳下穿的還是雙帆布鞋,介於她的頭髮本來就長又相當柔順,婚紗店的造型師就沒給她盤發,只在她耳鬢別了一朵布花,畫了個淡妝,一個相當清爽的伴娘造型。許無憂站在鏡子前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模樣,臭屁的覺得自己其實還長的不錯,用手機拍了張照留作紀念。果然這世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可如果要她每天都這樣折騰個大半天再出門,她還是願意做回那個醜陋的懶女人。
第二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把表姐搖醒,同村的表姐的好友給表姐補妝,她用她那引以爲傲的入選“中國好室友”的編髮技能拯救了表姐那不忍直視的亂糟糟的新娘頭。新郎那邊派來迎親的隊伍聲勢浩大,爆竹聲噼裡啪啦的響了一路。許無憂堅守大門,按照昨天村裡主事的長輩們的指示和教導,這村裡結婚習俗裡迎親和送親裡這個銜接的環節裡學問可大了。迎親的領頭人,也就是男方的好兄弟在屋外油嘴滑舌的忽悠,屋內的以許無憂帶頭的姐妹們得不依不饒的討開門彩禮,依照這兩方的氣勢來判定之後家中是男做主還是女得勢。但兩方都勢必得營造一種歡天喜地的氛圍這對新人的婚姻生活纔會圓圓滿滿。掐着表算計這吉時快到了,男方就會把開門紅包遞進門來,許無憂收了紅包,就給開門。女方表姐的兄長就揹着新娘送親,許無憂緊緊跟在旁邊,到了男方家裡,又要進行一系列反鎖的儀式,然後纔開始吃正餐。
早飯都沒吃的許無憂堅持到了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脫了高跟鞋,穿回帆布鞋,陪着表姐在新房換好了衣服才能下樓吃飯。表姐和姐夫要各桌敬酒,拜禮,還不能吃飯,許無憂真心覺得這樣的老式婚禮實在太折磨人了。婚宴的飯桌都是請了村裡的幾把好手做的,色相和味道都是極具鄉村宴席的特色,許無憂匆匆填飽了肚子,問還要坐車回Y縣退婚紗。表姐夫的朋友有開了車來的,回去就順道送她一程,在車上還跟她開玩笑問她看到了表姐結婚是不是也萌生了想結婚的念頭。她只說自己還小,況且還在讀書,沒心思想這些,男人笑說:“小嗎?不小了,都二十一了呢,可以考慮考慮了。”她只是笑,不再答話。車子駛過滄河大橋後,許無憂就叫停,下了車,說了句謝謝,抱着婚紗袋子往離這不遠的婚紗攝影店走,電話響了,空出一隻手來接,能夠聽見那頭車輛駛過的轟鳴聲。
“喂,天真?”
“你猜我在哪兒?!”
“火星?”
“嘻嘻,不得不說,你今天真好看。”
許無憂疑惑地朝周圍看了看,沒發現甄天的身影,心想不至於吧,這孩子有空檔來Y縣玩?
“我哪一天不好看?”
“是是是,你哪一天都好看,就是你腳上那雙鞋·······有點煞風景。”
“你在哪兒?”
“別回頭,你朝前看,我就在這裡。”
許無憂把頭轉回來,看見一個牛仔褲白襯衫還戴着一副墨鏡的衣服架子得瑟的站在了她面前,那人嘴一咧開笑,就給人一種暖萌的視覺享受。
“你怎麼來這裡啦?”許無憂看着甄天一手接過她手裡的婚紗袋子,一邊掏出車鑰匙,旁邊的一輛黑車聽到召喚叫了一聲,他打開車門把婚紗放進後座,又給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等到她都上了車了纔想起來問“天真你拿到駕照了嗎?你不是拿我試車吧?”
“給,我的駕照,身份證,信用卡,你自己看。”甄天把錢夾遞給她,自己熟練的倒車,把車開進車道。
“那這車?”
“哦,我爸給我買的,我今天第一次開。”
“你妹,你第一次還不叫拿我練車!停車,老子要下車!”許無憂作勢要開車門,甄天趕緊伸出一隻手來拉住她。
“剛剛看還挺溫婉賢淑的,怎麼現在又這個樣子了。”甄天自言自語的小聲嘀咕了句,瞟了一眼許無憂**在空氣中的大片肌膚,不由皺了眉,想想她這個樣子剛剛被多少人看過啊,自己剛纔見她回頭看來的那一瞬間都被驚豔,她又是去參加姐妹的婚禮的,在場肯定不少未婚男士吧。覺得還是自己吃虧,從後座拿了件防曬罩衫過來丟給她。
“穿上,你不冷麼?”
“神經病,外面氣溫37°,怎麼會冷?”
“那你也穿着,外面紫外線可強了,別等會兒你的臉,脖子和胳膊,肩都曬得跟身上其他地方顏色不一樣了。”
“你是指這個曬痕吧。”許無憂伸出一條胳膊來讓他看,大概是她經常穿短袖T恤的原因,渾圓的肩和胳膊之間的確有一道不太清晰的曬痕。由於她側身對着他,抹胸隨着她的動作繼而褶皺,剛剛只能若隱若現的看到的一點胸線從他現在的角度看能夠看到那束形出來的溝壑。甄天臉一紅,趕緊偏過頭去,看着那變綠的信號燈。幸好她什麼都沒發現,還在那裡專注的比對自己被曬黑的肌膚,嘴裡碎碎念着。
“啊,天真,在這裡停一下車,我去退婚紗。”
“退?爲什麼要退,你穿着挺好看的呀。”
“我這是伴娘服,不是婚紗,退婚紗還可以拿那四百塊的押金的,表姐說了那錢給我,哈哈哈。”
“財迷!”
“哼。”車子靠邊停下,許無憂抱着婚紗進了婚紗店大門,甄天想着剛剛車上那一幕,不禁又神遊太虛,魂飛天外,直到換了正常T恤和牛仔褲的許無憂輕輕敲了車窗他纔想到給她開門。
“幹嘛呢,丟魂啦?”許無憂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忽然一把抓住,傾身靠近她,能夠清晰的看到她鼻翼上的那顆小小的痣。
“天······天真?”許無憂塗了不易擦掉的脣彩,此刻隨着她脣瓣微微張合,那粉嘟嘟的晶瑩的兩片脣帶來的迷惑險些讓他神智再度失控。
“這回,你一定賺了不少錢吧?”甄天不動聲色的放開手,稍稍拉遠了一點和她的距離。
“好傢伙,原來半路殺出個打家劫舍的!”剛剛有些被甄天的動作嚇到的許無憂這會兒義憤填膺,就只當他這是知道她撈了不少油水,來她這兒蹭飯吃了。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那就留下買路財。”甄天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一次來掩飾自己剛剛差點走火的情動,萬一讓她知道了他剛剛的那些個念頭,怕是以後都不會再允許他的靠近了吧。
“呀!你······奴家······只賣身不賣藝的!”許無憂做了個護胸的動作,甄天無奈的笑笑,把冷氣又開得更足了,藉此熄火。
“說正經的,請我吃飯吧,你看你都賺了那麼多。”
“哪裡很多?就開門紅包,姊妹禮還有我後來自己搶的撒錢,加上剛剛退婚紗的四百,也才賺了兩千塊好不好?呃,好像是賺了一點,好吧,你說,想吃什麼,姐請客!”
兩人最後去吃了全縣最有名的煲仔飯,一個野山椒牛肉和一個魚香肉泥的煲仔,加起來還花不到40塊,許無憂有些過意不去,又帶他去吃了夜宵,點了一大桌子,就他們兩個人吃,看着有點鋪張浪費了,撐到最後都沒撐完,還讓許無憂打包回去給來她們家玩的小外甥,外甥女吃。
“說起來,天真你是不是快滿二十了?”許無憂走在他左側,河風吹得她幾縷髮絲纏繞在了脖子上。
“嗯,我生日就是今天。”
“啊?你騙我呢吧?你身份證上課明明寫的是8月23號啊。”
“誰過生日是按陽曆算啊,當然是過陰曆啦,我陰曆正好是今天生日。”
“你真不是爲了騙我給你買禮物才說是今天的?”
“不然你覺得我爲什麼要千里迢迢跑來這裡?”甄天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許無憂。
“誰知道你爲什麼呀。”許無憂輕飄飄的說了句,就快到她家小區了,甄天他們家從甄天去C市讀書時就舉家搬離了Y縣,當然,這裡的房子也沒有變賣,而是留給了他外婆外公住。這個小區設施什麼的都挺完善的,就是附近沒什麼大超市,要買一件像樣的禮物的話,還要坐車到前面步行街去。許無憂覺得甄天早不說晚不說非得等她問出口了才說,這不是故意刁難她麼,送禮講究稱心如意,她也不知道他現在喜歡什麼,需要什麼,送他生日禮物這件事現在有點棘手。
“你是不是在想要送我什麼禮物纔好?”
“你怎麼知道的?得了,你直接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掂量一下看自己能不能給得起。”
“不如,把你自己送給我可好?”
“嘖嘖,你胃口還真大,我這麼個重量級的——”許無憂話還沒說完,就被甄天攔腰抱起,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他撒嬌似的用額頭蹭了蹭她的額頭。
“我是不是長的太慢了,總覺得你跟我的距離越來越遠。”
······他這還叫長得太慢了,那叫她這種高中就停止長個兒的人情何以堪?況且,他們之間的身高差一定得用這樣的姿勢來好好說話麼。
“天真?”她小聲叫喚了他一句,兩人的臉隔的太近了,她都不敢用力呼吸。
“別說話,再說話我就想吻你了。”甄天的鼻尖抵着許她的鼻尖,閉目深深的吸了口氣,總算平穩了心緒,這才把她放下,恢復了之前那溫暖安全的模樣,安靜的看着她。
“再等我兩年吧,這兩年裡不要喜歡上別人,算是送我的生日禮物,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