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憂帶着他的愛妃何銘釗在幾個充當背景,舉着從辦公室了借來的假花的龍套搭建的簡易後花園裡散步,飲酒(礦泉水)賞舞,尋歡作樂,對幾個扮演楊貴妃家眷的龍套加官進爵。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這正是何銘釗展現他那丟了兩年的名族舞的時刻了,難爲他一個男生還要披着一件牀單跳着民族舞,臺下叫好的聲音絲毫不輸給剛剛李蔚然跳舞的這段。許無憂心態依然放平,笑着看向在跳“霓裳羽衣舞”的何銘釗,假意調戲的說:“美人兒,這下你可要顛倒衆生了!”何銘釗一個擡腿像是要朝她踢去,她一邊樂呵的笑着躲開了。他們兩個這計劃外的一段對話,在底下觀衆眼裡卻成了真正的調情片段演繹,還有人在下面大呼“在一起”,人氣爆棚,都像是僱了托兒在觀衆裡面故意炒熱氣氛。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唸白讀完,龍套團把話筒拿來給了許無憂和何銘釗一人一個。
將軍甲:“皇上,如果你不處死妖妃,我等絕不前行!”
文官乙:“皇上!請以江山社稷爲重啊!切莫耽於美色啊!臣等叩請皇上處死妖妃!”
皇上(許無憂)面前文武百官(三人)跪了一地。她走上前一步,不看跪着的臣子,而是神情相望那個現在與她只幾步之遙卻咫尺天涯的楊貴妃(何銘釗)。這一段,許無憂在排練的時候說一定要演出霸王別姬的悲情來,何銘釗悲慼看這她,表情十分到位,伸出了一隻纖纖玉手,似欲與之相牽,又止步不前。這時,背景音樂《天下有情人》響起。
“三郎!”
“玉環!”
“三郎莫要再過來!”何銘釗伸出一手阻止許無憂的靠近。
“玉環,你可是怨我?”
“玉環不敢說怨,國破家亡,賤妾身無可依,本該以身殉國。可如今六軍不發,將士們錚錚鐵骨卻要將這禍國的罪名扣在我一個弱女子身上,玉環不服,卻也無可奈何。玉環此去,上窮碧落下黃泉,只願來生來世,生生世世與三郎不復相見。”何銘釗說罷,抽出跪着的龍套甲身上的佩劍(宿舍樓下撿的樹枝),往脖子上一抹,淒涼哀婉的倒下。
“環兒!”許無憂衝上前,把從肯德基裡多拿的番茄醬擠到何銘釗的嘴角,用力過猛,還濺到了他的臉上和眼角,無意間造出了“七竅流血”的慘狀。她背對着觀衆,笑得渾身顫抖,何銘釗一個勁兒的在牀單下面掐她,疼,真疼!許無憂忍着眼淚都出來了。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天旋日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梨園弟子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這一段都是許無憂的個人戲,她認真的在舞臺上揣摩着,扮演着。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爲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排空馭氣奔如電,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魂驚。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雲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風吹仙袂飄颻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道士(楊洋)講手裡的釵(一支筷子)遞給皇上(許無憂),她接過,含情凝視手中的筷子問:“環兒······她,可還有什麼話對朕說沒有?”
“回皇上的話,太真仙子說‘見釵如見人,皇上自會明白’。”楊洋保持着跪地雙手託舉的姿勢,心裡咒罵許無憂怎麼還不快點把話說完,讓他一直跪在這兒。
“朕知道了,你下去領賞吧。”許無憂揮一揮衣袖。
楊洋走出大殿(一個蚊帳架起的門簾),另一個大臣打扮的龍套走上前。
大臣:“如何,皇上見了那釵可有說什麼?”
楊洋:“皇上只問我那仙子可還有說什麼。”
大臣:“那你是否是按照我說的那樣去回答的?”
楊洋:“是的,皇上喊我去領賞,只是,大人,這樣說的真的能夠慰藉皇上麼?那釵——”
大臣:“那釵是依照貴妃生前最喜愛的那支釵打造的,不會有錯,你瞧,皇上這不叫你去領賞了麼?”
楊洋:“謝大人提拔!”
大臣點點頭說:“去吧。”
公公入場,走到皇上面前。
“皇上,那道士如何賞?”
“那就,賞鴆酒一杯吧,此時莫要張揚。”
“喳!”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這最後幾句是由許無憂來說的,她說完停頓了下,看着手裡的那支釵(筷子),嘆了口氣。
“玉環,你死時曾狠心說下生生世世不復相見的話,我知你心裡還是怨我,你當真不願與我相見麼?他們都騙我,他們爲我找來你的影子,可我知道那不是你。就這樣怨着也好,奈何橋邊等三年,莫要喝了那孟婆湯,將三郎忘得乾乾淨淨。”說罷,她擡頭看向遠方。高60劇組全員上臺來給大家鞠了個躬,場內掌聲如潮,在許無憂的心裡,她感到有什麼正在破土而出,緩緩滋長,悄然綻放。
許無憂他們劇組在後臺等其他班的表演結束,許無憂見還剩了幾包沒用完的番茄醬,分發給演員們。
“來,這是朕犒賞三軍!”
“得了吧,你還沒玩夠呢!”楊洋一掌拍掉她的手,和她同桌這麼久,深知她的秉性,這時若不制止她,等會兒她又會沒完沒了了。
“把這玩意兒拿遠點,我對它有陰影了,你們是不知道,她剛剛差點沒把它們擠進我鼻孔裡!”何銘釗對她進行血淚的控訴。
“你不要這樣說,什麼叫這玩意兒?你這樣說,肯德基上校會生氣的!”許無憂鄭重其事的說到。隊員們看着他們幾個耍寶暫時把結果放到了一邊,都開心的笑起來。沒有想到這次的效果這麼好,開始還以爲惡搞和改編會引起反對,可從觀衆的反應告訴他們,至少,他們已經從他們的表演裡獲得了享受,這種認同無關結果的成敗。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了!讓我們來看看,大獎究竟花落誰家?”主持人的聲音從幕布前方傳來,許無憂把番茄醬在手中拽進,屏息凝神的聽着宣判。
“三等獎,高65班《花木蘭》,高68班《霸王別姬》,高71班《荊軻刺秦王》。”
“好的,那由我來宣佈二等獎的獲得者,他們分別是,高69班《孔雀東南飛》和——”
許無憂的心被扯到了嗓子眼兒,手不住的發抖,楊洋看着她笑說:“許無憂,你還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嗎?Iamthekingoftheworld,thekingalwayslucky!”許無憂感激的看着他,抓着他的手一起抖啊抖。
“好的好的,我不賣關子了,恭喜高70班《長恨歌》!”
“啊~~~~~~~~~~”許無憂聽見這個聲音後,激動的跳起來撲倒楊洋的身上。
“你聽到了嗎?是高70啊高70!”
“咳咳咳,我聽到了,你先下來!”楊洋把許無憂從身上扒下來,臉莫名的紅了,偷偷看了眼其他幾個人,大家都沉浸在了勝利者的喜悅之中。
“嗯,那接下來的這個一等獎,想必不用我說,大家也該猜到了吧?來,讓我們一起喊出他的名字!”主持人把話筒對着底下觀衆,除了部分搞怪喊了自己班的名字和演員名字的觀衆外,大勢所趨,《長恨歌》的呼聲最高。
“是的,一等獎的獲得者就是高60班《長恨歌》!讓我們請出獲獎代表上臺領獎!”
許無憂被組員公認爲代表推上了舞臺,看着其他班上的代表和頒獎嘉賓臉上的神采,她除了笑實在沒有其他別的表情來表達此刻激動的心情,這一刻,她彷彿擁有了魔力,得到了全世界的擁戴。儘管依然渺小,但不在卑微到塵埃。
“我覺得皇上好像有話要說,來,我們把話筒給皇上一個。”充當頒獎嘉賓的校長笑着跟主持人說,主持人把話筒遞給許無憂,這節外生枝的變故讓她一下傻了眼,接過話筒看着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的校長又看向臺下慢慢安靜下來的觀衆,舔了舔乾燥的嘴脣,往前走了一步。
“首先我要感謝把任務交給我的熊萍老師,然後,要謝謝高60全體劇組的成員們,謝謝大家賣了命的努力和犧牲。”
底下因爲她的話又有些參差不齊的笑聲。
“幸運終於降臨一次在我身上,最後,謝謝高一年級組和肯德基上校的友情贊助,謝謝!”許無憂揚了揚手中的假花和KFC的番茄醬,朝底下的黑壓壓的羣衆鞠了個90度的躬,將全程推向又一個高峰。
衣錦還鄉的許無憂回到自己班上的時候,把3000塊錢的獎金中的1000拿來請劇組的成員們去吃了頓豐盛的大餐,其餘的全數捐獻給了班費。楊洋問她爲什麼不把獎金留下來作爲接下來的藝術晚會公演做經費,她搖搖頭說:“如果我們的工具和服裝也像70班那樣精良,就失去了這個劇全本的色彩了。”楊洋笑她是丐幫出道的她也不和他爭論。其實她想告訴他,這錢最後充當了班費只是爲了消除班上其他同學的某些消極想法的。當初報名參加這次競演的時候,其他同學持觀望態度,心想:就讓他們幾個去演吧,演得好,是全班的榮耀,演得不好,是他們幾個人的恥辱。反正他們在這裡面沒有付出,所以不用承擔相應的風險。然而若是他們贏得了榮譽,他們又會覺得嫉妒,想着如果是他們來做,或許會更好。
他們輸了比賽,嘴裡安慰着說沒事,心裡卻在嘲笑,早知道情況會是這樣。這種看客的思想比置身事外的局外人的思想更復雜了千萬倍,她從小就領略過了。許世一說,能夠看得明白,說明你在長大,能夠處理得當,證明你在成熟。現在她這樣做,堵住悠悠衆口,得了個皆大歡喜的完滿結局,算不算成熟了呢?但這樣的實話,她不能和楊洋說,她和他的關係,也只是比普通朋友好了那麼一點點的普通朋友罷了。
在她17歲的那個夏天,許無憂收穫了第一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