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天,他眼睛就黏可貞娘3身上沒挪開過。要不是可貞提醒,說不得都不會注意這些細枝末節。
細細一打量,確實是白木傢什。
可是,可貞嫁妝單子他是見過,清一色黃花梨傢什,次也是老酸枝,豔羨了多少人家,哪來白木傢什?難道是……
“這是我知道你要外放後,請管家特意找人幫着打,清一色白木紅漆傢什。”可貞朝蘇慎點了點頭,又笑道:“我想着,什麼樣環境過什麼樣日子,咱們來了這兒,還是用這些白木傢什比較踏實穩當,用起來也趁手舒坦些,你覺着呢?”
這趟出來,可貞並沒有帶上她那些個黃花梨傢什。而是早知道要外放時候,就讓家裡管家幫着去打了整堂白木傢什回來。
出門外,沒必要那麼奢侈,也和蘇慎現官職不符。再說了,傢俱麼,只要結實耐用耐摔打也就行了,其他都是次要。
現整堂白木傢什鋪陳下來,雖然不名貴華麗,可卻加質樸渾厚。
不僅傢什,那些個被褥帳幔椅搭靠枕也都沒用那些個華貴綾羅綢緞,只是家常料子,可勝溫馨大方。
還有那些個擺設頑器,可貞也就帶了那麼幾套尋常日用,那些個貴重都鎖了庫房裡。
這些陳設擺設,再好也不過就是起到一個錦上添花作用罷了。家常過日子,有沒有真沒什麼大不了。
蘇慎聽了可貞話,又細細地看了一遍臥房陳設,心下歡喜越來越盛。
他一直都知道若自己外放,可貞是一定會跟着自己出去。
他一直都知道可貞是過日子正經人,所以一直擔心就是可貞會委屈了自己。
可是他還是沒有料到可貞竟會做到這一步。連這些細枝末節都已是考慮到了。
他和可貞想法正是不謀而合,若是一心想過奢華生活,他又何必外放出來。既然外放出來,還想着那般奢華生活,那麼外放出來又有什麼意思。
可貞覺察出了蘇慎激動,知道他明白了自己意思,又再接再厲道:“說是清苦,可我們有你俸祿,再不濟還有莊子上出息,吃穿嚼用日常開銷根本不用發愁。又有這麼多下人。事事有人服侍,也不用辛苦勞作。只不過不能像家時那般精益救精,那般奢侈罷了。可這樣纔是真正生活。不是嗎?”
家時,吃穿不是內造就是上貢,夏天不缺冰,冬天不缺銀霜炭。來了這裡,說不得是沒有那般奢侈生活。可這世上。又有多少人家能過那樣日子。有過,自然好。可沒過,也不是就活不下去了。利用自身有限條件過出量舒坦安逸生活,這不是很正常日子麼!
“所以你只管放心,家裡都有我呢,我會照顧好大家生活。”說着又笑道:“再說了。咱們現可比祖父父親他們那會子舒服多了,他們那會子可沒有養廉銀哦!”
妻子能和自己心意相通,還這樣百般勸解着自己。蘇慎興致一下子就好了起來了,捏了捏可貞臉調笑道:“到底母親說對,能娶到你這麼能幹賢惠妻子,是我福氣。”
可貞又好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沒好氣拍掉他手。隨後想了想,又好奇地問着他。“山東道養廉銀應該不低吧!”
可貞那點子力道蘇慎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再說可貞也根本就沒用上力,所以蘇慎爪子很又攀上了可貞臉,笑道:“確實不低,一千八百兩。”
“一千八百兩?”,可貞猛地坐了起來,“竟這樣高!這怕是頭一份了吧!”
一千八百兩,容她算算,竟高出正俸整整四十倍,可貞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僅僅七品知縣就是如此,那上頭知府、道臺、按察使、布政使、巡撫該怎麼個嚇人法啊!
“是,山東靠近畿輔,事務繁雜,用度也多,又沒什麼其他經費來源,所以自上到下養廉銀都是要比別省高。”
可貞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隨後又努了努嘴,“我想着,估計是以前耗羨實是太高了,所以這會子養廉銀也才這麼高,免得你們這些做官有了養廉銀還不足,還要去貪墨。”
蘇慎忍着笑,“你說是,也有這個可能。”
隨後又正色起來,“若是人心不足,就是搬座金山擱面前,也是不夠,說不得還要再想着第二座。”說着情緒又高漲了起來,“不過,現實行養廉銀製度。若是朝廷實行好能上行下效,說不得以後就能避免這樣情況了。”
可貞努了努嘴,心裡頭翻了個大大白眼,好是!
別事兒她不懂,可養廉銀是怎麼回子事兒,她還是知道一點。
養廉銀,養廉,以銀養廉,高薪養廉。
不得不說,這個設想真很不錯。實行“低俸祿,高養廉”政策,薪俸之外,增發數額較高生活補貼金,藉由高薪來培養鼓勵官員廉潔習性,並避免、杜絕貪污行爲發生。
按道理說,這一制度實行後,吏治就應該澄清,貪污之風也應漸止。自此後,海晏河清,國泰民安。
可這世上事兒哪有什麼道理可言,上輩子時候,人四大爺不就養廉了麼,結果怎麼樣,他那個敗家兒子養廉養廉,反倒是養了個被天下貪官奉爲楷模大貪官來。
真是養廉個鬼啊!
說起來,這歷史軌跡還真是如出一轍相同。
前幾年,自打藩鎮平定了海禁復開了,天家就開始折騰起吏治來了。
本朝基本上什麼都是生搬硬套前朝制度,官員薪俸,自然也是沿襲了前朝低薪制。
而前朝正是因爲官員薪俸極低,所以漸漸。官員日益盛行。
天家自打平定天下後,就開始制定出臺政策,以望能夠利用有效手段來避免、杜絕貪污行爲發生。
而改革第一步,就是實行耗羨歸公制度。
耗羨是火耗和羨餘合稱。其中羨餘原意就是指正稅之外增徵附加稅。而火耗一詞,也是正稅之外而任意增徵稅額,先起於前朝。
前朝中期時候,自打推行了一條鞭法後,賦稅一律都是直接徵銀上繳國庫。如此一來,解繳國庫銀子就必須是要足色。而化碎爲整銷熔過程中,必然是有損耗。可朝廷卻是不給這方面補貼。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上頭不願給,地方衙門也不可能自己掏錢。那這筆損耗自然是落到了老百姓頭上,地方官府便開始向老百姓徵收這筆款項了。
於是乎,“火耗”這個名頭也就出現了。
然後再加上老傳統那些個損耗,比如糧食曬乾入倉過程中,被鳥雀、老鼠等吃了。也要由老百姓負擔“雀耗”或是“鼠耗”。再然後,解送銀入庫往返所需費用,也要老百姓負擔“腳耗”。就都成了地方官吏任意攤派附加稅了。
而又因爲本朝延續前朝,官員俸祿還是實行低薪制,微薄俸祿完全不能維持官員日常生活。如此一來,官員當然不會安於清貧。
就算是因爲不足以維持正常生活水平。不得已而爲之。可社會中,可怕是貪污受賄已經形成一個食物鏈了。這個食物鏈中,即使一個官員操守再好。也不得不貪污。因爲這已經不是爲了自己揮霍性消費了,而是爲了送往迎來,爲了打點上司,爲了量這位子上坐久一點。
官場就是如此,如果不給上司、京官送“冰敬”、“炭敬”。不向相關官吏甚至門房送銀子。報銷軍費、申請財政撥款等等正常合法大小事情就都辦不成。不要說有人還指望着從京裡獲得一些消息得到一些照應了。
而且,一個人情社會裡。不管是求人辦事還是自己做事,都要遵守一定規則。同僚之間請客吃飯,上下級之間溝通感情,這都是必須。
就像到了年節時候,若別人都送了“年禮”、“節禮”,就你沒送。到了時令節氣,人家都送了水果月餅,就你沒送。那不管上頭記不記得住那些送禮人,反正你沒送禮人肯定是記住了。
而這筆錢如果僅僅從正常收入中開支話,那是肯定遠遠不夠。
再加上,身處那樣一個大環境下,就算某個官員願意潔身自好,不貪污也不行賄,可是人生活總會自覺或不自覺情況下有所對比,各種偏差會對人心理產生絕對不小影響。
看到別人通過一些渠道獲得了某些利益,一開始可能還不會受太大影響,還能立身持正。但久而久之,很大一部分人都會產生嘗試。再如果伸手了,還沒有被抓,這就又產生了一定鼓勵作用,貪污金額也會越來越大,撈錢途徑自然也會越來越多。
所以,人心已是如此,沒有加俸情況下,除了非法貪污受賄外,也就只有採取半合法徵收耗羨來謀取利益,從老百姓兜裡搶錢補貼自己了。
如此一來,當官紛紛跟風效仿,貪念越來越大。各地官員以火耗爲名,肆意橫徵中飽,這耗羨自然也不斷加重。
本朝立朝後,地方官員也延續了這種做法。而且火耗再度加重,甚至出現了火耗數超過正賦十幾倍情況。
雖然建武年間屢屢有諭令禁止,但事實上積習難改,已經無法遏止,慢慢也就逐步取得了朝廷默認了。
但是,私徵耗羨增加,對整個吏治和百姓生活都是有極大損害。上司與下屬通過私徵火耗,贈送規例上下勾結,相互庇護,官吏由此肆無忌憚。不僅加嚴重徵收火耗,還會侵吞挪用公款,造成鉅額虧空,嚴重影響朝廷財政收入。而且對於貧苦百姓盤剝,也會使得社會極度不穩,引起民變。
其實自打建武末年起,就開始有臣僚上書提議將耗羨私徵改爲公派,提議耗羨歸公,一部分銀兩可以彌補地方財政虧空,一部分可以歸地方官吏養廉。但這樣一來等於公開承認耗羨加徵得合法化,所以建武帝不願,導致此事未能達成。
而等到建元帝即位後,一心想要整飭吏治、強化財政。只不過之前因着藩鎮之亂,尚且自顧不暇,還沒有功夫理論到這些。前幾年,藩鎮平定後,耗羨歸公又被提上了日程。臣僚上書基礎上,迅速拉開了耗羨歸公,以及用耗羨銀支發各官養廉銀序幕。
算算時間,今年也不過才第三個年頭罷了。
下午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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