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寒風凌冽,不過馬車裡卻是溫暖如春。
柳月帶着麥月端坐馬車中服侍可貞,時不時就要盯着可貞眼睛看會子。
昨兒姑娘整整哭了一天,其實四天起來時候,眼眶就還是紅,眼睛也還是腫。然後盥沐時候,熱氣一薰,眼淚就又自有主張落了下來。之後穿戴上鳳冠霞帔,梳妝,蓋上紅帕子,迎親隊伍進門,姑爺向老爺太太行稽禮,姑爺吟詠催妝詩,老爺太太告誡姑娘,登車,從姑爺手裡接過駕車帶子,看着姑爺先走,姑娘都是一路哭過來。
昨兒夜宿長興舅老爺好友家別院裡,姑娘還是哭,晚上淺淺睡着後,才略微好些。
柳月雖也有些傷感,可看着可貞如此,多是着急。
可貞手裡卷着書,看着柳月時不時盯着自己打量,想笑,卻是笑不出來,“好了,我不哭了,你也歇歇吧!”
柳月趕緊奉上一盞熱熱鳳髓湯,“姑娘喝兩口,這嗓子啞了可不比眼睛腫了,這兩天肯定是好不了。”
可貞應了一聲,接過鳳髓湯抿了兩口,挑起簾子飛往外張望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後頭望不到頭掛着紅綢馬車。
“已是到瀨江了吧!”
“是,今兒晚上就歇瀨江了,是舅老爺早就安排好別院。”柳月應聲道。
這一路上,蘇慎來接,大堂哥顧仲元大堂嫂盛氏並蘇紹蘇纊親送。每晚歇哪裡,蘇懷遠和蘇鑄都早做了安排。
可貞想着,又想哭了。
其實這一路上,完全是可以住客棧裡。只是蘇懷遠他們俱是覺着不安全,怕失落了物什或出什麼事兒。這才大費周折準備下了宅子。
馬車上坐了四天,雖然並不顛簸,可是可貞還是覺着自己渾身骨頭都散了。
好容易進了顧浩然給買宅子,想要好好看一看,柳月卻不同意。直讓她好好休息,之後還有鬧,可貞只得作罷了。
一晚上,可貞都沒有好生睡着。想着明兒要拜堂,後兒要認親,再後兒要給祖宗磕頭。本來第四天是回門日子。只可惜一來一去太遠了。白氏便索性定了一個月後回家住對月。而且顧浩然答應了自己,等到過完年纔會回遼東……
腦子裡思緒紛飛,連什麼時候睡着都不知道。
白氏定吉時酉正。這些天,白天趕路,晚上又睡得不安穩。柳月早早起身,眼見可貞正睡得香甜,便沒有叫醒她。
蘇氏並不着急。又心疼可貞這些天哭得喉嚨沙啞眼睛紅腫,見她終於睡安穩了,忙讓人腳步輕些,別鬧醒了她。
盛氏昨兒帶着人曬妝鋪房,累了一天,也起晚了。不過她也覺着不必着急。因此只悠悠哉哉給可貞料理鳳冠霞帔。
可貞這一身鳳衣霞披都是白氏林氏二人親自畫花樣,可貞親自繡。足足繡了一年多,自然是精細出衆。而讓人炫目是鳳冠和可貞佩戴首飾。那些東珠看得盛氏是連連咋舌。按說這些年,東珠她早已是看得多了。只是,到底婆婆說不錯,二叔真是把二嬸和八妹擱了心尖上了。
還有八妹那說是一百十六擡,可卻全是套疊起來。得用雙扁擔纔敢放心擡嫁妝,和等到明兒再送過去那一批幾十個箱籠八妹私己。再想想昨兒蘇家那一衆親友震驚表情。以及蘇家二姑奶奶那晦暗不明表情,盛氏長長吁了一口氣。
可貞一覺睡到自然醒,才抻了抻手腳,伸了個大大懶腰,醒轉了過來,撥開了簾子。
卻發覺到已是天光大亮了,忙揚聲喚柳月,“什麼時候了?”
“姑娘一覺好睡,已是辰正了。”柳月步過來挑起簾子,盈盈笑道。
可貞擁着被子坐了起來,聽着柳月話,挑了挑眉,竟睡得這樣好!
若說起來,林氏和自己一向都是遵循黎明即起規矩。這麼多年了,一般都是賴個小牀,早就忘了睡懶覺是什麼滋味了。卻沒想到,嫁人了,倒是享受了一把睡懶覺滋味了。
一時間,可貞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了。
不過倒是難得,今兒起來沒有頭疼沒有眼睛疼,整個人都覺着很精神。前幾天,越是臨近出閣日子,可貞就越傷心,每晚都是哭着睡着,然後第二天醒過來,渾身無力,頭疼眼睛疼,鼻子堵得慌。
柳月也察覺到了,看着可貞什麼負面症狀都沒有,也開心了起來。
可貞看着柳月捧了自己素日沐浴時披大氅,討好笑道:“吉時晚上呢,等到晌午再沐浴梳洗也不遲,我們去花園子裡逛逛好不好?”
可貞對這座宅子感興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聽顧浩然說,這宅子有足足二十八畝之大,而一個花園就佔了三分之一地界,疊山理水,是金陵城裡數一數二私宅。自然,這價錢也是數一數二昂貴。也正是因爲價格高,一直沒有賣出去。而正好顧浩然一心想補貼可貞,看了一圈,二話沒說,就買了下來了。
只是,可貞話音剛落,蘇氏就走了進來,“我小祖宗,你如何能沾地。還是好好歇着吧,待會還有忙呢!”說着又讓可貞再說兩句話她聽聽,“讓姨母聽聽看我們娘子嗓子還啞不啞!”
盛氏跟身後,掩袖笑道,“姨母說錯了,咱們家八姑娘應該喚您姑母了。”
蘇氏咯咯笑道:“你還說我,什麼八姑娘,你該稱呼八姑奶奶了。”
說說笑笑,柳月服侍可貞洗了頭洗了澡。
蘇氏又吩咐鶯時給可貞做了一小碗麪條過來,“吉時晚上呢,墊墊肚子吧,晚上還有折騰呢!”
婚禮當天怕尷尬,娘是不能吃東西。可貞見識過錢玥狼吞虎嚥勁兒,忙接過吃了。
不過,還真是一小碗,三兩口就沒了。
可貞摸了摸還癟着肚子,算了,有吃就不錯了。
吃過麪,蘇氏親自幫着可貞穿戴梳妝。
也沒覺着做了些什麼,可日頭就是一點一點西移,很,就到了吉時了。
遠處隱約有噼裡啪啦鞭炮聲傳來,可貞知道,這是花轎到了。
盛氏把大紅蓋頭蓋可可貞頭上,又輕輕拍了拍可貞手,示意可貞捧住了手裡寶瓶。
顧仲元背了可貞上轎,噼裡啪啦此起彼伏鞭炮聲中,是掩飾不住嘈雜笑語聲。
可貞一個人坐逼仄花轎中,頭上蓋着蓋頭,只覺着心裡好像什麼地方空了一塊。明明是嚴嚴實實花轎,可是可貞總覺着哪裡漏風……
又緊了緊抱着寶瓶手,索性心裡一秒一分默數了起來。
蘇氏說過,雖然這宅子距離蘇家老宅是挺近,可是娶親不能走回頭路,所以據說得走將近三刻鐘功夫。
可是不知是怎麼了,連數數都不會數了,數着數着不是忘了數到哪裡了,就是數錯了,腦子裡一團漿糊。
恍恍惚惚,轎子停了下來。嘈雜人聲,喧闐笑語,鋪天蓋地而來,可貞加晃神了。只是慣性隨着蘇家全福太太指引跨過了錢糧盆,拜天地。
直到進了房牀上坐下,感覺着身下坐着熟悉架子牀和被褥,可貞腦子裡那一路而來腳下踩過麻袋終於散了散。
等到蘇家全福太太歡喜聲音響起,“郎官挑了蓋頭,讓我們瞧瞧娘子!”
可貞是輕輕吁了一口氣,打起了精神。同時,蓋頭無聲落下,眼前瞬間就亮了。
可貞一直都是微微垂着頭,眼睛被燈光一閃,眨了下眼睛同時,看到了一雙黑色緞料方頭靴。可貞一下子就定心下來了,這雙靴子,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納出來。
“娘子真漂亮……”
“真有福氣……”
可讓可貞又涌起了一絲不安是,這讚美聲是隔了那麼一霎霎功夫,才潮水般涌來。
不過,也沒有時間給可貞多想,全福太太過來示意可貞坐到了牀西邊。可貞坐好後,全福人又請蘇慎坐到了牀東。
合酒撒帳結髮,衆人灼灼目光下,可貞聽着吉祥話和熱熱鬧鬧嬉笑聲,顫顫完成了禮儀,屋子裡人也漸漸退了出去。
屋子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外面隱隱傳來賓客嬉笑聲,顯得屋裡靜謐安寧。
可貞想,現,這屋裡是不是隻剩下自己和蘇慎了?也不知道柳月她們現哪裡。
她知道,合酒撒帳結髮完畢,人要牀上單獨坐上半個時辰,謂之坐牀。
可貞七想八想,而蘇慎這會子卻偷偷打量着可貞。
她帶着華貴厚重鳳冠,他擰了擰眉,好像很重,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擡起過頭來。視線又往下,她白皙臉頰上染上了重重紅暈。他嘴角牽起一抹笑意,往日裡,她臉頰上就總是帶着淡淡紅暈。尤其是笑時候,透亮雙頰就像她耳旁珍珠耳墜一樣瑩潤亮澤。不過,視線再往下,加潤澤是……
可貞絞着手指頭,半晌都沒有聽到身旁不遠處那個人發出一點點動靜,都懷疑他是不是還,偷偷摸摸微微擡起眼簾睃了他一眼。
一看之下,卻是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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