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部 太子夢

“窮鄉乞巷”一帶暴雨綿密不休,太子、夢兒與天狗醜人的戰況愈起激烈,遠遠便聽得兵刃相交,乒乒乓乓的打得極是猛烈,天狗醜人的逆刃刀“武士道”,與太子的平凡直刀連續對斬下,優劣立見,直刀難接“武士道”之鋒,被斬出數十個缺口,太子空有王者的刀法,卻沒王者之刀配合,難以發揮“聖上刀法”所散發出來的真龍殺勢,漸處下風。

反觀天狗醜人人刀相配,刀法也是一等,他一手虛空舞刀,一手揪住夢兒,喝罵他冥頑不靈,如此劣勢下仍不接受別人的恩惠,他可不知道夢兒最討厭別人瞧他不起,而夢兒最強橫之處,就是在處身劣勢下反而有更驚人的反撲力,令對方以爲自己可以將他壓住的時候,才一舉將敵人的生命和信心都全部摧毀。

劣勢之中,夢兒深吸一口氣,拔背沉胸,弓腰催勁,內力一起,袍袖鼓動,骨節暴響,乍看直如巨龍昂首,舞爪張牙,全身泛起金黃耀目的光芒,太子看見驚異大叫:“是‘皇拳’!”

這一式“皇拳”之“拳傾天下”,剛纔太子纔對夢兒施展過,因此而將夢兒的左臂骨斷折,一心要催毀他對自己一雙拳頭的信心,可是夢兒信心更盛,拳招更猛,更叫人意外的是,他也轟出一記“拳傾天下”。

萬壽聖君曾在“罪林”外親口盛讚夢兒的武學潛質在莫問之上,能瞬間吸收敵人之長,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獨有的潛能,在先前太子跟他刀招對決時已可見證,可是他縱能使出“聖上刀法”,也只能徒具龍形,龍氣欠奉,殺勢挫滅,被太子覷破刀招上的破綻,破招再奪刀反攻。

如今這一記“拳傾天下”,卻龍氣盎然暴射,比諸太子一拳有過之而無不及,拳風炸出銳烈的幻彩,拳氣破碎虛空,天狗醜人也被真龍之勢所震懾,一呆之間,重拳轟至,隆然猛窖,他的人和刀皆雙雙被轟飛,連肚內剛喝得脹滿的黃湯也如柱向天噴射。

天空打了一個重重的雷,電光劃破漆黑,天狗醜人及太子兩人皆呆立當場,瞧着轟出一拳後,終於重傷不支站着暈倒的夢兒,兩人都各有所思,太子胸口起伏不定,表情木然,心中卻驚異夢兒這一拳帶着“皇拳”獨有的王者龍氣,其拳勁之罡烈、氣勢,猶甚於己。

“皇拳、御劍、聖上刀”這一套三種絕學,乃數百年前的上乘武功,是“皇朝”開國皇帝元宗秘門自創,只有具血緣關係者修習,方可完全發揮三種絕學的王道真髓,其他人修習,只能徒具其形,欠缺王者真龍氣勢,力量大挫,嚴重者更會被真龍氣勢反噬。

太子能使出“聖上刀法”及“皇拳”,俱有真龍之姿,他是昔年元宗血裔定當不假,但夢兒使出“皇拳”且能散發真龍氣勢,全身皆泛耀目金光,那他是否又與元宗有所關連?

夢兒的身份頓成一個未能解答的謎團,太子無暇細想,舉刀便邁步湊近,騰身而起,“一遇風雲轉化龍”猛招劈落,真龍勢強,沛莫能御,他要乘謎團未解開之前,一刀先行將夢兒埋葬,刀氣破風,籠罩方圓丈內,任何斗膽闖入刀氣範圍,冒犯真龍者皆要形神俱滅。

驀地,一隻手掌企圖闖入刀氣之內,斜望發現乃是可人,太子未及收刀,颯的一響,刀氣割損手掌,血花隨真龍刀形漫天飛灑,太子眼前一天血霧,瞬即收招納勁而回,手中直刀乒乒乓乓的斷成無數碎塊。

無儔的刀勢戛然而止,太子徐徐落下,可人已擋在夢兒身前,碎片、雨點、血花之中,還有亮晶晶的淚光。

可人有淚,帶血的淚。

哭至最悲慟處,連血也混和淚水奪眶而出。

夢兒雖然已重傷暈厥,但強悍的意志令他沒有倒地,他、可人與太子又再度近距離靠攏一起,回看身後的天狗醜人,他與百搭並肩而立,顯見可人能走動闖進刀氣,是天狗醜人助她衝破腿上被封血氣所致。

事到如今,天狗醜人爲何要出手救助夢兒,也是一個謎團,心中的謎團太多,但最重要的只有一個。

可人的血淚,爲誰而落?

太子伸手去接住可人的血淚,欲將之緊握在手掌之中,可是大雨滂沱,如何能握區區一滴血淚,剛落在掌心之中,瞬間便隨雨水淌去。

還有第二滴麼?沒有了。

太子瞧着血淚流走,再舉首時,可人已破啼爲笑,並用手抱住夢兒,此刻誰對可人最爲重要,已經不言而喻。

太子嬴了武功,輸了愛情,輸掉可人。

失敗之地,太子不作留戀,只瞧了可人一眼,轉身便走,向着黑暗之處奔逃而去,天狗醜人也不作阻撓,目送太子離開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可人,另一個是百搭。

兩個都一樣的悲傷。

夢兒再醒來之時,天空已經放晴,可人拾些枯枝,生了個火,把夢兒身上溼透的衣服脫下來,置在火堆上烤乾,而百搭果然沒有隨太子而去,默默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夢兒。

他目睹可人還在自已身畔,頓然安心下來,可是火光掩映之下,又有一股寒意撲襲,耳畔隱約聞得拔刀的嗆聲,陡地一震,第一時間想到太子又至,欲站起來,方發現全身骨頭如像粉碎,除了右臂還能動之外,雙腿皆動彈不能。

可人也聽到拔刀聲響,同感不安,轉頭看過去,火堆的烈焰已被凜冽寒風撲熄,原來天狗醜人在旁一邊提壺喝酒,另一手瀟灑揮舞,虛空舞起“武士道”,夢兒見他手不沾刀,刀卻隨他手勢在半空中翻來覆去,如一條游龍在他身上盤旋,卻沒絲毫殺氣,煞是好看。

刀在天狗醜人手上,已不單純是死物,而是他的寵物。

這種以氣御刀,刀隨意走,神乎其技的舞刀法門,天狗醜人曾經在“富士神兵祭”與小白對決時施展過,如今天狗醜人酒意正酣,意興大發,在夢兒面前瀟灑揮刀,令夢兒不覺看得入神。

天狗醜人斜目瞥見夢兒在窺伺自己舞刀,忽爾似醒還醉的說道:“你的腿骨斷了,五臟六腑皆傷,在傷愈之前,不能動,更不能運勁出拳,不信的話可以試一試。”

夢兒曾敗在天狗醜人手上,對他早恨之入骨,不殺不快,哪管他說些甚麼,嘗試運勁站起出拳,可是蓄勁於胸口“膻中穴”處時,劇痛直衝胸臆,哇一聲又吐了口血,可人見狀急忙跑過去將他抱緊,目光中充滿了愛憐之情,用手輕撫他背心。

雖然夢兒先後與伍窮、太子及天狗醜人有一番惡戰,可是直至他暈倒前也只是左臂被太子的“拳傾天下”所傷,縱有內傷也不致於太嚴重,可是如今看來,他的傷勢比預期中重得多,甚至乎不能運氣吐納,頓感迷惘。

天狗醜人續說道:“你的腿傷和內傷,都是我在你暈倒之後才爲你新添上去。”

夢兒聽罷,怒火中燒,雙目充血赤紅,無奈一嘗試催勁便劇痛難當,可人瞧他這個模樣,既害怕也擔心,只在一旁說道:“夢兒,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如果要殺夢兒,憑天狗醜人的實力,實在易如反掌,何況夢兒已先被太子所傷了一雙鐵拳與完美的軀體,加上極高的練武潛質,及與莫問各有千秋的智慧,都是夢兒最大的爭雄本錢,亦因如此,他纔對自己滿有信心,如今天狗醜人落井下石,趁他暈倒之時再重傷他而不殺,即是奪去夢兒過往引以自豪的本錢,奪去他爭雄稱王的資格,教夢兒腦袋如遭重擊,對天狗醜人更加仇視,喉頭髮出如野獸一般的嗥叫。

天狗醜人突然雙目精光暴射,握刀躍起,旋風一般掄刀向前面樹叢衝斬,一刀來又一刀往,狀如瘋虎,看他一刀斬斯一棵百年老樹,身法行雲流水,刀如斬瓜切菜,轉瞬間便有幾十棵大樹倒下,然後呼嘯一聲,又回到剛纔騰身之處,對夢兒說道:“大樹要經百年才能長得如此粗壯,但一樣無法擋住刀的鋒利,你的拳頭就算再苦練百年,情況也如一棵大而無當的老樹無疑。”

夢兒只是厲目盯着天狗醜人,腦海只知道過去辛苦訓練得來的成就被廢去,根本沒將他的說話聽進耳裹,憤怒得全身劇震,天狗醜人也不理他內心難受,走過去用手按撫他雙臂肌肉,夢兒右拳欲怒轟過去,可是天狗醜人只是以“武士道”橫架胸前,便窒阻了他的拳勢,只得止住衝拳。

天狗醜人使力按下夢兒如鐵鑄一般的肌肉,搖頭說道:“你過去太花時間在鍛鍊自己的身體,如今全身肌肉的確如鐵般硬,水火不侵,但同時也失掉最原始的敏感。你知道傻七雖七尺昂藏,身法卻獨步天下的原因嗎?”

一腔怒火令夢兒根本沒冷靜把他說話聽進去,咆哮叫道:“他媽的!”

天狗醜人如像自說自話般,續說道:“身形高大壯碩,並不表示反應一定較遲緩,傻七就是最佳的證明,豹雖強壯,跑起來也矯捷,但比起天上飛鷹仍猶有不及,止水時不起一點漣漪,可是惡浪又可滅絕一切生靈,箇中關鍵是保持最柔和之狀態,那就欲柔則柔,欲剛則剛。”

他一邊說着時又隨風盪漾,姿態輕柔,當真動則剛猛,靜如柳絮,人如風、刀如冰,使起來卻又如烈火般的猛惡,其武功造詣顯然已是登峰造極,加上用兵如神,難怪老不死在攻打中土之前,也親自力邀他重出江湖爲他帶兵。

他這樣提點夢兒,其用意已不言而喻,夢兒還未再咒罵他第二句時,他已再接着說道;“你好勝,以致心急浮躁,以爲把全身練得如鐵般剛猛便可勝過一切,豈料全身肌肉繃緊,弄巧成拙,再這樣苦練幾年,不但不會再有進境,更會倒退,我廢你手腳與內功,在你痊癒之前,你便只能專心一意重新學習新的武功,我教你用刀。”

夢兒也不去猜想天狗醜人用意,又喝罵一聲:“他媽的!我不用你教!我一定殺你!”

天狗醜人說道:“要殺我,便要練我的刀法,普天之下,我相信沒人能在刀法上勝過我,要是你學我的刀學得比我還出色,到時再加上你的拳,纔有機會把我殺掉。”

夢兒激動難耐,喉頭一腥,又吐了口血,在旁的可人只懂得扶着他,瞧着他一口又一口的鮮血吐出來,自己的心也噗通噗通的猛跳。

天狗醜人握刀而立,似乎甚有信心夢兒會學自己的刀法,說道:“你一定要學我的刀,因爲你除了要殺我之外,還有一個比你更會用刀的太子,你的一掌已將太子驚醒過來,他要用刀來殺你,首先要找一把能充分發揮其刀招的佩刀,然後名正言順的將你除掉。”

記得小白曾對夢兒說過,他若要勝天狗醜人,必須在身法上痛下苦功,更要找一把適合的佩刀,太子見天狗醜人維護夢兒,心想現刻既殺他無望,也能猜出天狗醜人意圖,便毫不猶豫轉身而去,原來也是去尋刀。

天狗醜人看見夢兒若有所思,便即解答他腦海中的疑竇,說道:“太子不像你,他絕不衝動,也不會幹一些對事情沒幫助的事,與其毫無頭緒去找一柄跟自己相配的刀,倒不如找人造一柄。”

此話令夢兒如被電殛驚醒,脫口說出三個字。

“餘律令!”

神兵急急--餘律令,曾是天下五大高手之一,他的神兵利器,每每是依用者的個性、專長、武功特點而鑄造,能助用者提升逾倍殺力,曾經令人震驚的例子,有小丙的“飛天”、藥口福的“百年歸老”,還有他爲自己而鑄的“驚人”、“夢香神劍”及“絕望”。

在上次天狗醜人策劃攻打“武國”戰役中,餘律令、藥口福及刀鋒冷三人,因爲事前低估了天狗醜人的用兵智慧,全皆敗陣,爲減低已方軍力傷亡,三人皆成爲“天皇帝國”階下囚,現該是被困鎖於昔年屬於“皇國”,現被“天皇帝國”佔據的大片土地裡。

太子要找餘律令爲己鑄刀,即是說要硬闖,向“天皇帝國”要人,假如真是如此,他除了謀略令人難以測度之外,其膽識與勇氣也十分驚人,夢兒想到自己因爲小白制止,遲遲未能夠帶兵攻打“天皇帝國”,如今像又被太子勝了自已一仗,更是不忿。

看見夢兒滿懷心事,可人忽然站起身來,跑過去收回夢兒的衣袍,又匆匆跑過來替他穿上,百搭見狀,知兩人就要離開,也過來對夢兒說道:“你有沒有甚麼用得着我的地方?”

百搭自幼便被太子發掘出他的獨特天賦,多年來追隨太子左右,拜服在他的才智之下,可是最終因古刀的死,令百搭恐懼於太子爲達目的,不惜犧牲手下的手段,表明會離開太子投靠夢兒,可是夢兒素來獨斷獨行,上次爛銅鐵要拜他爲師,也沒親口答應,如今百搭提出追隨的要求,夢兒又會怎樣決定?

只見百搭低下頭來,夢兒略一沉吟,似是還不忘上次在“窮鄉乞巷”裡,百搭給他一口唾液的侮辱,他也知情識趣,轉頭便走,夢兒卻叫喚道:“替我推車,我現在便要殺進‘天皇帝國’!”

任誰也知夢兒要去“天皇帝國”所爲何事,他現在全身不能動彈,仍然要硬闖,實是送死無疑,不過百搭沒有猶豫,便推動載着夢兒的木輪車起步而去,哪知可人卻將他一把推開,還從地上抓起一把沙泥向他及天狗醜人撒過去,叫道:“走開!走開!”

可人此舉,連夢兒也有點愕然,還未開口問原因,可人已逕自將木輪車推動起來,不時回頭揚手叫百搭不許跟來,她雖在荒野長大,力氣比一般女孩爲大,但始終也是女孩,推起壯碩的夢兒,亦十分吃力,氣喘吁吁,夢見關心問道:“可人,我必須要去‘皇國’走一趟。”

雖說提“皇國”,但實際是“天皇帝國”佔據了那片土地之後,以大力爲傀儡皇帝,國號未改,“皇國”也就是“天‘皇’帝‘國’”的意思。

可人咬緊牙關說道:“不去,不去,我帶你回去古塞那裡,然後哪裡也不去。見可人緊蹙着雙眉,眼神堅定不移,想是這次夢兒帶可人從古塞中出來,她所遭遇的經歷都不甚愉快,她最多接觸的太子與夢兒連番惡鬥,在她心中留下陰影,便決意回去古塞處隱居。夢兒對別人心中所思向來甚爲敏感,焉會不明白可人純真的心已受了傷害,又是一陣難過,暫不說話。目睹可人推着夢兒遠去,百搭只能遠遠的跟在後面,天狗醜人提壺喝酒,眼神還是那樣有信心——

第 二 章 醉眼看天下

重出江湖的皇上皇,帶着一大班從海外遠道而來的諸國先鋒,特意往“神國”小白處擾攘一番後,始準備乘艇渡海離開“神國”,部署主動進攻“天皇帝國”之計劃。

皇上皇一心挑起小白的戰意,等他感受威脅來臨,不要再呆等時機,儘快出兵進攻“天皇帝國”,也好讓他此番捲土重臨,能有一個出色的競爭對手,爭雄取勝之路纔不致太平凡沒趣。

可是從剛纔小白冷靜的反應來看,他的確已大不如前,爲了能力保此仗不失,小白寧可暫時容忍“天皇帝國”勢力在別處肆虐擴張,也不貿然犯險,今皇上皇十分失望,自離開“天樓”後便反常地沒說過一句話。

海邊幾艘大戰船,正是皇上皇一衆來時所乘的工具,戰船的外形、設備,均充滿着異國特色,在“神海”一帶出現,當然十分醒目,沿岸居民幾乎無一不舉首觀看,似是歡送他們離去,皇上皇剛剛纔初嘗無法達到目的的滋味,看看無知者狀似熱情的臉孔,更感沒趣。

一艘從外面歸航的小艇,此時正好經過大戰船的旁邊,船上載着兩個人,都是皇上皇所認識,一見他們,精神又再抖擻,大爲興奮,揚手叫停,未等戰船完全停下來,他已急不及待躍身出去,狂雷一般落在小艇甲板上,轟然一響。

小艇上兩個人恍恍惚惚,精神萎靡,乍見皇上皇如凜凜天神般飛身躍下,俱是一愕,他們正好是往“罪林”尋藥而回的莫問和朱不三。

大雪山上兩人歷經了數次死險,十二人去只得兩人回,而且兩手空空,應是尋藥不果,神情皆甚沮喪,皇上皇雖不知底蘊來龍去脈,但觀兩人如鬥敗公雞的神情也可猜得一二,無奈他正欲發泄悶氣,二話不說衝過去便一拳打向莫問。

出乎意料,莫問不閃不避,任由皇上皇這一拳轟向臉上來,隆然震響,莫問如敗絮般倒飛向後,小艇範圍有限,稍一錯步亦有跌下海里之虞,莫問這一飛倒便噗通一聲跌入海里。

莫問如此不堪一擊,確在皇上皇預料之外,他略一猶豫,然後仰天哈哈狂笑道:“小白已經夠不知所爲,現在連他的兒子莫問都像一堆爛泥,你們都沒有救了,未來江山是我皇上皇所有!”

皇上皇動作張狂,那麼狂笑着時,如一個瘋漢,他見莫問跌下水中,甚至沒打算掙扎,轉過頭望着朱不三,“奪愛”的刀鞘直指向他,吼道:“我今天心情壞透,你跟我打!”說罷也不等朱不三有反應,已提起刀鞘衝過去,呼嘯一聲劈落,可是朱不三動也不動,他的刀鞘在朱不三面門前一寸便止住去勢。

哇一聲,朱不三不問因由的痛哭起來,他們兩人如此情狀,絕不在皇上皇的預計之中,一肚子氣鬱在胸口無從發泄,仰天長嘯,旁人見狀只覺滑稽。

昔日莫問還是十歲不到時,早跟皇上皇有過節,當日便已定下宿敵之關係,今次捲土重臨,多少有點一雪前恥的意味,可是重見莫問,他竟毫無鬥心,天下間最沒趣的事,莫過於敵人不將自已當作敵人,甚至乎任由自已蹂躪都不哼一句,就算是因此而勝了,也只是勝之不武,怎不令狂傲的皇上皇空虛無奈。

桃子不知所終,遍尋不獲,已令朱不三萬般懊惱,又傳來衆小朱們被斷臂活擒噩耗,耶律夢香跌下深淵,就算到得“罪林”,也無法知悉解救朱小小劇毒的神藥,打擊一下子襲來,他最念親情,甚麼天下大事都只是一個男兒應該負的責任罷了,如今支柱全失,精神陷入崩潰,除了傷心嗚咽,根本沒法將他制止。

萬念俱灰之下,朱不三早盟死志,哭聲戛然而止,伸手抹了抹眼角淚水,說道:“殺了我,殺了我吧!”

皇上皇眉頭一緊,說道:“成全你。”說罷舉起刀鞘便斬落,雖然只是刀鞘,但氣勢破風,甚爲兇猛,他是認真地下殺機了,朱不三不避不擋,眼看就要成鞘下亡魂,一道猛烈水柱激射上來,衝向皇上皇,他即回身掄起刀花,水柱滴水不沾其身。

猛然回頭,莫問已自海中躍上來,站在朱不三身前,皇上皇忽有所思,又仰天大笑,說道:“好,你又是來爭着死的人!”

莫問眼神散渙,腳步虛浮,明眼人也看得出他無殺戰準備,果然莫問說道:“你應該先殺我,然後你是否殺朱不三,我已經管不着。”

皇上皇呸了一聲,不屑地道:“既然你已經一蹶不振,也不配作爲我對手,死了反而會對我有幫助,這交易很划得來。”朱不三與莫問兩人爭着送死,皇上皇決絕地不作糾纏,揮起刀鞘作勢迎頭斬下去,他以爲只要再繼續進逼,必會令莫問昂揚殺志,遽料莫問怪責自己把耶律夢香害死,令“八神”被擒,真的毫無鬥心,這一刀也是止住。

咳吐一聲,皇上皇怒極向莫問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們搞甚麼?你們到底在我面前搞甚麼?”

莫問與朱不三俱是不答,莫問更向前走上一步,皇上皇不驚不退,哪知莫問雙手將他搭住,人便向前猛衝,一頭撞向皇上皇前額,撞出巨響,戰船上的馬哈巴多爾、摩迦陀及王妃等幾人見皇上皇明明可輕易阻止,卻不閃不避迎頭被他撞倒,均是一愕,心想這也可能是皇上皇激將之法。

這麼猛烈一撞,莫問與皇上皇額前俱頭破血流,赤紅的血水披臉,再加皇上皇咬牙切齒之狀,極是嚇人。見他抽了口氣,喉頭咯咯作響,又向莫問臉上吐了一口又濃又黑的痰。

莫問全不理會,只是再走前一步故伎重施,撞向皇上皇的額前,如是你一口痰,我一頭撞,來來回回的幾次,兩人皆沒正式交手,朱不三坐在一旁只是啼哭,不將他們跡近瘋狂的行爲放心上。

這時一襲龐大的黑影在頭頂壓下,重重落在兩人中央,小艇顛簸擺動,幾乎令兩人無法站穩跌入水中,乍看這龐然巨物,是外形粗豪的馬哈巴多爾,他癡笑如狂,說道:“這玩意好玩,讓我來!”

說罷他伸出巨靈之掌,咳咯聲吐了一口濃痰於掌處,便重重一巴打向莫問,這一掌用力極猛,莫問大牙連着牙血吐飛出來,整個人頹然倒下,馬哈巴多爾見他不反抗任他掌摑,興奮難禁,叫嚷:“來吧!起來,你應該還可以多捱我幾掌!”

莫問不使勁抵擋,這麼一掌打得他暈頭轉向,仍顫危危地支撐起來,準備再次捱打,馬哈巴多爾亦已蓄勢待發,可是突然手腕從後被抓,他另一拳已經快如電光火石向後打去,可是還不夠皇上皇快,被迅捷地一抓一擒,如巨山一般的身軀被凌空抽起,橫地裡旋轉,只覺眼前一切景物倒顛,潑刺一聲跌進水中。

皇上皇怒氣衝衝指住馬哈巴多爾罵起來:“他媽的!你這個大白癡!這裡幾時有你的事?”衆目睽睽之下,馬哈巴多爾被皇上皇如此教訓,極是丟臉,可是其他人都來自不同的海外諸國,私下根本敵對,都無意插手阻鐃他們的事。

莫問始終求死意決,皇上皇亦只能無奈放棄激將之法,說道:“能夠令莫問承認失敗的人着實不會太多,我們的比鬥還未完,我們就以‘天皇帝國’來分勝負,誰個先將他打下,誰就算嬴,我等你來。”

皇上皇與莫問並沒十冤九仇,他這次捲土重來,除了要親手取回應該屬於他的江山之外,也懷念昔日與小白、莫問相爭時所帶給他的痛快,如今看見這兩父子都不如他所期待的雄心壯志,令他感到很不是味兒,約下了戰期,他便縱步翻身回到戰船,記續起航而去。

星月依稀,雲霧漸濃,這夜已是莫問與朱不三歸來“神國”後的第三夜,他們在小白的安頓下,都各自在“神舍”裡養傷調息,有關近日來發生的事,包括苦來由兩夫婦神秘被襲、樂兒被擄走、“八神”雪山上慘被斷臂後更被帶走,凡此種種皆是噩耗,甚至乎最令小白悲傷的事情都發生了,小白在人前人後卻沒表現出太大的激動,如常平靜地處理“神國”

的事,平靜得反常,不禁更令人爲他擔心起來。

黑暗朦朧之中,“天樓”的樓頂檐前,一個孤獨的人正自對月提壺,只見他大口大口地喝酒,那不是別人,正是小白。

他手中握着莫問自雪山帶回來的“朱家熱血深心石”,神情悲哀,眼眶熱淚滾滾,萬般痛楚滋味,小白今日終於有機會得嘗,壺中苦酒果如烈火燒頭,驀然省覺,千迴百轉之間,自己真的已是人到苦年。

當日“醉紅塵”前刀鋒冷教他如何領會喝酒滋味的往事,此刻又重襲心頭,每回想起,都勾起一幕幕往昔事,就像打後所發生的苦事樂事,都因當日欲嘗酒中滋味而起,可是人生樂事都太短暫,悲痛的情感卻比歲月更長壽,到最後回憶起的事,居然都是悽慘的經歷,人生如此,可悲復可笑。

“酒是知已愁是友,血海仇,痛楚受,點滴伴我杯中酒。”小白喃喃地反覆唸誦,憶至痛不欲生處,又提壺倒酒,意欲宿醉不願醒來。

此時月色下,一個長長的黑影自他身後出現,黑影婀娜,步履卻是凝重,小白沒有回過頭去,顧影而思,心中想起的人,正好是耶律夢香,如今伊人已不在,教重情的小白肝腸寸斯,再也把持不住,滿下熱淚。

彤夢提壺咕嘟咕嘟地喝下黃酒,徐徐步至檐前與小白並排而坐,仰望穹蒼,無奈苦笑,喝光了一罈酒,便拋下酒罈說道:“莫問阿爹,你真是豈有此理,有這麼一個好地方也不帶彤夢上來,你太自私了,要罰。”說罷她搶過小白的酒罈喝了一口,微笑說道:“好酒!”

自從彤夢來了“神國”之後,小白也沒好好跟彤夢共聚,今夜兩人皆滿懷傷痛悲怨,難以發泄,把酒暢懷痛飲,黃湯滿肚,帶來三分醉意,生性樂天的彤夢忽爾慨嘆道:“醉眼看天下,原來人人都一樣古怪,人前表現堅強,人後顧影灑淚,以前我爹如是,如今莫問阿爹也如是。”

彤夢提起自己的爹名昌世,小白大感興趣,問道:“原來平時霸狂的名昌世也有揹人垂淚一刻,不獨是小白如此,他倒是掩飾得很好,不過你這樣一說,便將他在別人面前辛苦建立的印象都摧毀掉,要是他夜來報夢,必定跟你算賬。”

提起了巳逝去的父親,彤夢沒有一點難過,說道:“別人怎樣看我爹倒不要緊,我知道他是好人,你們最好把他忘掉,那他便永遠只留在彤夢的心中,屬於我一個人。”

過去二十年,江湖風起雲涌,強人輩出各自爭雄,名昌世憑一己之力對抗天命,曾雄霸中土半壁江山,雖然日子短暫,但相比下來,與他競爭的小白,成就仍有所不及,小白如今回想起來,他半生爲要建立豐功偉績,不斷努力,從不猶豫,縱使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也非大奸大惡之徒,單是他的豪邁果敢,對照小白少年不羈玩世,已該令人尊敬。

彤夢嘻笑道:“我爹是梟雄,莫問阿爹是英雄,梟雄流熱血,英雄灑熱淚,彤夢都已經司空見慣,你大可在彤夢面前抱頭痛哭,我不會取笑你,更不會對其他人說起。”

小白幾日來爲安頓一切,怕動搖軍心,人前表現冷靜堅強,從沒一刻閒下來,今夜難得躲在一角喝苦酒,卻被彤夢揭發他一人獨自傷懷,已急急把淚強忍。

其實一個率領萬軍出入沙場的戰士,何嘗不是血肉之軀,只不過要帶領人跨過死險,殺敵沙場,首先也要自己表現堅強,小白個性本是玩世不恭,只求吃飽喝醉,但別人既一心追隨,自已能力也夠勝任,只好披甲上陣,平時有淚也只是偷偷下垂,往日還有一個耶律夢香安慰他,可是如今伊人不在身伴,惟有顧影自憐。

天下間,不論梟雄與英雄,都是人前一個故事,人後又是另一回事,努力、堅強,是演給人看,不是自己願意這麼幹。

涼風吹拂,彤夢忽覺遍體生寒,打了個冷戰,小白見狀又將酒遞上給她多喝一口,以酒暖身,說道:“名昌世有你這個女兒,是他的福份,我的莫問卻不中用,他是有天賦,卻自滿,爲了不想人將我跟他比較,刻意找尋一條更不尋常的人生路,以後你便要替我好好照顧他。”

小白這麼一說,彤夢喜上眉梢,笑道:“那麼說,莫問阿爹是答應將莫問‘許配’給彤夢了,既然你將莫問交給我,彤夢定當盡力而爲,把莫問照顧得肥肥白白,不令莫問阿爹你失望。”

彤夢樂觀調皮,她幾日前暈倒醒來後,一直留意一切,因爲名昌世的關係,她熟知一個強人背後所負的辛酸,今夜特來把名昌世的事告知小白,間接鼓勵他抖擻振作,見小白已憂慮去除,總算功成身退。

寒風陣陣,愈益凜冽,彤夢連續打了幾個冷戰,說道:“這裡很冷,別坐太久,我也回去將這婚事告知莫問。”

彤夢對小白笑着,剛始轉身,又收斂了笑容,問道:“爲甚麼莫問阿爹你現在又答應將莫問‘許配’予我?在此時刻,好像不太尋常。”

小白微笑不語,機靈的彤夢滾動兩顆晶瑩亮麗的大眼睛,似要從他的眼目中瞧出個端倪,忽爾若有所覺,大聲地道:“你以爲我會爲當日那囂張狂妄的傢伙動情麼?我討厭他討厭得要死,那日只是被他嚇着罷了,彤夢絕不會移情別戀的,你要信我!”

所謂那個囂張狂妄的傢伙,就是指皇上皇,他當日以彤夢握着的刀割傷臉龐,目的是爲要她將他記住,想至此,彤夢驚聲叫道:“啊!我真的把他記住了!”

這也正是皇上皇目的,他的確是達到了。

彤夢徐徐轉身慢慢踱步離開檐篷,口中一直喃喃地說着:“忘記他,忘記他,忘記他,對了,我會很快忘記他的。”

小白看着她離去,不作提點,這兒女感情事,不是他能夠阻撓,況且自已廿年來的經歷,已教他明白很多事情的確要親身經歷纔能有深切的體會,就像是喝酒這一回事。

沒有悲苦痛楚歷練,誰又能真正明白苦酒所帶來的痛快感受。

夜愈深,風愈冷,但冷得有冰雹飛來,便絕不尋常,可是小白平靜如常,繼續喝酒,喝光了,一滴不剩,可是還未有醉意,忽爾對着風中說道:“朋友,你有帶酒來嗎?”

冷風吹起,檐上忽又多了一人,他提着兩大壇酒,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站在小白身後——

第 三 章 驚人的爛鐵

日出前的半個時辰,最爲冰寒,天上濃雲如墨,蟄雷鳴然,狂風吹得漫山草木竿竿作響,再過一時,必然又會暴雨連場,爛銅鐵手中推着偷來的木輪車,用來載住妹子爛漫兒途中趕路,旁邊還有傻七跟隨。

因早錢日,由“天法國”往“神國”一帶都下着綿密暴雨,大海惡浪翻涌,爛銅鐵疼惜妹子,怕她乘船會有危險,是以沿途經過幾個小島,遇着下大雨便登島上岸,等雨勢稍緩才繼續行程。

經過一番阻滯,他費了近倍時日,今日“神國”終於在望,可是剛上船來,仰望天上烏雲似鬼魅一般如影隨形,脾氣不算太好的爛銅鐵指天罵道:“衰天!病天!你總是喜歡給我折磨,我纔不怕你!來吧!夠膽你就下雨吧!”

他剛說罷,天上便刷啦刷啦地降下滂沱大雨,猛風吹來,爛銅鐵邊咒罵邊急急把漫兒推至一送叢林,圖找個山洞來避雨,傻七在後面架起一塊大荷葉,替漫兒擋雨,爛銅鐵斜眼瞥見他在吃吃偷笑,突然伸手過去一掌打他的頭,傻七本可閃避開去,但又怕雨水打在漫兒身上,硬吃了一記重掌,呼呼叫痛,狀甚可憐。

爛銅鐵卻狠起了臉來說道:“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是傻的,傻瓜不要妄想打我妹子主意!”傻七雖然一掌掩着臉叫痛,但嘴角還是掀起滿足的微笑,見他不時偷看收在懷中的“晴天娃娃”,一時又偷偷瞧着漫兒,根本不把爛銅鐵的說話當一回事。

這個“晴天娃娃”,傻七當日在“窮鄉乞巷”附近不小心遺失掉,卻被爛銅鐵拾回,本想送給妹子作伴,可是漫兒對“晴天娃娃”的外貌十分討厭,叫爛銅鐵丟掉,如今失而復得,自是爛銅鐵根本沒照妹子意思去辦。

因爲是雨天的關係,“晴天娃娃”派不上用場,只要樣貌酷似“雨天娃娃”在自己身側,傻七便不會覺得悶。

爛銅鐵跑得氣喘,終於找到一處洞窟躲進去,此時聽得急促的馬蹄響聲,的的噠噠從遠處草原傳過來,爛銅鐵一聽聲音,興奮叫道:“啊!好了,前面有馬,等一會雨停趕路便不用太辛苦。”

提到騎馬,爛銅鐵眼神閃爍,信心十足,轉頭對漫兒說道:“好妹子,你還未騎過馬,我拉一匹馬過來讓你感受風馳電掣的快意!”漫兒幾歲時便被人神秘擄走,一直困在小屋之內,足不出戶,雖然也見過馬匹,但從未真正嘗過騎馬的滋味,腳上的鐵鏈猶未斬斷,更加寸步難行,興奮的答曰:“好啊!快去!”

爛銅鐵說道:“好,我現在就去。”剛轉過頭,卻見兩股旋風在眼前掠過,當中還夾雜叮叮噹噹的兵器交迸聲響,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可見拿兵器的兩人身法快絕,爛銅鐵不禁脫口哇的一聲大叫起來。

這處荒蕪之地,竟有兩個高人在比鬥,爛銅鐵心念一轉,料想這次可能有意外收穫,舉步便欲追前,哪知一眨眼之間,傻七已先他一步,驚電一般疾閃,追風而去,爛銅鐵追得氣急敗壞,才能看到眼前廣闊的原野。

原野上萬馬飛奔,踢起沙塵漫天飛揚,情景豪雄壯麗,馬蹄聲的的噠噠,如擂鼓節奏,敲起戰曲,伴和着刀劍交鳴,叮叮噹噹又叮叮噹噹,擦亮火花,又有冰雹四散。

金光掠地,熾熱如火,劃過之處,片草焚燃,火勢剛始蔓延,銀芒又如驚電閃起,寒霜密罩,撲滅火焰,這一金一銀的光,一烈一寒的氣,來自“赤龍”與“武士道”。

兩柄神兵在馬羣中穿梭比拼,殺氣如浪四散,幾百匹野馬受驚四窟,但任它們如何奔馳,小白與天狗醜人還是在它們身邊遊走,傻七忽爾介入進來,兩人俱是一愕,旋即停手。

異地遇故知,傻七真情流露,興奮地跑過去一把將天狗醜人抱住,如一個小孩般向他撒嬌。

傻七在“天皇帝國”時被小池忍忍困在大鐵籠內,爲怕他日傻七不懂保護自己,天狗醜人便暗中教授他功夫自保,後來小白認識了傻七,送贈丁妹子作見面之禮,輾轉便跟天狗醜人交上朋友。

三個舊相識今日重逢,但關係已完全逆轉,天狗醜人與小白沙場對敵,傻七又被小白下令要斬下他的手,已避免他倒戈相向時,替“天皇帝國”研製出比“神風笑”、“混世龍”、“雷霹靂”及“火龍槍”更厲害的火器。

小白提點過夢兒要向傻七學習步法,只要追得上傻七,纔有機會勝過天狗醜人,當日夢兒離去之後,一直未歸,如今眼前只得傻七獨自出現,小白心中有疑團。

傻七手仍拉着天狗醜人臂膀,他的手此刻理應寒若冰霜,可是傻七突覺手中一暖,乍看之下,原來天狗醜人臂上已有劍傷,定是剛纔與小白比拼時,被“赤龍”劍鋒割中。

天狗醜人滿意地道:“我還以爲你會一直龜縮在‘神國’不出,任由老不死來宰割,原來不見短短時日,你又有所突破提升,想是你爲了要對付老不死,已經費盡心思,籌劃好一切了吧?”

這時一馬疾馳而來,叱喝聲引得天狗醜人注視過去,只見鞍上爛銅鐵神威凜凜地策馬飛奔,可是手上卻無繮繩,只用大腿使勁緊夾馬腹,便能隨心所欲縱橫奔馳,料不到這個並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有如此出色的騎術,天狗醜人也脫口叫好。

爛銅鐵策馬至小白身前十多尺處,縱身躍起,如滾球一般衝過來,跪在小白跟前說道:

“燜銅鐵拜見師公小白!”他拜夢兒爲師一事,小白尚未知悉,貿貿然上來便稱喚小白爲師公,當然令小白感到惘然迷惑。

當下爛銅鐵將幾日來發生的事,簡短地陳述一番,一邊說着時一邊偷笑。小白的名宇,早就如雷貫耳,今日能一睹真人,更是他的師公,感覺上終於由一個平凡的人,愈來愈接近不平凡,整個人如像輕飄欲飛。

天狗醜人聽罷說道:“假如你已拜夢兒爲師,你也應該叫我一聲師公纔對。”

爛銅鐵上回跟隨伍窮出兵往偷襲“武國”的時候,曾經見過天狗醜人,那時已知他厲害,但他離開“天法國”時,尚未知“天法國”已生驚變,太子與夢兒在“窮鄉乞巷”裡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全然不知,聽天狗醜人這樣說,以爲他是來找便宜,即板起了臉說道:

“他媽的你算是甚麼傢伙?怎配做我師父的師父?”

他始終不肯喚天狗醜人一聲“師公”,是以將之念成“師父的師父”,倒也有點智慧。

天狗醜人說道:“他要學懂我的刀法,纔有足夠能力把我殺掉,所以我是你師公已是不變的事實,況且要收夢兒爲徒,是小白使人託我所辦的事情,你沒有權拒絕。”

爛銅鐵不禁呆住,卻不敢確定他的說話是否屬實,轉過頭來向小白瞧去,見他默然無聲,不否認也不承認,想是默認了,大爲詫異,不假思索便替小白說道:“嘿!師公他智慧深不可測,既然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目的,你只是被利用了吧!算不上真的是我師公,要我叫你作師公,豈不是叫我認賊作父沒兩樣?”

“天皇帝國”以武力強硬侵佔中土,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其行爲就如大賊無疑,爛銅鐵把天狗醜人罵作賊,他也無法辯駁,說道:“利用我?要是天狗醜人還有可取之處給小白利用,也只會是我們之間的友情,利用友情,天狗醜人倒沒所謂。”

爛銅鐵又向小白望去,見他仍是不語,又替他說道:“哎呀!這算是甚麼來着?對了!

應該是‘閻王下帖子--真要命’!蠢到像你這般,怎會不要命?師公請你這樣做,不過是要方便夢兒師父將你殺掉罷了!你最好教他刀法,他一定很快學會然後把你殺掉!”

爛銅鐵這樣子替小白鬍謅,他也擔心自己是否說對了頭,因爲小白的大名實在太響亮,崇拜他的人都稱頌他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智慧更是過人,不過爛銅鐵爲了要取悅小白,始終要做一點事,見小白一直沒加辯駁,便替他說話,企圖在小白心中留下一點良好的印象。

天狗醜人微笑着道:“你這人雖然長了一張悄嘴巴,不過倒是有點小聰明,小白的用意,你以爲我會不明白麼?但既然他肯使人來託我這樣做,總算還視我爲朋友,我也應該爲朋友盡點綿力,你現在是我徒孫,等我也教你一點功夫,讓你受惠!”

對方刀法厲害,爛銅鐵早就見識過了,心忖:“其實跟他學一點刀法,總比夢兒師父學會了才教我更直接,說不定由他親自來教,會更得刀法的精髓,可是該怎樣開口?”

爛銅鐵做了這麼多年沒出息的人,眼看像他這樣年紀的年輕一輩,都已經在江湖上冒出頭來,薄有名氣,自己卻還是一事無成,人便難免變得較爲急功近利,他是認真地崇仰小白,可是敵人之所以能夠成爲自己的敵人而不死,當然是有其專長之處,取他人之長,補自已之短,這就是學習的態度,不該分敵我,可是小白會否認同?

他不敢轉過頭去看小白,只斜斜地向小白瞥去,沉默良久的小白終於說道:“你是說你已答應教夢兒刀法了吧?”爛銅鐵以爲小白會允許他跟天狗醜人討教刀法,當下有點失望。

天狗醜人答道:“當然,你派人送來的書箋裡,說這是朋友的要求,天狗醜人願意爲朋友盡一點綿力。”

小白說道:“那先多謝了,夢兒太倔強,如果要我親口將這事向夢兒說起,他定當不肯,但我這個做爹的,總要爲他做一點事,我怕他未有所成便向你挑戰,最終會像生力一樣命喪你刀下,現在我總算放心。”

天狗醜人說道:“他的確很頑固,在我來此之前,他已先去挑戰太子,落得重傷下場,現在的他已如你要求的那樣,被我斷折雙腿,暫時不能走動,要讓這麼倔強的人重新學習新的事物,廢掉他原來所學的一切,的確是個很好的辦法。”

爛銅鐵聽了心中譁然,自己最崇拜的小白,不但要求敵人教自己兒子刀法,還要他廢去兒子雙腿,這樣做法雖然無疑是個好辦法,但也似乎太絕情了一點,假如夢兒知道這是小白的意思,他會怎樣想?

小白說道:“總之夢兒的事,就全交給你了,你曾將他打敗,以他性子,要是不將你重重打敗然後殺掉,是絕不會罷休,那我只好將你殺生力的仇,交給夢兒替我完成,你是他師父,必定要盡力教好他刀法。”

教徒兒刀法,最終目的卻是取自己的命,這實在是太荒謬了,爲了替夢兒安排一切,小白也真的費盡周章,如今好像甚麼事都解決了,小白久未暴現的殺意,突然如浪涌射。

爛銅鐵也突感氣氛不太尋常,小白已向他說道:“爛銅鐵,你的騎術好像十分了得,不知膽識又怎樣?”

小白好像太難測度,未知他這樣說用意何在,爛銅鐵呆了半晌才懂應道:“騎馬是我最引以自豪的技術,膽識是我最大的本錢!”

小白說道:“好,既然如此,你從這幾百匹馬中,挑一匹你認爲是最神駿的馬出來!”

爛銅鐵宛如丈八金剛般摸不着頭腦,心忖:“師公也真的是太神奇,幹麼要我挑一匹駿馬?難道這是個考驗?要試試我是否有真材實料才委予重任麼?要是如此,絕不能錯失這次表現機會。”

極目望去,四周幾百匹野馬在奔馳,響起的馬蹄聲,蕩人心絃,要在芸芸馬匹中找尋一匹佳駟,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難者,馬匹數百,當中定有幾匹特別優異,假如只有一匹還較容易辨別出來,但要是有十多匹質素相差無幾的,要確切辨別出那匹是良駒則是難上加難。

易者,如果小白不懂分辨的話,隨意胡扯一番,把九流說成一流也可矇混過關可是爛銅鐵實在有點幸運,他只是環伺了一會,便知道野馬數百,駿馬卻只有一頭,這馬全身雪白,其步履雄健有力,毛色光澤,在馬羣中展步飛奔,如鶴立雞羣。

爛銅鐵把白馬指出來,說道:“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神駒,正好配合師公你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師公你等一會,我過去把它制服過來,作爲給師公的座駕。”

小白說道:“不用了,它自會過來,你也另挑一匹馬,隨我來。”

爛銅戲面對小白愈久,愈覺不明,總覺得對方好像已掌握一切,在他面前,自己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小腳色,只得跟隨他步伐而走。

他之所以能夠輕易辨出良駒,因爲他所指的正好是小白的坐騎大白,小白輕吹口哨,大白已健步跑來,小白躍馬而上,爛銅鐵終於按捺不住問道:“師公,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小白答道:“出兵,攻打‘天皇帝國’!”

小白說得簡單爽快,但這畢竟是太大的一件事,小白竟然倉卒決定下來,而且還要跟爛銅鐵一塊兒去,爛銅鐵腦袋如遭重擊,突然空白了一片,不懂反應,小白再次問道:“你怕麼?”

爛銅鐵抖擻了精神,說道:“怕,怕你不讓我一塊兒去。”

小白說道:“那就別呆着,我的大白跑得好快,‘天兵神將’都應該已在出征途中,我們要趕去會合。”

天狗醜人見小白萬分認真,也是愕然,說道:“你真的已經準備好跟我們分勝負了嗎?”

小白說道:“還沒,可是你們‘天皇帝國’殺我妻耶律夢香,擄走我的人,雖然我還沒十足把握,但也不能再拖延,我們就在戰場上一決雌雄。”

天狗醜人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一直按兵不動,就是要先去除一切後慮,等我們還在猜度你幾時出兵頑抗時,纔來一個突襲,要我們來個措手不及!”

小白說道:“更精彩的還在後頭,這一次,我必定要你們‘天皇帝國’完全離開中土,還我河山!”

爛銅鐵只覺血氣上涌,他不過是依從夢兒吩咐,來找小白借劍斬斷妹子腳上的鐵鏈罷了,如今卻突然變成要出兵打仗,這個轉變實在來得太突然,教他既興奮、又緊張。

這絕對是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第 四 章 飛鷹的傳奇

小白決定出兵進攻的事,事前毫無述象,大家都以爲他還沒準備,甚至乎還未有計劃,消息尚未廣傳,此時夢兒已來到“皇京城”。

昔日的“皇京城”,飛橋丹檻、珠簾繡額,風光猶勝“武國”的“劍京城”,令人神馳嚮往,比較兩城之間,“劍京城”商賈雲集,氣氛熱鬧,是幹買賣的好地方,而“皇京城”

則環境清幽,鳥語花香,最多文人雅士愛於此地留連,將“皇京城”築構得明媚如畫,皇上皇與皇玉郎應記一功。

可惜無限勝境皆隨當日名昌世力抗“天皇帝國”入侵時而逝去,經“天皇帝國”改建後的“皇京城”,已盡失往昔神髓。

可人推着木輪車來到城門之前,猶豫了一會,對躺在木輪車上的夢兒說道:“不如回去吧!”夢兒沉默不語,卻用眼神央求,可人抵不過他的堅決,便繼續推木輪車進城,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百搭緊緊跟隨。

剛進城門,撲面而來一股血雨腥風,嚇得可人花容失色,只見大街上排着一行十個少年,雙膝跪地,都是身穿粗衣麻服的普通平民,全都雙目炯炯,神情堅定。

一個頭頂扎一短髻,衣飾華麗卻非中土人打扮的持刀客,雙手握住青光閃爍的長刀,在他們身後高聲叱喝道:“這是你等最後的機會,供出誰是主腦,可饒不死!”

那十個少年看着旁邊剛斷頭倒地的同伴,憤怒得髮指毗裂,齊聲說道:“頭可斷,血可流,志氣不可滅!死了我一個,可以驚醒數十個,要殺要剮,悉隨尊便!少年們死到臨頭,仍不屈服,持刀客一聲不響,舉刀逐一將他們的頭顱全數斬下,面不改容,見其中一個斷頭後屍體仍未倒下,就用腳去踢,用他的衣服來抹掉刀鋒血漬,然後若無其事的與其餘幾個手下轉頭離開,任屍體暴露於大街,遠遠圍觀的坊衆瑟縮一角,面對屠殺噤若寒蟬,誰都不敢走上前阻撓。夢兒幾經殺戮於沙場,對殺人無所感覺,爲了勝利達到目的,犧牲殊不足惜。

可是可人的俏臉被嚇成慘白,他厲聲便向那持刀客叫道:“你們統統給我站住!”

這聲叱喝不但引得那持刀客駐足回望,連坊衆也倒抽一口冷氣停步。

那持刀客回頭看去,見夢兒躺在木輪車上,雙足及左手皆以木板夾住,狀似傷殘,刀客抓了抓頭,與同伴相顧一笑,便轉身不理,繼續去路,夢兒性子倔強,雖然只有單手可動,仍然勇猛無懼。

如今連幾個嘍囉一般模樣的人都對他不屑一顧,腦袋如被火燒,痛恨自已不能走動,否則定然撕下他們頭顱泄忿,坊衆以爲好容易有一個人敢挺身而出,卻見是個跛子,只能苦笑搖頭,令夢兒更恨得咬牙切齒,可人見他胸口起伏,喉頭低鳴,十分難過,但見刀客們走了,夢兒便會安全,也鬆一口氣。

這時百搭卻逕自上前,從後搭那刀客的肩膊,使他回頭,說道:“喂!你聽不見有人叫你麼?”

刀客剛殺完人,脾氣不壞,見百搭上來挑釁,仍掛着微笑,伸手輕輕拍百搭臉龐說道:

“有人叫我麼?在哪兒?我聽不見,看不到。”他剛一說罷,百搭竟突然出手,一拳行將過去,他的拳頭雖然不算快,但誰也料不到他個子矮小,竟有勇氣突襲,這一拳便將刀客打中。

百搭挺起胸膛,伸手指着夢兒說道:“他在叫你,現在你聽到沒有?”

他這一拳惹火了刀客,卻沒有退開,刀客呼喝一聲,揮刀向他斬去,這時夢兒用手力撐,把木輪車向前滾去,將刀客撞開,百搭化險爲夷,可是旋即又被刀客其他的同伴舉刀包圍。

夢兒厲目瞟向百搭,說道:“你剛纔在幹甚麼?”百搭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已經無處可去,只想你能夠信任我。”

一言甫畢,被撞開的刀客已回身衝斬而來,可人在旁邊看緊夢兒的安危,吃驚地叫喊出來,眼見刀客的其他同伴都同時舉刀衝斬,應可將百搭與夢兒同時分屍,一聲清嘯,一柄套着刀鞘的刀不知從何飛來,直挺挺地插在夢兒身前。

刀客們一見這刀,皆止步不前,細看此刀長約五尺,刀柄處造了一環將刀鞘緊扣,除此之外,並不特別,卻已震懾衆人退開,遊目四顧間,四周突然人聲鼎沸,幾百人從街角處涌來,全都提着刀向刀客與其他的同伴狂斬猛劈。

一時間,大街一片混亂,耳邊全是兵刃碰撞之聲,可人幾曾見過這等廝殺場面,只懂尖聲呼叫。說也奇怪,這班突然涌出來的人,矛頭皆全指向那刀客與其他同伴,亂刀將他們斬死後,又很快地作鳥獸散,連那柄突然出現的刀都悄然消失。

地下橫陳着刀客們的屍骸,夢兒心感奇怪,耳畔傳來叮噹叮噹的響聲,循聲望過去,只見一個幾歲大的小孩,手中抓着一個打鐵用的鐵錘,逕自敲響另一隻手上的銅鐘,在他後面跟着一個人。

夢兒一見此人,大感詫異,因爲這人正是他此行要找的餘律令。

闊別一載的餘律令,倨傲神態盡退,臉容帶點滄桑,隨着叮叮噹噹的聲音引路,來到夢兒的跟前,說道:“哈哈,太子猜得沒錯,不管如何,你也會來找我。”

這一句說話,透露了太子的確已來找過餘律令,可是傳言皆說餘律令等人都成了階下囚,如今看來,餘律令除了氣焰比以前稍減,根本就是自由之身。

夢兒沉默不語,那小孩又敲起了銅鐘,噹的一聲,似在提醒餘律令,他笑道:“你倨傲的態度,與昔日的我有點相似,我是過來人,可以提醒你一句,這樣下去對你沒有好處,你應該學習太子的長處。”

最痛恨別人看扁他的夢兒,聽見餘律令又將他跟太子比較,並未反脣相稽,無聲無息地伸手抓了一塊小石子,便往餘律令射過去,打中餘律令前額,他竟不懂閃避,夢兒感到意外,說道:“你怎麼聾了?”

餘律令早已爲耶律夢香而失明,一向只能以耳代目,如今再見,竟然連耳朵也聽不見聲音,這豈不是一個廢人無疑?儘管他昔日如何厲害,名列天下五大高手之一,但又聾又盲的人,還能夠幹些甚麼?

隨他而來的小孩在他掌心上劃了幾下,餘律令會意過來,說道:“會令我痛苦的器官,再留來也是沒用,現在我樂得思海寧靜,甚麼也不用煩惱,一個既聾又盲的人,的確已沒有任何殺傷力。”

夢兒略一沉哦,思量着餘律令爲何有如此驚人變化,這時餘律令說道:“時不我與,便要被新一代的人才所淘汰,既然有一個比我更出色的人,我餘律令也好應該退下來造就後輩,可惜我已經不能替人造兵器。”

瞧着掛起隨和笑容的餘律令,真的令人無法想像眼前人曾是天下五大高手之一,這段時間裡他曾經遭遇過甚麼事情,以至令他甘願放棄爭雄稱霸的宿願?

正自猶豫猜想,那小孩又敲響了鍾,餘律令說道:“雖然我已經不替人造兵器,但有一個人可以幫你忙,我帶你去。”夢兒說道:“就是剛纔那把刀的主人?”

餘律令微微笑道:“正是。它叫‘傳奇’。”

當日餘律令鎮守“劍鞘城”時,曾遇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在大街處抓着鐵錘不停敲打,鑄造一把稱心的兵器,餘律令欣賞他的專注,便替神兵改名爲“傳奇”,如今“傳奇”

已經完成。

小孩敲打銅鐘引路,這時百搭也已推住載着夢兒的木輪車隨餘律令而去,可人驚魂甫定,急步走上去,夢兒拉她坐上木輪車。

一行人走過九曲十八彎,沿路只見每個街角處有人把風,看似平民百姓,但個個神情緊張,四處張望,一看而知並不平凡,到了河畔處,已見有一船泊岸等候,上了船,船家便解纜離岸。

這船的構造並不特別,平凡得隨處可見,人到船中央,已有一人端坐等候,正是那個鑄造“傳奇”的長髮少年,看他劍眉星目,雖只十五歲左右年齡,卻隱隱透射出一股威儀,身旁端放着一把未出鞘的刀,就是“傳奇”。

少年一見夢兒便站起身迎前,伸出手來說道:“我叫飛鷹,你來此目的我已經很清楚,可是‘傳奇’會自己挑主人,假如你不是‘它’要找的人,縱使我無條件給你也沒有用。”

夢兒上下打量,這飛鷹態度友善,並不似心懷鬼胎之人,不過夢兒並不習慣跟人打交道,縱使是來向他要刀,仍是不苟言笑,只說道:“那‘它’即是沒有挑上太子?”這顯然是夢兒最關心的問題。

飛鷹當日在“劍鞘城”因不想被別人的閒言閒語騷擾他專心鑄刀,便將自已的雙耳耳膜打穿,如今也是個失聰之人,幸好還沒有盲,瞧着夢兒嘴脣的開合,得知夢兒說些甚麼,微笑答道:“我不能夠回答你這個問題。”

夢見奇道:“爲甚麼?”

飛鷹答道:“我的意思是說,不能夠代‘傳奇’回答你的問題。‘傳奇’已經完成,就不再屬於我,我只替他找一個適合的主人,總之是太子來看過‘傳奇’,後來他又走了,是他認爲‘傳奇’並不適合,還是‘傳奇’根本沒瞧上太子,我沒法知道。”

夢兒日中喃喃,有點不耐煩,飛鷹把‘傳奇’形容得這般神妙,自己卻毫無感覺,要不是小白提點他要勝天狗醜人,便要挑一把適合自己的佩刀,他絕對仍會堅持自己就是一柄無可匹敵的神兵。

餘律令與夢兒性格相近,比較容易理解夢兒冷漠的原因,說道:“飛鷹不方便在外露面,所以纔要你來這裡,並不是他要故作神秘,因爲在‘皇京城’這兒,飛鷹是令‘天皇帝國’最感頭痛的人。”

連高傲自負的餘律令也親口稱讚飛鷹,除了可見餘律令改變不少之外,也令人對飛鷹更感好奇,夢兒再次將他上下打量,心裡躍躍欲挑戰,可是見他彬彬有禮,說話客套,令人渾身不自在。

他好像也察覺夢兒臉上神色,便說:“我可以給你‘傳奇’,但在‘它’去肯定你是否適合之前,我要先問你幾個問題。”

難道飛鷹也想一試夢兒的實力?不過夢兒眼下身受重傷,雙腿又爲天狗醜人所斷尚未痊癒,要比也只能比一比智慧高低。

飛鷹問道:“我知道你要跟太子決一勝負,人生有一個對手,可以鞭策自己努力,本無不對,可是‘天皇帝國’毀我田廬,殺我百姓,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到現在爲止仍然在中土肆虐,這兩件事比較下來,究竟是哪一件較爲重要?”

太子與夢兒所積累的是私怨,“天皇帝國”侵佔河山是國仇,兩件事比較下來,當然是國仇較重要,根本用不着回答,但經飛鷹簡單道明,夢兒也是沒話可說。

飛鷹續道:“你們如何爭雄稱王,飛鷹沒權過問,也沒有興趣理會,你們今日都有求於我飛鷹,要我答應不難,但也想建議你們暫且擱下一切,先把‘天皇帝國’人逐出中土,以後你們要較量,還是要拼生死,飛鷹都不會阻撓。”

他的說話本來是義正詞嚴,教夢兒無法拒絕,可是最後提到阻撓,倒是令夢兒感到可笑,說道:“你是說你可以阻撓我要幹些甚麼嗎?”

飛鷹沒有作出正面回答,說道:“太子已經答應了,他答應不會再回避,堂堂正正地跟你來一次決戰,而首先,就是比試一下你倆誰個更配擁有‘傳奇’。”

太子一直不屑跟夢兒死纏爛打,不管如何也想出辦法避而不戰,飛鷹能夠使太子首肯應戰,假如是真,他倒的確有點能耐。

頓了一會,再續說道:“我剛纔已經說過了,‘傳奇’會自己挑選適合他的主人,你與太子,只能有一個可以擁有‘傳奇’,這樣的比試總較拳腳相爭更能定出勝負吧?我也不會強迫你答應暫不跟太子糾纏,所以會送你一個消息。”

飛鷹似乎跟他的神兵一樣神秘,夢兒也感到有興趣起來,問道:“甚麼消息?飛鷹不語,他將“傳奇”遞上,夢兒伸手接過,想要拔出來一試“傳奇”是否跟他相配,可是一託刀柄,“傳奇”始終沒有出鞘,以爲是被那個銅環扣住所致,可是那個銅環卻能打開,“傳奇”仍是躲在刀鞘之內。

飛鷹說道:“‘傳奇’已經給了你,如何創造傳奇,就要靠你自已。現在我來告訴你一個消息,你的兄弟莫問在往‘罪林’採藥途中,被一休大師等人截擊,耶律夢香墮下深谷,朱不三的幾個兒子受重創被擄回來這裡,他這一回可算是徹底失敗,對你來說,或者應是個好消息吧!”

夢兒自那日離開“神國”之後,一直在外,全然不知“神國”發生的事情,莫問往“菲林”的事更加毫無頭緒,驚聞耶律夢香死訊,他的腦袋如被雷轟,暴叫道:“他媽的你說甚麼鬼話?”

耶律夢香一直照顧夢兒長大,雖然夢兒平時對人表現冷漠,但關心親情藏在心底,乍然間,他怎肯相信這個噩耗?

想到是莫問將耶律夢香害死,夢兒拼命咆哮叫道:“莫問你這個臭傢伙!莫問你這個臭傢伙!”

可人見他青筋滿面,暴跳如雷,暗暗吃驚,便將他擁入懷中抱住,這時候船已抵岸,飛鷹與餘律令動身要下船,夢兒即喝叫道:“叫船伕送我回去‘神國’,我要殺了莫問那傢伙!”

飛鷹說道:“假如你知道你爹小白已經出兵來攻打‘天皇帝國’,你還打算回去多生枝節嗎?”

這個飛鷹,難道真會在天上飛麼?那邊廂小白纔剛決定要出兵來攻,這邊廂他已知悉一切,剛纔那一大班突然殺出來的人,看來也是跟飛鷹有所關連,否則“傳奇”也不會出現在那邊之後,復又在船上。

夢兒聽見小白不等他回去便領兵來攻,又是一呆,飛鷹說道:“或許是上次你們在叢林阻擋天狗醜人失敗,令小白太失望了,所以今次發動攻勢沒有把你和莫問都算進去,但這也很難怪,始終這是一場很重要的戰事,我們一直在暗中準備好了,可是你只想着要跟太子決勝負,莫問又太過自信招致失敗,你也該是時候反省爲甚麼會導致這種局面。”

小白竟不讓莫問與夢見隨隊出兵?這是真的麼?

飛鷹說道:“這艘船的確會駛出大海,不過並不會去‘神國’,船上面的東西,足夠你們捱過這場戰役所需要的日子,到你再次回來之時,江湖會有另一番新局面,到時你想如何對付太子,飛鷹--絕不阻撓!”——

第 五 章 人生一齣戲

爲怕夢兒一上岸又對太子作出糾纏,影響計劃進行,飛鷹在船未泊岸時便與餘律令一起躍身出去,看他兩人展動身法,幾個起落便回到岸上,夢兒雙足有傷未愈,只有遙望彼岸咬牙切齒的份兒,到此刻才深深明白,飛鷹說甚麼先擱下私人恩怨,以天下大事爲重,全是廢話,他爲了能成功將夢兒阻隔在這場重要戰役之外,早就安排了一切。

夢兒雙腿腿骨斷折,任他如何厲害,假如跌在滔滔江水中也只是死路一條,不過他還是不會束手待斃,心念急轉,對百搭說道:“百搭,推我去找那船伕。”

百搭第一次聽到夢兒對自己所下的命令,要令夢兒投以信任,這個難逢的機會,想也不想,便推起木輪車往找船伕去。這艘船分前、中、後三艙,艙上都有蓋頂,船艙有橫架樑檜八根,船的兩側設有撐篙用的退走道,有舵錨,屬於一艘有部分甲板的中型內河客貨船。

船伕就在船尾部分掌舵,夢兒、百搭、可人三人在前艙部分,要往找船伕便要由前艙走至後艙,飛鷹安然企在河畔岸上,遙遙看見百搭推着木輪車往後艙處,輕輕嘆了一聲,餘律令彷有所聞般說道:“怎麼了?”

飛鷹嘆曰:“他要是真的去打那船伕主意,只會有更大的挫折。”

那小孩聽了,又在餘律令的手掌上劃了幾筆,使他會意過來,才說道:“我早就對你說過,笑夢兒不管在多惡劣的環境之下,都萬萬不會束手待斃,你怕他會從此一蹶不振嗎?”

飛鷹說道:“我倒不擔心,反而有點高興,挫折愈大,他愈早吸收教訓,日後再見他時必能更教人驚喜,只是明知事倩發展會是如此,我又有點無奈而已。”

這個飛鷹年齡約只十六,說話卻如成年人一般成熟穩健,像似看透一切世情,他將“傳奇”送贈予夢兒,助夢兒提升改善,是出自真心,還是一個愚弄的計謀,到此還沒法明白,不過他與餘律令既是一道,只會令人想像他也是個要爭雄稱王的人。

那邊船上,百搭推着木輪車把夢兒帶到船尾掌舵處,身形佝僂的老翁,年近古稀,弓腰曲背,鬢邊見白,看他一手一枝船椿,單靠一個人,一隻臂膀,便操控起整艘船航行出海,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果然未待夢兒靠近過去,他便使起臂力,以船檜擊起水柱,挾勁射向夢兒與百搭兩人。

老翁出手突襲事前並無先兆,夢兒也料不到他臂力如此狂猛,胸口被水柱應聲打中,嘩啦聲倒跌出木輪車外,百搭也禁不住“啊”的一聲,幾乎跌出船外,幸而他扶住船邊木樑才化險爲夷。

夢兒一定過神,轉頭去看,那老翁霍地提着兩枝船檜,朝天指去,見那船檜特大,擎天一指,猶如兩棵參天老樹般粗壯,單看這一手,便知老翁除了不簡單外,也身懷絕世功夫。

見他滿臉怒色,喝道:“怎麼啦?還要來試試打我主意嗎?你是因我年紀老邁便瞧我不起麼?”

夢兒還未想到要如何應對,老翁已脹紅了臉,遠遠便揮起兩枝巨大的船檜向他打去,勢道猛惡,連船艙的帳篷也被他毀爛,眼看夢兒無法躲開,就要被船檜打中,可人即撲上去擋在夢兒身前。

幸好這老翁不是空有一股蠻勁,臂力實是收放自如,在可人面前收住了船檜打下之勢,看看可人面無懼色,他不屑地一笑,便將船檜收起繼續駛船,狀若無事,口中哺哺說道: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以爲自己有兩錢本事便來闖江湖,還經常喊打喊殺,看你現在這個模樣有多可憐?”

連區區一個老叟,夢兒都沒法把他制服過來,又如何可以返回河畔上岸?

老翁這時又說道:“我收了銀兩,便要爲人家做事,你還是乖乖的跟我在海上漂泊一點時日,否則吃虧的只會是你。”

事到如今,既打不過老翁,除了悻悻然待在船上四處漂流之外,還有何辦法?

只是夢兒強硬的性子,叫他無法接受連番的挫折,最痛苦是別人在算計自己,他卻矇在鼓裡,一點也猜度不出來。

又再想起耶律夢香的死訊,悲楚的感受鬱結於胸臆,終於忍不住嗚咽起來。

夢兒被迫乘船出海遠離待發的戰場,幾乎是同一時間,“皇宮”中的殿堂上,輕歌曼舞,十個紮起高髻、肌府白晢勝雪,如粉雕玉琢的甜美娃兒,身穿着一式一樣的錦繚衣袍,手中拿着團扇,隨一叮一咚的樂曲起舞,這舞步形態古里古怪,動作緩慢,而唱曲的女人像壓着嗓子一般呻吟,歌聲並不悅耳動聽。

十個妙齡少女俱是自“皇京城”裡徵召入宮的侍婢,朱顏被塗上慘白的顏色,再在嫣脣劃上一張小小的嘴巴,色澤似血,令人有種悽迷的感覺,絕對稱不上是美豔,反而可用詭異來形容。

隨唱曲者咿呀咿呀的唱腔,龍座上,江川十兵尉陶醉地擊掌來附和,口中又跟着唱曲。

一曲既罷,江川十兵尉熱烈地拍起掌來,霎時間在場之人無不拍掌讚賞,掌聲雷動,大力表現得最爲興奮,高聲叫道:“好啊!好!歌聲醉人,舞姿美妙,真是太好了!”

大力使勁地拍掌,興奮的程度甚至比江川十兵尉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令人覺得他萬分做作,太子正在作客端坐,對此全無反應,在一片熱鬧氣氛中更覺他與衆不同。

太子在“窮鄉乞巷”處與夢兒糾纏了一番,旋即來到“皇京城”,若那飛鷹所說的話不假,他已曾經見過餘律令,也看過“傳奇”,如今大模施樣以客人身份端坐“皇宮”中,與江川十兵尉、神山八代、一休大師、宮本劍藏、不凡聖子及大力一同欣賞歌舞,對方實是將他當作上賓看待,只是他有何吸引力可以受到他們如此招待?

此時表演歌舞的舞伎都已退過一旁,掌聲也漸漸停止,可是大力依然用力拍掌,一邊走到太子身前,說道:“你爲甚麼不拍掌?”

大力自從被老不死欽點爲中土的傀儡皇帝,一時間雖不致權勢熏天,但這寶座既是老不死所賜,在平時總要給他幾分薄面,就算是江川十兵尉身爲老不死的孫子,也不知大力在老不死心中究竟是何等地位,萬一他還有利用的價值,卻將他殺了的話,雄霸中土的計劃失敗倒不是大問題,惹火了老不死纔是最可怕的事。

幸而大力也算知機,人前人後也儘量取悅江川十兵尉,在宮內讓他八面威風,在宮外則繼續扮演皇帝,令百姓以爲“天皇帝國”雖然侵佔了土地,但一切如常。

他上次獻計予江川十兵尉,逐一除掉小白身追最重要的人,用來折磨小白,雖然耶律夢香跌下深淵,功敗垂成,但計謀總算不賴,人更意氣風發,嘴臉卻愈益難看,雖然展露笑容,但只會令人覺他笑裡藏刀。

對着這種小人,太子表現得十分不屑與之對話,說道:“我幹甚麼要拍掌?”

大力聽了太子的反問,傻傻癡癡,也反覆的笑道:“我幹甚麼要拍掌?我幹甚麼要拍掌?對啊,我幹甚麼要拍掌呢?”

殿堂中除了太子、大力及表演歌舞的舞伎之外,其他俱是“天皇帝國”的人,理應由端坐龍椅上的江川十兵尉掌控場面,但大力左右踱步,甚是醒目,驟眼看來他纔是這裡的主人家。

只見他口中反覆嘮叨看太子說過的話,像個醉漢般酒後胡言,一跌一碰地來到舞伎面前問道:“你們說,我幹甚麼要拍掌?”

他指着其中一個舞伎喝問,甚具威嚴,那舞伎心裹極是害怕,擔心萬一答錯會否惹來殺身之禍,可是又不得不答道:“回稟皇上,因爲我們跳得好,多謝皇上掌聲讚賞。”

大力真的大力地點頭,對這答案似是非常滿意,說道:“對!對!舞跳得好便鼓掌讚賞,這真是極簡單也合理的理由,表演得好,便拍掌,表演不好,那便怎樣?”

看見大力狠着臉去問,那舞伎一顆心噗通噗通地跳着,這個問題恐怕不好回答,頓是瞠目怔住,大力見她好像十分爲難,笑吟吟地替她答道:“這還不簡單嗎!表演得好便拍掌,表演不好便不拍掌,是否這樣?”

那舞伎抹了一把汗,說道:“皇上,就是這樣。”

她剛以爲令大力滿意了,豈知大力又突然喝道:“我叫你們來跳舞助興,目的只是取悅貴賓,可是客人不拍掌,即是認爲你們表演不好,全給我拉出去斬了!”

十個舞伎聽得要殺頭,全皆嚇得雙腿發軟跪地,聖旨既出,宮中侍衛即上前去要拿下他們拉出去斬首,大力斜目瞥向太子,見他依然不動聲色,又呼喝叫停,說道:“還是慢着,我倒是真心欣賞你們的舞姿,只是太子不滿罷了,既然太子是我們的貴客,不如就由他來決定怎樣懲治你們,不知太子認爲如何?”

太子說道:“好,就拉出去斬了便算!”

舞伎們本以爲會有一線生機,可是太子一句說話又把他們判了死罪,縱使呼天搶地仍不能挽回生命,就這樣被拉了出去,未幾,聞得外面傳來慘叫,十個舞伎便因爲太子一句說話嗚呼斃命。

大力像意猶未足,緩緩走過去那個唱曲的人前面,每踏前一步,那唱曲的人眼皮便跳一下,嚇得心膽俱制,果然大力又指着她說道:“這個唱曲的人,太子又認爲她唱得怎樣?”

太子也是淡然說道:“難聽得要死,我還以爲是雨夜鬼哭。”

大力又用力地點頭以示認同,說道:“對,我也很有同感,這個人要凌遲處死,拉出去。”

兩人簡單的對話間,便有十一個人因此而歿命,充分表現出掌權者的喜惡,連繫着所有人的生死,大有莫敢不從的意味,難怪江湖上誰都意欲爭雄稱王,振臂一呼,便有千個人頭落地,當中帶來的快感,有甚麼事情可以比擬?

死了十一個人,大力臉不改容,又對着太子拍起掌來。

太子說道:“你又幹甚麼拍掌?”

大力說道:“嘻嘻,我爲我自己拍掌。”

太子說道:“你爲甚麼爲自己拍掌?”

大力說道:“因爲我表演得好。”

太子說道:“那我表演得怎樣?”

大力熱烈地拍起手掌來代替回答,還嘻嘻哈哈地笑道:“你的表演真的是太精彩、太出色,大力幾乎也要被比下去,你聽過甚麼叫人生如演戲嗎?大力覺得這句說話真的妙絕,我們都在演戲,可是不管演得好與不好,還是要演下去,而結果也是死路一條,所以我重視掌聲,要是別人演得出色,就應該掌聲鼓勵,可是現在的人太吝嗇掌聲,就算演得好也不會以掌聲支持,要這樣又怎會有人願意作更好的表演?”

大力以表演來暗喻自己出色,甚至跟太子不相伯仲,以太子之智慧,又怎會不明白他何所指?說道:“剛纔舞伎所表演的歌舞,太子游歷過中土各地,都不曾看過,所以不懂欣賞。”

大力合掌一拍,作驀然驚醒之狀,說道:“哈哈,原來是不懂得欣賞,並不是舞伎表演太差,你知道因爲你不懂,剛纔便死了十一個人嗎?你不懂欣賞卻說他們表演差,害死了他們。”

太子說道:“與其被不知所爲的文化潛移默化,他們早晚會變成不倫不類的怪人,早點死掉更好。”

大力說道:“精彩,精彩,原來太子的思想也是如此狹窄,我在這裹跟他們相處日久,倒是發覺‘天皇帝國’的文化有其可取之處,但既然你不喜歡舞蹈,我再爲你安排更精彩的表演,如何?”

太子說道:“十分期待。”

只見大力拍了兩下掌,便一步一步退回江川十兵尉身邊,態度恭敬謙卑,與剛纔判若兩人,更低下頭來爲江川十兵尉倒茶,說道:“今日這壺‘風花雪’,是大力特意爲皇上炮製,請喝茶。”

服侍過江川十兵尉以後,大力又逐一爲神山人代等人添茶,十分周到。原來他們剛纔一直沉默不語,是“天皇帝國”的民族特色,他們將階級的觀念分得清楚仔細,凡是對待族外人,先是由下人出去,要是下人辦不來,才由地位更高的人去處理,如是者一級一級遞升,假如要驚動到江川十兵尉的話,便可知事情的嚴重性。

這樣的嚴密組織,除了可益顯江川十兵尉身份更形尊貴之外,他們圍觀而不說話,就可以在一旁靜心觀察,也暗示自己掌控了局勢。

大力倒過了茶,忽爾傳來如炮火般的隆隆聲響,地面接連發生震動,兩個大胖子自殿堂的側房中走出來,看他們每一個人的身形,幾等如雨個壯漢並排,加重千斤,難怪走路會隆隆震響。

大力此時來到太子身伴爲他倒茶,說道:“這一場表演是我爲太子你而設,名爲‘相撲’,是“天皇帝國”的國技,十分有趣,希望可以令太子感到滿意。”

甚少有笑容的太子,此刻面上突然有笑容,反而令一直笑裡藏刀的大力感到不妥,這時兩個大胖子已同站於太子左右兩側,吆喝一聲,同時向前猛衝,用厚厚的身軀向太子撞去。

太子不閃不避,被夾住不能動彈,別人看似他身處危機,他卻笑着說道:“你知識太貧乏,勸你應該去惡補一下,‘相撲’是源自於我們的‘摔跤’,古書早有記載,‘人們作野牛模樣,相抵爲樂’,他們偷去了東西,稍爲改動一下,便當作是自己所有,只有蠢人才會被愚弄。”

兩個大胖子相互用手抱着對方,把太子愈逼愈緊,若是一個普通人在中央,定當被夾得透不過氣,骨頭也可以被壓碎,大力見他雙臂雖不能動,可是仍不敢太過接近,問道:“不管如何,今天一切表演已完,你斗膽大模施樣來‘皇宮’,實在出乎我們所料,究竟你目的爲何?”

太子的一切總是教人難以猜度,他孤身直闖進來,事前毫無先兆,是以江川十兵尉等人都不敢託大,全部來見,也試圖猜出他是否有甚麼殺着部署,不過看來不管怎樣去猜,也不及當面向他詢問更直接。

太子說道:“我來有兩個目的,第一是殺人,第二是救人。”——

第 六 章 舊仇今來複

太子剛說罷他此行來意,便振臂狂嚎,兩個將他緊緊夾住的大胖子,隨即感到一股狂猛的張力要衝開兩人,胸口如被鐵錘重擊,大胖子深吸一口,把氣吞入肚中,如雷喝叫,本已粗壯的只臂更暴脹起來,向太子再施壓力,似要將他逼夾得骨肉爆碎。

大力知道太子厲害,心想自己身嬌肉貴,論武功,絕不是對方敵手,早已急步後退,把剩下來的事全交給江川十兵尉。

江川十兵尉打了個眼色,身穿華衣美服,俊逸秀美的不凡聖子躍縱而前,散射出七彩耀目的光華,殺氣躍動,“無敵”直挺挺向大胖子身後刺去,要將太子三人一刀三洞全部殺死。

“嗤”的一響,“無敵”已刺入太子左手邊的大胖子身後,見大胖子背項如被野獸噬咬般骨肉爆散,穿了個大洞,情狀甚爲駭人,這大胖子也就一命嗚呼。

“無敵”不動則已,一動瘋狂,穿過了大胖子再向太子刺進去,刀刺進大胖子身體一半時,不凡聖子卻見大胖子背門暴凸而起,如突然長出一個大腫瘤,嘩啦一聲,腫瘤爆開,帶着金芒的“皇拳”已然撲出,直轟中不凡聖子臉門,將他打飛向後。

這一拳技驚四座,太子臨危不亂,知道大胖子是斷沒可能將自己夾死,等待不凡聖子刺刀進而殺掉大胖子,在他斷氣一刻氣力鬆懈,迫力驟滅之時便一拳打出,時間掌握恰當,也萬分驚險。

太子再一吐勁,“皇拳”所散發出的獨有龍氣爆碎大胖子整個身軀,血肉一塊一塊染紅殿堂,他如此神威凜凜,僥倖生還的那個大胖子哪還敢跟他糾纏?嚇得幾乎當場暈死。

在此之前,太子甚少主動出手殺人,原因是殺了一個人便少了一個人可以利用,只有在迫不得已,而又真的對其目標有所幫助的話,他纔會展露一下實力,震懾他人。

不凡聖子被擊退,奸狡多詐常藉故避戰的宮本劍藏已不能閒着,仗劍擋住太子前路,但也只是擋住而已,並沒有勇猛地衝殺上去,耍了幾個劍花,虛晃一招,太子微笑說道:“劍花輕浮,有其形而無殺意,虛有其表,用劍在心,你的劍招要得如此兒戲,毫不認真,又怎能夠擋我?”

宮本劍藏被太子揭穿底蘊,既羞又怒,忙多加幾分肉緊,更挺劍刺去,太子雙手放胸前,握緊拳頭,一前一後,並沒硬擋來劍,但這不動如山的姿勢,卻令宮本劍藏頓住劍勢。

他左右遊移,尋求進劍的空隙,可是太子也是稍稍移步,姿勢沒變,拳頭卻始終將他對住,這種守式固若金湯,是爲“皇拳”中的“問勢”,如以右手爲攔手置於身前,當身體由右方旋向左方時,右手肘部因身體帶動之勢亦由右方往左方猛力打去,左右互換,情況相同。

“問勢”雖簡單,卻有殺招在後,只要宮本劍藏一劍無法得手,太子便可迅捷地以“皇拳”施以重擊。

宮本劍藏沒十足把握,就算有劍在手也只能像老鼠拉龜一般無從入手,可惜他的“浮世繪”長劍在“富士神兵祭”中被天恨所斷,如今手握着的這把劍只長約數尺,如要殺太子便必須埋身,可是埋身劍刺又太危險,宮本劍藏爲人小心冀冀,絕不會幹冒險的事情,便惟有裝模作樣不斷遊移。

太子見他在自己身前轉了幾圈,仍不敢上來,就說道:“你不來攻,便由我來說罷見他向前踏出一步,如箭矢一般快,眨眼間便到宮本劍藏面前,他還來不及舞劍退守,太子雙拳已如蝗飛來,左右手交替,隆隆地先打中他面門,滿天星斗間,右手急揮,欲掄起劍花退走,可是手肘又被太子捉住,回身急奪已遲,太子搶去他手中劍說道:“借你的劍一用。”

宮本劍藏大驚,躍飛向後,閃身迴避,太子持劍越過他頭頂向大力衝去,得知太子目標不是自己,這一下算是死裡逃生,只嚇得一身冷汗。

還記得太子上一次“連城訣”被名昌世所搗破,名昌世爲要臣服太子、餘律令等人,在“觀星垂”上給衆人一次對戰的機會,當時太子使出一招失傳已久,大俠葉孤城的“天外飛仙”,一嗚驚人,可是這劍式卻不是“皇朝”絕學之“皇拳、御劍、聖上刀”之劍招,他“皇拳”及“聖上刀”皆懂得了,爲何卻會使別人的劍招了如今一劍在手,是否會使出“御劍”?

大力早預算太子的目標是自己,在剛纔一退開時便找尋有利的位置以防太子來攻,躲在江川十兵尉身旁,太子嘿哈一聲,掄起劍花飛身上前,江川十兵尉仍氣定神閒,橫裡卻彩華暴綻,“無敵”驚虹一閃,疾如風去如電,太子不得不先舉劍挺擋。

清脆一響,太子手上平凡的劍難接“無敵”神鋒,登時碎裂,碎片飄浮,卻在半空凝聚不散,原來一直在旁等待時機的神山八代也遽然出手,虛空如有一股吸力把碎片都吸住。

神山八代在太子身後,手一抖,五指箕張,把碎片吸扯向後,如蝗打向太子,太子急掄起斷劍擋架,身向後移,這麼一來便愈益退近神山八代,神山八代另一手已在等太子,只要他一接近,必將他擒住。

旁邊有不凡聖子的“無敵”,太子只好拼着背門受傷,回身劍劈,哪知神山八代老奸巨猾,並不硬擋,腳底一滑向後飄飛,太子背門被斷劍碎片全效擊中。

三個高手前後阻截,太子仍只是背門被傷,已算是了得,不凡聖子、神山八代及宮本劍藏又成三角之陣形圍住太子,姑勿論他是否真有三頭六臂,要單人匹馬突破困阻亦跡近奇聞。

除此之外,殿堂裡還有靜坐不動的一休大師和他七個隨從,全部都是能以一敵衆,深藏不露的高手,這一仗根本極度兇險。

江川十兵尉終於開口說道:“從上次你突然殺出阻擋天狗醜人,救走伍窮一事來看,太子並不是個衝動妄爲的人,今次斗膽隻身前來,我還估計你必有後着部署,現在看來你似是送死還多一些。”

在旁的大力一臉沉着,腦中猜想太子此行真正目的,若是真的只想將他殺死,也不用如此冒險,況且他也只是“天皇帝國”手中一顆棋子而已,死了也不會如何影響大局,太子爲何要冒險?

太子沉默不語,環伺衆人,似欲負隅頑抗,此時殿堂外面突然人聲鼎沸,往外望去,金光燦然,守在外面的宮中侍衛一個一個被拋飛進來,屍體拋進來時,胸口的劍傷仍然泛着金光。

今天所發生的事實在有點突然,先是太子驀然直闖,這下外面又有人來,江川十兵尉不由得猜想這就是太子的後着部署,問道:“不管你有幾多人來,今天都難以再踏出宮外。”

嘩啦一聲,又一具屍體被拋飛進來,胸口同一位置又是一道劍傷,都是直割開肚,同樣金光閃爍,直至光芒散去,見屍體的內臟如被火灼過,都是焦黑,血也沸幹,來劍招快準狠,所持的劍亦必是獨特的神兵,否則絕難造成這種傷口。

一直對太子闖進來毫無興趣干涉,靜坐一旁的一休大師目睹屍骸死狀,也爲之動容,怪叫道:“他媽的!果然啊!我早知上次放莫問那小子回去,必有下文,煩人的傢伙又來找我晦氣!真是他媽的!”

闖人來的人以手中劍挑着一名侍衛的屍體,大模施樣開步邁進,手中的劍雖然染着鮮血,但劍鋒兀自將腥血蒸沸,持劍人的臉上有三條青筋暴凸,從眉心向上伸延,正是來尋仇的天恨。

天恨乍見一休大師,怒然喝道:“你果然未死。”

小白剛始決定出兵,其他人一剎那間也開始有所行動,可是皇上皇在當日離開“神國”

後,便孑身一人,提着沒有“奪愛”的刀鞘,來到一處“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在荒郊野外,此地藍天白雲,阡陌縱橫,無限勝景暢人心懷,寧靜舒適的環境,可洗滌人心內的殺氣。

如此美景,錢乎是人間樂土,皇上皇一身狂傲之氣,與此處格格不人,故此一踏進來便覺渾身不自在。

可是,他始終來了。

而且必須要來。

他是這麼認爲。

在“白雲村”里居住的人,都享受着無憂無慮的平凡日子,雖然偶爾會有爭執,但都只不過是小孩子間意氣之爭,很快便會平息下來,繼續無拘無束的悠閒生活青翠草叢間,有五個約十歲大的小孩,有男有女,團團圍在一株大樹之下,仰首高叫:“少三,你還是不要勉強了,快下來吧!要是摔下來跌跛了腳,回去一定又給婆婆責罵,我們可不會再爲你辯護。”

大樹上一個身材肥胖,臉孔圓圓,眼大大,嘴大大,十分趣致可愛的小男孩,正顫危危地扶着樹枝,往枝頭前攀去,伸手要捉附在樹枝前端的蟬蟲,聽見樹下同伴朗聲叫喚,蹙着眉說道:“不要吵,我快捉到它了,你們別故意打擊我信心,這次我一定會成功的!”

五個年紀稍長的同伴互相望了一眼,忍不住格格地笑,隨即手拉着手圍着大樹跑圈,一面高唱道:“少三小心,小心少三,少三小心,小心少三。”

反覆的嘲笑唱和,少三脹紅了臉,手更加抖顫,頑皮的同伴還故意搖晃樹幹將他捉狹,蟬蟲受驚,哪還會留在樹上,旱已振翼而飛,少三好生失望,怒道:“豈有此理,你們別跑,我要下來打你們!”

少三一怒下從高處躍下來,同伴們噓地一聲鳥獸散奔跑開去,少三本就膽子不大,剛纔一時火大從高處跳下,摔了一跤,到爬起來剛想要去追,可是腳一使力,劇痛傳來,一摸之下,足踝又紅又腫,怎能再跑,舉頭去看,五個同伴都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心下一酸,紅着眼流淚哭叫。

少三可憐兮兮強撐起來,一面哭一面走路,喃喃自語:“嗚嗚,這次回去一定又給婆婆罵了!”

這時皇上皇剛好來到附近,少三見有陌生人走近,立即停止嚎哭,伸手抹了眼淚,低下頭來詐作看不見,不過皇上皇總是站在他面前擋路,少三仍是不敢擡頭讓人瞧見他哭過的臉孔。

少三欲繞過頭走,皇上皇卻又左移一步擋住他去路,試了幾回,還是如此,皇上皇似有心作弄,少三含着淚水呆了下來,始終不肯擡頭,也不再嘗試闖過去。

兩人默默無聲對峙了一會,沒有人肯先開口說話,情況極之有趣。此時皇上皇伸手在少三臉上捏了一下,扯拉他的皮肉,想要令他擡頭望着自己,不過少三隻是抽噎嗚咽,始終不肯擡頭,口中說道:“請讓一讓啊,我要過去,娘在等我。”

至少少三還肯開口說話,皇上皇笑笑說道:“不是你開口說話,我還以爲你是個啞巴。”

少三仍是把頭奪得低低的,卻有點脾氣,說道:“我不是啞巴。”

皇上皇此行往“白雲村”有其目的,但見這少三很有趣,心念一轉,也不怕跟他糾纏一會,將他作弄,答道:“你既然不是啞巴,那就一定是個醜八怪!”

對方有意作弄,少三心下焦急如焚,又不知皇上皇有何目的,說他又啞又醜,他真的有點光火了,低下頭來罵道:“我不是啞巴,更不是醜八怪,就算是又啞又醜,那也與你無關。”

皇上皇答道:“你不醜,幹嗎低着頭不敢看我!”

少三說道:“我低着頭不是因爲我醜,也不是我不敢擡頭看你,而是我喜歡這樣。”

皇上皇最喜歡使人屈服,少三這種態度,令他愈玩愈覺有趣,說道:“假如不是醜,又不是不敢看我,那便擡起頭來證明給我看。”

少三剛纔哭過,雙眼有點紅腫,他覺得自已是個堂堂男子,不應該在人前示弱,更加不應該在陌生人面前哭,所以纔不肯擡頭,假如聽了皇上皇一句話便擡起頭,那就是中了對方的詭計,他突然趴下來,一頭埋在土裡,叫道:“我是死也不肯擡頭的了,你有本事使用強將我的頭擡起來吧!”

爲了鬥氣,少三竟像個傻瓜般“五體投地”,皇上皇覺得他很可笑,可是他從來只喜歡贏,不喜歡輸,上次以爲逼小白髮火可以成功,可是事實證明他失敗了,再見莫問,他又如鬥敗公雞,重出江湖後遇上的兩件事都不稱心如意,現在又怎可再輸給一個五歲大的小孩子?

他伸手去拉扯少三衣領,要把他拉扯起來,少三即喝叫道:“你真的打算這麼做嗎?你要用強把我的頭擡起一定會成功的,但我的心不會服,因爲你只是年紀比我大,氣力比我強而已,要是不能令我心服口服,你始終還是輸了!”

皇上皇略一沉吟,也覺少三說話有道理,少三見他停下了動作,再說道:“你是真有本事,就不要用手碰我,要是這樣也可以令我擡起頭來,我便真的服了你。皇上皇想了一下,當即盤坐在地,說道:“你這個混帳小子,我要你心服口服,就不信你真的一世不擡起頭來看我,我跟你比一比,看你是否可以十天十夜趴在地上。”

少三嘿嘿地乾笑了兩聲,一臉緊貼在地,如一條蟲般蠕動起來,說道:“哈哈,你始終還是鬥不過我的,回家的路我都熟悉了,就算閉着眼也可以回去,你就坐在這裡等吧!”

堂堂一個皇上皇,怎可能被一個小孩子如此作弄了眼看着少三一邊貼地爬行,難道真的無計可施麼!他伸手抓起奪愛的刀鞘,尾隨少三向前行,說道:“你就繼續爬吧,我跟你回家,不看到你擡頭便不走,看哪一個最後放棄。”

少三說道:“你瘋了麼?爲了要看我的臉跟我回家了我公公一定會把你打走的,我公公很惡的!”

皇上皇道:“你說謊,你公公是個善良得不知所爲的人、正因爲如此,纔有一個婆媽的兒子,還有一個幹不了大事的孫兒!”

少三愕然,幾乎要擡起頭,可是旋即又把頭緊貼在地:“你幹麼罵我公公?啊!你認識我公公笑三少的嗎?”

皇上皇道:“正是,我是因他而來。”——

第 七 章 做個好兄弟

這時天色向晚,白楊青草間籠上了淡淡的煙霧,少三依然貼着地下爬行,鄉間阡陌縱橫,小路彎來繞去,皇上皇一直跟在後面,果然爲了使少三心服口服,沒有使強硬將他的頭擡起。

皇上皇談起笑三少,少三的心裡面已感奇怪,怎麼他一提起公公,這個陌生人就知道是笑三少?難道他早跟自己見過面,所以知道他跟笑三少有關連?

行行重行行,一直反覆猜想,可是自已沒有擡起頭被他看到過臉,就算曾經見過了,也不可能認得出來,而自已當然也不知道皇上皇長得如何模樣,假如擡頭瞄他一眼,就會被他看到,這樣一來不是輸了給他麼?

少三忽然覺得這是他的詭計,刻意引他擡頭去望,不過這也說不通,任他如何胡亂妄猜,也不可能一下子便猜出自己的公公是笑三少吧?

況且笑三少旱已絕述江湖多年,若不是他的兒子小白當年想在江湖見識,打響了名號,可能江湖上的人都已將笑三少忘掉,甚至猜想他可能在退隱的生活中悄然離世,知道他還在“白雲村”享受安穩閒逸的人,着實甚少,愈想便愈對皇上皇起戒心,少三心忖:“說不定此人跟公公有過節,這樣被他跟回家去,豈不是引狼人室?”

一個轉念,便背道爬行,欲引皇上皇迷路,遠離自己居住的大屋,黑夜之中愈走道路便愈是狹窄,靜夜中聽得呱呱的幾聲,他不敢擡起頭望,這麼揹着家爬走,他都不知這裡是哪兒了,心下驚慌,聽得心臟噗通噗通地跳,身軀不自覺地抖顫。

呱呱的聲音愈來愈響,他曾聽把他撿回來撫養的初一婆婆提起,黑夜林中會有山魑出沒,專吃膽小的孩子,他因不想被山魍吃下肚,便鍛鍊自已的膽子,他並不知道這是初一擔心他夜間走入林中會遇險,所以說來嚇嚇他罷了,又怎會有甚麼山魑鬼魅?

可是同村的小孩知道他膽子小,經常作弄,如今聽得怪叫連連,不知是何物躲在暗處,心想應是山魍無疑,愈想愈驚,終於開口說道:“喂!你真的打算跟我回家去麼?”

少三向皇上皇問話,可是久久沒有人迴應,他心下更慌,心忖:“他是耐不住走了,還是已給山魑吃了?”於是又說道:“喂!既然你識我公公,我就帶你回去,現在擡起頭來,但不當我輸。”

他倒是想得細心,不等皇上皇答話,便擡起頭來,眼前是漆黑的叢林,皇上皇已不知所終,只剩得自己一人,少三確信跟着自已的那人已成爲山魑腹中晚餐,哇一聲又撲地嚎哭,只寄望這樣趴着,山魍就不會吃掉自己,愈哭愈大聲,以哭聲來壯自已膽子。

可是,呱呱的叫聲愈來愈近,他又不敢走動,終於停住哭聲裝死,哪知一物拍他的背,嚇了一跳,他哇地跳了起來,頭也不敢回望飛跑,剛一起步,便撞着大樹,碰的一聲倒下。

天旋地轉間,望到眼前有幾人圍住自己,擦一擦眼睛,確定所看到的是人,不是山魑,大喜叫道:“好啊!不是山魑,不是山魍!”

可是這邊叢林不是荒地一片麼?怎會有人?而且略一數點,眼前圍着幾人,後面又竄出十幾人,俱是十來歲左右的少年,個個臉上表情都凶神惡煞,又拿住刀劍長刃,似要吃人,心中害怕,撒出尿來。

少年們嗅得異味,皆向少三上下打量,其中一個開口問道:“你很害怕嗎?”

這人聲音粗啞,上身全是傷痕,說話語氣令人毛骨悚然。

少三已經懼怕得不懂反應,也忘記自己剛哭過,被他們這樣盯着,驟覺已離死不遠,少年們見他面青脣白,怕得魂不附體,互相望了一眼,露出笑意,那聲音粗啞的少年又問道:

“你怕些甚麼?”

少三突然暈倒過去,少年們好像如獲至寶,喜悠悠地笑道:“這個人潛質不錯,夠資格做我們的好朋友。”

聲音粗啞的少年把矮小肥胖的少三擱上肩膊,說道:“帶他回去。”

爲致差不多五十個的赤身少年,便帶住少三隱沒在叢林中。

其實少三哪裡有暈,他只是無計可施,想起公公笑三少教過他假如遇上無法克服的困難,也就不必去想太多,倒不如輕鬆點睡一覺,說不定一覺醒來難題便迎刃而解。

這種環境下,他雖不能突然入睡,不過裝睡還可以,便合上眼來,豈料被以爲暈倒,聽見有人說“夠資格做他們好朋友”,纔有點放心。

少三的爹孃在連場戰役中,被戰火波及,無辜喪命,像他這樣一家遭逢慘禍的例子,當時實是成千成萬。

早兩年小白意欲爭取領軍之權,與名昌世爭戰後,知道名昌世比自己更有王者之氣壓倒衆強者,自己便與耶律夢香在民間挽救戰火孤魏,其實笑三少與初一也跟他們一樣,在那段時間離開了“白雲村”,能救助的人都盡力去救。

可是兩個人,四隻手,受害百姓卻有千萬,怎救得完?那次機緣巧合下遇上了還是嬰兒的少三,見他胖胖的煞是可愛,憶起一對兒女笑蒼天及笑天算都離家外闖,各有天地,身邊已久沒有人陪伴,遂決定帶他回“白雲村”撫養,讓他感受家庭的溫暖。

少三這個名宇,是他們兩老特意而改,在笑三少還在江湖中打滾之時,曾經也收養過一個叫少三的小孩,爲他們帶來不少歡樂,可是最後他卻不幸被殺,兩老不怕禁忌,只想把這嬰兒當真的少三一般疼愛。

在“白雲村”長大的日子,少三朋友不多,喜歡作弄他的人倒是不少,全因爲他膽小如鼠,在村內稱冠,便成爲小孩間爭相嘲諷的對象,每次都要初一好好安慰才下了氣。

正因如此,他乍聽見這班神秘的少年會跟他交朋友,心中有點竊喜,又擔心少年來歷不明,便繼續裝暈,任隨他們將自己帶去,只等待一有機會便發足逃跑回家,從此也不踏足此處一步便算。

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皇上皇,要不是那個陌生人突然出現,自已便不會落至這步田地,猜想他此時究竟在哪兒?會不會已去了自己的家中找公公婆婆?

少年們將少三帶到叢林深處,他偷偷地睜眼四望,鬱鬱蔥蔥的樹林,遮掩住一大片空曠的平地,隱隱約約可見有成千上萬個營帳,黑影在營帳中來回穿梭,好像沒人是閒着,不知是不是爲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雖然忙着,但卻沒發出丁點兒聲音來。

那是一個十分詭異的情景,這裡少說也有一萬人,但行動起來居然如此寂靜,難道他們全部都是啞巴麼?

少三十分好奇,再仔細看清楚,這些人行動有條不紊,有些拿着刀劍兵刃,有些忙着擡住一包包厚重的麻布袋,在黑暗中來回傳遞,又不見生起火堆,難道他們又是盲的?就算生了火也是無助視物的麼?

他不曾見過這種秩序井然,人人忙得不可開交的場面,起初時是有點害怕,慢慢便覺得很好奇,這時他終於看得見,往返的人有時是會靠近一起,不過脣不動,卻以手指上下比劃,另一人又點頭示意。

少三並不知道這是一種手語,是用來不讓第三者看得明白的溝通方法,至於他們爲甚麼要用這種方法溝通,少三當然不會知道。

把他擡上肩膊的少年帶他人去一個營帳之內,這裹也是一片黑暗,要不是知道擡着他的人在指手劃腳,他真的無法看得見裡面有人,那少年終於將少三放了下來,惟恐被識穿他在裝暈,少三即緊閉着眼。

閉目之中,有一雙溫柔的手在輕撫着他的臉龐,他並不覺得對方有惡意,是以不感害怕,剛纔還有丁點兒的恐懼都消失殆盡,細意感受這略帶冰涼的雙手,確信這雙手屬於一個女人,動作帶着關懷之情。

除了婆婆初一之外,從未有人這樣輕撫自己,只覺胸口溫暖,欲睜開眼來看一看眼前人的臉孔,隨即想到要是被發現他裝作暈倒,不知後果會是如何,馬上又緊閉雙眼。

這時撫摸他的人說道:“少三。”

這一句話頓時教他吃驚起來,雙眉一緊,心想這次可糟糕了,一定被他們看到自己有反應,豈不是被識穿他是詐暈麼?可是這個人怎麼知道自已叫少三?難道這個人跟剛纔的陌生人是一道的嗎?

事到如今,少三還希望沒被他們識穿裝暈,就這樣一直緊閉雙目,當作是發了一場噩夢,等有機會時便溜掉算了,然後甚麼也不想。

但撫摸他的人又說道:“沒辦法,這孩子嚇死了,拿出去葬掉。”

少三登時睜大雙眼叫道:“不!不!不!我還沒死,我只是裝暈而已,不要把我葬掉!”

這麼一來,他便自己揭穿了詐暈一事,只見眼前一個約三十六、七歲的少婦,一頭黑髮,纖手如白玉,一身輕紗令她看起來甚具風韻,眉宇間神采奕奕,可以猜想她年輕時必定是個面容秀美的絕色美人。

少三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看見眼前少婦微微展笑,十分友善,這才放下心頭大石,鬆一口氣。

那少婦說道:“以爲裝作暈倒,便甚麼事都沒發生了嗎?這方法一定是公公教你的了。”少三略一沉吟,猶豫問道:“姑姑識得我公公?”

今日先後遇到兩個人都認識他公公,實在是太巧合,本能地叫他戒備起來,那少婦走過來輕撫着他的臉,又微笑道:“我怎會不懂,我比你更早認識他,他總是這樣教人。”

少三詫異道:“哦?姑姑也被公公教過?”這時少三向那少婦身後望過去,見另有三人端坐,其中一個是小孩,看他身高,該只大他幾年,另外兩個,一個似凶神惡煞,臉容蒼老滿布皺紋,額上有塊黑黑的東西,因黝暗關係看不清楚。

最後哪個則恐怖之極,衣袖隨風擺動,一張臉血肉模糊,猶如鬼魅,要不是先看到美麗的少婦,他準會認爲自己真的走進了地獄,心下更加好奇,眼前少婦如此清麗,怎會跟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物走在一起?

少婦這時答少三:“姑姑是你公公的女兒,怎會沒被他數過?只是我不肯聽教而已。”

這句說話便即揭露了少婦的身份。笑三少是少三的公公,又是那少婦的父親,那她當然就是笑天算,而在她身後的幾人就是小黑、小丙,還有他們三人的兒子小血海。

而少三看到小丙額前黑黑的東西不是別的甚麼,就是那個“丙”字。

少三聽見少婦的說話,大喜叫道:“甚麼?姑姑是笑天算?就是公公的女兒?這是真的麼?”

笑天算說道:“嗯,我就是笑天算,怎麼會假?”

少三伸手去握着笑天算隻手,興奮說道:“我常聽公公婆婆提起你和小白叔叔,對了,他在嗎?”

他說罷看到笑天算神情有點抑鬱,一提到小白,線是有點愁苦,可是她既是小白親妹,關係不能分割,每次聽到小白的名字,便想起如今小白已是九五之尊,自己卻要像流寇般避世,與他相鬥多年,終究是給比了下去,怎不教她欷歔無奈?

見她默默無言,少三又再看了小丙他們三人一遍,肯定沒有一個是笑三少曾對他形容的小白模樣,他又說道:“姑姑既然就在‘白雲村’附近,怎麼不回去看婆婆公公一眼?對了,你怎會知道我的?”

當日“皇國”被攻陷,笑天算帶着自己的兵馬遠走圖另謀根據地,等待東山再起,沿路被神山八代及不凡聖子的兵馬追殺,幸而小白早知對方此着以剷除後患,派朱不三和“八神”前往救援,並進言笑天算返回“白雲村”退隱,沒想到她今番真的回來了。

笑天算站起身來,伸手要小血海走過去,一追說道:“這還不簡單嗎?孃親初一早就知我在這兒,她也曾來看過我,對我提起你,說你是個膽小的傢伙,我也曾經在附近見過你,只是站得很遠,你不知道罷了。”

少三聽見婆婆對人說他膽小,兩煩緋紅,心中咒罵自己真不成器,想來是婆婆她不想少三過來叢林這邊騷擾笑天算,纔會向他撒謊說這邊有山魑要吃小孩,自已被愚弄了也不知。

這時小血海走到他面前,跟少三有了正面接觸,四目交投,少三打了個寒顫,只覺小血海樣子陰森,全身透着寒氣,本能地覺得他不好交往,笑天算說道:“少三你既然喚我爹孃作公公婆婆,也算跟我有緣,這是我兒子小血海,他就是你的兄長了。”

此時少三聽到一陣吱吱的怪叫聲音,四處張望,小血海由懷中掏出一個麻布袋來,只見有東西在裡面蠕動,發出吱吱的怪叫,好像是老鼠的叫聲,再看一看小血海,他對着自己咧嘴而笑,但只讓少三覺得恐怖。

小血海拍着手掌說道:“哈哈,有趣,有趣,我終於有個兄弟了,我的好朋友聽見都爲我而興奮!”

少三愈看小血海,便愈是面容蒼白,他竟然稱喚袋中的東西爲好朋友,可見他甚爲詭異,這使他又想起剛纔抱他進來,聲音粗啞的那人曾說過交一個好朋友,現在想來,交朋友這回事還是小心選擇纔好,萬一誤交了壞朋友,不知會帶來甚麼壞事幹。

見少三眼定定瞧着自已手中的布袋,小血海眯眼咧嘴,伸出手來說道:“哈哈,你很害怕做我的好朋友麼?不怕,不怕,你的身份與他們是不同的,你是我的好兄弟嘛,來,我們握個手,做個好兄弟!小血海愈是長大,行爲便愈是怪異,幼時常抓一些蟲蟻折磨,研究它們的死狀,爲了有自己的勢力,他又教一班戰爭中成爲孤兒的小孩,如何以痛楚克服恐懼,訓練出一班不懼生死的“好朋友”。其實在小血海出世不久,笑天算便帶着他和小丙回來過“白雲村”一次,算是正式向兩老交代下嫁予小丙,曾巧遇當時尚留在中土的一癡大師。

一癡大師就是一休大師的師弟,他那次一見小血海,便說他是“天邪妖嬰”,是惡魔輪迴轉世,必須及早將他殺之,否則會爲禍蒼生,天翻地覆,無人能逃避他的魔掌伸延。

可是小黑、小丙及笑天算三人均視小血海如珠如寶,寵愛有加,甚麼都聽他所說,好勝的笑天算肯來這裡暫避風頭,重新組織勢力,也是小血海的功勞。

眼前的小血海已經伸出手來,少三還是猶豫不決,他便大笑道:“哈哈,甚麼?原來你不想做我的好兄弟,想做好朋友?”在笑天算盯住之下,少三不好意思拒絕,便跟他握了手,小血海興奮地道:“好兄弟!我的好兄弟!”——

第 八 章 奪愛奪人頭

少三在不自願的情況下跟小血海稱兄道弟,小血海樂得要死,一手搭着他拉出營帳外去,少三怕與小血海接近,剛想搖頭,小血海快他一步便說道:“哈!做兄弟,我一定照顧你,來吧,我替你介紹我的好朋友!”說着便將少三強拉出外面,令他沒機會拒絕。

到了營帳外,如今可以大膽地看清楚,剛纔秩序井然地搬運東西的人,幾乎全都是十歲至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年紀差不多都比少三和小血海大,個個赤着上身,沒有一個的身體是完好無缺,或多或少都有傷痕,有些甚至乎斷了一臂。

小血海高聲叫嚷:“喂!好朋友,你們都過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們認識認識!”他振臂高呼下,隨即一呼百應,全部動作一致,迅速地靠攏過來,氣氛無比熱烈,少三從未見過這種大場面,膽子小小的他不自覺瑟縮起來。

人羣之中,其中一個開口說話,聽他粗啞的聲音,便知道是剛纔抱少三回來的人,這人正是小不點,他身上的傷痕跟人比較,幾乎可用滿目瘡痍來形容,端的是將一塊爛肉披在身體一般恐布。小不點略帶興奮地說道:“怎麼啦?他有資格做我們的好朋友吧?”

小血海揮了揮手,嘻哈狂笑,笑聲如子夜鬼哭,說道:“哈哈哈,他不是好朋友,他是我的好兄弟,跟你們是不同的!”此話一出,本來高漲興奮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小不點板起了臉說道:“爲甚麼我們是好朋友,他卻是你的好兄弟?”

少三察覺事情有點不對,想要退開,但小血海總像猜知他心裡想些甚麼,一手搭在他肩膊,用很詫異的表情問道:“對了,真奇怪,爲甚麼我跟他們是好朋友,你卻是好兄弟?”

他這樣問起,少三心忖:“是你硬要叫我做好兄弟罷了,我纔不想跟你有關係見少三不懂迴應,小不點有點不耐煩,小血海即插進來打圓場;“算了,算了,孃親說他是我的好兄弟便是好兄弟,在我眼中好兄弟跟好朋友都是一樣,不分彼此,這樣行了吧?”

雖然小血海自圓其說解了圍,但少三仍見到小不點有點悻悻然,厲目盯着自己,似會噴火,小血海又嘻嘻哈哈一把搭住少三,說道:“對了,好兄弟,跟我們上戰場去吧!”

這一嚇非同小可,少三譁然道:“甚麼?戰場?甚麼戰場?”少三的爹孃都在戰爭中喪命,每次笑三少及初一跟他提起,都只覺戰場無比可怕,比諸山魍鬼魅尤甚,怎麼初見小血海,就說要帶他上戰場。

這時小不點遞了一柄染上血漬的大刀過去給少三,說道:“好,你跟我們去戰場殺敵,斬得下一個敵人頭顱,我小不點跟你做個好朋友!”

小血海與小不點提起戰場這兩個宇,其他少年個個士氣昂揚,抓着手上兵器狂叫道:

“好!上戰場!殺他媽的一千個一萬個狗賊外族,我們做個好朋友!”

成千上萬人振臂狂呼的雄壯場面,單是聲音已足可震穿耳膜,少三幾曾見過?

身體抖動退了一步,擺手搖頭說道:“不!不!我不去戰場,我要回家。”

小不點見他拒絕,怒喝道:“甚麼!你不想跟我交朋友!你是瞧我不起還是怕死?”看小不點揚眉瞪目,嚇得少三呆了半晌不懂反應,小不點又揚了揚手,叫了旁邊兩個身材比他更高大的少年過來,說道:“小石頭,小豆子,去訓練他的膽子小石頭及小豆子同聲說道:

“要去找屍哥哥嗎?”

小不點剛想回應,小血海又插進來笑道:“哈哈,不用,不用,我的好兄弟怎會貪生怕死,他不過想先回家去跟家中老人告別,然後就會回來,這一場戰役,我們就預了他,不用找屍哥哥。”

他替少三解圍,卻將事情扭曲,少三想要解釋,小血海卻拉了他回身,在他耳邊低聲細語,說道:“我早說過,我倆是好兄弟,我一定會照顧你,我這樣騙他們,等會你便返家去不要再回來,這裹由我應付好了。”

突然見小血海態度誠懇,替他想了辦法,少三頓時對小血海有點改觀,他不知道這其實是小血海的計策,要是少三真的回家去,他省得麻煩,如果少三真要同上戰場,日後也容易將他利用。

既然有了好感,少三也大膽開口問道:“怎麼他們身上全都有這麼多傷痕了一聽說要上戰場又興奮如狂?”

小血海詭異地一笑,說道:“傷痕麼?”然後拉開自己的衣襟,給少三看看他的胸膛,見他雖是年紀輕輕,胸口卻有條長長的疤痕,少三看了,抓着頭表示不明白。

小血海解釋道:“哈哈,我們這裡的規矩,傷痕便代表戰績,傷痕愈多,便愈多人尊重,愈多好朋友,我沒用,只有一條,所以地位低微,我看得出你有潛質,應該可以交很多好朋友,千萬不要像我般不中用。”

以傷痕爲記,以痛楚克服懦弱,以殺得人多表示勇敢,這是當日小血海開始建立自己勢力時所灌輸的信念,自小不點開始,其他人都被感染了,每殺一次敵人都大爲痛快,開始對此深信不疑。

少三迷迷惘惘,對他們這種心態完全不能理解,因爲他自小便跟生性平和與世無爭的笑三少及初一相處生活,“白雲村”這裡又像“世外桃源”,最大的爭執也不過是頑皮的小孩在別人身上撒了一泡尿罷了,怎會知道外面的人原來是好戰成癡?

回頭看去,見他們個個劍拔弩張,持刀的正仔細檢視刀鋒,不時用布拭擦,十分專注入神,看了真使人害怕。

少三說道:“他們現在就要上戰場了嗎?”

小血海不厭其煩地解釋道:“對啊!外面很快便又要開戰了,我們在外面的探子回來稟報,我的大舅父,也即是你的小白叔叔已經出兵了,大軍已經在途中,看來這次是真的要跟‘天皇帝國’決一生死,他們等這機會等得許久了,所以都很興奮,趕去配合,我剛纔問你是否願意跟去,是想你可能想跟大舅父見個面。”

原來笑天算及小血海他們隱伏於此,也是要等候小白大軍出動,才配合一起殺敵,看來經過上次的教訓,大家都終於知道,要除掉“天皇帝國”,的確需要萬衆一心纔可以成事。

少三平時聽笑三少說小白的事蹟多了,但真人倒從未見過,聽了小血海的一番說話,正在腦海中幻想小白的風釆時,驀然省起了笑三少,叫道:“呀!不得了,不得了,我真的要趕着回家,否則公公婆婆便可能有難了。”

聽了少三這句話,連營帳內的笑天算也吃了一驚,立即衝了出來問道:“少三,你剛纔說甚麼?”

少三不敢怠慢,把剛纔遇見皇上皇的事說了,笑天算又追問道:“那個人是怎麼模樣?”少三慚愧地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笑天算神色愈加緊張,再追問:“怎麼會有這樣奇事?你不是說你見過他嗎?少三低下頭來說道:“因爲我害怕,所以一直低下了頭,沒正式看過他一眼。笑天算、小丙和小黑都在思索着到底是誰人要來找笑三少和初一,畢竟是笑天算的親爹孃,要是兩老有事,他們在這麼近的地方也不過去看一眼,實在說不過去小丙說道:“與其呆在此間空猜想,倒不如過去看一下。”

小黑也深表贊同,於是笑天算、小丙、小黑及少三都一起動身,小血海本來不想幹涉閒事,但因爲可能會出現他所不知道的敵人,也跟了他們一起上路,剩下小不點在這裡打點一切。

早在少三趴下地爬行,欲引皇上皇遠離自已的家園之時,皇上皇已經識穿他的詭計,撇下少三暫不理會,自己來到笑三少的屋前找着了初一與笑三少。

對於皇上皇突然來到“白雲村”探訪,笑三少不覺得詫異,初一得知大師哥的兒子光臨舍下,還特意去烹弄一頓豐富的飯菜出來招呼。

所謂豐富的飯菜,也只是一隻雞,一碟白菜和一些肥豬肉,甚至連酒也沒有一罈。

皇上皇一直待在簡陋的客廳中等待,看着笑三少和初一在廚房中一起燒火煮飯,十分溫馨,直至飯菜端了出來,笑三少微笑道:“此處鄉間,平時我們都是粗茶淡飯,煮不出甚麼好菜,這已是我們最豐富的菜了,希望你吃得慣。”

皇上皇在十四歲之前已貴爲“皇國”的皇帝,萬人之上,吃的和穿的都是最好,笑三少這一頓最豐富的飯菜,比起皇上皇吃過最差的菜仍有不如,不過荒郊野外,皇上皇來得突然,着實弄不出甚麼珍饈百味來招呼,笑三少惟有送上熱情。

只見皇上皇對着面前的粗陋菜餚,仍滿心開懷,夾了一箸肥肉便放入口中,狀甚滋味,豎起大拇指說道:“真是好菜式,比起我上次在‘風林村’所吃的‘五熱糊塗面’要好吃上千倍萬倍,師伯孃的手勢更勝那個甚麼常吉,你不該躲在這個地方,應該出去開一間食肆,讓其他人都能夠一試師伯孃的巧手菜式。”

皇上皇說時表情甚爲誇張,真的就像品嚐山珍海錯,初一被他如此盛讚,蒼老的臉容也禁不住泛起紅暈,微笑說道:“你來捉狹師伯孃。”

細看笑三少與初一,今年已經七十多歲,樣子真的蒼老了,不禁慨嘆歲月催人,從前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愛侶,男的俊朗不凡,女的貌似天仙,仍是敵不過蒼天歲月,幸而衝不淡情意,多年共對,不離不棄,真是到了最令人羨慕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境界。

皇上皇又舉筷夾了一塊雞肉放入口中,用力地咬住不放,每咬一口都狀甚陶醉,一塊小小的雞肉,就被他咬了幾十口才捨得吞下肚,說道:“哎呀!甚麼京城名廚,就算再枯腸窮智去想甚麼菜式,都及不上這一口,因爲這塊肉有情、有愛,皇上皇有幸得嘗,真是要我死也願意。”

就是這樣,皇上皇一邊盛讚初一與笑三少一起炮製的佳餚,一邊吃,三人享受一頓十分愉快的晚飯,這時初一見少三在外遲遲未歸,有點擔心起來,說要出去找,皇上皇才說:

“我見過他了。”

初一有點愕然,說道:“你見過了少三?你怎會認識他?”

皇上皇說道:“有這種特別脾性的人,又膽小怕事,必定跟三師伯有關連,皇上皇最初只是瞎猜吧,不過還是給我猜中。”

這時笑三少也好像察覺事情不太對頭,滿布皺紋的嘴角微微掀動,初一又問道:“奇怪啊!你既然知道少三,怎麼不跟他一起回來?他現在又在哪兒?”

皇上皇笑道:“哈,或許他玩得痛快過頭,不願回來也說不定。”

初一略一沉吟,只覺皇上皇說話怪異,笑三少輕輕握着她的手說道:“初一,或許少三他跟村裡的小孩在外玩耍罷了,你就去找他回來吧!”初一真的有點擔心,便推門出去。

屋裡剩下了笑三少和皇上皇,氣氛已變得沒剛纔般快樂和諧,皇上皇感到失望,把碗筷放下嘆息道:“這頓飯已經沒剛纔般美味,不吃也罷,三師伯,你覺得對嗎?”

笑三少卻依然捧着碗筷不放,繼續夾菜,說道:“我老了,更珍惜每一頓飯菜,所以不管好吃不好吃,我始終會把每一道菜吃光,你覺得不好吃,因爲你不是真心欣賞菜式裡的心意。”

皇上皇突然將“奪愛”的刀鞘大力地放在擡上,說道:“對,其實這些菜難吃得要死,坦白說不是人吃的食物,因爲我根本不明白你們的愛,更不知道你們爲甚麼總是喜歡躲在這種窮鄉僻壤,明明可以大魚大肉不要,偏偏要粗茶淡飯,完全是自討苦吃,有其父也必有其子!”

笑三少咬了一口肥肉,說道:“呵,你見過了小白,他近來好嗎?”

皇上皇說道:“好得很,十分好,對着一大片山水草木,養得肥肥白白,人更英俊瀟灑,有這種獨特的個性,端的要贊你這個做爹的教導,教他明明被人搞上頭了,依然像個縮頭龜躲在一角,任人魚肉。”

笑三少笑道:“看樣子大師哥最後也仍是沒有教好你。”

皇上皇說道:“我跟他學了所有武功、刀法,旱已青出於藍,但最後他卻將奪愛拿走了,放在你處,說我要取回的話便必須來找你,學習人生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課,所以我今天便來討教了,真麻煩。”

當日皇上皇去“神國”找小白,其刀鞘之內並沒有“奪愛”,原來“奪愛”真是的下落就在“白雲村”,難怪他今天必定要來。

笑三少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地將飯扒入口中,連最後一粒飯也不放過,咕的一聲,終於吃飽了,才笑道:“你來這裡吃我的飯,也來向我討教,又要我交回‘奪愛’,你卻一點付出也沒有,豈不是很便宜?”

皇上皇呆了半晌,才哈哈大笑道:“哈哈!我怎會沒有付出?我這麼一來一回,付出了多少時間了你知道我的時間是多麼寶貴嗎?你知道單單是這麼一點兒時間,我可以殺多少敵人?”

笑三少也笑道:“對呀!時間很寶貴,所以你可能不花時間來此走一趟,可能有更大得益。”

被笑三少反脣相稽,皇上皇登時一呆,從來只有他令人無法答辯,可是笑三少這麼一說,又好像很有道理,不過他的倨傲性子始終不改,仍然不肯服輸,說道:“你錯了,大錯特錯,我今次就算不來要‘奪愛’,還是必須要來‘白雲村’走一趟!”

笑三少說道:“你終於說出你的真正來意了。”

皇上皇說道:“全都是你教兒子的方法,教出了個大白癡,既然他要做皇帝,便要戰爭,戰爭便一定會流血,婆婆媽媽常擔心自己的手下犧牲,根本幹不了大事,我有這種對手會好失望,要根絕他這種要不得的思想,就得將禍根完全剷除。”

笑三少說道:“哈,我教兒子要熱愛生命,反而成了他的包袱,反而有罪。”

皇上皇說道:“的確有罪,而且是死罪,只要連你也死了,你的乖兒子和乖孫纔會明白逃避不是辦法,然後纔會迸發最狂的殺意,將敵人殲滅。”

看見皇上皇咬牙切齒,狀如瘋虎,笑三少依然保持那麼從容,笑道:“我先還你‘奪愛’。”——

第 九 章 殺了笑三少

“奪愛”既屬於皇上皇之物,而笑三少只屬於代人保管,他要來取回,就算最終目的是要用“奪愛”割掉笑三少頭顱,責任上也必須物歸原主,否則要是皇上皇先將他殺掉,“奪愛”變成下落不明,那笑三少便等於失信於人,從此也可以知道笑三少行事如何光明磊落,條理分明,難怪幾十年前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三大盜帥”,笑三少縱沒有多大成就,仍然是最受人尊敬愛戴,被稱頌爲情操最高尚的一人笑三少走進內堂,皇上皇以爲“奪愛”就隨便放在屋內,卻見他捧了一個以幼細竹枝織成的籠子出來,竹籠裡傳來唧唧的叫聲,皇上皇一見便說道:“三師伯,你不是要跟我玩把戲吧?”

看見皇上皇神情自信傲慢,像是說着“最怕你不來”一般神氣,笑三少和顏悅色地笑道:“這些蟋蟀不是給你,我早幾天應承了村裡幾個小孩,替他們抓幾隻蟋蟀去玩,你三師伯我年紀雖大,但好玩性子改不了,我怕這一去沒法回來,你就先同我去跟小孩們玩一玩吧!”

雖然隱隱覺得事有蹺蹊,但“奪愛”在笑三少手中,明顆地被他掌控一切,皇上皇也只得遵從,跟了他走出屋外,笑三少不忘回頭說道:“不會太阻你,我不想失信於人,尤其是小孩,他們最記仇,錯了一次便永遠將我記住,是記住好事還好,學壞了,我便是千古罪人。”

兩人走出了家門,此時天色全黑,時值秋分,晚風送爽,“白雲村”內幾條縱橫交錯的百路上,皆有村民坐在月下納涼,有老有少,老的像笑三少一般年紀,三五成羣細說前塵,每談起往事都洋溢喜悅之情,像他們這般垂垂老去的年紀,腦裡所記都是賞心之事,天下間還有甚底比做一個快樂老人更好?

笑三少經過老人家身伴,皇上皇恰好聽見有人稱頌自已年輕時的事蹟,他即不屑指着他罵道:“沒用!沒用!人老了,再承受不起失敗巫力,腦海自行美化陳年往事,其實壯志消磨,能力退化,甚麼也做不了便以此來自欺欺人,清醒吧!老頭兒!”

那個被他出口指罵的老叟手中搖着葵扇,咧開已掉了門牙的嘴巴笑道:“呵呵,你也會老,也會像我一樣。”

皇上皇即駁斥,喝叫:“我未到你這般年紀,便自殺死了!最怕看見人老,甚麼也做不來!”

那老叟不動不氣,仍是十分和悅,淡然說道:“那真可惜,你連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都不會嚐到,淒涼、淒涼。”

旁邊幾個同樣年紀的老叟也附和着,搖首嘆道:“唉,淒涼,淒涼。”說罷便繼續談天,不再理會。

皇上皇一楞,竟自說不出話來,從來只有他教訓人,幾時有給人教訓過,還要令他無話可說,一口氣噎在喉頭,臉上青筋暴現,看他正要發作,那老叟突然轉頭厲目盯住,怒叫:

“他媽的臭傢伙!不服輸嗎?要打麼?你以爲我會怕你?”

老叟暴喝聲中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已鬆弛的肌肉迅即拉緊,雙目炯炯有神,與之前判若兩人,可見這老叟隱藏了功夫,現在收發自如,十分精純,再看他身伴幾個老叟卻是若無其事,眼前這情況像已是他們司空見慣,悠閒地抽着水煙,搖扇乘涼,能有如此從容的態度,自是各有修爲。

皇上皇又豈是等閒,瞪起雙目各不相讓,眼看兩人就要大打出手,笑三少忙笑看回頭來解圍,說道:“哈哈,鐵大哥你的‘混元驚世’又比上次出手時更收放自如,隱居多年仍不忘每天練功,這勤奮的態度笑三少真的自愧不如,今日大師哥的兒子來探望我,他性子像大師哥一樣強硬,不過要是真的比鬥,我倒是猜鐵大哥不會比輸下去。”

笑三少明知皇上皇狂傲好勝,絕不喜歡輸,仍然語帶挑釁,難道真的想兩人決戰比拼麼?

皇上皇噗嗤一聲,笑了一下,揚手說道:“‘混元驚世’?原來是四十年前,能與‘三大盜帥’齊名天下,御前四大捕快的二捕頭鐵手,那促膝而坐的幾人,不用看,也知道必定就是你那幾個臭兄弟,冷血、追命和無情,當年叱咩風雲,今日年老卻無所依靠,躲在這裡避世,想是怕當年曾被擒於你們手上的人來尋仇,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歸隱,你們纔是他媽的一萬個可憐再可憐!”

四大名捕當年威名顥赫,幾多作奸犯科的人都命喪他們手上了四個人四十隻手指亦數不完,今日居然也跟笑三少一樣,在“白雲村”安享晚年,可見“白雲村”雖然寧靜和諧,直是臥虎藏龍之地,當中還隱伏着多少世外高人,真的難以預料。

可是對方威名愈是響噹噹,皇上皇愈是得意洋洋,他最喜歡就是看到曾經被稱頌不凡的江湖人物落泊潦倒,卻不一定要被他所打敗,他總認爲註定失敗的人必定會失敗,最喜歡猜度他們失敗後的境況是否一如他想像般窮愁,而結果總是猜得所去不遠。

來“白雲村”之前,皇上皇早已鬱結悶氣,一股燥火滯在胸臆,不散不怏,難得遇上四大名捕跟他口角相爭,想要顯示一下自己武功造詣,可是鐵手突撒手散勁,又回覆一個龍鍾老人的模樣,其餘三人冷血、追命及無情也站起身來離開。

明明是劍拔弩張的場面,一下子便煙消雲散,皇上皇又不屑罵道:“可憐!可憐!始終證明了我是對的,從來英雄不許見白頭,惡老虎老了,又殘又跛,嚇人還可以,哪還可以吃人?”

鐵手突然回頭說了一句:“我不喜歡跟你打,你耐得我何?”說罷大搖大擺而去,渾不覺逃避是羞恥,皇上皇繼續在背後厲聲叱罵,他始終不肯回頭,當真對他無可奈何。

笑三少不忘補了一句:“哈哈,以前我們常說‘老傢伙’、‘老頭兒’來罵人,原來‘老傢伙’是怎麼一回事,真的要等老了才明白,大師哥常說你聰明,不過你不夠老,誰人也幫不了你,老這回事是要等時間的。”

這麼擾攘一下,令皇上皇像個傻瓜一般,但的而且確四大名捕是因聽了皇上皇是橫刀之子才容讓三分,還是年已老邁氣力不繼才避而不戰,他又怎會找到答案?

悻悻然說道:“白癡!老便是老,人老便應該去死,我一老便立即去死,兔得煩人!”

不等笑三少再說,他已逕自上前,一班小孩剛纔一直在旁邊看着,原來就是早些時候將少三戲弄,累他從大樹上跌下來的那五人。

見剛纔擾攘風波過去,幾人聽見笑三少手上提着的竹龍傳來唧唧的叫聲,大樂圍攏上前,將笑三少去路扣住,叫道:“給我,給我。”

皇上皇只覺他們好煩,毫不客氣罵道:“他媽的!你們煩夠沒有?再吵我便割下你們舌頭!”

以爲會嚇倒這班小孩噤聲,豈料他們年少無知,自小在村中生活,有名的村中小惡霸,人人忌他們幾分,少三就是他們經常欺負的對象,連笑三少也要容讓三分,儘量討好,望他們欺負少三時可以手下留情。

村中小惡霸遇上新一代狂人,結果是小惡霸們罵道:“叫甚麼?大聲只代表你心怯,我們在玩,幹你甚麼事?”

這一回連笑三少也掩着了臉叫道:“唉,這裡是他們的地頭,你得罪他們,絕對有你好受!”

皇上皇一手將笑三少手上的竹籠搶過來,叫道:“三師伯,不要再耍把戲了,你的一套人生道理我皇上皇絕不會接受,平凡非我要走的路,我生存,就是爲了創造風雲,哪管將來的情況會怎樣?現在我只要回‘奪愛’,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似沒料到皇上皇有此一着,笑三少沉着了臉,這時小孩們吹了聲哨子,長嘯傳開,便有幾百頭狗吠聲迴應,笑三少說道:“是你急着要‘奪愛’,我可不會急,說過還你便會還你,不然你可現在便殺了我這老頭。”

此時村內已跑來幾十頭壯犬,全向皇上皇跑去,小孩對惡犬發號施令,惡犬張開血盆大口噬向皇上皇,他頭也不回,以刀鞘飛快割斬一圈,便將惡犬分成幾段,單是刀鞘便有如此威力,皇上皇的刀招武功,的確令人瞠目結舌。

其他幾頭惡犬見同伴被分屍當場,嚇得不敢再上前,只圍住皇上皇猛吠,五個小孩子們哪知道皇上皇如斯厲害,均後悔剛纔把他惹火,全部慢慢地向後退。

皇上皇一手將竹籠扔往地下,怒道:“你看到了嗎?你清楚看到了嗎?你與我爹一樣,總是以爲我不明白你們所謂的人生道理,我剛纔處處容讓,是因爲我對你還有一點尊敬。”

笑三少略帶失望的臉說道:“你明白些甚麼?”

到此刻,皇上皇的怒火已達至沸點,再也壓抑不住,吼道:“聽清楚了!我明白你想跟我說甚麼叫‘選擇’!這亦是爹要你教我人生最後的一課!你想說年輕時盡力去闖去衝,把自己鍛鍊至最強,是應有的態度,也是爹要助我提升武功的原因,但最後走甚麼路,我們還是有權‘選擇’,對嗎!”

笑三少低頭不語,連常見的笑容都消失了,似乎被皇上皇猜中了他的心思,還可以說些甚麼?

皇上皇怒氣未消,繼續吼道:“就好像王師伯你當年一樣是江湖出色人物,但不代表就要把江湖摧毀,要是想退隱,也是一樣可以退隱,選擇權在你自己,對麼?我對你說,我不知道甚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只知道江湖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天皇帝國’在這裡肆虐了多久?那小白在幹甚麼?如果他當日夠狠的話,應該殺掉名昌世由他來領軍,就不會導致今日這一種局面!他還要婆婆媽媽,顧自已手下生死,就不需要顧天下人麼?”

面對皇上皇的疾言厲色,義正辭嚴,笑三少竟無法答上半句話來,皇上皇罵得性起,繼續叫道:“你剛纔看見我做了一個很好的示範,甚麼惡犬臭狗來攻擊我,我一刀殺了一頭,其他的狗就不敢再動,這纔是最直截了當的解決方法,狗會聽你的道理麼?‘天皇帝國’會理會你怎麼選擇麼?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嚇怕他們,不是像你這般龜縮!”

小孩們退得遠遠,連那些兇猛惡犬,也不敢太接近皇上皇,事實擺在眼前,皇上皇的道理比笑三少中庸平凡的道理更站得住腳。

有誰會想得到平時只懂呼呼喝喝的皇上皇,原來心底裡充滿了豪情壯志,其他人一直只看到其表面,事實上他今次回來,不是隻想掀起一番風雲,首要的,是先將“天皇帝國”趕出去。

“天皇帝國”奪去他昔日“皇國”土地,他看不過眼許久了。

皇上皇伸出“奪愛”的刀鞘,說道:“來吧,單靠那一班海外臭狗,皇上皇最多也只能夠嚇一嚇‘天皇帝國’的傢伙,現在擁有最強兵力與‘天皇帝國’周旋的人就只有小白,可是他仍鬥志不足,爲了要令他瘋狂,我不借用任何方法。”

笑三少明白皇上皇所指的方法,就是迫小白迸發昂揚殺志,他今日來除了要取回“奪愛”,也要取下笑三少的人頭,雖然這個方法會令皇上皇自己成爲小白的敵人,但他似乎早已將此視爲必然的事,毫不在乎。

相反,他既決定要捲土重來,爭雄稱霸,幹一番人事,與小白爲敵也是必然的事,天既賦予他有爭雄的條件,斷不可能要他甘心過平凡日子,橫刀與笑三少的一番苦心,看來是失敗了。

皇上皇道:“還我‘奪愛’。”

此時,剛纔轉身離去的四大名捕又再次出現,合力擡着一個鐵桶,晚風吹來,腥氣撲面,只見鐵桶裡面盛滿了血,奇怪是鐵桶兀生一股灼熱,把血蒸沸,咕嘟咕嘟地升起陣陣煙霞。

四大名捕將鐵桶擡至英三少身後放下,四人各自思潮起伏,久久不語,靜默了一陣,同時說道:“‘奪愛’你可以拿去,但我們這些老傢伙的命,卻不能取去。“奪愛露光一盞茶,江河飲血始歸還。”毫無疑問,“奪愛”就放在鐵桶內“飲血”,壓抑“他”的殺性。

四大名捕既與笑三少是一道,替他保管“奪愛”,那麼剛纔所有的事,也即是笑三少與他們串通起來,目的想令皇上皇明白人有“選擇”的權利,不過皇上皇早已識穿一切。

笑三少轉身伸手入鐵桶之內,取“奪愛”而出,再次遇光,“奪愛”又發出淒厲的鳴叫,陡然震動,自生一股狂勁,自笑三少手上飛脫,皇上皇一手執刀,人與刀頓時如成一體。

假如沒有像皇上皇一般狂傲氣焰,根本絕不可能抑止“奪愛”的殺性,至此大家都相信,“橫刀奪愛”已成過去。

今日,“奪愛”是皇上皇所有。

皇上皇奪愛。

“奪愛”奪人頭。

皇上皇反手握刀,平掃過去,第一刀便向笑三少頸項處斬落,可是笑三少還是雙手垂立,動也不動,似乎甘心死在“奪愛”之下,身後突然射出一點寒芒,迅如電矢,噹的一響,剛好在笑三少的頸項前三分格住“奪愛”,這一劍冷如冰,鮮紅如血,“他”的主人叫冷血。

四大名捕要阻止皇上皇殺笑三少,鐵手出手,追命出腳,無情散射如蝗的暗器,換了是幾十年前,四大名捕一同出手,真的沒有幾人可以擋得住,可是現在事過境遷,一切都已然不同了。

只見皇上皇手握“奪愛”,在空中一揮,刀刃劈風,聲音嗡嗡然長久不絕,輕易便將鐵手逼退,追命縮退,無情的暗器叮叮噹噹散落一地,“奪愛”刀勢披蕩往來,激起一股疾風,刀光組成了一片刀網,刀網包圍着笑三少。

冷血衣袍掀動,又射出冷劍,錚然巨響,冷劍竟無法阻截“奪愛”織構成的刀綢,斷成碎片,鐵手、追命同時欲伸手、長腿出去,可是笑三少突然吸了一口氣,雙掌向他們四人行出,掌風無儔,颳起的氣勁涌向四人,便將他們推出戰圈。

說時遲,那時快,“奪愛”刀網已將笑三少吞噬,嗤的一響,笑三少在不願頑抗之下,被“奪愛”割下了他的人頭。

笑三少死了。

這時初一剛好在外面尋覓,於樹叢一邊遇上急趕回來的少三及笑天算等人,親眼目睹悲劇的發生——

第 十 章 反覆無情天

蟋蟑甚細微,哀音何動人。

秋風寒涼,腥血飛揚,蟋蟑唧唧鳴叫,更增添了婪分蕭索。

初一剛好在樹林那邊遇上了急趕回來的少三及笑天算等人,一見笑三少的頭顱被“奪愛”割下,突覺腥血之氣直衝胸臆,眼前一陣金星吼冒,呼的一聲,竟自向前暈倒。

笑天算大吃一驚,忙搶過去將她扶起,嚷道:“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卻見初一雙目緊合,臉色煞白,手腳冰冷,伸手探摸鼻息,竟然沒有了呼吸,她驚惶失措下高聲嚷叫:“娘啊!不要死,不要死!”

小丙走過去摸她脈搏,也是停了,忙一掌抵在初一背門,緩緩輸入內力,少三也在旁邊不斷叫喊:“婆婆!公公!”叫聲十分酸楚,兩道淚水奪眶而出,紅着眼厲目瞪着皇上皇,喊道:“你殺我公公婆婆,我跟你拼了!”

少三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在地上拾了一塊剛纔冷劍斷裂出來的碎片,衝將過去,笑天算忙喝叫:“少三,不要。”

可是要阻止已遲,少三已跑至皇上皇跟前,碎片沒有割中,卻被他一手將少三揪起,少三手短腳短,掙扎下將碎劍扔出去,嚓的一聲,劃傷了皇上皇的臉孔,再添上一度疤痕。

四大名捕怕皇上皇傷害少三,俱撲過去伸手襲擊,哪知皇上皇單手擒住少三,另一手掄起“奪愛”拒擋,威力絲毫未減,刀網阻截四人,四人手腳胸腹同告掛彩少三懷着憤恨的目光,盯住皇上皇不放,兩人面對面四目交投,少三突然又哭起來,嗚咽道:“嗚嗚,殺人兇手,你殺我公公婆婆,你殺我公公婆婆!”

皇上皇覺得哭叫聲十分煩厭,把他拉過來緊貼面門將他迫視,只見皇上皇臉目猙獰,十分可怕,喝道:“他媽的小鬼頭!你輸了!”少三這才省起與皇上皇的約定,要是他用手去使少三擡頭,便算皇上皇輸,剛纔少三正面衝來,已經將自己的臉孔暴露在他眼前。

皇上皇赤紅着雙眼,再叫道:“你現在心服口服了吧?”少三隻懂哭,這時初一噫了一聲,眼皮眨動,有回起色,少三急忙揮手掙扎嚷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皇上皇卻硬是不肯放手,說道:“你先說你心服口服!”少三心急,隨口說道:“我心服口服!”皇上皇但覺積壓的怨氣這時消退,手一鬆便將少三放開,俯身拾起地上笑三少的頭顱,就要大刺刺地離開。

初一剛悠悠醒轉,血氣還未平復,眼見丈夫的頭顱在皇上皇手中握住,五內翻涌,心一痛,哇啦一聲吐了口血,呻吟着伸手要去奪回頭顱,皇上皇哪裡肯從?回身閃開,初一撲倒地上,滿嘴是泥,嗚咽抽泣極是淒涼。

這時笑天算也大步走過來,紅着眼惡狠狠地道:“把我爹的頭給我!”小丙和小黑身爲笑天算的丈夫,她要與皇上皇爲敵,也企在一旁與之同一陣線,只有小血海,對公公婆婆遇害外表不見怎樣激動,一直冷眼旁觀。

皇上皇看了他們一眼,搖了搖頭,淡然說道:“對了,你是小白的妹子,或許連你也殺掉,小白會更加瘋狂。”

此話出口,各人俱是一凜,皇上皇又即說道:“既然殺得了妹子,不如也一拼殺了他娘,全家死掉算了!”

他動了殺機,“奪愛”便嗡嗡地嗚聲不絕,似在催促他再多殺一點人,他略略思量了一陣,然後猛然怒吼道:“不對!不對!不如殺光這裡的人會更好!那小白才肯挺起胸膛面對敵人!”

狂嚎激動中,笑天算淡然說道:“小白已出兵了。”

嘹叫聲戛然而止,皇上皇哪敢相信他所聽到的,登時楞住,笑天算再慢慢說道:“小白的大軍剛好在出發途中,我們也正要趕去配合,要是你這次沒有來這與世隔絕之地,應該也會收到消息,現在你殺了我爹,我以我大哥之名跟你說,今生今世,笑蒼天和笑天算都將以皇上皇爲敵。”

皇上皇腦海如被重雷行擊,他只是剛離開“神國”而已,小白竟然就在這時候出兵攻打“天皇帝國”,那他今次前來,實在是枉作小人,心神震盪,手一鬆便將笑三少的頭顱甩掉,初一即撲過去將它抱在懷中,不斷哭叫,可是人已死,怎叫也不會再回來。

小白的大軍以“神國”爲其根據地之後,一直按兵不動,誰料剛始一動,局勢又起了波譎雲詭的變化,就像當日大雨滂沱的日子,伍窮剛與十兩破鏡重圓,回到“天法國”重登帝位,一心以爲太子會拱手相讓,遽料爲了可人,太子卻與伍窮反目。

那天之後的翌日,中午有過一陣晴朗,“綺泥坊”的李老闆百無聊賴,便走過去對面風掌框的“百花香”處找人消磨,剛一跨進大門,便與一名華衣美服的人撞個正着。

李老闆在“窮鄉乞巷”裡出了名難短,就算沒有得罪,只要見你蛇頭鼠目,便當作賊辦,跟你瞎扯,非要你承認錯誤不可,今天他正悶得慌,既然有人撞上門來,心下大喜,眼也不眨將這人上下打量,要找出可以給他罵個痛快的地方。

細看此人約莫四十餘歲,臉如冠玉,一頭及肩長髮隨秋風寂動,嘴角含笑,手中握着一把摺扇,穿上了整齊的長袍,十分光鮮,單從外表上是找不到半分可以挑剔之處,甚至乎連一向來對外表甚爲講究的李老闆都要被比下去,自慚形穢。

他直覺認爲這人並不好惹,便先忍了一道氣,待有機會時纔再發作,點頭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走路不帶眼。”

說罷想要走進店裡找個地方坐下,遽料那人卻一手將他拉扯着,溫文地說道:“明明是我撞到你了,應該是我向你道歉纔是,怎麼你要向我道歉呢?這道理說不通。”

李老闆一愣,心想這下可好了,我一心想暫時放過你,可是你不知好歹來找死,於是便說道:“甚麼?原來是你撞到我?那你怎麼走路不帶眼?撞到了我都不第一時間道歉?”

滿以爲對方被他這麼反咬一口,定然會有點火,經驗告訴他只要人一光火,準會給他抓着一點把柄再借題發揮,一肚子悶火正要爆發,不過那人卻真的向他彎腰作揖,有禮地說道:“是我不好,真的對不起。”

對方這個樣子,教李老闆又有點不好意思,正常的人聽他如此惡言相向,都會滋生不滿,怎麼這人卻真的把過失勇於承認?

那人道了歉後,便踏進“百花香”店內想要找地方坐下,李老闆又跑過來將他拉住,罵道:“不對!不對!你要道歉應該先說在前頭,既然我向你道歉在先,那你無論怎麼說都無法抵償過錯!”

風掌櫃一聽見是李老闆的聲音,便即走出來,其他人熟知李老闆的嗜好,知有好戲看,紛紛自店中走出來。

這麼一來,對方就算再好脾氣,也應該是忍無可忍了吧?這也正是李老闆的目的,他是絕不會因爲別人道歉就放人一條生路,在此之前,必須讓他青筋暴現地痛罵一番,消他心頭之恨。

但李老闆又要失望了,只見那人噫的一聲,把手上摺扇收起來,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你既然已先一步跟我道了歉,我再向你道歉仍是有所虧欠,真令人惆悵。”

李老闆把握機會,打蛇隨棍上,把頭擡得高高,鼻子朝天說道:“那就是啦,說過的話可沒法收回來,你始終是欠了我!”爲要把事情弄得更惹人注目,李老闆又不忘揚手向旁退的人叫嚷:“你們來評評理,你們來評評理嘛!”

好事的人都希望有好戲看,乘機扇風點火,吵吵嚷嚷欲把事情鬧大,令那人難堪,不過對方卻依然氣定神閒地說道:“我有一個提議,不如你認爲如何?”李老闆歪着嘴臉敷衍應道:“你說出來嘛!”其實心想無論怎樣都不可能令自己滿意。

那人挺着胸膛,用摺扇拍了拍心口,說道:“不如你就打我這裡一掌,把你剛纔跟我說的那句‘對不起’打出來,打了出來就即是我沒有聽過,這樣應該可以解決問題了吧?”

李老闆挖了挖耳朵,不敢相信對方所說的話,心忖天下間哪有這等奇聞?打一掌便可以將聽過的說話打出來?還是他想要花招?抑或他是叫自己打一拳泄憤便算?

那人再用摺扇拍了拍心口催促,一副五行欠打的樣子,李老闆說了聲:“好,我就打你一拳。”

李老闆身體雖瘦,力氣卻不小,一拳打了出去,擊中那人胸口,卻不見他感到痛楚,相反是李老闆自已面容扭曲,嘩啦一聲向後飛倒,直跌出茶坊之外去。

那人笑着走上前,伸手要將李老闆扶起,但剛吃過了苦頭,李老闆哪裡還敢觸碰這人一下,連爬帶滾想要退開,豈料那人身子一滑,便如在雪上走動般滑到了面前,說道:“對不起!”跟着又笑着說道:“看嘛,我都說可以將這句說話打出來!”

見他一身打扮像個公子,卻瘋不瘋、癩不癲的模樣,李老闆爲之側目,知道自己今天是倒了楣,回身欲逃,不料手又被拉扯,他開始慌張,回頭喝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有眼不識泰山,不會再跟你糾纏,你這就放我走吧!”

經剛纔反震的勁力所衝撞,李老闆胸口還在劇痛,其他人卻看不出來,當真有苦自知,猜道對方是個高人,吃不了便兜着走,圍觀的坊衆幾曾見過李老闆會落荒而逃,衆人皆嘻哈大笑。

李老闆想走,那人卻還不肯放過,說道:“哎呀!你剛纔說了兩句對不起,我剛想叫你再打我一拳把最後的一句也打出來,如今你又再說兩句,我豈不是又多欠你兩掌?”

李老闆說道:“算了吧,算了吧,不用還我。”

那人說道:“怎麼可以?我言出必行,你快打我三拳。”

他只是輕輕摸住李老闆的手肘,卻有一股無形黏力將李老闆的手纏住,任李老闆如何擰腰縱臂,彎身蹬腿,依然無法將他擺脫,兩個大男人就這樣在大街大巷貼身糾纏,實在難看,坊衆卻看得開心,全都自“百花香”荼坊中走出來靠攏圍觀。

難得有這等奇事可作娛樂,卻獨有一人乘坊衆涌出外面去時與衆人背道而去,這人頭戴一頂竹笠,身穿着粗衣麻布,是一般百姓的打扮,並不特別起眼,但那個公子模樣的人斜目瞥見他要遠走,卻催促着道:“你走不得,快還我三拳!”

李老闆這下真的煩躁了,說道:“哪有人強迫要人打?”說着又作勢要將他推開,這輕輕一推,那人卻反應猛烈,嘩啦一聲向後飛倒,撞開圍觀的坊衆,直向那個要走的人撞去。

帶竹笠的人似長有後眼,猛風撲來,他向橫滑閃,圖避過相撞,不料那公子凌空倒飛中也能向橫滑去,這麼一來始終撞倒帶竹笠的人,隆然聲中,公子拉着對方衣袖跌倒,扯拉之下,左邊衣袖被公子拉斷,卻不見有左臂,原來這帶竹笠的人是個跛子。

公子捉着那人連聲道歉,故意拉開他的竹笠,大家看清了他的面目,均是大吃一驚,這人竟是“天法國”皇帝伍窮。

伍窮經昨夜與太子反目之後,今日又來到了“窮鄉乞巷”,卻故意作平民打扮混在人羣中掩人耳目,必有其用意,坊衆們剛纔在荼坊內認他不出來,此刻得知其身份,全都議論紛紛。

那公子不知是誤打誤撞還是刻意揭發伍窮身份,見了伍窮如發現寶藏般驚叫:“哈哈,原來是伍窮你啊!難道是這座‘百花香’荼坊新添了賭局,把你吸引來此麼?”

只見伍窮緊蹙着眉,喉頭嗚嗚作響,怒火又欲發泄,但咕的一聲卻將火氣吞回肚中。

可能是經過太子教訓之後,他真的要學習甚麼是沉默,此刻的伍窮,不但態度溫和,連說話也簡短起來,緩緩答道:“那你又爲甚麼而來呢,皇玉郎?”

這公子打扮的人,就是失蹤了一段時日的皇玉郎,隨着皇上皇再踏足江湖,他也回來了。

知道這公子打扮的中年人是皇玉郎,另一個又是伍窮,坊衆禁不住喧譁,最近“窮鄉乞巷”這裡可真是熱鬧,剛想私下猜賭兩人喬裝而來的用意時,皇玉郎遽然出手,以手中摺扇向伍窮插去。

伍窮不退不避,一頭向前猛撞,皇玉郎料不到他會硬接自己一招,有點意外,又遽然縮手,雙手負後,輕撥一身華貴衣袍,說道:“哈,不見一些時日,你信心又大了,竟然不加思量便想硬接我一招,很好。”

皇玉郎曾位列天下五大高手之一,更是人所稱頌的第一人,伍窮的武功實在他之下,多年來均無大突破,能不倒下來全靠一股不敗的意志,堅信不死。

而皇玉郎最本事就是跟人瞎扯糾纏,三寸不爛之舌,煩得人不死不休,當年皇上皇也是最怕被他所煩,但兩人配合起來,卻有令人意外的效果,要不是爲了十兩,皇玉郎當年也不會嘗試奪取“皇國”帝位,與伍窮爭一日之長短。

輾轉多年,酷愛寧靜、熱哀曲詞詩畫藝術的皇玉郎,嘗試過改變自己,與其他臬雄爭戰稱霸的滋味,始終發覺這條路並不適合自己,在“天皇帝國”攻打“劍氣城”一役,他棄城不顧,幾而銷聲匿述,這段日子裡可能是尋回了真我,回覆玩世不恭的嬉戲態度,更叫人難以捉摸。

伍窮並不回答,也不想糾纏,竟然繞過他身旁就欲離去,皇玉郎一愣,施展了他的絕技,如游魚一般靈動貼身滑了上去,又打出一招試探,直搶他面門。

伍窮面對這一招卻不閃不避,也不硬擋,皇玉郎又是一愣,怎麼連續兩次都將他猜算錯誤?難道他竟真有信心自己這招不會打下去?他竟然看得出自己只想試探他一下?

伍窮輕輕說道:“你來‘天法國’目的,不是來找我,只是來找十兩吧?”

皇玉郎心中一震,這真是全讓伍窮猜對了,不過伍窮能夠猜出來並不令他意外,因爲兩人早因爲十兩而結下難以解決的恩怨。伍窮繞了一圈避戰,欲離現場,皇玉郎剛又要打出一招,伍窮卻說道:“我帶你去見十兩。”——

第十一章 驚人的變化

人羣喧鬧聲中,伍窮領着闊別一載的皇玉郎離開“窮鄉乞巷”,這時若仔細計算,剛好是天狗醜人斷了夢兒雙腿腿骨,說要收他爲徒之時,也即是小白尚未指揮出兵。

返回皇宮的沿途上,伍窮一直沉默不語,又不對皇玉郎瞧上一眼,這種冷漠的態度,與皇玉郎昔日所認識的伍窮又有不同,雖然過往兩人交手中,伍窮有過或大或小的轉變,可是從未像如今這般沉默內斂。

他來“窮鄉乞巷”這裡,因爲知道伍窮從小白手上帶走十兩,爲怕十兩真的重投伍窮懷抱,皇玉郎當即趕來再與伍窮爭奪。

他很早便在“百花香”外邊留意到伍窮混在人羣之中,只是一直靜心觀察看他爲何要這樣做,可是仍茫無頭緒,如果昨夜大雨滂沱時,他便在“窮鄉乞巷”裡流連,他定然得悉太子、伍窮及夢兒間所發生的事,那樣準會找到一點端倪。

剛纔連試幾招,伍窮的反應都帶給他意外驚奇,帶着一腦子的疑問,兩人終於回到了皇宮中的“慈君殿”外,這裡曾是十兩身爲“天法國”女皇帝時的寢宮,也是其母親雪無霜最愛獨個兒靜思之地。

當年雪無霜還未認回十兩爲女兒時,爲解相思之苦,在“慈君殿”中放置了大量的泥塑,其取材形態,盡是漁夫出海捕魚時的姿勢,簡單而樸實,卻記錄了雪無霜苦愁的思念。

這些泥塑的造型、臉孔、神態,全是依十兩親爹長寸斷的外貌而造,而另有一些沒有臉孔的小嬰孩泥塑,就是十兩。

因爲當日雪無霜產下十兩後便不辭而別,故雪無霜對十兩樣貌毫無印象,她又不想隨便塑造一張女兒的臉孔,是以搓出了嬰兒外形便放棄,以致一大堆看來有點恐怖的嬰兒泥塑也放滿殿中。

後來十兩與伍窮成親,伍窮便間接擁有治理國事的權力,直至十兩正式襌讓帝位,伍窮正式登基爲王,至今共歷十五載,悠悠歲月之中,任江湖如何變化,任飛雲如何變幻,伍窮都把“慈君殿”中每一物事原封不動,全因他知道十兩必定會有再回來的一日。

伍窮領着皇玉郎來到“慈君殿”前便停步駐足,皇玉郎也只好跟着他停步,只見伍窮低頭沉思,久久不語,腦海卻是思潮起伏,皇玉郎見他臉上表情變化多端,似有萬般愁懷痛楚抑於胸臆,他未知何事,也不打擾,雖見伍窮哀愁激憤,自己卻心情舒暢。

始終伍窮是與他爭愛之人,雖然今天皇玉郎已完全放棄王者之爭逐,但他對十兩之愛卻始終不忘,今日十兩既然回來“天法國”,伍窮理應春風得意纔是,如果他感到愁苦,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與十兩之間仍然存在解決不了的問題。

只要他們有問題,皇玉郎便有機會。

良久,伍窮徐徐開口問道:“皇玉郎,你有帶你的簫來嗎?”

皇玉郎噫的一聲,答道:“甚麼?”

伍窮不想多費脣舌,開口說道:“你先吹奏一曲,讓她知你來到。”

既然伍窮不想多加解釋,加上再對十兩獻奏一曲又是皇玉郎多年來的心願,難得伍窮不阻止,正中下懷,便自懷中掏出玉簫吹起。

樂曲奏動,如花翻風嘯天上來,裴回滿殿飛春雪,猶似金鈴玉佩相磋切,仙鶴雌雄唳明月。

曲中情,盡是相思,柔情密意,皆融入了音韻之中,盪漾開去,隱隱送入“慈君殿”

中,滿山彩蝶飛鳥也聞音而來,鐃着皇玉郎啼唱起舞,意境美妙無窮。

忽然殿中傳來砰砰碰碰的聲響,亂了妙曲,皇玉郎關懷裡面的十兩,未知發生何事,心頭一震,隨即又傳來宮娥的叫聲,說道:“來人啊!來人啊!十兩皇后又跌倒了!”

皇玉郎猜到事態不妙,畢步欲闖,伍窮卻一手搭在他肩膊,把他拉扯住,皇玉郎急道:

“十兩究竟有何事?你究竟對她怎樣了?”

伍窮冷淡地說道:“夠了,讓你對十兩獻了一曲,已是現在我所能夠容忍的範圍,你暫時還不能夠見她,你可以留在皇宮裡,適當之時我自會讓你見十兩。”

既然難得來到了,皇玉郎又豈肯輕易錯過機會?甚麼留在皇宮等待,怎知會另生變卦,與其乾等,不如硬闖相見來得實際直接。況且伍窮一直是皇玉郎手下敗將,他要闖入去,誰又可阻?

皇玉郎輕手一撥,身子挪移,便又施展出他詭異訊忽,無定無影的遊移身法,身如蛇兒一般滑閃開溜,一滑便是一丈之外,頭也不回,繼續向前疾衝,伍窮不慌不忙,一步邁出。

皇玉郎逕自向“慈君殿”大門跑去,尚未接近,頭頂急勁破風,呼呼連聲,陡然間八道青光撲面,他呼哈一聲,舉起玉簫去擋,滿以爲伍窮身邊也不會有甚麼厲害人物,可是八道青光合力襲至,勁力又夾住怒火,勢道尚算猛烈,雖未致可傷他,也逼得他停下。

八道青光來自眼前轟然直立的兵器,俱是由“慈君殿”殿頂處猛射而來,八種兵器分別是劍、槍、棍、戈、錘、拐、鉤和叉,全散射閃爍卻森寒的光芒,接着八條人影飛身撲下,各自來到所屬兵器之前,提將起來,吆喝一聲,整齊有致,十足威武,阻截皇玉郎前路。

皇玉郎一見這八人,嘴角含笑,如沐春風一般得意洋洋,手指數點着眼前八個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哦?怎麼只剩下八個人?當日我明明殺剩十個,誰個做這好心,又替你殺多了兩個死剩種,免你太重負擔?”

眼前各自提着不同兵器的八人,正是“窮兇極惡十兄弟”死剩的八個,他們分別是用劍的癲奴、使槍的狂奴、耍棍的癡奴、舞戈的瘋奴、手握大錘的驚奴、把拐擱在雙肩的怒奴、以鉤作武器的悲奴,及三叉插地的苦奴。

“窮兇極惡十兄弟”原不只十人,他們的前身是“三十八窮奴”,在“皇國”一役圍攻皇玉郎之時,“三十八窮奴”被皇玉郎一下子殺掉二十八人,滿以爲這樣便可將伍窮嚇怕,豈料伍窮反而連聲多謝,原來“汰弱留強”正是伍窮領“三十八窮奴”往圍剿皇玉郎的目的。

藉助天下第一的皇玉郎,殺掉了相對的弱者二十八人,那幸保不死的就是當中精銳,“三十八窮奴”沒了,換來是“窮兇極惡十兄弟”的開始,可是“仙洞聽濤”外其中一人慾以火燒伍窮,被他殺了,用刀的禿奴又被太子在“律天殿”中一刀分屍,最後只剩下這“八奴”。

就因爲曾經與皇玉郎決戰過了,這八人都對他非常熟悉,同伴被殺,應該是心懷怨恨,可是“八奴”這一見皇玉郎,竟全部向他彎身作揖說道:“上次全靠你替我們殺掉二十八人,纔可以令我有更多機會,只要你愈殺得多,我們爭取表現的機會愈多,請不要客氣。”

“八奴”齊心說完,又再揮舞起自己兵器向前撲飛,向皇玉郎攻去,他再遇“八奴”,第一個感覺便是他們真的比前進步了,雖然八人是互相競逐伍窮的信任,冀望在宮中地位更高,但對敵之時卻齊心一致,因爲八人已經是精銳中的精銳,配合起來更難找尋破綻,殺勢更烈。

面對圍剿,皇玉郎仍是嘻嘻哈哈,身形倏來忽往,先採戲敵之策找尋“八奴”空隙一舉破之,邊走邊說道:“天下間竟真有這等奇聞怪事,求敵人來找出自己缺點破綻,最好還要殺掉最弱的同伴,這種旁門左道,早晚會將你伍窮累死,我今日就安安好心,幫你全部殺掉,免你對他們寄存幻想,以爲他們可助你一統山河。”

皇玉郎雖談笑風生,但心裡仍記掛十兩在“慈君殿”中的安危,雙目緊盯各人攻勢。

“八奴”齊攻來,雖不成陣式,但八個人八種兵器,便有八種不同的攻敵招數,飄來忽往,時而從上射來一劍,一時左又打來一棍,皇玉郎同時應付八人,又要急於拆解,不得不玉簫與摺扇並使。

癲奴所用的癲劍,人癲其形也癩,癲劍是一把劍鋒柔軟的劍,見他仗劍疾刺出去,便啪喇啪喇地拂動劍鋒,這一招正是他自創一式“真癩假傻”,皇玉郎見他持劍左右拍來,先直挺王簫將之格擋,豈料癩奴即收劍挺立。

棍奴的癡棍見癲奴收劍,橫打開去,皇玉郎運勁於摺扇上,噗的一聲落在腰間,棍奴突然手一甩,癡棍便以巧力在皇玉郎身上貼身迴轉,繞了一圈,但棍身渾圓,這一棍又有何殺着?

癡棍彷彿黏在皇玉郎身上回轉時,癩劍又啪喇啪喇刺出劍鋒,皇玉郎剛用玉簫去擋,狂奴狂槍又至,長槍直伸,指插腦後,同時間瘋奴的瘋戈又從頭頂處挫下。

皇玉郎只覺四人好生煩厭,深吸一口氣,身體隨即脹起,要迫開衆人,癩劍、狂槍、癡棍、瘋戈一見狀,同時抽回兵器退開並列,張口仰天狂笑,哈哈哈地大笑不停,真的若癲、笑狂、如癡、是瘋。

還以爲他們剛纔一輪急攻猛打是否留有甚麼後着,皇玉郎急檢視自已身體,但就是找不到有何傷痕,可是癩劍、狂槍、癡棍、瘋戈仍是好笑,真教皇玉郎不明所以。

四人退開,不表示皇玉郎可以閒着,概因驚奴的驚錘、怒奴的怒拐、悲奴的悲鉤以及苦奴的苦叉又來,驚奴的驚錘真的使人吃了一驚,只見他提着逾百斤重的錘子,竟能一躍高飛,如天神一般喝叫打下,但皇玉郎不驚不懼,全因他早看到這錘根本不是打向自己,而是轟開他眼前地面,爆開一洞,但只是爆開一洞而已,還是沒傷皇玉郎皮毛。

驚奴虛攻一招又退了開去,仰天哈哈大笑,同樣的情況,怒拐、悲鉤和苦叉走過去作勢要攻皇玉郎,但又是退了開去,八人圍在一起縱聲大笑狂笑,端的是奇妙的景象。

皇玉郎見他們笑得這樣暢懷,自已也覺得好笑,禁不住好奇問道:“喂,你們在笑甚麼?”

八人隨即頓住笑聲,齊聲說道:“關你甚麼事?”

皇玉郎一愣,只覺被八人愚弄,但就被這麼一阻,再好脾氣也禁不住心底咒罵,但既然幾人根本無心戀戰,皇玉郎便舉步向前邁進,又向“慈君殿”行去。

豈知他一動,八人又動,癲劍、狂槍、癡棍、瘋戈、驚錘、怒拐、悲鉤及苦叉,八個人八種兵器、八種不同方位,八種情緒、八種神情、八種殺招同時擊出。

瞧見八人聯手,齊齊叱喝,神情瘋狂,殺勢凌厲,皇玉郎以爲這次要來真拼了,樣子也狠勁起來,遽料他們又是虛晃一招,然後停下大笑,這次真的教人生氣,皇玉郎忍不住喝道:“喂!你們究竟是打還是不打?”

“八奴”又齊聲說道:“誰說要跟你打?我們不過來尋你開心!”

堂堂天下五大高手“神、魔、道、狂、邪”之曲邪皇玉郎,武功集天下之大成,如今竟然被這八個小人物盡情戲弄,教他顏面何存?登時收起了笑容,又一步踏出,同時說道:

“這次誰阻我,我便真的要下殺手了!”

“八奴”此回並不阻擋,可是他剛踏出一步,身後便傳來聲音說道:“我恐怕今日的皇玉郎,已不足以把我殺死。”

聲音來自身後,當然就是伍窮無疑,他曾數度敗在皇玉郎之手,如今又爲何如此自信,說能擋得住皇玉郎殺招!

忽聞咚咚的響聲傳過來,“八奴”退開兩旁,只見春冰薄一拐一拐地走過來,他一手以“將軍令”支撐左邊身體,以斧代足來走路,全因爲在太子變故的時候,春冰薄保護十兩不力,伍窮一怒之下揮刀割掉了他左足小腿,而另一手則爲伍窮送上“敗刀”。

他如今是徹徹底底的傷殘,就算如何再惡,也不可能是由他來抵擋皇玉郎,現在他的身份甚至在“八奴”之下,只能夠爲伍窮擡刀而已。

皇玉郎見春冰薄如此模樣,甚是詫異,再回想伍窮變得沉默寡言,“窮兇極惡十兄弟”

又死了兩人,心想一定是遭逢了突變,這才驀然想起太子不在伍窮身邊。

“八奴”見了春冰薄,雖然明知他已不再受伍窮重視,也即是自已的地位已提升,可是仍不敢對春冰薄投以不屑的目光,反而一直將他盯着,連剛纔瘋狂的笑聲都停止。

伍窮聽不見“八奴”的笑聲,淡淡說道:“怎麼了,剛纔的事你們不覺得好玩嗎?怎麼不繼續笑?”

被伍窮這麼一問,“八奴”又隨即齊聲說道:“好玩,好玩得很,難得可以盡情愚弄天下第一高手皇玉郎,實在好玩!”說罷一衆人又縱聲狂笑,真的如瘋似癩皇玉郎瞧着幾人,深覺異樣,他們聽從伍窮的指示本是合理,但連笑與不笑都要被伍窮所過問,這就有點過分,再看春冰薄表情木訥,一拐一拐地將“敗刀”送到伍窮手上,昔日狂態盡褪,變化極大。

伍窮伸手接過了“敗刀”時,瞧也不瞧春冰薄一眼,說道:“怎樣?你要不要也過去愚弄他一下,要是你夠膽過去挑戰皇玉郎的話,我就升你一級,以後替“八奴’們都拿兵器。”

這種氣焰和態度,直在有點咄咄逼人之感,連皇玉郎都覺得伍窮過分,開口罵道:“你叫我來,根本不是讓我見十兩,而是找他們來訓練自己膽識,伍窮,你肯改變是好,但你現在是變態!”

伍窮突然嘻哈仰天大笑,笑聲狂豪,像恥笑天下人,像一個狂人高高在上睥睨世間一切,笑世間萬物都是芻狗,惟有他最高,皇玉郎見狀也爲之一凜。

伍窮戛然止住了笑聲,又沉默不語,情緒大起大落,反覆無常,端的叫旁人爲之心寒意冷,等了一會,他突然一腿蹬向春冰薄,用力極重,把他踢得凌空飛起再重重跌倒,可憐春冰薄一如喪家犬般掙扎爬起,卻沒有人敢過去扶他一把。

皇玉郎見狀搖頭嘆息,伍窮說道:“我喜歡怎樣便怎樣!你可以過問我麼!我叫你來就是要盡情愚弄你,你要見十兩,可以等我心情好轉再考慮考慮,或者你令我開心,我會恩賜給你也說不定。”

瞧着伍窮狂態畢呈,皇玉郎已經好肯定,伍窮爲了爭雄稱王,窮盡了心力,既瘋也癩,亦癡亦狂,在這種狂人底下,“八奴”都要跟他一起那麼瘋癡才能夠保命活着,假如十兩跟着他這麼一個狂人,如何會有幸福可言?心裡便決定了今日帶十兩離開——

第十二章 我比你更瘋

皇玉郎甚少殺人。

雖然他曾被譽爲天下五大高手“神、魔、道、狂、邪”之中最爲厲害的一個,但在遇上十兩之前,他所殺的人也不算多,說不上是滿手血腥之人,因爲他早已厭棄無止盡的爭戰,認爲自己既已攀上了高峰,再在江湖上爭名逐利已沒有意思。

在武功上再難以尋求突破的時候,他沉醉於曲詞詩畫之中,從裡面找到了無限的發展空間,而且安逸寧靜,再不必跟人比較競爭,只有自我的提升,是以曾一度歸隱,縱情於撫琴弄墨。

而且他的“三無武學”,也只有“無中生有”和“無聲無息”是用來殺人,而“無慾無求”則是以最卑微卻奏效的身法,避過敵人的進擊,每一次他不想跟人比鬥,只要一使出“無慾無求”便可開溜,不管別人如何咄咄相逼都只是徒勞無功。

不打不相識之外,不打也不會輸。

可是他今日眼見伍窮若瘋狂癡,十兩若繼續留在他身邊,非但不會有幸福,甚至早晚也被逼瘋,決意就算十兩不答應,也必定要帶她離開,深吸了一口氣,便提步縱飛,要越過“八奴”直闖進“慈君殿”帶人。

皇宮是伍窮的地方,十兩是伍窮的人,伍窮又豈會讓他如願,將“敗刀”夾勁一擲而出,刀刺若疾電,猛插過去皇玉郎腦後,可是他一使出“無慾無求”,“敗刀”明明指住他腦後半尺,看似快將刺中,但皇玉郎身形還是不住向前走,與“敗刀”比快。

直至“敗刀”一擲之勢已老,“敗刀”仍在皇玉郎腦後半尺,不少不多,最終力盡墜下,他這麼施展身法,其實已在警示伍窮,自己幾次將他打敗而不殺,只是考慮到十兩的感受,才讓伍窮苟活到現在,要是這一次伍窮真的再阻,就算要在十兩面前將他殺掉也在所不惜。

雷霆一刀無法將皇玉郎截阻下來,伍窮終於叱喝叫道:“你以爲我會這樣輕易讓你見十兩麼?白癡的傢伙!”

聽他這一叫,皇玉郎隨即頓住,猛然回頭,就是這麼一個窒步,已讓伍窮追貼了兩人距離,被他取回“敗刀”,再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十兩根本不在‘慈君殿’!你又被我愚弄了!”

口中這麼說着時,已然撲殺而上,仗刀飛身,人如箭矢,皇玉郎眉頭一皺,這麼被他三番四次愚弄,佛也會有火,何況皇玉郎不是佛?

心頭有氣,這次真的要殺人了。

殺人的“無中生有”。

只見皇玉郎伸出了右手,臉容甚苦,又帶點無奈,說道:“‘朋友’,出鞘吧!”

出鞘!出甚麼鞘!皇玉郎幾時有劍了!

的確是沒有劍,但卻見他伸直的胳膊突然皮開肉綻,有一道銀光自裡面閃現,這卻是劍的光芒。

“朋友”寶劍藏於他的手臂之內,聽到皇玉郎的叫喚,便散射精光和凜然殺氣,是“無中生有”的必殺神兵。

五指一執,出招,撲上,殺伍窮。

“天地風雲正門開,龍虎蛇鳥奇門封,乾坤艮巽闔門破,坎離震兌開門來。”

皇玉郎口中哺喃地念出口劍訣,頓覺眼花撩亂,有如星芒散佈,劍招化作點點寒光,各依天象星宿排列,又閃又亮,迷人目眩,這就是“無中生有”的劍法。

“無中生有”地殺人,以氣血爲劍,光芒迷亂之際,只要敵人有一剎那被迷惑,劍招便足以奪命。

“朋友”向伍窮猛刺過去。

可是伍窮如瘋似狂,神智本已不大清醒,怪叫聲中“敗刀”捲起疾風,他人在半空狂猛怒吼,猶如惡龍活現,咆哮聲中吞噬“朋友”寶劍,舞爪張牙,勢道嚇人這招式其形神髓一如太子“聖上刀法”的第一刀,但由伍窮使來,氣勢又截然不同。

太子的龍是真龍,金光燦爛,不怨自威,教人不敢擡頭,莫可逼視,完完全全臣服於真龍之下。

而伍窮的龍,帶了七分兇惡,三分癡狂,狂吼怒叫,教人心膽俱裂,心神震潰,是一頭兇惡的龍。

這是伍窮脫胎換骨自太子“聖上刀法”的第一刀。

“惡龍吞天翻江海”。

惡龍吼聲便將皇玉郎的劍光衝散,繼而利爪狂揮而下,一爪捉住皇玉郎胸膛,他心神震盪間,刀招已將他帶上半空,陡然間,皇玉郎鎮住紊亂的氣血,先求脫離刀龍,使出了“無慾無求”。

“無慾無求”的姿勢雖然古怪難看,但的確是永遠奏效,見他擰腰縱臂,人如蛇動,繞着刀龍外圍盤旋,逆風而退。

刀龍一掠而過,伍窮舉起了“敗刀”仰天嚎笑,皇玉郎避過了此刀而不死,但覺胸口劇痛傳來,急忙低下頭檢視胸口傷勢。

一望之下,皇玉郎大吃一驚,剛纔那刀龍已在他身上留下百多道爪痕,一點點血花不斷在胸前迸射,情景煞是震怖。

伍窮狂叫道:“哇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猜得不錯,以皇玉郎天下第一的武功,一定可以幫助我們突破提升,剛纔那一刀真的令我前所未有地痛快!”

伍窮是市井之徒出身,就算貴爲一國之君,但總給人一種穿起龍袍不像太子之感,而龍是天上之物,伍窮理應無法高攀,今日刀招使來,竟如惡龍飛舞,他的確又比之前提升了。

每一次受敗挫折,不但沒令伍窮死去,反而因他憑意志掙扎爬起,比之前更強更兇,要把敵人殺他必死的信心完全摧毀。

新刀招一出使將皇玉郎打傷,怎不教伍窮興奮若狂?情不自禁狂笑不絕,意態舉止,已跡近狂人。

皇玉郎說道:“我的‘無中生有’未使全力,何況我還有‘無聲無息’,你只不過一嘗甜頭便如此得意,我下招便可以敗你!”

伍窮喝道:“好!快使出來!看我這一招便殺你!不!不!不能現在便殺了你應該還有利用價值,應該留你一命,對對對,應該是如此了。”伍窮抱着頭不斷自言自語,時而癡笑,時而自責,神情詭異。

皇玉郎駐足當場,沒有立即衝上攻去,卻深吸一口氣,提起玉簫吹起曲音,扯動四周的空氣,凝聚成一股倏忽幻變的旋風,身體突然暴脹一倍,平日的優雅意態此刻已換上了煞氣嚴霜。

見他嘴脣貼在玉簫一吹,全身罡氣化作一個極高的調子吹出,破碎虛空,開天裂地,音波勁氣一晃即逝,在白日中炸出一道劍虹。

伍窮一見皇玉郎這般模樣,抱頭怪叫起來,說道:“呀!這一招我見過了,我真的見過了?在哪兒見過?幾時見過?對了,對了,我想起來,這不是甚麼‘無聲無息’,是‘玉音簫煞’!對,是殺了我二十八個窮奴的‘玉音簫煞’!”

“八奴”瞧着接近癲狂邊緣的伍窮,暗自心驚,這已絕不是他們所認識的伍窮,現在的他,比甚麼人都瘋狂。

看他一步一步迎着皇玉郎走上前去,喉頭不斷髮出獸嗚般的叫聲。

皇玉郎簫音不絕,音韻卻無聲,化成一股震盪開去,把“慈君殿”的百牆、窗框全部震得散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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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窮繼續向前走,愈逼近皇玉郎,愈是頭痛欲裂,七孔不斷滲出血絲,他仍然支持下去,口中還哺喃說道:“破得了,我破得了這招的,我一定破得了。”

接近皇玉郎十丈,無聲無息的音波氣勁已令伍窮寸步難行,但他依然強破直闖過去,連皇玉郎心中也叫道:“瘋狂!”

血,一直在流,伍窮終於提起“敗刀”,吼叫道:“破得了,對了,就是這樣破!”

伍窮握緊刀柄,旋身撲斬,大喝道:“看我的‘狂龍吼嗚響雲霄’,破你的‘玉音簫煞’!”

這一招又是脫胎換骨自太子的“聖上刀法”第二刀“絕曲龍吟碎江山”,伍窮親眼目睹過太子以“聖上刀法”殺掉他的四“窮將”,每一招起手出刀皆銘記於腦海中,可是他天資不佳,並不能盡得刀招神髓,只能自己苦思,以自身所學所識融人刀招中,所以雖有“聖上刀法”的形,卻沒有“聖上刀法”的意。

“狂龍吼鳴響雲霄”揮刀出去,刀氣壓得風呼呼怒響,把“玉音簫煞”的無形音波壓下去,再反衝向皇玉郎,令他耳鼓劇痛,不得不停住吹簫掩耳拒擋吼嗚。

雙手無法握簫出招,伍窮緊接刀招隨來,看他一刀接着一刀,虛空發出砰砰聲猛響,刀光四濺,銳烈之刀氣已把皇玉郎身站之處割出一個墳墓,要將他活生生埋葬。

皇玉郎並沒有負隅頑抗,雙手垂立,因爲他用“玉音簫煞”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音波把“慈君殿”的亭柱窗框震塌崩裂,在殿中照顧十兩的宮娥已把她帶了出來,皇玉郎遙遙望見十兩,她雙目被白布所包紮,跌跌撞撞的模樣,已讓他知道,十兩瞎了。

伍窮眼見皇玉郎停下手來,也隨即散勁撤招,隨着皇玉郎的目光看去,見宮娥把十兩帶了出來,怒吼聲道:“誰準你把十兩帶出來?癲奴,給我將那宮娥殺了。那宮娥嚇得雙腿發軟,十兩開口大叫道:“伍窮,你夠了沒有?”

被十兩這一喝,伍窮才冷靜下來噤聲,換上了溫柔的臉孔說道:“這裡風大,你就不要出來,我叫宮娥扶你進去休息。”

十兩冷冷道:“有分別麼?”

伍窮一怔,不明白她這樣說是何意思,十兩感覺到他呆住,才續說道:“你要我躲在宮內也只是不想我再看見你瘋狂,但就算我在這裡還是甚麼也看不到,這不是沒有分別嗎?”

原來這就是伍窮要斬掉春冰薄左腿的理由。

太子那一招飛刀,迸裂出的碎片本來直接射去春冰薄處,可是他自知無法擋下,頭一閃開,碎片便直插向十兩雙目。

十兩瞎了,情況一如當日的米花,這是報應,還是天意?

皇玉郎向十兩走過去,站在她身前,一副柔情似水的臉孔,可是如今十兩已無法看得見。

皇玉郎說道:“十兩,不管你變成怎樣,我也不會把你嫌棄,只要你願意的話,我會一生一世照顧你,不再爭名逐利,你跟我走吧!”

伍窮就站在一邊,但皇玉郎依然斗膽跟十兩說此情話,教伍窮又再提升怒火,可是他知道自己已令十兩受了萬般折磨,不管是甚麼事,現在也不能再令十兩難堪,惟有把這口氣吞下肚裡。

十兩悠悠說道:“玉郎,我旱已嫁入伍家,是伍窮的人,這事實今生今世也不會改變,我不會離開這裡,你走吧!”

皇玉郎說道:“他根本不能照顧你,你剛回到他的身邊,便遭逢了這種事,難道你真的願意再爲他犧牲嗎?”

十兩輕輕答道:“他已經應承了我不再過問江湖事,只要有適合的人,便會將江山拱手讓賢,從此再不會有伍窮這個人,也希望你們不要再咄咄相逼,放過我們吧!”

至此皇玉郎才恍然大悟,爲何伍窮會變得如此瘋狂。

要是十兩沒有隨伍窮回來,她現在還會在“神國”過着平凡與世無爭的生活,可是現在十兩瞎了雙目,伍窮難辭其咎,無論是甚麼要求,伍窮也只得答應,可是“天法國”的江山由伍窮一手打回來,要他自白斷送予他人,又是一個難以取捨的抉擇。

只有情,纔會使人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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