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部 江湖險

“出賣”,是天下間最值得歌頌的事情,應受表揚,應受歡呼讚美。

“出賣朋友”,是因爲對方有利用價值、有地位、有影響力,纔夠資格被人出賣。庸才沒有任何出賣的價值,被出賣的人就算不是天才,也應該是奇才。

所以出賣朋友,是肯定朋友有成就的最佳方法。曾被出賣的人應該感到榮幸,擁有價值。

駿馬急馳聲轟然響起,如箭急掠,伍窮孤身來到昔日曾與小白以賭局來分勝負的“狂樂鎮”。

鎮上熱鬧盛況依舊,美食處處,提供醉生夢死的玩意讓江湖人沉湎,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當然有伍窮最熱愛的“賭”。

每次有煩惱愁悶,或遇上無法解開的迷局,伍窮都喜歡以賭來尋求答案,簡單直接,不用思考,毋須煩惱,讓天意替自己決定。

連日策馬狂奔,自然是想大賭一場,也即是遇上無法解開的迷局,連軍師芳心也無法代替伍窮來解迷。

踏入“狂樂鎮”,未遇賭局便先勾起迷局,“昨天的迷局”。

那是昨天發生在“雲海千樓”的事,迷局其實已經解開,只是伍窮還覺得自己身在局中。

“雲海千樓”即昔日“模糊城”,因爲“模糊城”被餘家用“神風笑”炸燬,但長年被濃霧籠罩的情況依然沒變,失去城牆保護,城民便以磚石搭建數丈高的石柱,攀爬至柱頂,可眺望六城間飄霧瀰漫的風光,絢麗瑰奇,人如騰雲駕霧,奇景吸引外邊城民爭相仿效,親臨感受如置身雲霧中的飄緲境界,並將“模糊城”易名爲“雲海千樓”。

小白爲了應付“天皇帝國”的侵吞大計,相邀小黑、小丙、笑天算、伍窮、芳心到臨“雲海千樓”共商合作之事,伍窮最後一個抵達,小白正要開腔,笑天算卻忽然揚手阻止。

笑天算道:“不管怎樣,我們任何人只要跟小白合作的話,都是死路一條。”

本來已經答允願意跟小白合作,這句話由笑天算說出來尤其震撼,小白頓時訝然失色。

“這幾年來我們一直疲於交戰內亂,兵力資源日損,反觀小白當日離開時還有二十萬‘鐵甲兵’跟隨在後,退守‘一萬險’內休養生息,據聞還成功獲得‘五殺野’蠻荒部落的信任,授以‘海、馬、泥、樹、獸’的奇特作戰方法,二十萬‘鐵甲兵’全都學會野戰技能,以一敵十,二十萬‘鐵甲兵’仿如二百萬雄師,擋者披靡。”

聲音來自濃霧中三個人影,他們徐徐在濃霧中步出,竟是餘律令、皇玉郎及太子兩師徒。

餘律令及皇玉郎的出現,不單是小白訝然,小黑和小丙也都一臉迷惘,笑天算道:“我沒有問過夫君便私下作主,連日來已派人跟餘律令和皇玉郎聯絡,相邀他們今天到臨齊商大事,連夫君也瞞住了,全因要殺得小白措手不及。”

顯然笑天算在當日與小白會面後,便瞞着小丙及小黑暗中部署圍剿小白的事。

小白早知姝子笑天算野心極大,但斷想不到這次竟由她一手策劃出賣自己,心中無限感觸,臉色一直住下沉。

小丙說道:“只要是好娘子的精心安排,都必然會是天機妙算,我絕不懷疑,但餘律令和皇玉郎是我們的敵人,更曾拉攏我們五位城主投效‘連城訣’,娘子能夠信任他們嗎?”

笑天算說道:“天算已跟餘律令和皇玉郎商談好合作條件,利益是他們所不能拒絕的,夫君可以絕對放心。”

聽得笑天算親口承諾,小丙才釋懷,小黑卻是倒抽一口涼氣,自問也是個奸狡無恥之徒,但比起笑天算爲了利益泯滅親情,計謀算盡,自己真的無法比擬。

皇玉郎說道:“只要有利益,絕不會有永遠的敵人,五位城主既決定放棄投誠也是理所當然。”

太子說道:“只要我們合力剷除小白,瓜分他所有兵力猛將,過去的事大家可以暫且放下。”

餘律令也說道:“在失敗之先便佈下退守後着,在‘一萬險’內調訓二十萬兵等候良機再戰江湖,我不得不承認小白你的確擁有過人之能,能忍受失敗恥辱,委屈在龜洞內當縮頭烏龜,我猶有不及,但縱使今日的你再強,應該也絕不能勝過皇玉郎、小丙、小黑和我的合擊。”

小白罕有地面對危機而沒有笑容,他沉着臉:“狂傲不可一世的神兵急急--餘律令,竟然拋棄尊嚴,與自己不恥的人合謀,我也猶有不及。”

被小白反脣相激,餘律令說道:“我只要能達到目的,不計較手段。”

似是爲怕陣營動搖,笑天算說道:“以小白今日的強悍兵力,要一舉對付我們絕不困難,只因急於要應付名昌世才拉攏咱們聯成一線,只是在座各位曾聯合起來把他逼入窮巷,難保在解決最難應付的名昌世後,便把我們逐一吞噬,雄霸天下,與小白聯手,絕對比不上我們先合作把他除掉,以他的兵來攻打名昌世,我們這一邊跟餘律令早已經談妥,伍窮,只等待你的決定。”

一直在旁觀察局勢變化、默默無語的伍窮,他纔是笑天算最沒把握拉攏的關鍵人物,以國勢而言,伍窮擁有“天法國”當然勝過場中所有人,甚至小白,先讓餘律令及皇玉郎站在自己一邊,迫伍窮作出抉擇,假如伍窮不允就要面對他們的聯手抗爭,還有名昌世的不斷挑釁,進退維谷,笑天算的妙計更勝天機妙算。

包重要的是她熟知伍窮與小白的轇轕,有選擇的話他絕不會向小白施援手,笑天算是押上了重要的一注。

圍剿小白,大家都等待伍窮如何抉擇,只要他也助拳,小白就完全被孤立,五大高手加一個太子決戰小白,肯定驚天動地。

未等伍窮下決定,芳心已忽然站出來說道:“天算智謀,更勝天算。笑天算以智謀高超,運籌帷幄見稱,芳心用兵如神,謀略稱着,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誰更爲優勝。”

盤算利害得失,伍窮一向將責任交給芳心來決定,所以並沒阻止芳心爲他出計謀,但臉上卻閃過一絲迷惑神色,似乎他並不知道芳心早爲這次會面設下陷阱。

芳心續道:“伍窮大皇,跟小白合作無疑可加強對抗名昌世的實力,但小白亦可乘勢跟大皇爭一日之長短,與餘律令、笑天算合作也是與虎謀皮。難得‘天法國’的大敵今日聚首一堂,實是一舉剷除的大好時機,芳心早已安排五萬兵馬於‘雲海千樓’外集結,大皇一聲號令便大有機會剷除異己,與名昌世兩分天下。”

芳心老謀深算,要是伍窮與機智多謀、實力雄厚的小白合作,自己在“天法國”的地位亦岌岌可危,倒不如來個一網成擒,保住自己江山。

笑天算有天算計,芳心也有過牆梯,爲了各自的利益,雙方謀略算盡,這一局可算平分春色。

沒料到這次會面,大家的形勢竟由兩個女人來掌控,最終破局都還要等伍窮如何抉擇,但伍窮還是拿不定主意。

迷局一層疊一層,但更驚人的還在後頭。

面對即將爆發的大戰,小白仍從容不迫說道:“戰場上波譎雲詭,面對利益之爭,每人都各出奇謀,實在精彩萬分,單靠力量只會被強於用計的人所利用,終生成爲附庸,伍窮,我已跟你說過今日會面必然發生這種局面,要雄霸天下,只有我可以信賴,你現在明白,可以放心跟我合作了吧?”

鎊人正自忖度小白話中含意之際,小白已有更驚人舉動,自懷中取出一面刻有“窮”字的令牌擲在芳心面前,赫然就是能指揮“天法國”一衆“窮兵”的虎符。

“天法國”的虎符竟在小白手上出現,當場令所有人大吃一驚,最震驚的人是芳心,她腦海閃過一個念頭:“伍窮已私下跟小白達成協議,並將用兵虎符交給小白?”

小白今日表面相邀會面,其實暗中是跟伍窮合作反過來把他們一網成擒麼?究竟誰在主宰這一場謀局?

小白說道:“智者千慮,必有一矢,芳心,你一直以爲伍窮在你掌握之中,可沒想過也有失算之時吧?伍窮,我們可以動手了。”

形勢急轉直下,笑天算以爲拉攏伍窮便可瓜分小白兵力,芳心以爲伍窮必定對她言聽計從,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連伍窮也會用計,所有人都失了預算。

要是伍窮跟小白站在同一陣線,吃虧的只會是小黑、小丙、笑天算、餘律令、皇玉郎及太子。

五萬“窮兵”集結在外,加上小白自己的“鐵甲兵”全聽候指揮,千算萬計,這一着大家都敗了,必須殺出困局。

第一個有反應的是皇玉郎:“一個頑強不敗的伍窮,再加上機智聰明的小白,刀劍合璧,當真可以天下無敵。”

小黑道:“伍窮與小白曾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沒料到今日可以再聯手。”

餘律令道:“好,真的很好,伍窮與小白,我終於可以一舉擊殺。”

太子道:“好精彩的謀略,小白,我必會好好記住這個名字。”

笑天算道:“伍窮,你拒絕與我們合作,即是與我們爲敵,你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殺!餘律令、皇玉郎、小黑、小丙同時搶殺伍窮。要等兩人聯手,倒不如先聯手解決最有把握擊殺的伍窮,再對付小白。

一縷動人心旌的曲韻,蕩氣迥腸的音律,時如狼嗥梟鳴,驚心動魄,時如百鳥爭鳴,悅耳悠揚,忽爾扯高,忽爾陡降,韻律抑揚頓挫,飄霧隨着高低音韻時散時聚。

皇玉郎無相之簫,化陰霾濃霧爲殺意飄揚的“霧簫”,刺心奪目,震怖心驚,直擊伍窮腦悔。

刀招飛旋,勁如排山倒海,又似波濤裂壑卷涌衝殺,迷霧中閃映倏忽刀光,帶來無窮十足殺力。

餘律令急騰挪移,“彎刀”似花飛葉舞,迷人目眩,炸出一連串極炫烈殺性光芒,迸出星火,目標指向伍窮喉頭。

劍勁如狂龍衝飛,斬破長空,又似雷劈電閃,急翻舞飛,乍響春雷,勾起令人心膽俱裂的野獸般吼鳴。

小丙人飛天,“飛天”也一飛沖天,直至九霄而下,刺殺伍窮天靈。

衣袍抖動,捲起旋轉殺浪,令人血氣翻騰,急風中令人無法吸呼,破空的呼嘯聲帶來如鞭腿浪。

小黑頭下腳上,“鐵發功”緊鎖伍窮雙腿,“揭子腿”以旋鎖殺勢直戳向伍窮雙目。

四個高手分以其獨特武學直襲伍窮,颳起沙塵飛揚,殺勁澎湃激射,霧中只有兩個不動,就像兩尊石像,一個未被滔天殺勁摧毀定如淵嶽的心靈,另一個如獵豹般的雙目緊盯各人如何起招、出招。

他們都萬分期待伍窮力敵四人,敗刀會如何破死局。

一個微微淺笑,對於四人來擊所造成的殺浪毫無懼意,也不十分欣賞,就像餘律令、皇玉郎、小黑、小丙四人的殺着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

他口中喃喃地念動,似乎是說了一些話,這個舉動被一旁靜止未動的小白看在眼裡。

他也似乎有所感應,向小白看去,他感到小白以一雙冷峻如獸目的眼神盯着自己,四目交投,似是互相欣賞,又似互相瞧不起對方。

小白忽然舉步而前,不是出手助伍窮,而是向他走去。

小白道:“你叫甚麼名字。”

他道:“太子。”

小白道:“很好,我會把你記住。”

太子道:“我會很快把你忘掉。”

一聲虎嘯龍吟震吼,如猛獸出柙般的瘋狂拳浪震潰殺浪,這一頭猛獸挾着萬馬千軍的雷拳激盪空氣,爆射出天雷巨響。

雷拳拳勁一爆萬丈,直逼散皇玉郎、餘律令、小黑、小丙合擊所掀起的滔天殺浪,也擊散他們誅除伍窮的雄心。

小白傲然挺立在伍窮身旁,形勢已是明顯地扭轉過來,要殺伍窮,就得一迸將小白斬殺。

四人合擊殺一個伍窮,縱使敗刀再頑強也終會倒下來,但要是再加上一個小白,鬥個旗鼓相當固然不錯,最怕是兩敗俱傷。

目下形勢絕不適宜惡鬥,皇玉郎四人心意合一,還是暫且先避其鋒。

餘律令道:“好啊!伍窮與小白,一起再戰江湖,我期待我們在沙場上的殺戰。”

笑天算道:“芳心,用兵如神,戰略計謀出色過人,我們應該會有機會好好較量。”

退,退,退,一場共商合作事宜的會面,誰也沒料到會風起雲涌,餘律令認定將要面對伍窮與小白的聯手夾擊,一向小心深謀遠慮的他,必須好好部署纔再迎戰,與小黑、小丙、皇玉郎、太子、笑天算如鳥獸散。

“雲海千樓”仍然濃霧不散,伍窮、芳心、小白三個當日在“劍京城”內勾扯上千絲萬縷關係的人再次聚首,卻是鴉雀無聲。

芳心五臟血氣翻涌,上次“天帶城”被薛無訣攻破城池,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正走下坡,急於要挽回信心,此役欲出謀獻策助伍窮一舉敗敵,保住自己的皇后地位,萬料不到百密一疏,一個伍窮,他竟然已和小白站同一陣線,以後自己應如何自處?

伍窮,由來到“雲海千樓”一刻便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終於開腔,卻又是一句令芳心無比震驚的說話。

伍窮望着小白道:“你究竟是誰?”

對芳心來講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但伍窮卻是萬二分的肯定,毫不懷疑,眼前的人絕對不是小白。

不是小白,又會是誰?迷局還未解開——

第 二 章 迷局的揭曉

青山生嶂,雲霧繚繞,形成雲海,流動翻滾,如入仙境。霧中兩座最高石峰拔地而起,高入雲層,其形險峭,巍峨雄偉。

這兩座巍娥石峰俱非天然,乃人手搭建,聳立於“雲海千樓”山麓處,傲視羣峰,似是一雙一對,又似與天此高,攀峰至巔,遠望四周是一片翠靄煙霞,白茫茫雲海中,只有另一座石峰呈現跟前。

這兩座傲視同儕的石烽有兩個獨特的名字,一叫“天蜂”,另一喚作“窮樓”。

皇玉郎、餘律令、太子、小黑、小丙及笑天算,面對伍窮與小白刀劍合璧及五萬“窮兵”,不敢貿然吃虧,旋即撤離“雲海千樓”外,芳心的一網成擒計策不但無功而還,反被小白利用。

伍窮憑甚麼知道眼前人又是小白“盜臉術”易容所假扮?一重又一重的迷局只有待跟前這個“小白”除下面具才能解開。

“小白”伸手拉開巧奪天工的面具,他擁有獵豹一般的冷竣眼目,面孔透射兇獸般的凌厲氣勢,一身完美無瑕的身體曲線,肌肉結實,不是笑夢兒又是誰?

伍窮道:“你爹對你很肓信心,就讓你一個來獨闖虎穴,剛纔還敢以一敵四,你不怕被餘律令揭穿身分?”

笑夢兒態度冷冷,卻隱然透射自信雄風,說道:“我來,就是要跟你們較量,身分被揭穿,我就可堂堂正正用笑夢兒的名字把你們殺敗。”

笑夢兒只約十五歲,身高與臉孔卻已儼如成年人,昂藏六尺,幾與小白並排,以“盜臉術”扮成小白瞞天過海也不易發覺。夢兒要成長,既他選擇做一個非凡的人,將來必定遇上更兇險的處境,讓他早點面對困難,要是解決不了還有小白從後指點,是以小白要夢兒代替自己參與這個迷局。

伍窮多次被小白“盜臉術”所騙,對此早有戒心,剛纔見夢兒與太子的一席話已猜想小白又使此計,卻猜度不出小白意圖。

伍窮訝異昔日還只是稚童的夢兒,如今已長得高大雄壯,那股敢與四大高手挑戰的自信氣焰,霸氣縱橫,更勝當日自己初生之犢不怕虎,不知死活便勇闖“劍京城”爭名堂。對夢兒的傲慢狂態,伍窮心底甚爲欣賞。

伍窮道:“小白當日來我‘天法國’,明爲相邀合作,實則是來盜我兵符帥印,以安排今日的騙局,斷不會只是要令餘律令相信我伍窮已經跟小白結盟這樣簡單,他究竟玩甚麼把戲?”

芳心腦海如遭重擊,局中再有局,伍窮根本未跟小白私下達成合作協議,她又再度猜不到小白所佈下的奇局。

小白是“盜聖”最出色得意的徒弟,其妙手空空探囊取物之技自是出神入化,在“天法國”偷一個“虎符”易如反掌,只是他爲何要這樣做?

迷局一瓣一瓣的被掰開,惟真相依然未明,芳心驚詫小白的計謀迷局,自己竟然沒法忖度出所以然來。

夢兒爲伍窮帶來答案:“爹要見你。”

夢兒還未等伍窮答覆便已轉身走去,像是掌握了伍窮必定會跟來的信心。伍窮邁步跟隨,卻沒有喚芳心伴隨在側,她如鬥敗公雞呆在當場。

計策一次又一次功敗垂成,芳心的“戰才”實力,已開始在伍窮心目中站不住腳。一個人要是隻自恃一種技能,便以爲可保住不敗江山,最終一定會被更優勝者所取代。

花樣年華逝去,往日的國色天姿隨無情歲月靜靜溜走,現今連最自豪的智謀在他人眼中亦變得不值一哂,恃才傲物的芳心焉能不感震驚。

夢兒領伍窮深入至婉蜓曲折的“雲海千樓”山麓,直抵那兩座特別高聳入雲的石烽下,未見小白,卻見大羣來“雲海千樓”一睹霧中風光的外地城民,齊集於石烽底下。

當中一位白髮蒼蒼的佝僂老翁,與兩個不足十歲的稚童仰望石偉,只覺石峰直插入雲,不知有多高。

老翁道:“黃狗、連戰,要知道石烽有多高,單站在這裡看是不行的,必須沿着石烽攀至峰頂,你們有這種信心嗎?”

黃狗與連戰一臉堅毅不屈,透射出無論如何艱鉅都必會攀上烽頂一睹上面的明媚風光,是否如傳說中的曼妙,更要證直“天烽”與“窮樓”哪一座較高。

黃狗與連戰在地上拾起兩塊扁平、重約一斤的石塊,以布帛包裹後纏在背上,便二話不說各自徒手攀上峻峭巍峨的“天峰”與“窮樓”。由於兩座石峰俱是由人日積月累以石塊堆高,下闊上窄,稍一不慎便會自峰頂跌下,愈爬得高,跌死機會愈大,看得旁人膽顫心驚。

兩個稚童的舉動吸引旁人圍觀,有的不明所以指手副腳,老翁帶着微笑侃侃向衆人解說石烽的來歷。

老翁道:“奇峰入雲,勢奇雄偉,霧中能收二絕,一山卻不能藏二虎,這兩座名爲‘天峰’及‘窮樓’的石峰,俱有其特別來歷,你們知道是甚麼嗎?”

圍在四周的城民都是從外城而來,有些比老翁年輕,有的更只是稚童,關於石峰來歷僅靠傳聞,亦算略知一二。

“傳聞中‘天峰’是爲紀念笑蒼天昔年的豊功偉績而建,而‘窮樓’則是人們對‘天法國’的伍窮心生敬仰而特意搭建,只是不知他們攀上石峰去究竟所爲何由?”

老翁笑道:“哈哈,你們知道今日‘雲海千樓’是昔日‘模糊城’,但你們可知道統治七城最出色者又是誰呢?”

老翁的提問,衆皆搖頭。

老翁道:“笑元帥幾年間以‘鐵甲兵’攻下七城,旋即大興土木,將七城中的‘蒼龍城’、‘玄武城’、‘朱雀城’、‘白虎城’、‘紫微城’賜封給幾位將領,在他的領導下,幾位城主將五座城治理得繁榮興盛,各有特色。”

“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倡導‘守點不守線、聯點以成線’的七城聯防戰略,革命性地將功勞全歸於各城城主,自己居於六城後防‘模糊城’,位處中央監察,策劃防守及調配資源,影響深遠。”

“也有傳言昔日寂寂無名、被人投閒置散的幾位城主,因爲小白纔有機會一展所長,發揮天賦才能,今日能有自己的城池受城民愛戴,都是昔日笑元帥的安排。”

老翁道:“對啊,正因有人得知七城主如今的成就,小白居功厥偉,便興起紀念小白的念頭,每人攜來一石搭建‘天峰’,後來又有人對出身寒微的伍窮把長年積弱的‘天法國’治理得井井有條,軍民向心團結,於是也在‘天峰’旁邊搭建“窮樓’,他們兩個都可謂是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

“但真是這樣的嗎?也有傳言各城主本身就有具實力獨當一面,小白是吹噓自己能力而已。”

“笑元帥如此出色,當日又爲甚麼被夾擊而毫無還擊之力?還棄七城百姓於不顧,逃去不知所終?”

“是啊!聽說當時笑元帥是夾着尾巴逃走,現在已不知人在何方,說不定是接受不了失敗不敢出來面對百姓!”

“還有啊!那個伍窮本來是跟隨小白打江山,後來出賣小白,以鄙劣手段奪來‘天法國’,這樣下流賤格,怎能算是英雄?”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對小白與伍窮的功業漠不關心,反而對小白當日被六大勢力夾擊退守“一萬險”,以及發掘伍窮的憾事甚有興趣。

“唉,關於笑元帥被六大勢力圍剿的原因,實在不好說……”

“沒有甚麼好說不好說的,小白笑蒼天及伍窮根本就是不知所爲,卑鄙無恥的大混蛋!”只見一身白袍、手上拿着摺扇、長得一臉正氣的公子哥兒排衆而出,他有一個令人聽後印象深刻的名字--騰雲龍。

騰雲龍道:“笑蒼天被讚譽爲機敏過人,天賦奇才,在我看來是大言不慚,妖言惑衆,沒有身邊能人輔助,笑蒼天只是街頭小混混一名,攻下七城只屬僥倖,他野心勃勃挑毋鄰國,惹來六大勢力合攻圍剿便夾着尾巴逃跑,可知他實力不過爾爾,五城城主寧投效小丙也不願追隨,便可知他爲人比小丙更鄙劣,聽說他回來中土要再戰江湖,看來又想出下流策略,要爲寧靜的地方帶來腥風血雨。”

騰雲龍說話抑揚頓挫,說得甚爲動聽,加上揭人瘡疤、罵人的話最易明白,圍觀者紛紛靠攏,要他再多說一點。

“對啊,曾聽聞‘武國’名太宗是小白好友,後來名太宗登基爲帝,小白覬覦皇位弒君,才導致他要流亡在外,真卑鄙!”

“唉,跟在他身邊的耶律夢香及大將軍,一定是中了甚麼邪術,要爲此鄙劣小人受流亡之苦,真是太可憐了,希望他們早日清醒。”

跟隨夢兒同來的伍窮一直聽着衆人對話,雖然已與小白敵對,但小白真實爲人如何他最清楚,在“劍京城”一段日子若非小白指點,伍窮很可能已敗死,如今聽見小白被謠言中傷,一股莫名怒火從心內燒起。

但旋即又想到民衆不恥小白,很可能對伍窮的“天法國”有利,怒火與利益交纏,伍窮還未作出決定。

說得滿口慷慨激昂、公正無私言辭的騰雲龍把話接下來:“也不只是小白無恥,那個伍窮出身寒微,沒有學問滿口粗言穢語,只靠一股愚勇蠻幹,更從心愛女人十兩手上騙來‘天法國’,爲拓展勢力,明爲給予貧困“窮奴’成功機會助他打江山,其實是利用弱點騙取效忠,小白與伍窮,都是十惡不赦之徒!”

老翁道:“我卻認爲小白與伍窮是平分秋色,旗鼓相當,跟隨他們的人都是甘願臣服,想學習成功之道,他朝一飛沖天。”

騰雲龍搖頭嘆息:“唉,我也不想多說,中了小白妖術和屈服在伍窮淫威下的人是如何模樣,大家看看這位老伯便知道。”

騰雲龍說話鏗鏘有力,極具誘導性,立時一呼百應圍攏老翁身前。

“老伯,名昌世愛了十年委屈,今日振興‘武國’平亂天下,連‘皇國’及‘農族”都能降服,他纔是雄霸天下的天之驕子,伍窮早晚會倒下,小白回來只是搞亂局勢,陷百姓於水深火熱中,你還是趕快清醒過來吧!”

“對啊!你還未解釋爲何兩個稚童要攜帶石塊攀上石峰!”

“還不是要看看峰頂上的風光嗎?傳言中上面的勝景無限,風光如畫,是真的嗎?”

老翁道:“你想看,不自己爬上去看一看?”

“你到過了嗎?那爲甚麼不來告訴我們?說不定只是騙人的把戲,那裡甚麼也沒有!”

老翁道:“縱使我多費脣舌,有多流利的措辭,多動聽的聲音,也不能實在的將石峰上的風光放在你面前,要知道,還是靠你自己去看。”

“妖言惑衆,你已經被小白與伍窮的妖術衝昏了頭!”

圍觀城民欲知峰頂上光景,卻無法從老翁口中得知一二,心生不忿下紛紛靠攏過去,把老翁團團圍住,質問的聲音幾乎震破耳膜,老翁有口難言,透不過氣來,在場的伍窮也看不過眼,正要出手阻止,一襲身影卻比他更快掠過,把老翁從人羣中拉出。

此人相貌堂堂,神采飛揚,已屆三十有三之齡,氣宇軒昴,眉宇間帶點抑鬱滄桑,正是小白,他道:“老伯,別來無恙吧?”當年小白建立七城後,經常喬裝平民混在人堆中聽取百姓意見,曾遇上過一位老頭兒,今日重遇,老頭兒銀髮更稀,只嘆無復往日的光景。

老翁道:“唉,現在的人智慧都高了。”

小白微笑道:“哈哈,老伯何出此言?”

老翁道:“智慧高了,也肯去思考,只是不用在正途,卻互相製造讒言,以指摘批評爲樂,昔日笑元帥的一切建樹已被謠言抹黑,但更可怕的,是每當有人懷念笑元帥的豐功偉績時,便被反對的人譏笑無知,羣起攻之,沒有多少人可以捱得住被排擠,一片戾氣歪風,相信元帥的人已一天比一天少了,這兩座石峰本就由敬仰天帥的人,懷着無比崇敬的心一塊一塊地以石塊堆高,現在也不敢來了,石峰的高度也只能到此爲止。”

小白聞言仰天一笑,盡抒老伯的欷歔無奈:“依我來看,他們都沒有錯。人行人路,天定天數,小白當年能在短短時間建立七城,單憑個人天賦真的絕不可能,只有團結一起互補長短方能有此成就,他們既然離開自然也要像小白一樣面對困難。而小白離棄城民退守‘一萬險’亦爲事實,老伯毋須爲眷戀昔日風光,爲小白說好話,城民今日選甚麼路去走,選擇去相信甚麼,小白縱是才智過人也不能左右,也不該左右,過去的,算了吧!”

老翁重遇小白,沒料到他已變得豁達開朗,對於曾背叛出賣的人也並不耿耿於懷,心中欣然:“笑元帥這次回來中土,必然想要再次翻起風雲顯顏色吧?”

小白道:“別對我寄望太高,可能名昌世真的比小白更適合當你們的領袖啊!”

老翁道:“你說過要統一天下,我等待着你的領導。”

對於老翁的期望,小白心下欣然,感覺過去的努力沒有白費。

忽爾半空傳來呼叫聲,擡頭仰望只見已攀爬得數十丈高的黃狗,一時不慎抓着一片浮石,重心不穩便從半空跌下。

“窮樓”上的連戰眼見急忙飛撲而前,把黃狗一把抱住,另一手想要抓住石峰卻無法止住衝勢,雙雙直墜而下。

自數十丈高的高空跌下,兩個椎童必然粉身碎骨,在下面的人只能張口大喊,卻無計施出援手。

除了兩個人,小白和伍窮。

重逢後第一次的合作,竟是同時出手搶救兩個面對死亡的稚童,施然落地。

老翁乍見小白和伍窮竟然同時出現,大爲詫異,兩個已經決裂的昔日戰友,雖已貴爲統領萬軍的將領,沙場殺戰,只要令旗一揮便有千萬人前仆後繼,但赤子之心依然未變,對於不怕死的人,還是勇於相助。

黃狗與連戰得知救自己的竟然就是小白和伍窮,驚喜莫明。

小白對黃狗道:“明知危險,爲甚麼還要爬上石峰?”

黃狗道:“人人都說爬上去的路是錯的,卻又人人都不敢去爬,我就要上去試一試,我還會再試,親手將這塊石放上去。”

連戰卻道:“別勉強吧,大不了就讓我將兩塊石頭一起放上‘天峰’與‘窮樓’好了,我不想因爲救你,而又要從頭再來。”

這兩個好朋友,俱透射出堅毅不屈的眼神,看來他們是不上高峰誓不還了。

“你要我來,就是要讓我看這荒謬的事情?”伍窮要小白解開他心中疑團。

但小白只是微微一笑道:“要解開你疑團的人不是我,她在你後面。”

她?她是誰?——

第 三 章 賭局破迷局

她刁蠻任性,機靈愛出風頭,更擁有一腦子計謀,能不費吹灰之方便可借他人之手達到目的,可惜只是個女人,雖然野心勃勃,終歸還須倚傍男人。

她只欣賞雄才偉略的男人,而且還要是應成功卻未成功,經她悉心調訓後才達至成功的男人。

她一生精於佈局,擅於掌握心理,千計萬算,不如天算。她是笑天算。

笑天算赫然出現在“雲海千樓”,頓把伍窮陷入極度迷惑中,他憑過去經驗破笑夢兒以“盜臉術”假扮小白,卻萬料不到笑天算也是小白的一顆棋子,在棋盤上,伍窮完全被擺弄無力反抗。

笑天算全不理會瞠目結舌的伍窮,反而步往小白處:“我能夠替你辦的,已到此爲止,今日我出賣夫君,全因爲我們都姓笑,從今以後各不相欠,我會跟隨夫君小丙改姓道。”

小白有點黯然無奈,她這個妹子視愛情比親情更重要:“道天算……今日的分別,我倆就要在戰場上再遇。”

笑天算道:“假如我讓夫君小丙跟小白合作,他一生便只能成爲小白的附庸,我的男人縱使不能號令天下呼風喚雨,也必定要是獨當一面的霸主。”

小白道:“所以你才答應我出賣小丙和小黑,騙餘律令和皇玉郎前來‘雲海千樓’看你演這一場戲,讓大家都以爲伍窮已跟小白複合結盟,孤立伍窮勢力,他要力敵名昌世、小丙、小黑、餘律令、皇王郎,除了真正跟小白合作就別無選擇。”

伍窮直到此時方纔明白,這個迷局原來是由小白與笑天算兩兄妹合作策劃,把所有人都矇在鼓裡。他倆以智謀見稱,雖是兄妹卻是敵對,誰又料到會合作?

小白道:“我的妹子好出色,珍重。”

笑天算道:“沙場再遇,絕不留情,珍重。”

昔日笑天算刁蠻好勝,爲了證明自己比哥哥小白更優勝,跟隨小白的敵人餘律令,今日是小丙,卻被他的愛情所融化,他不但欣賞和愛護自己,更對非自己所出的小血海無微不至,到此才明白哪怕一個最聰明的女人,最終也只是要找一個疼自己、愛惜自己的男人。

誰說爲情犧牲不對?愛情萬歲萬歲萬萬歲。

爲伍窮解開了迷局,笑天算揚長而去,消失於濃霧中,小白想到自己的計劃最終要與小丙等人對敵,心下有點悽然感慨。

伍窮還是不明白:“你沒有信心跟名昌世對抗,我也沒必要跟你合作。”

小白像是智珠在握,滿懷信心:“你會跟我合作。伍窮縱使對不起小白,但卻愛民如子,‘天法國’在你的管治下才得以振興國勢,能夠多一分力量助你退敵,總勝過冒險將‘天法國’拱手讓人,芳心在連場大戰後已失去信心,你正缺乏人才之時,已被孤立的你,捨我其誰?”

小白說話中多次提到這次是協助伍窮,有點卑躬屈膝意味,伍窮聽在耳裡感到很受用,連小白也終於要投靠自己,大樂狂笑。

伍窮仰天笑道:“小白,你終於也要倚傍我,早知如此,當初何必退守‘一萬險’?”

小白淡淡道:“隱瞞你爹殺了劉天尊,容許你爹殺我無辜五百‘鐵甲兵’,殺我剛生下的笑夢白,仇深似海,只能以血來償。今日我們只是互相利用,他朝還是要兩雄爭霸,決一死戰。”

小白堅決地盯着伍窮,透射殺意,伍窮再也笑不出來,已決裂的友情,就像破碎的王璧,任你如何修補也會留有痕跡。

對,當天不是說過“既不同心,豈能同行”嗎?小白爲何一定要找伍窮合作?

小白道:“當日被迫離棄支持我的城民,退守‘一萬險’,造成今日對小白的不信任,將重重惡評加諸我身,既已認定是錯,縱使小白再努力、再用心,他們也只會視爲將功抵過。名昌世掌握一半天下已成事實,惟‘天皇帝國’很快便要反擊中土,大家卻還在四分五裂,小白要短時間挽回百姓信心絕不可能,單憑二十萬‘鐵甲兵’迎戰‘武國’大軍應是必敗無疑,唯一辦法只有你我合作,暫將紛亂平定,團結抵抗‘天皇帝國’。”

一直在旁的老翁聽罷小白一席話,無限欷歔,搖頭嘆道:“唉,爲皇者最需要的是百姓的聲音,最怕的也是百姓的聲音。世態炎涼,往日他們沉醉享受於笑元帥所帶來的安定繁榮,如今歌頌的聲音卻是少得可憐,真是一子錯,滿盤皆輸,批評指摘聲音卻震天雷響,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不容許再有讚美聲音,連伍窮大皇所付出的努力也要抹煞,支持他的都變成惡魔罪人,其實小白也好,伍窮也好,名昌世也好,都曾努力爲自己的生命添上光輝。”

小白道:“年輕的小白何嘗不是也大言不慚指出幾位前輩的錯處麼?連名劍師兄也曾被小白教訓,也許這是小白過去輕浮所造成的罪孽。”

老翁道:“沒有讚美的聲音,誰也不會願意奮發向上,走你們曾走過的道路,挑戰失敗,一生做井底蛙,不相信石峰上有明媚風光。”

小白道:“只因批評聲音太容易,讚美聲音太難說出口。你有黃狗和連戰,從今開始可以好好教導。”

老翁道:“小白與伍窮都應該是出色的領袖,卻終會被謠言拖下來。常說謠言止於智者,世間智者又有幾人,我老了,應該沒有機會看到下一代更兇險更詭譎的江湖,應該慶幸還是可惜?”

小白道:“小白慶幸終於能夠明白,就算努力開拓人生,走前人不敢走的路,也不一定獲得讚美,只獲得內心滿足;可惜的是,在過程中我失去伍窮這個朋友。”

謎一樣的迷局終於全被解開,小白要讓伍窮明白合作的利弊,也只有他們兩個曾出生入死的手足,在戰場上還可以有一點依賴信任,餘律令、皇王郎、小丙、小黑、名昌世全都不是他的合作對象。

佈一個局,讓伍窮明白小白的智慧用心,是他所不能及。佈一個局,迫伍窮走入孤立死局。

伍窮解開小白的迷局,卻走進自己的迷局,今日與小白合作,他朝再要決一死戰,一切是否無可避免?

五光十色,奢侈俱在“狂樂鎮”。

解開了“昨天的迷局”,伍窮策馬來到“狂樂鎮”,找尋他此刻最需要的賭坊,已貴爲“天法國”皇帝,幾年來專心國事,伍窮已許久沒有踏進賭坊,今天一定要痛快賭一場。

“啊!大爺,來到‘狂樂鎮’,必定是想賭一手,賭博我八兩金最在行,我精通大小、骨牌、番攤、骰寶,賭技出神入化,你也無非想要嬴個滿載而歸,只要你信我,借我一點點銀子作賭子,我八兩金肯定在一天之內便替你把整個‘狂樂鎮’嬴回來。”

“大爺,賭技只是次要,賭博最重要的是運氣和風水,必須要算好天時、地利、人和,只要大爺你借我一點銀子,我八兩銀可以替你算出時辰八字,計算出你今日最適直到哪個賭坊、在哪個財位下注,擔保你大殺三方,嬴個盤滿鉢滿,當然我替你嬴得的銀子要均分一半。”

在“狂樂鎮”前,兩個樣貌幾乎一樣醜陋賤格,生有一副下流相,俱是鶉衣百結的八兩金及八兩銀,見伍窮一身綿衣華服打扮便趨前把他攔住,胡言亂語也不過是想向伍窮討點銀子,似乎又是乞丐無疑。

伍窮出身寒微,曾因此而飽受委屈,就算貴爲“天法國”國君仍不忘前麈往事,是以對貧賤的人總是特別照顧,雖然被小白迷局所惑心情煩躁,依然未對這煩厭的兩兄弟抗拒。

伍窮道:“我只想到最大的賭坊,別煩我。”

伍窮手一揚甩開八兩金及八兩銀糾纏,逕自往眼前排場最金碧輝煌的“太平天國”賭坊走去,惟兩兄弟卻不放過追前拉扯。

八兩金道:“大爺,前面‘太平天國’莊家氣萬丈會千術,你貿然前住對賭只會令你傾家蕩產,你一定要信我,我有信心替你睹嬴。”

八兩銀把八兩金推開:“你滾開吧!上次你還不是這樣說,結果把整座‘萬金莊’都輸掉。”八兩銀指摘完八兩金,又換過一副嘴臉向伍窮獻媚:“大爺,看你今日臉色青中帶紅,雖有疑慮卻有明燈化解,今日賭運平常,要是讓我替你擺一個‘漁翁得利’風水局,你必可坐享具成,實在不用親自下場對賭。”

伍窮已不甚耐煩,被兩人再三阻撓惱羞成怒,大聲叱喝兩人:“滾開!否則殺了你兩人!”

伍窮把敗刀橫於兩人面前,八兩金與八兩銀被嚇得退至一旁。

上次與小白以賭決定皇上皇生死時,“狂樂鎮”最豪華的大賭坊是神相風不惑的惡妻李厲琤暗中主持的“萬金莊”,時移世易,今日的“太平天國”其奢華門面,更勝“萬金莊”。

自李厲琤被神相風不惑所感動後,便置“萬金莊”於不顧,幾年間曾輾轉落到八兩金手上主持,一直與之不和的親弟八兩銀,妒忌兄長擁有豪華賭坊,便又開設“萬銀莊”在對面與“萬金莊”打對臺。

爲了吸引賭徒來獻金,兩兄弟各自出了不少妙着招攬客人。

八兩金以名妓陪賭作招徠,八兩銀又以賠率高爲競爭:“萬金莊”以賒帳廣招生意,“萬銀莊”又以賭輸收一半,賭嬴賠一倍拉攏顧客。

一時間把“狂樂鎮”搞得好不興旺,四方八面賭徒全爲“萬金莊”及“萬銀莊”而來,兩所賭坊成爲“狂樂鎮”的着名享樂場所,其他賭坊根本無法與之競爭。

除了“太平天國”。

伍窮甫入“太平天國”,一張張瘋狂扭曲不似人形的臉映入眼簾,喧譁吵鬧聲中每一個賭徒將全副精神投入到賭局中,就算輪掉身家生命財產,仍甘願投身進去一搏。

賭大小的賭桌上,荷官剛好把骰寶揭盅,已下注賭徒急不及待張囗嘶叫:“大!大!

人!一定要大!”

開了,是小,輸了,又再來,賭本或騙或搶,這裡從不過問,認金不認人,只要我快活,哪管他人死活。

痛快,真痛快,這裡是沉淪快樂窩,不快樂的人在這裡獲得快樂,賭坊是屬於他們的,沒有賭坊便沒有明天,放棄努力的人只有在這裡找到希望,外面的江湖太辛苦,不如輕輕鬆鬆賭一局。

重踏賭坊,伍窮又再感受到昔日“風塵三俠”初闖“劍京城”的快意,來,痛快的賭一場。

“五十萬兩!大!”瘋狂的下注,伍窮一來便在大小賭桌上下注五十萬兩,人羣驚動如潮散開,把伍窮視作三頭六臂般看待。

跟在後面的八兩金摑了自己一巴掌:“他媽的!我早知你這個人不簡單,竟然隨手便下注五十萬兩,好,夠瘋狂,但已開了九把小,賭最忌跟白頂紅,大爺這一把輸定。”

八兩銀道:“身站橫樑直柱下,犯正削角缺陷,‘財位’化空門,十賭十輸,五十萬兩都進貢給‘太平天國’。”

八兩金及八兩銀一唱一和,伍窮並未理會,反而如此大手下注,卻吸引“太平天國”賭坊金牌莊家氣萬丈親自出手。

只見氣萬丈踏至賭桌前,一臉沉着的他輕撫長長鬚髯,一手按緊骰寶盅,雙目盯視伍窮,似是盤算這一局該怎麼設計。

伍窮依然氣定神閒,已下的注從來舉手不回,反而八兩金及八兩銀卻暗自在他身後笑開懷。

八兩金道:“呵呵,氣萬丈親自出手,局勢又有變化,這一局可能會勝也說不定。”

八兩銀低聲道:“甚麼說不定,這局一定勝,五、五、六,十六點大。”

氣萬丈揭開骰寶,赫然就是五、五、六,十六點,開大,正如八兩銀所說的一模一樣,伍窮嬴了,對八兩金兩兄弟頓時另眼相看。

伍窮一下子嬴得五十萬兩,狀甚瘋狂,大叫道:“他奶奶的甚麼臭狗‘太平天國’不敗金莊氣萬丈,我今日殺你個片甲不留,來,要嬴的便跟我下注,我過三關,買大!”

伍窮一下子又把嬴回來的五十萬兩全推到寫上“大”字的賭桌上,豪氣令旁人也爲他提心吊膽,雖然嬴了一把,旁人還是不敢跟他下注。

氣萬丈微笑道:“呵呵,看你自信十足,看來今天真的要把‘太平天國’拱手讓你。”

八兩金又再在伍窮後邊道:“呵呵,老傢伙出口術了。”

八兩銀也附和;“看來大爺應該有可能連嬴三把。”

伍窮正陷入瘋狂,甚麼也不理會,完全忘記自己的國君身分,就像當日的無知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勇闖“劍京城”一般意態張狂。

“哈哈哈!他奶奶的!看呀!過三關!真的過三關呀!我今天大殺三方,要嬴便跟我下注!”

旁人見到伍窮真可一連嬴得四百萬兩銀,似乎真的鴻運當頭,有明燈指引,紛紛跟隨伍窮下注,幾乎有五百萬兩銀全堆到“大”字上。

八兩金搖頭:“唉,一、三、四點小,這局要輸了。”

八兩銀道:“嬴不了五把,要收回剛纔說的話。”

氣萬丈冷冷一笑,把骰寶揭盅,三粒骰子朝天一面果然就如八兩金所猜的點數一、三、四點,開小。

五百萬兩銀全都進貢給氣萬丈,他得意洋洋:“呵呵,看來老兄今天運氣還差一點點,你還有賭本嗎?可以再來試試運氣啊!”

跟隨伍窮下注的賭徒都把全副身家投進賭局,卻被他連累輸光,衆人不斷咒罵伍窮。

伍窮深心不忿,轉過頭來一把抓住八兩金及八兩銀頸項,喝道:“說,你們爲甚麼洞悉每局的結果?是跟莊家合謀騙財?是不是?”

八兩金不知伍窮身分,不懼不怕,笑道:“哈哈,你現在相信我的賭技精湛了嗎?服了吧!”

八兩銀卻臭罵道:“你閉嘴吧!你不過是僥倖才猜得對罷了,要是親自下場賭你一樣會衝昏頭腦。”

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爭拗不停,言辭愈罵愈激烈。

伍窮突然大聲喝罵,把兩人嚇得收了聲。

伍窮忽然從懷中取出“天法國”的玉璽放在賭桌前,對着兩人喝道:“我伍窮今日就將整個‘天法國’交給你們,你兩個一起來替我賭這一局!”

“伍窮?”

“天法國?”

眼前的狂人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天法國”大皇伍窮,他竟然拿整個“天法國”來下注,八兩金及八兩銀兩兄弟焉能不感震驚?——

第 四 章 坑殺十萬軍

“昨天的迷局”把伍窮陷入迷惘中,欲以瘋狂投入賭局獲得一刻麻醉,偏遇上兩個麻煩透頂的八兩金及八兩銀在旁邊嘮嘮叨叨,剛嬴回來的四百萬兩銀子通通輸個精光,竟把皇帝王璽及整個“天法國”全押在賭桌上,是否已陷入瘋癡?

八兩金聽到伍窮的大名,又見皇帝玉璽,似乎眼前人身分不假,嚇得渾身抖震:“你把整個‘天法國’都交給我兩兄弟下注?”

伍窮道:“你不敢?”

八兩銀道:“不是不敢,是太瘋狂了!”

伍窮叱喝道:“我要你兩個一起合作來賭這一局,記住,只賭十把,更要連勝十把,輸一把的話我便割下你倆頭顱!”

伍窮撇下兩兄弟不理,轉頭向着氣萬丈,他也震懾於眼前狂人竟是“天法國”國君。伍窮道:“你嬴的話,我整個‘天法國’就屬於你,絕不食言,你輸的話便要將‘太平天國’交出來,你不敢受注我就帶十萬軍剷平‘狂樂鎮’!”

伍窮態度堅定不移,衆人都不覺他是開玩笑,只要八兩金兩兄弟輸一把,自己便是“天法國”的皇帝,操扼生殺大權,豈不更勝當個賭坊的大莊家?氣萬丈愈想愈笑得狂,相反的八兩金兩兄弟愈想愈驚心。

這兩兄弟自幼不和,莫說是合作,甚至多次想盡辦法置對方於死地,第一次合作就要面對生死難關,不敢再怠慢,把“太平天國”內賭徒喚開,在裡面團團轉忙個不停,伍窮大模施樣坐着欣賞。

八兩銀一直打量“太平天國”內的建構,又不時走出外面觀察門面建築,左指指,右點點,口中喃喃盤算,終於走到大門的對角處嚷道:“過來過來,你們全部過來替我把賭桌移到這裡,只有這裡屬於‘不動方’,你們所有人替我由賭桌開始分左右排成兩行,造成通道直通大門處,那樣就會暢通無阻,財源廣進,正是“財來自有力’格局,必定大殺三方,慢着慢着,還差了一點,替我去鎮長處端一盤萬年青來,不可太高不可太矮,加一點翠綠植物自然財源滾滾。”

八兩銀在找出配合他們兄弟八字的風水吉位,八兩金也忙着檢視各種賭具,把骰子放在掌上一會兒衡量輕重,搖搖頭便又放下,最後挑了分文武兩門的“骨牌”來分勝負。

八兩金道:“所有賭具都被下了手腳,惟有這副簇新‘骨牌’沒有。”

“骨牌”的賭法五花八門,分有“打五關”、“相十副”、“拆搭”、“掘藏”、“喜相逢”、“拾圓寶”俱爲一人自娛時的遊戲,此外尚有“遊和牌”、“打天九”、“打四虎”、“混同天牌”等打法,所有打法八兩金均瞭然於胸。

八兩金選了打天九一種打法,向氣萬丈得意洋洋道:“天地人和爲‘大牌’,十二巫山即長三,生勝環即長五,八珠環爲長二,雙蝶戲梅即麼五,天圓地方即麼六,錦屏風爲四六,楚漢爭鋒即五六,麼二、二、雙扇爲‘至尊’。來!今天我八兩金就殺你一個片甲不留,把你吞了我兩兄弟的‘萬金莊’及‘萬銀莊’嬴回來!”

八兩金四平八穩端坐賭桌前,威風凜凜氣勢懾人,直蓋過氣萬丈,似乎真有絕對信心連贏十把。

所謂天、地、人、和,即四門牌,“骨牌”藝術有古詩相應。

天牌者:坐列金釵十二行,十二街中春色偏。

地牌者:雙懸日月照乾坤,金環有喜輕輕點。

人牌者:並蒂芙蓉本自雙,東風小飲人皆醉。

和牌者:月臨秋水雁橫空,曾經庚亮三秋月。

伍窮自愛上賭博以來,每入賭坊皆親自下場,如今坐着欣賞八兩金及八兩銀在生死關頭各自施出渾身解數,與不敗金莊氣萬丈對賭,驚覺兩人對賭有一番認真研究,不知不覺中互補長短,合作無間,又是另一種樂趣。

兩人過去因爲固執己見而從不合作,因爲不和而沒有好好認識清楚對方的專長,原來兩人配合起來,單是氣勢已足以懾人,再加上過去互相爭鬥下不斷提升賭技與勘輿之術,實力已超越常人,一起合作更見霸氣縱橫。

伍窮自登基爲帝后,便想證明自己的實力更勝小白,過去兩人出生入死,對方的性格、武學、才智、理想大家都一清二楚,知己知彼,未能將小白壓下去,可能是旗鼓相當,多年的分離,重遇小白後,他所作的一切完全猜不透,自己反而還是在他掌握之內,一股恐懼感油然在心內升起。

不清楚對方的能力又如何可找出弱點將他擊敗?就像八兩金和八兩銀一生作對,從沒想過了解對方,徙自爭個頭崩額裂,反造就機會讓氣萬丈把“萬金莊”與“萬銀莊”都嬴去。

只要合作,就有機會將氣萬丈打敗,只要合作,就可瞭解對方能力再將之擊十把“打天九”過去,八兩金及八兩銀連勝不敗,終於嬴得“太平天國”,自己老命得保,樂得仰天狂笑。

伍窮取回玉璽,以敗刀橫置於兩兄弟頸項上,狂笑聲戛然而止,伍窮道:“從今日開始,你兩個一起來主持‘太平天國’,再沒有‘萬金莊’和‘萬銀莊’,要是不從,‘天法國’十萬軍會把你們追至天涯海角五馬分屍!”

伍窮已立定主意,策馬離開“狂樂鎮”,八兩金及八兩銀雖不明所以,還是不斷跪下叩首:“謝主隆恩,謝主隆恩,伍窮大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今日相約合作,他朝決一死戰,人生,友情,敵人,多荒謬。

廿五年前,“異族”與中土間的“鐵血忠魂林”曾發生過一場聞者膽喪的大戰役,曾參與過這次戰役的士兵,每次回憶起那些殘酷片段,腦際仍是一片血紅景象。

這場腥風血雨戰役之後,“武國”聲威大振,威望從四國四族中熾熱飆升,誰也不敢貿然挑釁。

這一場風聲鶴唳,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戰役,也令江湖人認識一個震撼人心的名字——

“武國”一品天武大將——萬骨枯。

萬骨枯乃“萬朝”後裔,是萬壽聖君千辛萬苦在中土留下的一點福緣,意圖將來藉他振興“萬朝”,復國再統天下。

廿五年前,萬骨枯年屆六十,已擔起“武國”一品天武大將的官位,只聽從聖上名劍的直接差遣,年少的名劍曾多次出征“異族”,皆未能大勝而回,一直耿耿於懷。

萬骨枯見名劍常爲此事煩憂,遂向名劍請纓求派出八萬精銳雄師讓他帶軍出征“異族”,解開聖上心結。

萬骨枯領着八萬“神武大軍”浩浩蕩蕩出戰“異族”,在必經之地“鐵血忠魂林”遇上十五萬“異族”大軍攔截,展開殺戰。

八萬戰十五萬,強弱懸殊下“神武大軍”軍心動搖,意圖退兵,臨陣退縮的十名將領,其雙腿就在當日被萬骨枯親手帶回軍營,掛在每一個營帳之前以作警惕。

當夜,萬骨枯孤身一人越過“異族”哨崗的佈防線,直抵“異族”大軍的軍營,挺着龍頭大刀瘋狂斬殺,斬下三百顆頭顱,斬得倦了,才拖着三百顆滴着鮮血的頭顱施然離開。

“神武大軍”看見萬骨枯手上拖着一整串頭顱而回,個個瞠目結舌,萬骨枯對着八萬大軍叱喝道:“這一戰誰也不能再避!我斬下‘異族’大軍三百顆頭顱,已激起他們復仇殺志,就算你們不殺上去,‘異族’大軍也必定會追殺你們!”

萬骨枯以挑釁敵軍的方法,迫使“神武大軍”必須面對死戰,戰兵爲了保命重返家園,個個抖擻精神,與衝殺過來的十五萬“異族”大軍展開一場大廝殺。

激烈廝殺拼個日月無光,八萬戰十五萬,已屆花甲之年的萬骨枯只憑着一把龍頭大刀,一股不敗意志,斬下千顆頭顱,殺得滿天血霧。

戰役維持三晝夜,直至“神武大軍”八萬戰兵剩下六萬,“異族”大軍剩下十萬,直至萬骨枯把“異族”將領燕驚天的頭顱也斬了下來,才終於停戟,惟大廝殺尚未完結……

連場暴雨下,把已經凝固的血瀆再度沖刷,樹葉上血紅雨水滴在“異族”十萬敗軍的臉上,溼遍全身引發寒冷抖顫,飢餓、傷疲磨滅意志,依然不敢怠慢,拼命地挖掘壕坑。

“別停手!快一點掘!誰敢怠懶便把他的手割下來!”在萬骨枯的命令下,六萬“神武大軍”監督着十萬“異族”敗軍不分日夜趕挖壕坑,挖得指頭也破開仍要繼續,沙石自指頭傷口走入,痛得敗軍殺豬般大叫,只要想稍事休息即被長矛插死,乾脆就埋屍壕坑內。

虎落平陽,戰敗的“異族”大軍已無力反抗,只懷着怨懟眼神認着每一個“神武大軍”

的臉孔,深信有一天可以捲土重來以十倍的痛楚要他們償還屈辱。

“鐵血忠魂林”的遠處連日來均升起褸褸炊煙,有一個年約十歲的稚童搭起了粗糙的帳篷擋住天雨,逕自在煮酒,萬骨枯一直留意他的動靜卻沒有阻撓。

壕坑已挖掘至三丈深,要埋葬死掉的戰兵都已足夠了,萬骨枯此時卻命六萬“神武大軍”每人手提一桶桐油倒在壕坑內的“異族”敗軍身上,當大家猜到萬骨枯的目的時,一枝夾着火焰的箭已激射入壕坑,立時火光熊熊,十萬“異族”大軍被烈火燃燒,哭聲夾雜痛楚嘶叫,而未被火燒着的敗軍拼命要爬上壕坑,場面驚心動魄,震人心絃。

萬骨枯高聲叱喝:“誰爬上來就把他推下去!違者格殺勿論!”

軍令如山,“神武大軍”誰敢不從,儘管爬上來的敗軍以哀求的眼神求饒,仍必須以長矛把他趕下去。

燒焦了的臭氣瀰漫於“鐵血忠魂林”,如此淒厲慘不忍睹的場面,連能征慣戰的“神武大軍”也禁不住嘔吐大作。

“好!”遠處在煮酒的小孩,目睹大屠殺場面不但不感恐懼,更拍起掌來叫好,萬骨枯一直把他看在眼裡。

大火燒了一晝夜終告熄滅,“神武大軍”推下沙土埋掉全被燒焦的“異族”大軍,肢體橫七豎八地插在泥土中,有的頭埋在土下雙腳卻筆直豎立,有的燒至皮開肉爛五官難分,還維持着痛苦嘶叫的表情,活像在拼盡最後一分力求救。

“好啊!真好!”小孩又在拍掌叫好,萬骨枯終於按捺不住走過去。

萬骨枯道:“小兄弟,你剛纔在叫好?”

“太好啊!真的太壯觀,場面太浩大,是我所見的十場戰役中最令我感到熱血沸騰的戰役,你實在太出色!”

萬骨枯道:“那是殘殺,你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

“殺人,就算一天殺一個,十年也只是殺不足四千,你一下子便殺掉十萬人,我一輩子也無法像你一樣,實在好值得我學習。”

小孩子的衷心讚賞,令萬骨枯開懷微笑:“你在煮酒?”

“我一直在煮酒,是獻給我心目中的英雄!”

小孩子端起溫熱的酒遞給萬骨枯,他接過開懷暢飲,黃湯下肚,燒熱了頭,萬骨枯身心樂透:“哈哈!好酒,難得有知音人欣賞傑作,小兄弟,你也陪我喝一點吧!”

小孩子謝過,也把剩下的酒一乾而盡,豪氣萬丈,萬骨枯愈看愈欣賞。

萬骨枯道:“小兄弟,我真的很欣賞你的膽識,我願意破例收你爲徒!”

小孩子仰天一笑,道:“哈哈,我也很欣賞你,不如你就來當我的部下。”

萬骨枯一愕,萬料不到小孩子年紀小小語出驚人。

“爲了將來建國立業,我自五歲起便四出觀摩每一場戰役,除了學習戰法,也在物色強人當我的部下,你是我最欣賞的一個。”

萬骨枯哈哈大笑:“小兄弟難得你野心大,志氣高,好,只要你能把我萬骨枯打敗,我便答應做你的部下,替你沙場殺戰,打出江山!”

“一言爲定。”

小孩子自懷中掏出一把外形古怪的兵器,約尺許長,有點像刀,但刀鋒的彎度比平常的刀微彎向內,稍鈍,且刀尖是平的。

萬骨枯道:“這刀把有名字嗎?”

“‘驚人’。一鳴驚人。”

小孩挺刀橫劈萬骨枯,似乎也有一點殺氣,萬骨枯從容避過,小孩忽然變招,半空旋身倒掛,矯若遊龍,萬骨枯不料有此一着,戰袍被割了一道口子,“驚人”看似平凡無奇,卻真的一鳴驚人。

小孩子表情有點不滿:“剛纔的那招我已經留力半分,你不該瞧不起我的‘驚人’。”

萬骨枯道:“哈哈哈,好狂傲不羈的小子,好,我來!”

萬骨枯挺着龍頭大刀斬劈小孩,“驚人”橫架擋住,迸出火星,一卸一拖,小孩旋身而上,如蛇行一般繞着龍頭大刀盤旋而上。

“好!”萬骨枯看到小孩有如此賞心悅目的刀招,連聲叫好,也不再留情,臂力一揮把龍頭大刀破空橫舞,小孩因纏着大刀也被帶動疾飛。

將要撞向老樹幹,“驚人”旋卷劈向老樹,立即木屑飛揚,老樹應聲倒下。

萬骨枯伸手一抄挺起龍頭大刀,連人帶刀躍上半空,小孩身形懸空頓失重心,眼看就要被龍頭大刀劈開兩半。

小孩一摔,“驚人”一分爲二,竟是由兩柄相同的刀合二爲一,手一甩飛刀攻向萬骨枯,他抽身退避,無形中化解小孩死厄。

小孩變招的靈動及“驚人”的構造皆令萬骨枯喜出望外,也不敢再小覷他的能耐,也因爲這一點尊重,主動搶攻。

龍頭大刀割起地上沙泥,麈土被捲成鞭狀抽打向小孩,滾地避開的同時挺“驚人”撲上,突然,停止,再沒有動怍。

龍頭大刀已橫架在小孩的頸項上,萬骨枯要是不讓招,年紀輕輕的他根本無法不敗下陣來。

小孩黯然無奈,搖頭嘆息,萬骨枯道:“今日我做不成你的部下,就先交個朋友吧,要是有一天你能夠將我打敗,我必履行承諾。”

“一言爲定。”

小孩說罷轉身而去,他的狂傲背影在告訴萬骨枯,他必會等這一天來臨。

萬骨枯道:“你還沒留下名字,將來我怎知要爲誰打江山呢?”

小孩頭也不回:“我是——餘律令。”——

第 五 章 兩個大蠢才

“神武法皇”、“異海狂農”天下四國四族中,名昌世已坐擁“武國”與“皇國”,勢力最大。

要雄霸天下,最大的障礙是伍窮,只要攻陷最頑強的“天法國”,再以強勢力壓餘下的餘律令、小丙、“神國”等人,天下便盡在手中。

派薛無訣出兵攻打“天帶城”一役,得知小白出手助拳,名昌世已知他最憂慮的事情已然發生——小白與伍窮結盟,久攻對自己不利,惟有改變戰略,先向餘下的勢力出手,集結力量再對付小白及伍窮。

其他勢力中,以餘律令及皇玉郎倡議的“連城訣”集結最多餘黨,最有能力反但所謂“連城訣”其實只是幾十個城互相照應,並無一塊完整土地,就如分散各地的流寇,逐個擊破只會浪費兵力。

整個“連城訣”的核心是皇玉郎及餘律令,皇玉郎是“皇國”亡國之君,餘律令雖將“餘家”的權力架構解體,仍掌控着“餘家”遺脈,只要餘律令被擊潰,“連城訣”可說是不足爲患。

餘律令已將餘家五城收復,自己坐擁“餘宮城”,其餘四城分配給皇玉郎、太子、餘震、餘蠢管轄,經十多年努力,狂傲不羣的餘律令總算擺脫“元老堂”的指揮,一洗被壓在下面的屈辱。

餘律令野心大,志氣高,實力非凡,只是擺脫不了保守迂腐的“餘家”一衆長老,今日吐氣揚眉,豈會甘心只當一個城的城主?“連城訣”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便要向雄霸天下目標進發。

他與名昌世迥然不同,名昌世爲了等候良機稱皇,而甘心雌伏十年當一個完全不起眼的人,成爲太上皇后爲了雄霸天下絞盡腦汁,完全不要面子以遊說方法籠絡敵人。

餘律令身分尊貴,狂傲不可一世,沒有幾個敵人他瞧得上眼,像伍窮這樣的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區區一個“天法國”,裡面全是賤人窮寇,要獲得光榮勝利,一雷天下響,就要向兵力、國勢最強的“武國”挑戰。

“餘宮城”自被餘律令接收後,已迫不及待大興土木,雖然只是城主卻動用萬人把城裡內外修葺,一切要最完美,一時間“餘宮城”處處雕欄玉砌,紅樓畫閣,繡戶朱門,飛檐碧瓦,表面上繁華璀璨,繽紛絢麗。

還有一千個餘律令欽點的工匠日夜趕工,全爲餘律令搭建最氣派萬千、宏偉壯麗的“龍宮”,他自命天子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今日“餘宮城”城池門外來了一個人,命守城將領大爲震驚,他絕對不該出現在“餘宮城”,最起碼這個時候並不適合,也不該一個人孤身前來,守城戰兵立即挺着兵器戒備。

將領於城樓上高聲叱喝,要他止步:“大將軍,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

他已年屆八十五,垂垂老矣,其威名卻教每一個行軍戰兵皆心膽俱裂,只要敗在他手上,死的絕不是幾十,或者幾百人,只要一敗便會全軍覆沒,哪管已揮動白旗投降,只會死得更慘烈。

他甚至不屑擡頭與高樓上的將領對話,只揚開背上所攜來的一件物體,將領便即命守城戰兵快馬向餘律令請示。

守城兵道:“啓稟城主,‘武國’一品天武大將軍萬骨枯在外求見。”

餘律令像是早知萬骨枯必會到臨,態度從容:“他有帶東西來嗎?”

守城兵答:“有。”

餘律令道:“是甚麼?”

守城兵答:“是龍座。”

餘律令道:“甚麼?”

守城兵答:“是一座……是一座金漆龍座。”

萬骨枯身爲“武國”一品天武大將,理應效忠名昌世,卻千里迢迢爲餘律令送一張龍座,他是準備投誠嗎?

“整個‘龍宮’佔地千畝,位居‘餘宮城’正中央,有十條‘御道’直通城內各處。

‘龍宮’建構分‘午門’、‘角樓’、‘餘和門’、‘餘和殿’、‘中和殿’、‘保和殿’、‘餘寢宮’、‘御花園’及‘北門’。每殿內均有最優秀工匠手工浮雕,放有陶瓷、彩繪作裝飾,樑柱有八爪金龍盤踞,所有傢俱都是利用原有結構、部件加以美化修飾,有牙頭、券口、檔板、腿足、角牙、圍子、卡子花、霸王悵,每一處都是匠心獨運,奇形雕琢的藝術,但我最欣賞的,還是你送我的這張‘金漆盤龍寶座’。”

餘律令領萬骨枯步入“龍宮”參觀,未入宮中,宮前大校場上已可眺望富麗堂皇的“角樓”,“御花園”槐柳成蔭,宮內迥廊飛檐繪彩絢麗,崇樓高閣,氣象萬千,每一細節都見巧奪天工的佈局,處處盡顯餘律令那力臻完美的個性。

餘律令安坐在萬骨枯所送贈的“金漆盤龍竇座”上,太監從旁服侍,宮娥將酒傾注入酒壺放上爐頭,正爲兩人煮酒。

萬骨枯道:“如此好氣派,餘律令從前定下的理想莫非已經達到了。”

餘律令道:“我的老朋友,你不是說過我野心大、志氣高嗎?區區一個‘餘宮城’只是一個開始,最終乃是要主宰中土所有土地,廢物庸才要一生爲僕,拙劣的藝術要全被銷燬,但藏在我心最深處的,還是有一個遺憾。”

萬骨枯道:“一個完美的人有遺憾,必定很痛苦。”

餘律令道:“是萬二分痛苦,我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出色的部下爲我徵戟沙場,而理想人選偏偏就在眼前,可是,他很快就要率領‘神武大軍’來攻打我‘餘宮城’。”

萬骨枯道:“分別二十五年,餘律令已由當日的狂傲小子躋身爲‘神、魔、道、狂、邪’五大高手之列,說不定今天便可把我殺敗,迫使我履行當日的承諾。”

餘律令道:“我實在欣賞你對“武國”的忠誠,本有實力自立爲皇,但從來沒有背叛之心,我更重視我們之間的友情,可以的話實在不想以武力來令你臣服。”

餘律令一生執着重情,每次回想與耶律夢香往日的感情,總如萬箭穿心,千種哀愁萬般刺痛,未能釋懷,今日既自封爲王,總希望身邊的下屬是心悅誠服拜倒他魅力之下,甘心跟隨。

萬骨枯道:“我的好朋友,理想是需要付出好大的勇氣去完成的啊!”

萬骨枯斷然拒絕,餘律令心內感慨萬千,忽爾命人押上十名被手銬鎖上的囚犯至大殿之前。

十名囚犯已被困了幾十日,但一直獲得禮待,並朱受到任何折磨,原因他們都是萬骨枯所派來的探子,以窺探“餘宮城”的戰防兵力。

餘律令道:“這幾名囚犯混在我軍中打探軍情被我發現,他們招供是伍窮所派來的奸細,我一直在想要用甚麼方法好好懲戒,你來正好令我想起當日坑殺十萬軍的雄壯場面,一直無以爲報,不如就讓你欣賞一場火燒活人以作報答,你認爲如何?”

餘律令及萬骨枯都知道囚犯是“神武大軍”的探子,卻捏造事實是伍窮的奸細,目的是要給萬骨枯一個救自己下屬的機會,只要他願臣服,那萬骨枯的下屬也就歸回自己所有,說得隱晦點萬一萬骨枯寧願下屬死也不願臣服,大家也好下臺。

萬骨枯道:“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否辦得到。”

一句話,直把囚犯嚇得心膽俱裂,自己一向盡心盡忠萬骨枯,怎料到他竟會見死不救。

餘律令道:“好!真好!”

餘律令一句話,官兵便燃着火把投向殿中囚犯,大殿上立時火光通紅,十個囚犯發出慘絕人寰的嘶叫聲音於宮中來回激盪,稍有惻隱之心者都不敢直視這一場殘殺。

連餘律令也別轉頭去。

萬骨枯卻一直牢牢盯着自己屬下被折磨至死。

火燒炙痛,手腳卻被鎖住不能掙扎,直至燒焦了手臂至肩膀掉下,焦臭味充斥整個宮內,中人慾嘔。

囚犯們因爲抵受不了痛楚互相以頭撞向對力,企圖快一點死去擺脫痛楚,但烈火煎熬的劇痛刺激神經,終於抱在一起被火活活燒死。

餘律令道:“唉,還是及不上你。”

萬骨枯道:“何出此言?”

餘律令道:“至今爲止我還是念念不忘當日你坑殺十萬軍的事蹟,最印象深刻的是你臉上從沒有表情,你不是在欣賞,也不感到殘酷,我卻始終無法辦到。”

萬骨枯道:“還重視情義,就是你幾度失敗的原因,戰爭除了取勝之外,更要把敵人盡數殲滅,剷草除根,一個不留,否則只要有機可乘便會捲土重來,要勝利便要徹底,要勝利,甚至要將所有親情、愛情、友情泯滅。只不過殺區區十萬人,十幾年來‘異族’無一敢再侵我‘武國’,那纔是最光榮的勝利。”

戰場上敵我分明,能遊說臣服當然最好,一出兵對壘,便要以最迅速的方法解決敵人,擺脫糾纏,更可減低自己軍隊傷亡,愈拖得久,愈損耗資源、人力、物力。

以最殘酷方法對付異己,殺一儆百,對敵人仁慈,即是對自己殘忍,誰也知道這個道理,卻沒有幾人真的辦得到。

餘律令道:“所以我還是最欣賞你沒有惻隱之心。”

萬骨枯道:“玥天的戰役你要是敗給我,我一樣會把你活活燒死,毫不猶豫。”

餘律令道:“所以我還是希望你來當我的大將,領兵攻打‘武國’。”

萬骨枯搖頭拒絕:“你敗了我,纔可使我臣服。”

萬骨枯與餘律令這對老少,多年來惺惺相惜,如今名昌世決定攻打“連城訣”一衆,此戰必不可失,是以差遣一品天武大將萬骨枯領兵出戰,爲了能說服這位老朋友歸降,特意親來遊說,但始終也未能令狂傲的餘律令屈服,心頭感慨萬千。

餘律令送走萬骨枯,經過大殿上那一堆被燒焦的屍體,臭味依然濃烈,肉黏着肉,已經燒穿了的肚皮還流出內臟,十對被燒破眼珠的深洞仍像盯視着萬骨枯,張大了口就像控訴他的冷血殘酷。

兩人經過“御道”,通往城門前兩邊均是排列整齊的軍兵,井井有條,餘律令竟命人夾道歡送敵人離開,以示他對這個老朋友的尊重。

萬骨枯道:“雖然我是聲名顯赫的沙場將領,但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戰爭。”

餘律令道:“爲甚麼?”

萬骨枯道:“我殺人,只是迫不得已,要成爲令人聞風喪膽,人見人怕的將領,這是唯一辦法。”

餘律令道:“你很出色。”

萬骨枯道:“你要登基爲皇,必須要先忘情,明日殺戰是一個考驗,假如你不忍殺我,你沒有資格當一個好皇帝。”

餘律令道:“我會盡我所能。”

萬骨枯道:“很好,我今天沒有帶兵器來。”

餘律令道:“我也沒有。”

萬骨枯道:“殺我,這是最適當的時機。”

餘律令道:“絕對是最適的時機。”

萬骨枯道:“殺了我吧!”

餘律令道:“我會,只要你能夠安全走出城門,明天,我絕不留情。”

萬骨枯挺起胸膛,一步一步走在“御道”上,向城門走去。

旁邊已列好陣的軍兵只等待一聲號令,便會毫不猶豫衝殺上去把這個老將軍斬殺,他赤手空拳而來,就算再頑強也絕不能抵擋千百個軍兵夾擊。

距離城已只有十丈,決殺的氣氛愈起濃烈。

五丈,軍兵已摩拳擦掌,只要殺了這個老頭,明天殺戰或可避免,就算開戰,勝利的機會也大增。

三丈,每個軍兵都朝餘律令望過去,似是用哀求的眼神希望他下一道命令,把眼前最恐怖的敵人斬殺。

一丈,萬骨枯轉過身去,餘律令還是呆呆站着,沒有任何指示要軍兵提刀衝萬骨枯失望搖頭,忽爾破口大罵:“蠢——才!”

餘律令明知萬骨枯求死而來,不但沒有出手,還讓他擁有最高的光榮。

明天殺戰便是你死我活,雙方皆不捨這個多年老朋友,餘律令空空的眼眶竟涌出淚水來。

看到萬骨枯拖着孤單的身影離開城池,餘律令振臂一呼,盡抒心中的感慨。

“你也是個蠢才啊!蠢——才!”

戰鼓擂響,旗幟飄揚,聞擊鼓,思良將。

殺戰展開——

第 六 章 攻城萬骨枯

山雨欲來風滿樓。

時值初秋,晚來天欲雨,寒風颳起落葉,墓陵冷清整列,千多座墓碑全刻寫上“神武大軍”彪炳戰績,“武國”以武揚威,凡沙場殺戰死傷軍兵均封以最高榮譽,能葬於此,是軍人一生最高成就。

細雨,氣氛蕭瑟,六萬黃、紅、黑旗兵全肅立於募陵前,額上全紮起白布條,寒雨沾溼衣襟,黑鴉枝頭吹奏喪曲,風在和應。

雖冷,仍神情肅穆。

噤聲,怒火卻在心內燃燒。

寧靜,但殺氣沖天。

爲首三名都尉直接隸屬一品天武大將萬骨枯,曾二十次伴隨萬骨枯出征,均有獨特絕殺技,殺敗敵軍紀錄爲數過千,全是萬骨枯心腹愛將。

黃連苦--年屆四十,長髮飄逸,身高七尺,銅皮鐵骨,一臉愁苦,喜怒不形於色,擅於密林殺戰,統領“黃旗兵”二萬。

江湖險--年三十五,龐眉廣目,膀闊腰圓,聲若洪鐘,不怒而威,兩把“掩月刀”長掛於背項,永不離身,擅於大漠拒搏,統領“黑旗兵”二萬。

毛大志--年三十二,相貌威武有神,雙臂粗如牛腿,兵器“抓槍”,槍刃長一尺五寸,刃後有四逆須,杆長六尺,前二尺上布有鐵刺,於攻城、破城,統領“紅旗兵”二萬。

忽爾擂鼓一聲震響,一騎踏上兩排軍兵所開出的泥路。

再一聲擂鼓震響,兩排軍兵齊心齊聲高舉兵器,“喝!”

披甲駿馬嘶叫一聲,昂首闊步,鐵蹄衝上陵墓,馬背上身穿鐵甲的萬骨枯一揮龍頭大刀破碎“一品天武大將--萬骨枯”墓碑,三旗戰兵立時歡呼吶喊,擂鼓手激動敲打擂鼓,大旗手搖旗揮舞,爲主帥安全而歸軍心大振。

黃連苦上前把領軍出戰的“虎符”交還萬骨枯,原來往“餘宮城”送“龍座”給餘律令前,萬骨枯早定死志,還爲自己打造石碑,可是一生重情的餘律令未能把握機會,令萬骨枯失望之餘也盡將一切交代了結。

萬骨枯手一揚,三旗兵立即肅靜佇立,喝道:“紅、黃、黑三旗兵大都尉聽令!今日出戰‘餘宮城’,凡得一首級賞賜黃金百兩,殺十敵,賜爵一級,殺一百,授田一頃。”

陣前獎肋軍功,三旗兵殺意更昂揚,羊角吹響,浩浩蕩蕩邁步前進,摧毀“餘宮城”,斬殺餘律令,殺!殺!殺!

黃沙萬里,征戰幾人回……

萬骨枯及三位大都尉率領下,三旗兵合六萬人直搗“餘宮城”,奇怪的是餘律令並沒派出軍隊於中途攔截,大軍施然集結在“餘宮城”外偌大黃土坡前。

整個“餘宮城”城樓水靜鵝飛,不見有守城兵作出戒備,三旗兵曾出戰不下十次,每一次在中途都遇到敵軍頑強反抗,像這一次輕易抵達城池實在太過不尋常。

萬骨枯環伺城池外,只見大片黃土地上星羅橫布高逾十多丈,有三十幢儼如烽火臺模樣的建築,俱以木材簡陋搭建而成,只用大木柱在支撐,看來並不穩固。

昨日萬骨枯前來時仍未見這些奇怪建築,顯然是在他離開後餘律令遣人倉卒建造,即表示烽火臺必然有詐。

餘律令一向心思縝密,尤其對軍事戰術、攻防兵器甚爲重視,每一戰皆全力以赴務求必勝,爲何會有如此明顯的“詭計”?惟只讓大軍盤踞於他們防守線始終不能攻入城內。

爲要一探虛實,黃連苦指揮一百個穿着普通鎧甲的步兵,分以十隊,每十人一隊,各持盾牌步入烽火臺陣。

十隊先鋒步兵亦步亦趨,各自接近烽火臺約十丈依然不見有動靜,忽聞號角長鳴,每幢烽火臺上均閃出幾名“餘兵”,各自持着強弩搭射縛有桐油布條的弩箭射向各步兵,步兵身穿的普通鎧甲是由很多塊小鐵片層疊造成,火舌自縫隙中竄入,炙熱火燒。

佈防線外的三旗兵見狀立即拉弓搭射烽火臺的“餘兵”,但“餘兵”一擊得手便又躲入機關內匿藏。

如此簡單的設計就是餘律令阻擋萬骨枯大軍攻城的計策?只不過是不讓三旗兵接近城池,沒有想過直接迎戰?烽火臺雖高逾十丈,近距離接觸便遭火箭插射,但要迎擋能征慣戰的萬骨枯未免太幼稚。

萬骨枯對餘律令如此輕視自己滿不是味兒,喝道:“毛大志大都尉,把烽火臺全部給我打來!”

毛大志躍下坐騎,近身攜帶兵器的軍兵即時遞上三十支“抓槍”,只見他運勁揮動一雙特別強壯的手臂,關節發出的霹靂啪喇聲,連身穿的鎧甲衣袖部分亦見爆裂飛散。

他執起第一支“抓槍”沉橋扎馬,大喝之後“抓槍”呼嘯飛射,直射向百丈外其中一座烽火臺頂,臂力之強竟把整個烽火臺頂上的平臺與連接的參天木柱打得斷開,烽火臺上的“餘兵”自十多丈高處跌下,不死則傷。

如是者毛大志盡發三十枝“抓槍”,百發百中,把三十個烽火臺全數轟下,萬骨枯卻面無悅色,實在太簡單了,餘律令是否已江郎才盡,全無新戰術對陣?

鼓聲又再響起,三都尉揮動軍旗,紅、黑、黃三旗兵排列有序衝向“餘宮城”城池,正走了一半路,忽見城門開啓,裡面走出爲數五百的“餘兵”,俱手無寸鐵,但個個似不怕死的直住六萬大軍蜂擁而來。

距離愈來愈近,江湖險、黃連苦及毛大志首先發現走出來的“餘兵”個個被鎖上手鐐,難怪不能手持兵器,但爲甚麼要鎖上手鐐,怎樣反抗?

五百“餘兵”愈來愈接近,終於聽到他們高叫的聲音:“救我!救我啊!我不要死啊!”

事有蹊蹺,萬骨枯命號角立即吹奏停止前進,惟正衝鋒陷陣的六萬大軍不能說退便可退,加上那五百“餘兵”拼命地死追着三旗兵,不斷高呼救命之際,突然響起轟天巨響,幾十個三旗兵被炸得支離破碎。

接二連三的爆炸把三旗兵炸得潰不成形,霎時間損失了幾千個三旗兵,爆炸聲不斷,全來自那五百個“餘兵”身上的炸藥。

原來餘律令爲迎戰萬骨枯,特意將“神風笑”內的火藥拆除,自己稍爲改良後加長火藥引,再從軍中選出他認爲的劣兵,加上一些鎖在牢內的囚犯,將炸藥纏在他們身上,到適當時候便開啓城門讓他們衝出去殺敵。

被綁雙手的“餘兵”明知不能回頭,只能衝前高聲呼救,爲了求生更會激發瘋狂意志,死纏爛打,不虞有此一詐的三旗兵只有被炸死的份兒。

餘律令凡事力臻完美,絕不容許他的所有一切存有瑕疵,爲軍中汰弱留強,剩下的全是精銳,便可增強殺力,更可四兩博千斤殺敗對方數千兵馬,一石二鳥。

“好!實在是好卑鄙無恥的戰術,餘律令,你終於向成皇之路邁進了,沒有令我失望!”見屬下死傷,不怒反笑。

餘律令有“炸藥兵”,每個足可以一敵百,更是生人勿近,萬骨枯此戰如何取勝?

萬骨枯道:“江湖險、黃連苦,再帶一千兵馬走近城門,引對方的‘炸藥兵’出來,我要看看你到底可以支持多久!”

明知對方的“炸藥兵”擋者披靡,不接近城門他們又不會走出來,一千士兵的作用只在引蛇出洞,豈不是送死無疑?

“不!我不想這樣死去!我不去!”其中一步兵臨陣退縮,前進至半途掉頭而返,萬骨枯龍頭大刀手起刀落,把逃兵的頭顱割下留在龍頭大刀的刀鋒上,儆示步兵如有退避皆此下場。

一千個三旗兵膽顫心驚地跟在黃連苦及江湖險身後,只見江湖險手執兩把“掩月刀”一臉勇者無懼神熊,黃連苦則永遠一臉愁苦,不喜不悲,他用的是甚麼兵器?

城門再開,又是幾百同樣的“炸藥兵”衝過來,同樣高呼求救,一千個三旗兵怕炸藥的範圍太廣波及自己,可退則退,放慢了腳步,形成黃連苦及江湖險兩人面對幾百“炸藥兵”

的形勢。

江湖險面部肌肉抽搐,現出憤怒青筋,左右手各抄起“掩月刀”,步履如風,掀起沙麈飛揚,像飛馬踏鐵蹄,咯咯咯地直撲入“炸藥兵”羣,一個矮身,身形橫地懸空,使出渾身解數由左至右狂揮疾劈,左手刀落右手刀起,右手刀落左手刀起。

就像持雙刀斬瓜切菜般掠殺,每刀斬落均有收穫,每刀抽起均有一條腿要飛江湖險兩把“掩月刀”只斬雙腿,用在大漠殺戰,最適宜在麈土飛揚中讓敵人於不知不覺間失去雙腿,因爲刀太快,人也太快,刀光過後抽身而去。

如電閃般的快刀過後,百多個“炸藥兵”奔至半途才驚覺身形懸空沒了雙腿,一整排地頹然倒下,身上炸藥連環爆出巨響,景況有點悽美。

黃連苦在剛纔江湖險衝入敵陣時也錯步而前,如鬼影般的長髮夾着破空聲在“炸藥兵”

間穿來插往。

被他鐵發一纏,首先是一陣恐怖襲上心頭,繼而聞到一陣血腥自發間溢出,然後很快地雙目被剜去,再有一陣痛楚自頭頂傳至全身。

每一次黃連苦揮出鐵發,便以一雙長長的手指挖出對方雙目,鐵發一甩,糾纏着的頭髮連同頭皮一起扯出。

鬼魅一般身法挪移,“炸藥兵”只見黑髮飛揚當中一張愁苦臉,如傳說中的“鬼頭”。

失去雙目便失去方向,“炸藥兵”亂衝亂撞,糾纏一起,第一個炸藥引爆後連鎖性的引動其他“炸藥兵”,終於全軍盡歿。

“攻城!”萬骨枯一聲號令,幾百個持巨形木杉鋒將直搗女牆,勢要破出大洞缺囗,城樓上守兵不斷以箭擊退三旗兵,惜阻力有限,女牆已開始裂出缺囗。

連破“餘兵”兩道守城計策,三旗兵戰意高昴,“雲梯”架搭上城樓殺敵,弓箭手從後施援,隆然一聲巨響,女牆終於破出一個大洞。

六萬大軍就要自破洞衝入城內再展開廝殺,爲自己的一方再增添一份光榮,卻全都被一個人的氣勢所震懾,餘律令一夫當關站在破洞前,誰也不敢再踏前半分。

餘律令道:“老朋友,我今天很高興啊!”

萬骨枯道:“你不尊重這場戰役,敷衍了事,令我好失望,好心痛!”

餘律令道:“錯,正因爲我尊重,昨天才不把握機會殺你,而要堂堂正正的在今天把你打敗。”

萬骨枯道:“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城無法守得住。”

餘律令道:“因爲你是萬骨枯,從不退避,百戰百勝!”

萬骨枯道:“你今天終於有兵器了,我也有龍頭大刀。”

餘律令道:“對,所以我今天很高興,你快要成爲我手上最威名顯赫、聞者喪膽的大將軍,在我的手上,出色的人會迸發最燦爛的光芒。”

萬骨枯道:“不出色的人也可以利用,正如你那些綁着炸藥的窩囊廢。”

餘律令縱身騰空,注勁雙腿重擊破城木杉,連同一百多個託着木杉的軍兵如火炮般直轟向萬骨枯,換氣再上,衣袂飄揚,人已站木杉上,猶似天神乘龍而降。

“掩月刀”如狂風掃落葉般捲起沙塵,雙刀齊下把“龍”劈開三截,餘律令感覺到有兩道勁風撲面,他不屑對招,雙腿一蹬彈離避開殺招。

擋路的江湖險、黃連苦及毛大志雖然也是出色人物,與天下五大高手之一餘律餘相比還是差太遠。

餘律令道:“你三個也算不錯,封你們爲一品大將,協助萬骨枯替我征戰‘武國’如何?”狂傲的傢伙,洗脫頹風之後,說話語氣都回復往日的大言不慚。

忽聞號角聲長鳴,遠處竟有另一隊大軍正衝殺而來,爲首飄揚的旗幟是一個“皇”字。

餘律令道:“所謂‘連城訣’,便是以各城聯成一線,脣亡齒寒,互相依賴,任何一城被攻,其他城主都必須派兵相助,我沒猜錯的話,前面來的應該是皇玉郎吧?”

號角聲接二連三吹奏,東面又見另一隊大軍正浩浩蕩蕩衝殺過來。

餘律令道:“連太子所管轄的城也派兵協助,很快餘蠢及餘震亦會到臨,合共二十多萬大軍,你的三位都尉看來也必須領兵突破圍困,到時我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較量。”

餘律令說得不假,因爲從後方兩邊又可見到兩隊旗幟鮮明的軍隊正吶喊助威,四力八面均有大軍殺到。

六萬對二十多萬,縱使能以一敵百,但他已垂垂老矣,沙場是他的皇者地,帶兵出戰每回皆入勝而回,此役難道真要輸給餘律令的“連城訣”?

餘律令道:“認輸吧,你始終是我最欣賞的將軍。”

號角手正等待萬骨枯發號施令。

就算自己能全身而退,但六萬三旗兵是他心血結晶,不打便認輸更不可能,萬骨枯腦中不斷盤算利害。

江湖險道:“元帥,要是再遲一點……”

萬骨枯忽然道:“退兵!”

退兵?——

第 七 章 風起雲涌時

“嗚嗚……嗚嗚……”

號角手舉起羊角,吹奏退兵長鳴,三旗兵聞聲軍心大亂,無心戀戰,從城牆上四處流散,節節後退。

餘律令萬般詫異悲痛,振臂狂嚎:“你寧願退兵也不接受失敗?萬骨枯,你竟然這樣對我?”

大勢已去,萬骨枯沉默不語,他一個人敗尚可以,但六萬三旗兵是“武國”精銳,戰俘的下場他絕對清楚明白,退兵是十分無可奈何的抉擇。“餘宮城”內混亂一片,三旗兵進軍時次序井然,而今兵敗如山倒,兵荒馬亂隨主帥所策騎的方向不斷敗走。

皇玉郎、餘蠢、餘震、太子所帶來的兵馬已然殺到,齊集於“餘宮城”前,只見餘律令憤怒難平,他斷想不到自己最欣賞最尊敬的大將竟然爲保三旗兵而選擇退兵。

餘律令揚臂怒號:“全部給我殺!我要一個不留!殺!”

皇玉郎、餘律令、太子、餘震、餘蠢,集二十萬大軍於黃沙逐鹿,揚起的沙塵覆天蓋地,萬馬奔騰地震天搖,雄壯浩瀚。三旗兵一邊沒命奔逃,“連城訣”大軍窮追猛打,只要把萬骨枯打倒,“連城訣”自然聲威大振,一鳴天下響。

一追一逐,由日明至星稀,走不及的三旗兵被從後而上的“連城訣”大軍斬殺,沒有人敢回頭施援手。從前的三旗兵是戰無不勝的沙場雄師擋者披靡,六萬人齊心殺敵氣勢震怖心驚,過往軍隊長捷不敗令每個士兵都以爲自己單打獨挑同樣可使敵人心膽俱喪,原來信心皆來自萬骨枯,原來信心皆來自團結,兵敗如山倒惶惶如喪家犬的感受今天終於嚐到。

別人敗,原來可使自己變得氣勢如虹衝昏頭腦,“連城訣”追兵殺得興起連嘴臉都變得威風凜凜,忘記了敵人來自“武國”,一個以武立力最強的大國,除了三旗兵,還有“神武大軍”。

直追至一樓高百丈的高塔前,“連城訣”大軍突見前面漆黑中忽然火光熊熊,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至四方八面涌現時,他們纔想起“窮寇莫追”這四個老生常談的字,但一切爲時已晚。

“連城訣”大軍被圍困了。“神武大軍”集合比自己一倍有多的兵力久候多時,爲首“農王”刀鋒冷及“狂意族”族主藥口福,不難猜想“武國”空羣而出早設下陷阱,把“連城訣”一衆勢力引蛇出洞才一網成擒。

優勢瞬間逆轉,“連城訣”大軍迫於形勢不敢輕舉妄動,餘律令、皇玉郎、餘蠢、餘震、太子要從四十萬大軍中突圍而出還不算太難,但二十萬“連城訣”大軍又怎樣?失去二十萬兵,整個“連城訣”也要垮臺,餘律令憤恨莫名,萬骨枯竟用如此卑劣手段對付自己。

萬骨枯臉如霜雪揚聲道:“皇上,我已如言帶餘律令等人來交你發落。”

連名昌世也御駕親征,他人在高逾百丈的“觀星臺”上,昂首而立,龍袍飄飛,擺出一副商高在上不可侵犯之姿要壓倒餘律令等人。

衆人舉首仰望,只見星空忽爾風起雲涌,打了一個旱天雷,電光劃空竄射,彩雲流動芟幻,絢麗瑰奇莫可名狀。

雲海聚了又分,當深邃穹蒼再現,只見繁星點點,當中一點特別亮麗閃耀的光芒璀璨奪目。此星芒位處幾點小星中央,恰似羣星拱照,如此奇幻天象,“觀星臺”下衆士兵瞧得目眩神迷,如癡如呆。

名昌世伸手向天,如要摘星而下,揚聲道:“大地福禍、人間災樂,盡透現於天上日月星辰,一朝起便有一朝滅,一代完便有一代生,自‘萬朝’之後,中土歷經列國相爭,分裂爭戰無日無之,也該完結。餘律令,天上星宿已顯示歷世以來最強君王即將誕生,歸順於朕吧,我不但免你們一死,更賜你們福祿榮華。”

餘律令桀驁不馴,心高氣傲的他哪會甘心俯伏他人卵翼之下,道:“‘星相術’早已透現玄機,統一山河必定是朕,就算你肯歸順,我亦會揮軍將你打下,要天下人都知道,跟我餘律令對沆的人只有死路一條,絕無倖免。”

餘律命自瓦解“元老堂”後便回覆往昔的狷狂,名昌世能忍受十年屈辱,現正值用人之時,區區的諷刺絕不能使他動氣。

未待名昌世開口,皇玉郎已從容自若道:“昔日家園被毀,皇玉郎也可忍辱偷生奉小丙爲大王,伺機奪城,現在不過是區區城主掌管數萬兵,就算被你所奪也沒有甚麼可惜,但要我再臣服於人下可免則免,我還可以再下一城繼續我的‘連城訣’。”

被喻爲“神魔道狂邪”武功最高的一人,他要安全離開誰人敢阻?

名昌世微笑仰天道:“帛度兩星屠肆前,侯星還在帝座邊,帝座一星常光明,四個微茫官者星。”

名昌世仰望穹蒼意態若狂,“觀星臺”下衆人未明所以,名昌世又道:“很好,你們形勢比朕弱仍不甘就範,朕就以武力來令你們甘心臣服,朕這邊派出三個人,你那一邊也各挑三個人,第一仗先是朕這邊隨意挑戰你們其中一個,第二仗是你們出一個人隨意洮戰朕這邊任何一個,第三仗則是雙方隨意挑一個來對戰,只要你們勝出兩局,不但命可保,朕的江山也雙手奉上,相反你們敗兩局,朕不但不殺任何一人,更賞賜城池一座,如何?”

勝出不但可全身而退,更可奪取“武國”帝位,也許名昌世真的已掌握天象奧秘,自詡必勝,否則怎會面對天下五大高手的其二依然開出如此狂妄的條件?

餘律令覬覦帝位已久,不假思索答道:“明知自己非帝皇之才,託辭只想雙手奉上帝位予人,好不知所爲,但也算有自知之明,快來吧,我已急不及待把‘武國’振興,再打下伍窮和小白,天下惟我獨尊!”

名昌世對狀若瘋疝的餘律令不屑一顧:“朕對於你渴望失敗的情切深表同情,可是第一仗朕的對手不是你,是太子。”

關乎江山勝負的決戟,名昌世第一仗便先由自己出戰,還要從餘律令、餘蠢、餘震、皇玉郎、太子五人中挑戟最弱的太子,無疑應可穩操必勝,但他也太不自重身分吧?

餘律令等人均是一臉驚訝,心中盤算的都是同一回事,年輕的太子對深不可測的名昌世,必敗無疑。

名昌世悠然道:“曾氣走伍窮,改拜皇玉郎爲帥,又提出‘連城訣’概念讓餘律令、皇玉郎等人言聽計從,倨傲自信的太子,已是新一代出色的人物,朕十分欣賞人才,想要先把你臣服,你願意接受吧?”

“觀星臺”下的太子低頭沉思,甚麼天象、名昌世他全沒瞧過一眼,當旁人都期待他如何反應時,太子只是從容不迫地向旁人伸出右手來慢慢說道:“有誰可以借我一把劍,只要隨便一把便可以。”

太子借劍,眼目還是盯着地上,旁人都無法從他的眼神猜測此刻的他腦中盤算些甚麼,一位將軍便遞來一把劍交到太子手上。

太子輕撫着劍身,慢條斯理道:“謝謝,這是一把好平凡的劍,甚至是一把劣劍,你知道讓一把劣劍變成好劍的方法嗎?”

將軍對提問摸不着頭腦,太子續道:“只要用在我的手上便成了。”

太子實在狂妄自大,話中其實已暗示任何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包括餘律令及皇玉郎,要在他的幫助下才得以重生。

太子邁出一步說道:“待我將它變成好劍之後便會還你。”

雖然渾身沒有散出絲毫霸氣,但太子的意態平靜所營造出的氣氛,已緊扣着在場每一個軍兵的心。

尤其是他自己的軍隊,這個時候他們最需要一個鎮定如恆的強人給予他們戰勝的信心。

太子動作不徐不疾,握着借來的劍一步一步踏上“觀星臺”的長梯,每登一級,凝聚的殺氣便添上一分。

他道:“難得‘武國’的皇帝欣賞,實在令太子受寵若驚,但要太子臣服恐怕是閣下最錯誤的決定。”

名昌世道:“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都喜歡談合作,不願說臣服,就這樣吧,朕想跟你好好合作,只是想試試你是否如傳聞中的厲害。”

太子道:“當然,只要可以利用的人,太子都會好好運用,我也想試試你的利用價值。”

名昌世道:“這一點跟朕十分相像,我愈來愈欣賞太子了。”

太子道:“的確很像,太子一直等待最佳的時機一鳴驚人,如今下面整整六十萬大軍看着這一戰,只要比皇玉郎及餘律令先一步將名昌世殺敗,我太子的名字,明天會由這裡傳頌開去。”

太子首戰名昌世,雖然戰局不難猜出一二,但如此一來,只要太子先勝,那就比餘律令及皇玉郎勝出這局更爲震撼人心。

名昌世道:“就算你敗,名字一樣是一雷天下響。”

“觀星臺”頂的平臺上,太子仍然把頭低下來不瞧名昌世一眼,劍鋒正隨意地划着地面,一派悠閒模樣。

太子道:“你已準備好了?要我借劍給你用嗎?”

名昌世對太子滿意地笑:“朕就這樣接你的劍。”

“好。”剛說罷,太子便舉劍朝天,殺氣閃現,穹蒼忽然有幾道光芒掠過,卻久久未聞雷響。

太子道:“我只出一劍。”

名昌世道:“一劍便要把我殺敗,未免過於託大。”

太子道:“我知道暫時還不可能將你殺死,所以才只出一劍。”

名昌世道:“那必定會是很驚人的一劍。”

太子道:“不但驚人,甚至可一劍殺萬人。”

名昌世道:“朕很期待。”

太子忽爾仰天清嘯,張口怒吼,劍招未起已經風雲變幻,在轟天雷響把大地人心皆震搖的同時,他已一飛沖天,躍上九霄。

半空換氣再上,太子人比百丈高的“觀星臺”還要高上數十丈,揮劍破空一劃,九天驚電如聽從指揮聚合於劍刃之上,太子人被驚電注入,肌肉霹嚦啪喇的作響,外衣化作飛灰飄揚。

的確是驚人的一劍,地面上六十多萬士兵無一不咋舌,皆因眼下的太子就如天神化人,降臨大地。

“天--外--飛--仙!”殺!

誰也沒料到一直跟皇玉郎學武的太子,竟然暗中藏着驚世絕學,連早年名動天下的大俠葉孤城驚世劍招“天外飛仙”也暗自學會,太子所收藏的秘密的確驚人。

“天外飛仙”當年由葉孤城所創,憑這一劍,再沒有不知葉孤城三個字,由於這劍太過凌厲,後人都無法學會,早已失傳,太子從哪裡學會這一劍招?

沒有人知道,只知道今晚之後,太子的名字就像葉孤城一樣轟動天下。

藉着九天之氣,藉助穹蒼驚電,太子人劍合一,帶着萬文光芒直刺而下,遠看如疾電破空。

名昌世如何擋這唯一的一劍?

只見名昌世不退不閃,反拔足而起,飛躍上空,金線刺繡龍袍割出金芒一道,直射向“天外飛仙”凌厲無儔的一劍。

名昌世的秘學依據天上星象而創,曾露一招“斗數殺局”便令伍窮窮於招架,對太子,他要布甚麼“格局”?

距離十丈,還未見名昌世起手。

五丈,劍鋒所蓄疇的劍勁已迫得他龍袍飛揚。

一丈,太子也在猶豫名昌世爲何沒有絲毫準備迎擋這招。

一尺,太子看見名昌世在微笑,心下一涼。

崩的一聲清脆巨響,名昌世竟以頭顱直截了當硬擋太子驚世一劍“天外飛仙”,衆皆譁然不敢置信。

就像一泓死水四周聽不到一點聲響,太子的劍還放在名昌世的頭顱上,兩人已飄然回到“觀星臺”上。

細看名昌世頭顱不但沒被劍劈開,更是絲毫不損,連太子也詫異如此驚世的一劍,劍勁竟不能傷名昌世,更反被他將勁力盡納於體內。

名昌世道:“剛纔是你十成功力了嗎?”

太子道:“是我現在可以使出的最強一劍。”

名昌世道:“那你滿意了嗎?”

太子沉默不語,畢竟十成功力也不能傷名昌世的話,再鬥下去也沒意思,他敗了。

太子握着劍步下“觀星臺”,聞得“神武大軍”爲太上皇名昌世嬴得漂亮一仗喝采歡呼,此時此刻卻像爲太子喝倒采,他心中滿不是味兒,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不悅神色。

更展露微笑將劍交還給剛纔的那位將軍,說道:“對不起,我敗了。”

“太子城主,你很出色啊!”將軍由衷的敬服太子。

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將軍的敬佩說話,太子絕不會滿足,他要的是像名昌世那樣,受四十多萬“神武大軍”歡呼頌讚。

不,要比他更多掌聲,比歷史上任何一人更出色。

爲了一鳴天下響,他才迫不得已使出暗藏的絕學,沒料到無功而還,他的底牌就是他的注碼,必須要在全被揭開之前達到目的。

“你令我好失望。”

“我是個忠心的僕人,皇命難違。”

“所以你寧願來‘餘宮城’求我把你殺掉,也不想聽從名昌世指示退兵,目的就是把我引來這裡一網成擒。”

“你沒有把握機曾,要是你狠下心腸殺了我,便沒有今天的局面。”

“名昌世用武力來便你臣服嗎?”

“沒有,我一直效忠‘武國’,誰是主,我也是僕。”

“爲甚麼我偏偏要用武力來令你臣服效忠?”

“因爲你還不是一個出色的皇者。”

“又是那句老套說詞,一將功成萬骨枯,只要達到目的,親人、朋友皆可殺,親人,我已毀了整個餘家‘元老堂’,還想有一個朋友,一個忠心的僕人。”

“這是你的最後機會。”

“我的刀‘絕望’,要斬斷我餘律令對萬骨枯的友情,刀絕望,人也絕望。”

來吧,殺吧!——

第 八 章 我殺人如芟

已屆八十五高齡的萬骨枯,也曾有過童年。

“只要用薄薄的刀刃在眼睛表面上輕輕劃一刀,人不會立即失明,開始時只是覺得眼睛有點兒癢,當眼水自刀痕流出來時便不自覺以手去擦,傷口會擴大,刀痕愈大眼水便會流得愈多,之後眼水由稀變稠,由清變濁,因爲流出來的都是血,到他發現一手是血時,眼睛才逐漸看不到東西,到完全失明時便會驚惶失措。兒,你明白嗎?”

“娘,我明白,單是聽娘說,我全身的血就在發燙,只是他驚惶失措的話又怎樣呢?”

“兒呵!你將來要做個不怕死、創一番豐功偉績的男子漢嗎?”

“要。”

“對了,但人人也是如此想,你將來要面對很多敵人,他們要達到目的便會把有同樣目標的人剷除,你也絕不能苟且,絕不可抱着放人一馬的態度,只可以通通將他們殺死,那纔是最徹底的解決辦法。”

“那豈不是要殺很多人?娘,我的血又在發燙。”

“對,要殺很多很多的人,所以你現在便要學習面對殺生,有時候你不能夠爽快的將敵人一刀解決掉,敵人受傷會痛苦、會掙扎、會嚎叫,目睹這種狀況會令人不安,甚至會有慈悲憐憫之心,這時候你便會很危險。”

“爲什麼?”

“一旦有了慈悲之心,以後殺人時便不能狠下心腸,給人一個報復的機會。兒,你要記住,一旦認定了對方是敵人,就要爽快地跟對方劃清界線,而你要認定對方跟你有同樣的想法,殺人,必須要用最快捷穩健的方法將對方解決掉,拖泥帶水,被殺的可能會是你自己。”

冬天大雪,萬骨枯的娘自外邊擡來五個昏迷了的人回來,對萬骨枯說是孃親幼時的敵人,今天在外遇上把他們以迷藥迷暈,帶回來讓萬骨枯親自嘗試殺人的感覺。

“去吧!現在下不了手的話,將來就更沒勇氣去殺人。他們中了孃的迷藥快要醒過來了,正好是考驗你將來能否面對殺戮也毫無懼意的機會。”

萬骨枯的娘戰悲秋,自幼便過着鄉村普通農家生活,日子平淡且與世無爭。但平凡生活卻不能磨蝕她望子成龍的壯志,產下萬骨枯後,她時刻想要他的兒子威震八方,而不是當一個普通莊稼漢農夫。

爲了達成目標,戰悲秋讓萬骨枯與農村生活隔離,教他狩獵、捕殺,養成好勇鬥狠,不怕血腥的性情。

殺人,今天卻是第一次。

十歲的萬骨枯從娘手中接過匕首,戰戰兢兢的走過去把躺在地上的婦人眼睛撐開,雖然昏迷,但眼睛還是像盯着自己一樣,令人心寒。

“動手吧!”

孃親的催促教萬骨枯不敢拂逆,便逐一以匕首把所有昏倒的人眼睛劃了一道口子,然後靜靜地生在一旁等待他們悠悠甦醒。

剛醒過來的人還處於意識迷茫,看不真眼前景象,便以手擦眼,惟愈擦視野便愈朦朧,最後就如戰悲秋所言,發現自己雙目失明而驚呼狂叫。

戰悲秋留意的卻是萬骨枯,他盯着自己一手造成、慘絕人寰的虐殺,眼神中隱約閃現出一絲悔意。

戰悲秋道:“他們今生今世都不能夠再如從前一樣生活,現在殺了他們的話他們一定會很感激你的。”

在戰悲秋眼中,沒有其他事情比兒子的將來更重要。

萬骨枯道;“娘啊,我無法辦到。”

退縮換來一記狠狠的耳光,戰悲秋對兒子的表現甚是失望,忽然一把奪過匕首就衝過去把一個還在驚呼大叫的老婦人幹掉。

戰悲秋道:“看啊!就是這般爽快簡單,殺人有甚麼難?”

雖然目睹孃親示範殺人的方法,萬骨枯還是隻呆着不動:“娘,對不起啊,我還是不能辦到。”

萬骨枯懦弱的表現,令身爲孃親的戰悲秋甚爲沮喪失望,搖頭道:“那你就只能夠像你爹萬人敵一樣,今生今世都屈在村莊裹當一個平凡的農夫。”

餘律令以“絕望”揮出第一刀“古來征戰幾人回”,刀光微弱,刀勢緩慢,似是任何一人皆能瞧出他如何起手,如何收招。

全無殺勢的一招卻帶着幾塊皮肉而回。

皮肉黏在“絕望”鋒刃上,如屍蟲依附屍骸上揮之不去。

剛纔這一刀已把一個人斬成碎片,肝腸寸斷。

但這個人卻不是萬骨枯,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

萬骨枯竟在餘律令揮出“古來征戰幾人回”一招之時,隨手拉來一個軍兵抵擋這一招。

萬骨枯喝道:“你剛纔已經殺了一個人。”

餘律令道:“卻不是你萬骨枯。”

萬骨枯道:“對啊!我也不過是人,你既可隨手斬掉一個平凡人的手腳,卻不能以同樣的殺招對付萬骨枯,到底是爲甚麼呢?”

爲要刺激餘律令的殺性,萬骨枯先用一個人來給他試招,證明殺他也像殺一個平凡人一樣,不需留情。

可說是用心良苦。

餘律令對自己的表現也甚是失望。雖已決定以武力來降服萬骨枯,始終卻未能忘情,被他瞧出此招拖泥帶水的破綻。

餘律令答道:“因爲你是萬骨枯,是我餘律令最尊敬的朋友。”

沮喪失望的戰悲秋在殺掉一個老婦人後便放下匕首,童年的萬骨枯也不忍留在當場,放他們一條生路。

翌日,萬骨枯懦弱的爹爹萬人敵自外城而回,一切就像往常一樣,晨曦時分一家三口往農田耕種。

萬人敵細心的教導萬骨枯如何翻土、播種,戰悲秋坐在樹蔭下乘涼,洋溢着幸福溫馨的氣氛。

直至萬人敵在泥土中翻出四具屍首,四具雙目還殘留乾涸血痕的屍首。

當時爹萬人敵平靜沉默的表情,萬骨枯至今仍歷歷在目。

萬人敵自泥濘中擡出四具屍骸,細心的一面撥開他們身上泥土,一面不時盯着樹蔭下乘涼的戰悲秋。

萬人敵問萬骨枯:“你知道死了的是甚麼人嗎?”

萬骨枯答道:“娘說是她的仇人,自小便瞧不起娘,常欺負娘,稍一不如意便對娘拳打腳踢,早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萬人敵搖頭道:“你孃親騙了你,他們是爹的娘、爹、妹子及弟弟,與你孃親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一刻的萬骨枯能深深感受得出爹的悲痛。

娘爲了要讓萬骨枯習慣殺人,竟然趁着爹出城外時把爹的親人騙來,並以藥迷暈,還一心要將殺人之罪嫁禍給自己的兒子。

以爲娘會放他們一條生路,始終還是死路一條。

萬人敵問道:“是你殺了他們的嗎?”

萬骨枯答道:“娘叫我剜去他們雙目,我卻無法下手把他們幹掉。”

萬人敵道:“你娘沒有殺掉爹的大哥,他會回來報復的,明天我們便遷往別處吧。”

自那一天之後,萬骨枯伴隨着爹萬人敵及娘戰悲秋四處遷徙,開始了飄泊流離的生涯。

但爹卻從沒在娘面前提起這件事,一家三口都將這件事藏在心底,表面上過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直至萬骨枯十八歲那年,萬人敵竟然穿起威武凜凜的冑甲,帶着萬骨枯上了戰場。

他這時才知道,自己的爹竟然曾經是個殺人如麻、令人聞聲膽喪的戰場大將。

第一次眼見萬人空巷,旗幟飄揚,鼓聲擂動的場面,萬骨枯只感到熱血沸剩。

面對天下五大高手之一的神兵急急--餘律令,萬骨枯竟然將兵器龍頭大刀棄下不用。

萬骨枯失望道;“假如同樣一招‘古來征戰幾人回’用在我的手上,一定會比你更爲出色。”

餘律令不假思索便將“絕望”交給萬骨枯。

執起彎刀“絕望”的萬骨枯,人與刀的外形絕不相配。

萬骨枯雖屆古稀之年,但長年沙場征戰練就一身威武魁梧的肌肉,與餘律令那種溫文儒雅、活像公子哥兒的外表完全迥異,彎刀“絕望”是他鑄造給自己的神兵,自然跟他一樣流露出不凡氣質。

外表不相配,刀招卻配合無間。

“古來征戰幾人回”挾帶風雷震耳之聲,萬軍吶喊呼叫,一刀千影,餘律令頓覺如被萬軍圍城,鋪天蓋地洶涌而至,無處閃躲。

餘律令也沒有閃躲。

氣勢澎湃無儔的刀招過後,餘律令身後的十名士兵全被斬成支離破碎,死得痛快淋漓。

萬骨枯道:“只要能絕情,殺招便會加倍凌厲,假如出刀而殺不了人,就是失敗的刀招,所以我萬骨枯每次帶軍出戰,都必定要大勝而回。”

餘律令道:“假如出一招只殺一個人,也是失敗的刀招,所以你每次沙場殺戰皆把對方一兵一卒幹掉,不留人頭,就連刀招也要一舉殺數十人才可收招。”

萬骨枯道:“被列爲天下五大高手之一,今天的餘律令只與瞧得上眼的人交手,對平常的人不屑一顧,但在萬骨枯眼中,則只有敵人或朋友,沒有瞧得起或瞧不起之分,你辦得到嗎?”

餘律令道:“只管試試吧!”

萬骨枯與餘律令各自換回了佩刀。

十八歲的萬骨枯,目睹爹萬人敵在沙場中指揮若定,那一種震撼力激盪心靈,疑惑也同時襲上心頭。

萬骨枯道:“爹原來不是個平凡的農夫。”

萬人敵道:“沙場殺戰刀光無情,把對手打敗屍橫遍野的場面當然悲壯激憤,凱旋歸國的熱烈歡騰自然震動人心,但走在戰場上那種孤寂無助,不知何日還,不知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自己的感受,旁人絕不會明白,所以爹要退隱歸田,只想與你娘過與世無爭的平凡生活。”

萬骨枯道:“但娘卻不甘平淡,她追求奢華璀璨。”

萬人敵道:“哈哈,那是要用很多血汗纔可換取得來,她無法親上戰場面對殺戮,感受那種悲愴之苦,只看到成功後的威風八面,她憧憬,卻只能夠寄託自己的男人助她達成目的。男兒的血汗原來是爲身邊的女人而流,她們卻還不滿足。”

萬骨枯道:“但爹爲甚麼要瞞着我與娘十八年?”

萬人敵道:“我要等你長大,才讓你自己選擇該走的路,而且能過了十八年的平靜生活,爹很滿足。”

萬骨枯道:“爹打算這次出戰便要葬身沙場?”

萬人敵道:“每一次出征爹皆大捷而回,更絕對把對方一兵一卒趕盡殺絕,那是爹的使命,假如我不勝便是敗,我敗的話跟隨我的軍隊便會被屠殺,所以只能勝,這次是爹人生中最後一場戰役,更是許勝不許敗,然後我就會回來殺你的娘。”

萬骨枯道:“爹要爲自己的親人報仇?”

萬人敵道:“爹殺人無數,作孽太深,報應落在親人身上,是天理循環,但你娘殺我家人,此仇還是要報,你也要記住,我的大哥萬里侯終有一天會回來。”

萬骨枯道:“到時他會找我報那剜目之仇,而爹不會再在孩兒身邊,因爲爹會在殺了娘之後,再耐不住孤寂而自行了斷。”

萬骨枯從爹萬人敵的告白中,已經看出他抱着必死決心,不難猜出他解決一切後便會自殺。

自那一天之後,萬骨枯投身軍中,等待萬里侯的出現。

直至有一天發現,萬里侯在他跟隨爹飄泊流離的日子裡,已秘密地給爹萬人敵殺掉。

他到最後也騙了自己的兒子,卻讓他成爲“萬朝”中最聲名顯赫的戰場大將軍,其後萬壽聖君算出“萬朝”氣數已盡,避入“萬壽無疆”,留下他在中土等待復國的一天。

餘律令失去耶律夢香後,“夢香神劍”也碎裂寸斷,他傾無盡愁苦悲傷來鑄成“絕望”,以悲痛融入刀招,是一種完美的配合。

失去了愛情,和高傲不羣的性格更令他樹敵無數,皇玉郎、太子、餘震、餘蠢都是因爲利益而合作。

最值得他尊敬,被他視作朋友的,普天之下就只有萬骨枯。

被小白搶走愛倩,“餘家”幾近被自己滅絕,連唯一朋友也失去的話,他就只能夠孤身作戰。

真的要殺的話,年屆古稀的萬骨枯,絕對不是餘律令的對手。

所以同樣一招“古來征戰幾人回”,終於帶着萬骨枯的左臂而回。

萬骨枯道:“很好,你終於可以狠下心腸,卻還是沒有將我殺死。”

餘律令道:“今日我只要你敗,下一次你替我沙場出征,我必定要你在最浩大的戰役中葬身沙場!”

萬骨枯道:“君無戲言。”

餘律令道:“對,君無戲言。”

三仗中雙方各勝一仗,要定奪誰可以在羣雄中擔起領導位置的一仗,被喻爲“神魔道狂邪”中武功最高的曲邪皇玉郎已站了出來。

名昌世一邊,刀鋒冷、藥口福、毛大志、江湖險及黃連苦都已準備要迎接最難勝出的一仗,誰會跟皇玉郎比拼?

“這一仗,也是由我來對你。”

說話的,是剛纔已勝了太子的名昌世——

第 九 章 大地在腳下

穹蒼本是灰沉死寂,黯黑無華,要不是掛上點點耀目星輝,凡人何嘗知道有天?今夜月白風情,星光特別璀璨,在高近百丈的“觀星臺”下六十萬個士兵,擡頭除可望見閃爍星辰外,更可看到不可一世的名昌世。

此間的名昌世固然霸氣凌厲,高高在上傲視萬物,身披錦衣龍袍,帶着不可思議的昂傲貴氣,神聖不可畏,衆生仰望,他透射的光芒燦爛如烈陽,閃爍星光在他身旁只是點綴,絕不能爭輝。

他,就猶如神,只是一句由他來出戰曲邪皇玉郎,就教“神武大軍”爲他喝采歡呼,四十萬人集合起來的聲音,衆志成城,就如連綿不絕的驚雷乍響,地撼山搖,單是這一份無兩氣勢,餘律令那集各城得來的二十萬軍兵,相比下就如烏合之衆,莫說取勝,就連匹敵的機會也說不上。

名昌世享受着這一份光榮,故意慢慢擡起手來,五指張開,示意衆人停止吶喊,聆聽他的說話。

名昌世道:“我們的比試規則,第一仗由朕這邊派一人隨意挑戰你們任何一人,第二仗則是你們隨意挑戰朕這邊任何一人,第三仗則是沒有選擇的權利,所以我雖然已勝過太子,還可以再出戰,皇玉郎你該不會反對吧?”

皇玉郎意態輕佻道:“規則的確如此,我也找不到理由反對,也不需要反對,反正誰來都是一樣。”

名昌世淺笑:“天下五大高手,神、魔、道、狂、邪,以曲邪皇玉郎武功最高列首位,我想你的囂張狂妄也是衆人之首。”

皇玉郎道:“過獎,但應該也是事實。”

名昌世道:“虛名,會令人心智變得愚魯,一朝被冠上第一的名號,很容易便會誤信爲真,所以皇玉郎過去隱姓埋名,不願再去爭鬥,以保有‘天下第一’這個名號,惟‘皇國’被滅失去棲身之所,其實也爲你響起警號,所謂天下第一,已經過去,不要執迷不悟。”

皇玉郎道:“說得有點道理,所以只要把你打下來,就可以奪回‘天下第一’的名號,也得來你的江山,真想說句敬謝不敏。”

名昌世道:“朕礙於命相而歸隱十多年,旁觀衆人爭個你死我活,機會一臨便隨手得天下,也等待一個自命‘天下第一’的人出現,只要將他殺敗,免除不必要的無謂爭鬥,今晚兩個機會同時出現,實在值得再度歡呼!”

名昌世一句歡呼,四十萬“神武大軍”又再齊聲吶喊,震怖心靈,常言“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今夜二十多萬人都見證了這句話。

高手對戰最怕先輪掉氣勢,皇玉郎心頭一沉,催動內勁自腳底震裂沙石,分以四重不同的勁力,直指向爲首搖旗吶喊的四名“神武大軍”士兵。

區區四個軍中頭目哪堪抵擋皇玉郎無僑勁力,立即彈射而起,四道或強或弱的內勁,令四人彈起的高度不盡相同。

呼嘯一聲衣袂飄飛,皇玉郎已挺身拔起,躍上第一個凌空的士兵身上,藉一踏之力再上,半空換氣直至翻上“觀星臺”,剎那間已奪回氣勢,手上更多了一件兵器。

一個士兵本身就是一件兵器。

皇玉郎以曲揚名,他的殺着“玉音簫殺”殺力最強,以罡氣運音,音波恍如劍芒可直刺心瑕,無形無質無法可擋。

但沒有簫,如何使出“玉音簫殺”?

皇玉郎五指張開,分打向士兵背門“中樞穴”、“靈臺穴”、“大椎穴”、“頸百勞”,一股真氣便自士兵體內翻涌,直迫上“啞門”。

皇玉郎雙指直插向“啞門”,士兵痛楚怪叫,聲音刺耳難當,化作無形罡劍狠狠刺向名昌世。

“玉音簫殺”曾一舉爆碎伍窮十九個“窮奴”的心臟,助他剩下十名精銳組成“窮兇極惡十兄弟”,以補伍窮武學天賦的不足。

十九個“窮奴”加在一起也不及一個名昌世。

名昌世一聲狂吼怒嚎,叱喝聲震潰無形劍罡,兩股力量自空中爆散,把百丈高的“觀星臺”震得搖搖欲墜。

名昌世猙獰狂笑,拔地直射上天,穹蒼忽地又打了個旱天雷,雷殛破空重重擊在名昌世身上。

吸納了電殛能量後,名昌世髮絲飛揚俯衝而下,以極速飛快點向士兵胸前“膻中穴”、“中庭穴”、“玉堂穴”及“紫宮穴”。

只一霎時,“噗、噗、噗”連聲,名昌世已在士兵身上留下十八個紅點印,點點嫣紅,雙臂急捲旋飛,一聲“破”,士兵連帶皇玉郎都被震退。

名昌世如此強勢連出數招,士兵還是安然無恙,皇玉郎正自百思不解時,名昌世雙掌已拂動氣流,暴喝:“日月反背格”!

只見士兵突然身體彈動,肌肉似不受控制般一跳又一跳,四肢扭曲擺動,一瞬間又再回復平靜。

皇玉郎未明所以然,又再故技重施,惟這次連點數穴位,士兵皆全無反應,不知名昌世施了甚麼邪法,連對天下各種秘學均瞭然於胸的皇玉郎一時間也全無頭緒。

名昌世冷笑道:“這是朕以天上星曜布位所精研出來的‘斗數格局’,借天力化人力,先刺傷其穴,再以不同星象格局轉動穴道,形成吉凶不一的格局,這一套秘學朕向來甚少施展,剛纔你見識過‘日月反背格’,他們全身穴道已被我前後倒顛,任你如何點穴也無法再點出正確穴位。”

皇玉郎曾以“玉音簫殺”一舉爆碎十九個“窮奴”,卻有十人殺不掉,後來這十個人加上四“窮將”及伍窮,一起圍困名昌世,卻被他一招“斗轉星移格”迫降。

名昌世更勝當世五大高手之首皇玉鄔,其實在當時已經顯露端倪。

莫測高深的名昌世,一心要雄霸天下,在適當機會來臨之前,他甘願雌伏,甘願屈膝,甚麼天下第一,先讓別人來當好了,時機成熟就一併將所有東西一次取回。

風捲雲動,一股寒意吹襲皇玉郎心底,他過去何嘗不是等待機會奪得“皇國”帝位?結果卻將整個“皇國”毀掉。

曾當過短暫的“皇國”皇帝,卻不願臨朝只躲在“御書房”批閱奏章,只因不具天命霸氣,無法抵受皇宮內“真龍天子”皇者佈局所散發出來的洶涌聖力。

勉強坐於龍座接受文武百官低首朝拜,三呼萬歲,全身便會血氣翻涌不停吐血,“皇帝”這個名字於他,可望而不可即。

也許真是天命依歸,名昌世渾身散發的威武氣勢,舉手投足間均凸顯其曠古神智,萬乘之尊的皇者氣概。

既然名昌世是順應天命,凡人又怎可逆天行事?過去可以裝作清高謀極而後動,今後爲何不可再等機會?

愈思愈想,心中豁然開朗,皇玉郎忽然罷手棄戰,說道:“你也許說得對,與其長久爭戰,倒不如先平息干戈,或許可藉助你的力量替我剷除障礙,我就先待機會,待你稍一鬆懈才奪回帝位。”

連番的挫敗,令高傲的皇玉郎亦變得見風轉舵,名昌世不禁滿意狂笑:“識時務者爲俊傑,難得皇玉郎毋須朕多花工夫來將你降服,朕就封你御前一品侍衛,常伴朕之左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讓你多一些機會把握朕鬆懈的時機。”

皇玉郎道:“哈哈,謝主隆恩。”

有一個被喻爲天下第一的絕強高手作近身,名昌世正是春風得意,就像是站在雲端上受萬人頌讚的天神,大地就在腳下,奪取天下的目標又跨前一步,他樂得仰天狂笑。

在“觀星臺”下的“神武大軍”聞得名昌世笑聲,皆知勝負已分,再度高聲吶喊,擂鼓震響。

“名昌世萬歲萬歲萬萬歲!”

“名昌世萬歲萬歲萬萬歲!”

“名昌世萬歲萬歲萬萬歲!”

餘律令的二十萬大軍,眼見大勢已去,惟有與強勢的“武國”結盟,也紛紛和應高明。

強者敗,更強者勝,不變的定律,不變的人性,跟紅頂白,試問誰不願受強權保護?試問誰願意與天對抗?

有兩個人。

狂傲不馴的餘律令,他絕不會甘於屈服人下。

還有等待一鳴驚人、懷着神秘不解身世的太子。

他們如何平反敗局?

縱使有非凡的才華,驚世的個人智慧,要是欠缺努力,不懂把握機會,沒有謙虛的心,不能破舊立新開拓新世界,那只是故步自封墨守成規,這樣的人就算能得天下,也必然很快被新勢力取代。

就算不被新勢力取代,不提倡新的思想貢獻後世,這樣的強人也絕不值得歌頌。

太子出身寒微,當初只是個“窮鄉乞巷”的窮小子,但其個人天賦已先後被伍窮、皇玉郎、餘律令及名昌世所肯定,每一個都是當世強人。

每一個他都瞧不起。

環顧當世,歷代君王誰不是依循舊有制度建立自己的領土?

惟有創新、創新再創新,把上一代的思想擊倒,帶領後世跟着創新之路前進,再把自己的一套擊倒,纔算得上是一種“貢獻”。

否則就算雄霸天下都只是自以爲是,滿足一己私利的自私行爲。

太子的“連城訣”就是一種創新的革命,不去沉迷統一天下,主張各方勢力互相扶持照應,以聯結取代中央主導,廢除帝制,城與城之間不分軒輊高低,由城主來導領城池內的政治、建構及營商特色,百花齊放,任城民挑選適合的城池居住,如此新穎破革的構想,絕對前無古人。

這種不單是形態上,更是思想上的革新,與帝制互不相容,不但與天下人爲敵,更與傳統爲敵。

革新,是先破壞而後建立,在舊有制度與思想主導下,必然有一羣既得利益耆,破壞制度就是影響他們的利益,遭受壓抑是理所當然。

所有思想上的革新,最初都不會令人接受,往後卻很可能被天下人奉爲圭臬。

“觀星臺”一役,師父皇玉郎投靠名昌世,令名昌世除了掌握兩國四族,還有天下五大高手其二爲效力,太子的“連城訣”可謂敗北而回。

自取下“餘家五城”後,太子分得一座城池,被他易名爲“連城”,可見他對自己倡議的“連城訣”寄予莫大的期望。

在“連城”的城樓上,曾有一面繡上“連”字的旗幟飄揚,今日卻要徐徐降落,換上一面繡着“武”字的新旗幟,代表由今日開始,這座城池已屬“武國”所有。

換旗的人正是太子自己,撫摸着“連”字旗幟,心中無限欷歔感慨。

“城主,也許今日是時不我與,但自從‘觀星臺’一役後,將軍已立志伴隨城主左右,等待城主捲土重來。”

站在旁邊立志效忠太子的,是年逾三十,當日在“觀星臺”下借劍給太子的領兵將軍,姓古單名刀,名字雖不凡,但行軍領兵的能力不過爾爾。

太子十八未足,其個人魅力已能令年長者心悅誠服,足見他在下一代江湖中必然是個舉足輕重人物。

被拜服的太子卻未見喜悅,相反眉頭深鎖,甚不自在。

緣於一股無形的壓力制上心頭,他感到自己像一頭待屠宰的獵物被獵人盯緊不放。

不,應該說太子是獵人,盯視他的是一頭“獵物”,這頭“獵物”卻不懼太子,相反正等待機會反噬。

太子感到盯視着他的眼睛就在城池附近,從那種接近獸類所散發出來的兇猛氣勢,可以知道“獵物”雖是一個人,但也結合了野獸兇猛暴戾的特質,所以纔會令人誤會他是一頭動物。

假如他是一頭猛獸,應該是大地上最強的獵豹,黑夜的豹。

黑豹嘴角微微掀動,竟然在笑。

恥笑。

古刀只見太子神色不定,遊目四顧不斷搜尋些甚麼,全不知發生何事,只因這種獨特對危機的感應是非凡的人才會擁有。

“好熟悉的眼神,在何處曾經感受過?”太子心忖,能給他這種壓迫力的人不多,連名昌世也不能,會是誰?

“雲海千樓。”太子終於想起當日在“雲海千樓”準備圍困小白時曾遇過這種眼神,莫非是小白到來攻打“連城”?

當日笑夢兒以“盜臉術”扮成小白,單人匹馬面對六大高手的事,太子還不知情,只以爲當日所見就是真的小白。

呼嘯一聲,白芒自城池外遠處叢林閃出,疾矢飛射而來。

太子循破空聲看去,漆黑的林中確有一雙野豹般的眼睛閃動,太子與他四目交就是這一個照面,太子與夢兒便定下一生的死鬥。

雷霆萬鈞的箭矢直射向太子眉心,夢兒要一睹太子如何破箭?

太子揚動手中“連”字旗幟,被風吹打下的斗大“連”字就像對夢兒耀武揚威。

箭矢逼近眉心十丈,太子手中加勁,軟軟的旗幟頓時筆直成柱狀,充斥的勁力更迫得空氣霹啪作響。

一丈,即十尺,太子以旗幟硬擋電矢,竟發出鏗鏘巨響。

噹的一聲,箭矢自中央一分爲二,斷成兩截,綁在矢上的一條白布條也自城樓上飛揚。

“失敗!”

白布條掛着兩個恥笑的字,代表了夢兒對太子的評價。

雖然一式“天外飛仙”確實一鳴驚人,也令太子的名字如一聲驚雷天下響,但他確實敗了給名昌世,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夢兒是刻意爲取笑太子而來的嗎?

白光倏忽,太子自古刀身上抽劍出鞘再放回劍鞘,只是一瞬即逝,快得連古刀也無法知道劍曾經出鞘。

寫上“失敗”兩字的布條已被切成絲狀——

第 十 章 離鄉別井淚

當日伍窮在“窮鄉乞巷”裡巧遇的太子,還只是個十三歲的長髮少年,憑着自己的個人努力,開創機會,終於貴爲一城之主。

要以“連城訣”新政治構想推翻舊有帝制,必須把自己的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城民衣食豐足,生活安穩,營商的財源滾滾,才足以證明“連城訣”的確實可行。

由皇帝來統治的中央制度在中土已根深柢固,人有貴賤這種概念,每一個人都深信不疑,但太子的“連城訣”卻要推翻沿襲千百年的帝制,“連城訣”內的城民起初對如此新穎的管治手法有所保留。

惟太子卻堅信中土地域遼闊,人口稠密,假如最終只有一個皇帝下達聖旨,會因消息傳遞的不便而有所遺漏,正所謂山高皇帝遠,在中央以外的遙遠地區根本無法管治,只有將中土劃分成多個區域,範圍縮小才易於控制,是以擔當起“連城”城主後即大事改革,企圖將“連城”建立爲一個模範之城再推而廣之。

憑着天賦,太子在短短時日間實行的幾項改革措施略有成績,總算獲得“連城”城民初步接受,每到閒時太子便會親到城中鬧市,視察有何需要改善之處,務求儘快把“連城”整治得繁華興盛。

“連城”的城頭自掛上“武國”旗幟後,今日是太子第一日出巡,伴隨其身旁的除了已宣告效忠的古刀將軍外,還有太子經常揹着的小孩。

小孩已年近七歲,但還是雙目緊合,更妙的是不言不語,而且雙足從不落地,永遠被太子揹着,如此形影不離,卻從無一人知道兩人的關係,究竟小孩是甚麼身分?

太子道:“已是日上三竿,怎麼大街上有一半的店鋪還沒開門?‘陸喜茶莊’的許老四呢?爲甚麼整間鋪子都空掉?”

只見平時熙來攘往的大街上,今日變得死氣沉沉,就算還打開門做生意的菜販、肉攤,也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對於太子的提問,古刀低下頭來,似是有口難言。

素來簡單爽快、不多廢話的太子,舉步就向菜攤的老闆走去問個明白,怎知老闆見了太子不但沒有恭敬迎接,還不瞅不睬的轉過臉去,一臉不屑的模樣。

區區菜販竟如此無禮,隨行的古刀瞧不過眼厲聲喝罵:“混帳,你這算是甚麼態度?”

菜攤的老闆由頂至踵打量了古刀,還是那一副輕視的嘴臉:“我以爲是誰,原來是一個將軍一個城主,又不是當今皇帝微服出巡,我要奉拜的可是九五之尊名昌世啊,他問的問題我不懂回答也就不答了,難道這樣就算是犯了罪嗎?”

菜攤老闆如此囂張,古刀一怒之下就要抽劍把他宰掉,卻被太子按住劍鍔。

“連城”本屬餘家所管轄的“餘家五城”之一,太子從“餘家”處奪來此城,時日尚短,爲取得城民信任方便推廣“連城訣”的政治概念,一直用懷柔方法安撫城民,除非萬不得已都不想使出高壓手段迫使城民服從。

卻料不到未得城民完全信任,也得不到尊重。

太子對古刀道:“同樣的問題,我剛纔問過你也得不到答案,他只是效法,要殺的話就該先殺了你。”

古刀恭敬地低下頭來說道:“城主,假如今晚願意到舍下,你便會知道答案。”

太子爽快道:“好。”

處事直接的太子,從剛纔已猜出古刀知道人羣稀少的原因,第一個問題不回答便索性不追問,反而盤算出要古刀和盤托出的方法,也在城民面前顯示出其寬宏大量,公正嚴明的處事態度,每一着他都考量得十分仔細。

寒星點點,微風輕輕吹拂,秋蟲在靜夜中啾鳴,寧靜的村落倍覺悲涼。

村落建有屋舍數百,都是城中居民的住處,如此秋高氣爽的天氣,本該是在屋外乘涼的好時機,太子卻只見村落十室九空,大多數已無人居住。

“水酒微素蔬,萬望城主不要介意。”說話的是個年近三十的少婦,腹大便便,樣子清秀,眉宇間透現一點堅毅的感覺。

這個揚眉女子正是古刀的渾家,名叫白風清。

古刀雖然貴爲城中將軍,理應住在將軍府第,惟他迷戀的白風清依戀平淡,硬要留在自少長大的村落中,與居民有個照應,古刀拗不過,也只好順從她意。

不享榮華而樂於平凡,身爲將軍之妻竟可令古刀服貼聽話,可見白風清不會是泛泛之輩。

太子身後揹着的那個七歲小孩,由日至夜依然沉沉睡着,似乎只要能依着太子就不用再睜開眼來。

太子微笑回答白風清道:“豆腐、白菜、粉絲,對昔日的太子已是十分豐富的一餐,只是有點奇怪,嫂子除了腹中骨肉外,還有其他小孩嗎?”

白風清道:“這是第一胎。”

太子道:“但桌上卻有四雙碗筷,該不是準備給我背上的小孩吧?”

白風清道:“夫君沒有提過你是兩個人來,所以只准備了一份飯菜,那一份是給另外一位客人的。”

一股猛獸獵食般的感覺忽然自屋舍門外透入,對於這份感覺太子已經不陌生,與城樓上所看到的一雙眼睛不謀而合。

只見笑夢兒已推門進來在桌邊椅子上坐下。

如獵豹一般的笑夢兒竟明目張膽地坐在太子身側,雙目毫不客氣的盯住太子,嘴角帶着似是不屑地恥笑。

太子把目光移向古刀,要從他的眼神中猜出是否他佈下的陷阱,讓太子跌進籠中,可是古刀一直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笑夢兒道:“不信任自己的部下,真失敗。”

太子道:“笑蒼天的‘盜臉術’精妙早有所聞,可是雖能易容,卻掩蓋不了你身上的獨有氣質。”

笑夢兒道:“你要證實當天所見的就是我笑夢兒,卻故兜圈子不直接提問,失敗。明明精妙得把你騙倒,卻不肯承認精妙,太失敗。”

太子道:“那一箭……”

太子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只搖一搖頭便作罷,還提起筷來挾起一箸菜放入口中品嚐,似不想再跟笑夢兒對口舌。

笑夢兒卻道:“故弄玄虛,只是想要我問你對該箭有何評價,失敗中的失敗。完全猜不透我目的,卻故作鎮定,心裡卻還是在盤算,完全的失敗,我實在高估了你。”

十分狂傲的笑夢兒,完全是爲了挑釁奚落太子而來,向來冷靜的太子似乎也耐不住笑夢兒的死纏爛打,臉上微有慍色。

看到太子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怒意,笑夢兒有點洋洋自得,他的確就是爲要激起太子憎恨而來。

只要是被公認的高手,笑夢兒也很有興趣把他打敗,不管是前輩還是平但太子處事審慎,一心只想在政治上嬴取成就,對於無謂的武功比拼可免則免,非到必要時也十分吝嗇所隱藏的武學。

不出則已,一出手便要大獲全勝。

太子平靜地道:“是的,我失敗了。”

太子的話令笑夢兒微微一愕,他以爲太子必定會沉不住氣對他出手,那樣就可以切實地以武力分勝負,萬料不到他真的“能屈能伸”,情願在敵人面前先承認失敗,那樣自己就難有出手的機會。

先承認失敗了,以後就可免除跟笑夢兒糾纏,就算真的比拼後失敗,也因爲預先已承認了便好下臺,但好處卻是可以一直找機會把他完全擊倒,表面是失敗,其實是大獲全勝。

太子,絕對是不簡單的人物,笑夢兒開始重新估量這個對手。

太子續道:“我失敗了,我鬥不過你,你可以解答我的疑問嗎?”

笑夢兒看着太子一臉誠懇的詢問,笑夢兒咬得牙根裂響。

白風清道:“城主的疑問,或者我可以解答。”

太子道:“你知道我的疑問,願聞其詳。”

白風清道:“昔日‘餘家五城’的守城責任,均由余家直系所負責,我夫君當時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頭目,自城主接收後,夫君能有機會當上將軍之位,還得多謝城主提攜。”

白風清說罷替太子斟了酒。

白風清續道:“男兒天職照顧妻兒,保衛家園,夫君能擔此重任,爲妻的也覺光榮。當日夫君隨城主往‘餘宮城’迎戰“武國’,是捍衛聯盟城池,在城主倡議的‘連城訣’架構下,保護邦交是理所當然的責任,但城民對城主寄予信任,卻沒想過城主會大敗而回。”

太子猶記起當日的殺招被名昌世一招擋下之恥。

“現在的‘連城’已屬‘武國’名昌世所有,夫君昔日只擔當守護之責,但‘武國’卻是要吞併鄰國,變成是爲他人作嫁衣裳,爲‘武國’打江山,下一次出戰再不是爲了保衛家園,而是挑戰鄰國,如果因爲這樣而戰死沙場的話,也是半點不值得同情的。”

太子點頭道:“責任由守城變攻城,的確很無奈。”

白風清道:“城主的‘連城訣’倡議各城聯繫,不分彼此,既是如此,良禽可擇木而棲,城民大多都已暗中遷徙,蟬過別枝,情願找尋更能保護我們的城池作居所。”

怪不得大街及村落近日人頭稀少,只短短數日間便有近半城民離開,他們的反應也未免太快了點吧?

太子道:“嫂子還未離開,看來該不是對我這個失敗城主還寄予信任吧?”

白風清道:“自夫君當日離開‘連城’往‘餘宮城’救援,這位笑英雄便似乎早扼城主戰敗的先機,對村民力陳‘連城訣’的利害,剛纔一番話其實也是他對城民所說的話,所以才做好離開的準備,城主敗北消息傳回,人人得知以後要效忠‘武國’都紛紛各散東西,我未走,只是要等夫君回來罷了。”

古刀一方面已表示效忠太子,一方面又要照顧少妻以及腹中塊肉,要是連連出外征戰,戰死沙場便頓成孤兒寡婦,白風清未走,只是古刀還沒點頭表示同意離開吧。

白風清道:“城主要明白,我生於斯長於斯,喜歡這裡的一切,要離鄉別井的話也是萬分不願的。”

說話中表面委屈,實是請求太子准許古刀讓他們離開,古刀一直低下頭不說話,也是不敢面對背叛之罪。

邀笑夢兒同來,是爲了萬一太子不允而動殺念,也有一個可以剋制他的人相助,白風清爲了自己的家也費盡了心機,甘願犯險。

太子雙目半垂,自己的“連城訣”已是功敗垂成,假如親口批准古刀離開的話,也即是准許所有城民無條件離開,他這個城主便是徹底失敗,“連城訣”的構想也是再難實行。

“連城訣”的新理念無疑拓闊了城民眼光,但改革卻要他們犧牲作實驗品,與保守及只想安逸生活的態度背道而馳,太子心底不免欷歔無奈。

縱使“連城訣”架構已稍有眉目,但得不到城民支持也是枉然。

太子道:“太子一人的理想,要由城民來共同達成也實在自私了點,嫂子的抉擇我不會阻撓,這頓家常飯也是吃不下了,我想借劍。”

借劍?太子當日也是向古刀借劍,他要殺人?

太子對夢兒道:“我爲人喜歡爽快,你不過是想徹底地證明自己勝過我,就給你一招的機會,請好好把握。”

笑夢兒冷冷道:“一招已經太多。”

太子道:“你要用兵器嗎?”

笑夢兒道:“我本身就是一件無可匹敵的兵器。”

笑夢兒來破壞太子的“連城訣”,刻意挑釁,太子決心要將他挫敗,要他知難而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要大獲全勝。

太子自古刀手上拔出一把平凡的劍,躍身而起,直破出屋頂外。

夢兒也不弱,身形如風疾掠,一陣沉毽的光逝去,人已在屋外。

在屋內的白風清與佔刀,只感到外面如刮強風,又有雷行電閃,猛獸咆哮聲與劍刃破空聲交集,整座屋舍都猶如被颶風吹襲般,逐塊磚頭被扯上半空。

轟隆之聲連串響起,似乎夾雜沉雷巨響,風暴即轉歸平靜。

屋舍已成頹垣敗瓦,既已決定要離開,毀了這個家也殊不足惜。

古刀還是關心戰果,遊目四顧,只見太子已盤膝坐於地上,他身上找不到一點傷痕,卻全身大汗淋漓。

地上有血,卻不是吐自太子口中,而是他背上的小孩。

笑夢兒剛纔的“豹拳”沒有向太子襲去,卻處處找機會攻向他身後的小孩,終於得手後即時逃去無終。

小陔的受傷似乎令太子非常不安,只見他將內力源源不絕送入他體內,要將他的內傷治好。

古刀走前細看,只見地上的劍也染上血絲,點點血花一直延入漆黑林中,似乎剛纔的一招,笑夢兒也受了傷。

太子邊以內力替小孩療傷,同時,眼睛也向林中瞟去,他隱隱覺得笑夢兒還在林中監視自己,是以他心中警惕一直不敢鬆懈。

小孩與太子的關係,愈見撲朔迷離。

“你就帶這少許細軟便離開了嗎?還是你仍準備回來呵?”

“當然不會啦,只是我的娘子早幾天已把部分行裝搬走,今天我回來只是收拾剩下來的東西吧!”

“那你打算到哪兒去投靠呢?”

“‘天法國’。”

“噫?那裡很窮啊!有啥好?”

“你有所不知了,傳聞那個笑蒼天已跟‘天法國’伍窮結盟,在他的協助下勵精圖治,已經有了起色,大增商機。”

“唉,不過‘武國’名昌世已摩拳擦掌要雄霸天下,中土勢必陷入一番動盪混亂中,‘天法國’也是難安穩多久的。”

“那總比留在這個城要好吧,咱們只是‘武國’的附庸,他一聲出兵攻戰,走在前面犧牲的必然是咱家,永遠不能像‘神武大軍’般擁有精良裝備,真是九死一生,可以走的話,還待何時?”

自太子昨夜親自下達口諭讓古刀離開後,消息立即傳遍全城,連城主也不作出承諾繼續保衛城民不會白白犧牲,反而准許守城將軍離開,剩下來的城民也不再鬼祟地遷徙,逐一在城前集結準備一起離開。

太子在城樓上看着這一切,眼目半閤,他的身旁還有已收拾好行裝的古刀,作最後請辭而來。

本有千言萬語,但太子一直沉默,令古刀也不敢言語。

良久,太子才道:“你爲甚麼要拜服我呢?”

古刀道:“從來沒有一個當城主的,會對其屬下的人禮貌周到,他們說話總是呼呼喝喝,你卻不同,你會尊重在你下面的人。”

太子道:“在你眼中是成功的,在他人眼中卻是失敗。”

古刀道:“他們眼光淺窄,只相信強權把他們壓下,篤信天子是上天派下凡間領導他們,所以對於城主是最高統領這概念並不接受,但我相信總有一天,‘連城訣’會大放異采。”

太子道:“但要是城民陸續離開的話,‘連城訣’就再不能成爲神話,城民都是殘忍的,一錯便再難回頭,他們不會原諒的。”

古刀道:“城主已有妙法勸服城民不離開嗎?”

太子道:“到了這個地步,不能再勸,要用更直接的方法。”

古刀道:“城主的意思是……”

太子道:“沒有甚麼意思,只想我們一起將‘連城訣’的構想發揚光大,以後有太子,便有古刀,好嗎?”

古刀眼中閃過一絲光采,他似乎已明白太子的意思,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在城門外正要準備離開的城民,看見一柄古刀。

古刀提着一柄已經被太子使用過的劍擋住去路——

第十一章 復國真天人

北風怒號,奇寒刺骨,風雪籠罩着“神國”西陲。

當年萬壽聖君觀天象星宿而得知“萬朝”將會興極而衰,便爲隱伏而做好準備,除了改地運,依五行,借天方而設下“蓬萊仙島”,利用毒風沙作爲天然障礙而將寶藏收藏,也將“天兵神將”全數遷居其內,等候天人的出現把“天兵神將”與寶藏全數接收,以圖復興“萬朝”的威望。

等了數十年,垂垂老矣,終於等到小白排除萬難,藉天賦才華闖過難關,期望他能領導“天兵神將”殲滅敵國,統一山河,那他平生嘔心瀝血所建的功業便得以延續。

雖然領導的不是自己,但也足證萬壽聖君所建構的一切,放諸任何一個年代也足以驚世震撼。

除了“蓬萊仙島”外,萬壽聖君對中土藥理醫治疾病亦有長足貢獻。

與月緣那念念不忘的鴣蝶情深,她窮盡心思,殫精竭慮,研製“神藥”亦只爲助萬壽聖君長生不死,可惜功敗垂成。

而那些研製“神藥”的藥草,便來自昔日“神國”未立國前的地域之內。

此處的茂密叢林保有最原始狀態,未受人爲破壞污染,是最佳的藥物養殖場,萬壽聖君惟恐這處彌足珍貴的藥物寶庫遭受後人破壞,同時依五行八卦借天力以冰牆把“罪林”興外界相隔。

上代“神皇”天蠶攻克此地,建立“神國”,下達要把原居民滅絕的神旨,以後原居民便遷往這不毛之地,也守護着“罪林”。

萬壽聖君不時以“天神”姿態出現,替居民治病醫患,教“神國”派來侵犯的人也不敢再過分肆虐,怕“天神”出現懲罰,可是虐殺別人的遊戲實在太好玩了,不時也有些不知死活的“神國”人遵奉“神皇”天蠶神旨,認爲原居民的餘黨是人間罪孽,不得不予以誅滅,以替天行道免爲禍蒼生。

雖然天恨已成爲“神國”之君,但自少便被拋棄在“天皇帝國”,全不知有這種荒謬怪誕的事,況且還在追殺原居民的都只是少數“神皇”天蠶的精神追隨者。

今日這個北風格外強勁的日子,正有十名搜尋昔日原居民蹤影的獵人,踏着冰雪覆蓋之地前進。

“他媽的,這裡愈向前走便愈寒,風雪凜冽寸草不生,如此荒蕪之地如何住得人啊!”

“對啊!那些傳言會不會是假的?”

“這種地方住得了人的話,真有點不可思議。”

“不會是假的,我爹說親眼見過在大風雪的後面有一個小村莊,無風無雲,那裡就是昔日原居民的集居地。”說話的是個外貌剽悍的少年,約莫只有十七、八歲,名叫熬雲,除了他以外,其餘九人也不過十五歲左右,全是少年。

熬雲走在這羣人的最前頭,看來是個頭領。

熬雲續道:“只要能把幾個原居民的人頭帶回去‘神國’,衆人一定會對我們刮目相看,所以我絕不會放棄!”

熬雲說罷其餘少年也高呼和應,攜手哼着聖詩又邁步前進。又是一班不甘平凡,一心要熬出頭來的少年人。

走不多時終於有所發現,只見冰天雪地裡有一身高尺半動物,正疑惑地望着雪地上一尾魚,這頭珍貴可愛的小動物,正是莫問當日來此找“神參”及“冰天蠶”時所遇上的小雪貂。

熬雲發現了小雪貂十分欣喜,旁人猜道他要把雪貂宰掉果腹,還低聲爭論要如何烹調,熬雲卻只是在笑。

“小雪貂能在這種寒冷極地出沒,其皮肉一定極具禦寒神效。”

“對啊,但小雪貂只得一頭,我們卻有十個人,僧多粥少,吃得一兩口的話也實在太沒趣味。”

“小雪貂該不會獨個出沒,只要找到它的巢穴,把小雪貂一家大小來個一網成擒不就行了嗎?”

“你這話說得輕鬆,小雪貂生性機靈,難道要走過去問路叫它帶我們回去它的巢穴嗎?

找人已經夠難了,還要找一羣熟知地形的小動物,試問要如何去找?”

“熬少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看來已掌握了關鍵吧?”

熬雲雙手抱胸,既是不屑也一派莫測高深的樣子,道:“我纔沒打算要把雪貂宰掉,也沒打算要知道它的巢穴,因爲它會帶我到原居民的村落。”

“甚麼?雪貂是那班原居民所飼養的嗎?”

熬雲微笑道:“這個不重要,最重要是我們已接近原居民的居處了,大家不妨用心看清楚小雪貂在做甚麼?”

小雪貂不就是想吃掉地上的魚兒嗎?有啥特別?其他人留神去看,最初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有一個人笑了,跟着其餘的人也會心微笑,不得不佩服熬雲的觀察入微。

熬雲道:“一頭雪貂再聰明,也絕不可能憧得以火烤魚來吃,可是雪貂不吃熟魚,烤魚給它的人直在太愚蠢了,從烤魚熱量所溶掉的冰塊凹痕來看,那個人應該走得不遠,追吧!”

熬雲猜得有一半對,卻有一半是錯。

對的是他們的確已接近原居所住的村落,錯的是烤這尾魚給小雪貂的人一點不蠢,他本就是爲了引他們先上路作開路先鋒,自己則慢慢地在後面跟隨入村,假如前面有甚麼陷阱,他們已先行送死。

熬雲一干人等急步走後,小雪貂還是對着那尾烤熟了的魚兒發呆,它是在盤算應否吃這尾魚兒嗎?

忽然一條強壯手臂破冰而出,一手抓住那尾烤魚,把小雪貂嚇得急奔逃走,走出幾丈外又好奇的回頭望望,只見那人揹着身影循着熬雲等人去的方向慢步而前,對可愛趣致的小雪貂不屑一顧。

只悠閒地啖着那尾烤魚。

小雪貂快步跳回破冰洞上探頭張望,似是十分好奇這頭生物竟可潛藏於冰點的水溫中而不僵斃,實在神奇,它用前足抓了抓腦袋,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在冰牆前的村落,莫問曾於這裡遇上小芸及一衆村民,當時莫問曾被誤認爲解救苦難從天而降的天神。

這次再有外人進入,村民卻輕易地得知來者不善,個個提着菜刀、斧頭、鐮刀等粗糙的兵器指向熬雲等人。

年近古稀的村長挺身而出道:“我們已隱居避世多時,從來也不敢想過要奪回‘神國’土地,況且你看我們全是老弱婦孺,謀生也成難題,手無縛雞之力,怎能跟你們“神國’人對戰?爲甚麼‘神國’卻要一而再來把我們迫害?”

對於村長近似哭啼般的控訴,熬雲甚是得意:“村長啊,你一把年紀,應該也聽過甚麼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吧?”

“對啊,萬一你們有一日出了一個賢能,教你們如何積聚實力,過三、五十年,生得一、二百個小孩,到時就算不能奪回‘神國’土地,也有可能來一招同歸於盡,殺我們一、二百人那就夠煩了。”

“不對啊!那實在不可能成爲事竇,因爲今天我們就是爲阻止發生這件事而來。”

熬雲及其餘同黨也不再多言,各自抽出兵器就要來一場大屠殺。

村民長久匿居,全是不擅搏鬥之殘兵老孺,十個孔武有力、殺氣騰騰的後生少年假如真要屠村,除了望天神打救也別無他法。

小芸不禁雙手合十,祈求上次曾出現把她從雪地中救回的莫問再次出現,眼眶中璃滿淚水。

當雙手合十誠心祈儔的小芸再次睜開雙眼,忽然眼睛一亮,遠處確有一人影慢步漸近。

他口中啖着一尾熟魚,雙腿看來雄健有力,皮膚黝黑,全身肌肉完美無瑕,雙眼卻透射出兇殘的獸類目光。

他就是剛纔潛伏在冰下引熬雲等人先入村打探環境,也乘機要得知熬雲等人入村目的的笑夢兒。

自小白回到中土,帶領“五殺野”及“鐵甲軍”離開“洞天福地”後,他便馬不停蹄四出奔走,先是挑釁太子,此刻又來這冰天雪地,絕對是爲了找他的宿敵及兄弟笑莫問而來。

從前一直仇視莫問的夢兒,多次要與他分出高下,今天來又爲了甚麼?

夢兒突然出現,令本來勝券在握的熬雲等人一下子沉靜,不知道夢兒的底細,各人只好先按兵不動。

同樣地,村民也是第一次看見夢兒,渾不知他是否熬雲的同黨,心下忐忑不安。

兩邊人馬皆沉着不動,夢兒卻一言不發走至冰牆前細意打量,又不時用手拍牆,似要找出最薄之處進入裡面的“罪林”。

夢兒的舉動顯然不將所有人放在眼內,他似乎也無意干涉熬雲等人的行動,但年幼無知的小芸記起上次莫問曾出現打救,當下也高呼向夢兒求救。

小芸道:“天神使者啊!你是另一個天神使者吧?求你救救我們!”

夢兒頭也不回,只顧揣摩着如何進入冰牆。

熬雲卻怕夢兒真的插手此事,又不知他來龍去脈,一個眼色,其中一個少年便走上前去要把夢兒解決掉再算。

少年提着大刀戒備,慢步走至夢兒身後,還未開口說話,一股猛獸般的咆哮感覺襲面而來。

如疾風狂弒,如獅子撲兔,少年只看到一雙兇獸厲目把他盯住,便刀碎,咽喉像被獵豹噬了一口。

一命嗚呼。

夢兒不動則已,一動手便奪人命,散發出的兇狠氣質,儆示其他人絕不該來惹他,他是一頭人間兇器,招惹不得。

只要他沒興趣的事,絕對毫不關心,哪管熬雲等人要把村民斬個支離破碎,性格顯然跟莫問完全迥異。

夢兒端視冰牆一會兒,忽然一掌抵在冰牆上,催動內力把厚厚冰牆溶掉一個掌印,但剛一抽手冰洞又迅即結集冰封。

他內力還不如萬壽聖君精純,未能破出人形通道。

他用力。

夢兒運起全身的內勁,一拳又一拳的打在冰牆上,以快如急電的拳速,未待冰塊結合便又再轟出一洞。

瘋狂的雙拳猛轟,夢兒終於破出洞來走入冰中,震耳欲聾的破冰巨響,每一拳都把冰牆擊得如要倒塌。

“豹拳”破冰讓夢兒人至“冰牆”一半,忽然遇上阻力。

一隻手竟接下夢兒的“豹拳”,教他不能再寸進,冰牆裡面的人除了笑莫問還會有誰?

在萬壽聖君傳授的練氣法門後,莫問短短時日間內力已突飛猛進,輕易的以熱能溶掉冰牆截擋夢兒的破壞。

自從芳心帶走莫問後,兩兄弟分開數載各自修練,今日冰牆內再遇,只一招便又要再度分高下。

只見莫問微笑握着夢兒的手,泰然自若道:“哈哈,握握手,做做好朋友。”

夢兒引以自豪的豹拳被莫問握着無法抽動,盛怒之下勁走全身,一聲暴喝下身後本已結合的冰塊猶如突受猛擊,隆然爆散。

整幢冰牆破出大洞,久久不能再冰封。

細看莫問,頭髮還是披散一臉,全身污穢不堪,一身破衣爛洞,與夢兒刻意打扮的衣飾完全兩樣。

笑莫問,永遠是笑夢兒最看不過眼的人。

莫問笑道:“爹已回來了吧?你來找我是爹的吩咐吧?”

已屆十五的莫問,雖不如笑夢兒般高大魁梧,但其氣度、智慧似乎永遠在夢兒之上。

從夢兒能走出“洞天福地”,已猜出爹笑蒼天已自“天皇帝國”回來,並吩咐夢兒千里迢迢到來“罪林”找他回去一家團聚。

從來不想跟夢兒爭鬥的莫問,把事實說出,是想要夢兒看在爹的份上,暫時不要再拼鬥。

“好,好小子,上天對笑蒼天似乎真的太過眷顧,既賜他不凡智慧,又賞他兩個出色兒子,都具天人神勇之特質,真令我妒忌不已。”

笑莫問循聲向冰牆後看去,只見師父萬壽聖君已在外邊端坐,欣賞着他們的龍爭虎鬥。

笑夢兒完全不理會身後有些甚麼人,只想要把輕佻的笑莫問壓下,以證明他比莫問更強。

夢兒右拳被握住,左拳雷動,擦過冰塊猛轟向莫問。

可惜卻落了個空。

只因莫問實在不願爭鬥,運起萬壽聖君所教的練氣口訣,自身散出熱能,橫身一閃,便溶開冰牆遊移出去。

目睹莫問比自己更輕易溶開冰牆,夢兒妒意更熾更盛,爲何這個小子總比自己好命?有一個絕世高人教他武學?自己卻要憑着個人天賦修練,這些年來更躲在“洞天福地”那個鬼地方?

莫問游出冰牆外便緩慢地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惺忪睡眼,對萬壽聖君說道:“我爹已回來了,況且我已找到‘神參’與‘冰天蠶’,要回去救我的好朋友彤夢,你的功夫我就學到這裡吧!”

萬壽聖君微微笑道:“呵呵,我的功夫博大精深,你只不過學了點兒皮毛便滿足了嗎?”

莫問道:“已經夠了,對於別人的東西,要是太貪心的話會有報應的,莫問怕死啊,不敢有報應,你的功夫不如就傳授給我的兄弟吧!”

莫問說得輕鬆,其實是以其天賦,把萬壽聖君所授口訣加以揣摩也可以繼續修練,反而夢兒一直沒甚麼際遇,來一個孔融讓梨,希望夢兒也能有所提升,以助爹笑蒼天統一天下。

萬壽聖君道:“呵呵,學我功夫是要代價的,你的代價是接收我的‘天兵神將’,助我‘萬朝’復興。”

莫問不屑一顧,提步便要離開:“真是個老頑固,你想做皇帝便自己去做吧,我莫問只想悠閒度日,你教我功夫,就此說聲多謝好了。”

莫問的過分輕佻已令萬壽聖君十分不悅,忽然說道:“既然有兩個真天人讓我選擇,我就如你所言,把‘天兵神將’贈給你兄弟笑夢兒。”

莫問笑道:“哈哈,老頑固終於開竅了,這樣不是最好的選擇嗎?就這樣決定吧,我要走了。”

萬壽聖君徐徐道:“能接收‘天兵神將’,便要負起責任爲我‘萬朝’復國,你爹的‘鐵甲軍’便會是敵人,至於你也會是真天人的敵人。”

莫問對於他的說話感到不安,回頭問道:“你說甚麼?”

萬壽聖君道:“我是說,現在便先將你剷除以免除後患。”

萬壽聖君說罷竟一掌打在莫問背門,他頓時吐出大口鮮血——

第十二章 芳心的結局

皇后,一個悅耳動聽、萬人敬仰的稱謂,女人中之鳳凰,天下凡女子者誰不憧憬身穿錦衣凰袍,頭戴鳳冠,身邊丫鬟太監穿梭服侍起居寢食?試想一朝飛上枝頭,同樣是女人,普通人只可當奴役苦差,皇后卻可號令文武百宮,享受奢華宮廷生活,愈想愈令入迷癡。

當皇后要甚麼條件?

芳心以其半生歷練,證明了做一個皇后,比做一個平凡女人需要付出更大代價。

自小在“童養媳府”接受公孫莫敵訓練,琴、棋、書、畫、詩、詞、禮、樂均要精通,悉心保養容顏,學兵法,更要懂得鑑別誰是人中之龍,千方百計投身依附,服侍君王左右,時刻警惕言行,當上皇后還要於沙場殺戰,以性命相搏,她的上半生,實在比所有人付出的還要多。

雖貴爲“天法國”皇后,芳心與伍窮卻是有名無實,她對伍窮付出的不是牀第歡樂,享受,而是戰才謀略。自兩人達成協議後,芳心便長居於“天都城”內之“慈寧宮”,除了早朝晚課或有大事共商,沒必要芳心都不會到“律天殿”與伍窮會面。

今夜“慈寧宮”內,芳心的貼身丫鬟相思細心爲皇后更衣沐浴,偌大的浴池江滿茉莉花瓣,一室飄香,雪肌橫陳,雖已三十有三,更已是一個十五歲少年的孃親,但多年的悉心保養,芳心姿色依然美豔動人。

相思看着比無瑕白玉更晶瑩的雪白肌膚,修長的身段,飽滿尖挺的酥胸,油光滑亮的香臀,雙目不捨地停駐在芳心身上,發出由衷的讚美聲。

相思道:“皇后,你真的貌比天仙,相信皇上今夜一定要花不少精力,才能把溫柔盡享。”

芳心道:“你以爲我今晚到‘律天殿’是爲了甚麼?”

相思道:“啊?皇后不是要與皇上纏綿,享受魚水之歡嗎?”

芳心道:“爲甚麼你有這樣的猜想?”

相思道:“自皇后被皇上冊封后便一直專心朝政,不時要輔助皇上東征西討,從未見皇后會夜訪‘律天殿’與皇上共聚,不是爲了那回事又是爲甚麼呢?”

對於相思的自作聰明,芳心只是莞爾微笑,不作回答。

她在上次“天帶城”被攻破一役輸掉威望,其後私下爲伍窮出謀獻策企圖一反敗局,卻又被小白早悉先機,無敵的智才已然不復當年,難道真要再次出賣色相,把伍窮迷倒保住皇后地位嗎?

相思替芳心梳洗中突然驚叫,把沉思中的芳心喚醒。

芳心道:“怎麼啦?”

相思手中握着幾絲白髮道:“皇后,你頭頂上長出白髮啦!”

看着相思手中的幾絲白髮,芳心心底閃過一絲哀愁。的確,憑你如何努力保住容顏不老,歲月始終是一把無情的刀,它一聲要來,便再也驅之不去。

才智衰退,美貌也終有一天會消失,到那一天便再沒所恃,半生的注碼用光,下半生還可以繼續風光地當皇后嗎?伍窮會爲了自己過去的功勳而容許她繼續留在“天法國”一人之側,萬人之上?

走過通往“律天殿”前的“御道”,當日雪無霜在位時所損毀的龍形雕塑,伍窮已經下令修葺,如今的“御道”已是滿目富麗堂皇。

“律天殿”內,伍窮早已從下人處得知芳心今夜求見,已命所有人等一律退下,自己靜坐沉思,等待芳心的到臨。

從來芳心都不會夜間求見,她此番必有特別的事要跟他共商,但伍窮只是個有勇無謀的大王,怎也猜不出芳心的所思所想。

但當芳心踏入“律天殿”殿堂時,伍窮卻猜出一二。

伍窮道:“芳心有錦繡鳳袍不穿,卻一身布衣裙釵,是否已做好離開‘天法國’的準備?”

自小最大願望想當皇后的芳心,今日竟願意放棄奢華皇宮生活?還是已找到另一個可投靠的人?

怛當今天下,還有誰可讓芳心依靠?名昌世?還是小白?

芳心道:“當日芳心落難於‘天外鎮’,與伍窮大王在客棧相遇時,記得芳心說過甚麼嗎?”

伍窮道:“你要當‘天法國’的皇后,我已如你所願。”

芳心道:“芳心還說過,伍窮只是個有勇無謀、又不懂戰陣兵法的勇者,所以你需要我。”

伍窮道:“事實如此。”

芳心道:“可是今日伍窮已與小白結盟,他的才智,芳心自問難以比擬,再加上他身邊的耶律夢香,還有一衆出色行軍將領,他們已絕對更勝芳心,今天伍窮需要的已不是我。”

伍窮道:“爲了與名昌世對戰,我與小白只是暫時合作,將來把一切平定後還是要決一死戰,我需要的仍將是芳心。”

芳心道:“可是芳心已先後讓伍窮吃了兩次敗仗。”

伍窮道:“偶一失手,可以接受,沒有人可以百戰百勝,況且那兩次都沒有造成任何損失。”

芳心道:“芳心只擔心一件事。”

伍窮道:“只要我能替你解決,你會打消離開的念頭嗎?”

芳心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擔心芳心只要一離開‘律天殿’,伍窮便會猜疑芳心要投靠敵人,泄露‘天法國’軍中機密,而派人把我頭顱斬下。”

芳心說罷將“天法國”的“虎符”交出,放在几上,一臉等待伍窮的回答。

伍窮望着能號令“窮兵”的“虎符”道:“你既然去意已決,我也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任何人只要敢動芳心一根毛髮,即是與我伍窮過不去,可以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芳心道:“能得到伍窮的保證,只要芳心能辦到的一定效勞。”

伍窮道:“我會命人賞賜銀兩讓你帶走,但請你留在‘天法國’之內,我會等待芳心回覆信心後再次登上皇后一位。”

伍窮始終相信芳心不會輕易放棄皇后的寶座,活了三十多年,旁人只要聽到芳心便會想起皇后,究竟這算是失敗還是成功?

芳心沒有回答伍窮的要求,只微一欠身便轉身離開“律天殿”。

伍窮盡最後努力把芳心留住,說道:“芳心的才智與伍窮的狂勇實在是最佳的搭配,到這一刻我還未找到一個可取代芳心地位的人,期望有一日你會回來。”

皇后芳心,始終沒有回頭,頭頂再沒有鳳冠,洗去臉上重重鉛華,踏出“律天殿”後,芳心便要忘記過去這十五年來璀璨多姿的皇后生活,迴歸平淡。

她很喜歡伍窮最後的一句話:沒有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

“老大,你家的小美人兒長得亭亭玉立,肌膚雪白,應該可以賣得個好價錢啊!”

“賣?要往何處賣?”

“哦?你們外邊的鎮民不知道嗎?最近我們‘天外鎮’來了個真氣婦人,財帛萬千,先是築了座偌大府第,然後又四出向人求讓五歲不足的小女孩,她出手極其闊綽,只要被她挑選出來的女孩,都用超過百兩黃金買下,先後已有十多戶人家的小孩被她收留。”

“甚麼?百兩黃金?那足夠買數十個小孩啦!她收留這些小孩來作甚麼?”

“也不知道,只知被她買下的小孩都有人悉心服侍,又教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不但不用奴役幹活,更可享奢華生活。聽對街客棧的掌櫃說,她買小女孩回去栽培,是爲了將來他們長大後再獻給權貴公子,以婚嫁換來更多財帛,說甚麼……”

“啊!是童養媳!”

“對啦!就是童養媳!”

離開了“天都城”後的芳心,聽從伍窮的要求留在“天法國”境內,用他所贈予的銀兩落腳“天外鎮”,竟然辦起“童養媳府”來。

芳心還是女嬰時便被爹孃賣給了公孫莫敵,經十多年刻苦學習,嬴得兵法大家的稱譽,再加上秀外慧中,國色天香,終能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如今鉛華盡洗,重新辦起“童養媳府”,是否想再找回一個像當年的自己,藉着她來攀附未來的權貴,再享榮華呢?

晨曦初現,今天“童養媳府”還沒開門,人潮已熙攘鼓譟。

自芳心要收買小女孩的消息廣傳開去後,鎮裡鎮外家家戶戶每天都帶着小女孩求得芳心青睞。

沒有人知道他們所帶來的小女孩是拐是搶,還是真的自己所出,只知道既然可賣得過百黃金,小孩又不是當奴僕受苦,誰都願意把自己的嬰兒交出去,免卻自己撫養。

“天法國”的人民始終還是貧瘠如昔。

門庭打開,芳心自“童養媳府”內步出,她身後跟着十個經悉心打扮過的小女孩,個個明豔照人,連他們的爹孃也不敢相信,芳心真猶如變戲法一樣,送贈黃金之餘,更把他們的孩子妥善照顧。

看到自己的孩子能享榮華,生活無憂,做爹孃的又有哪個不高興落淚,芳心在短短的日子中,已被鎮民奉若神明,每到哪一處均受歡迎頌讚,其風光似更勝當皇后之時。

今日在“童養媳府”外的人羣中,卻來了個芳心非常熟悉的人,她擁有跟常人不同的雍容華貴氣質,是以在人羣中就彷如一盞明燈般,第一眼就被芳心所瞧見。

芳心道:“難得公主賞面光臨,芳心有失遠迎。”

來造訪的,正是公主耶律夢香。她道:“芳心果然是奇女子,就算迴歸平淡,依然過着絕不平凡的生活,將一生所學傳授予人,將來籍她登入龍門,再享風光名利,眼光之遠大,佩服佩服。”

芳心微笑道:“公主誤會,芳心經歷數次失敗,的確已不再眷戀權欲,辦起這間‘童養媳府’,只因芳心除了剩下這門技能可依靠外,便再沒所恃,把自己所學傳予後世,總比閒着無聊要好。”

耶律夢香道:“秀色數算慧根均一枝獨秀的芳心皇后,自小便鶴立雞羣,十多年來均在皇宮中慣受服侍,在戰場上更是勇猛無匹,任誰也不相信你會洗盡鉛華,甘願在小鎮中當個村姑。”

人羣聽得眼前人竟曾是皇后,不由譁然起鬨。

芳心道:“那公主會相信嗎?”

耶律夢香道:“不相信。小白也絕不相信。”

芳心道:“那芳心真的不知要如何證明,只是我真的享受此刻被人簇擁,與一班小女孩相處的生活。”

耶律夢香道:“笑莫問。”

公主忽然吐出的三個字,教芳心渾身一震,隨即莞爾微笑,卻不答話,似乎真的被公主猜出她的後着。

耶律夢香續道:“莫問這個孩子,的確有其將領風範,小白將來要是立國登基,他便是理所當然的太子,作爲生母的芳心就是皇太后,今日放棄助伍窮,只是方便他日協助莫問左右,與其對壘,夢香猜得半點不差吧?”

芳心還是沉着不語,在同是以才智揚名的耶律夢香之前,芳心的所有計劃已是無所遁形,還有甚麼好說?但被猜出來又如何?既然是笑莫問的親孃,皇太后這個位置是囊中之物,何必要在這個時候再爲伍窮犯險,上戰場殺戰?

耶律夢香道:“小白已命夢兒把莫問召回,爲要試驗莫問的才能,小白已準備好只要莫問一回來,便向‘武國’來一次突襲,由莫問帶兵出戰。”

芳心道:“莫問絕不會令小白失望。”

耶律夢香道;“莫問這個孩子的確是個奇才,但他始終年少,又恃才傲物,欠缺實戰經驗,假如能有芳心輔助,莫問此仗必然勝算更大,一仗功成之後,莫問以後帶兵出戰才能更得人信服。”

芳心道:“只怕小白與莫問不會容許我插手這事。”

耶律夢香不再答話,只交下一塊畫上地勢圖形的羊皮便轉身而去。

“小白並不知道我今天會來。”

“你爲何要助我?”

“不爲甚麼,只是我所認識的芳心,絕不會輕易言敗,只要有新目標必然會再次振作。”

芳心笑了,已經好久沒有笑過,爲了將來穩坐皇太后的寶座,這一仗她會如何協助莫問?

“此地形山勢險要,碎石紛陳,兩邊又有急湍河流,大軍如要策馬進攻,尤其不利,敵人可以在山丘高處佈防,待大軍進入再以兵馬從後截擋,便如同走進布袋般被死因,更可怕的是以山石排列的形狀來看,似非天然所成,而是有人刻意依五行八卦列出陣形,兇險處處,實在不宜進攻,小白竟然讓莫問來打這場仗,十輸不勝。”

行軍進攻第一件最重要的事,並不是檢閱自己的兵馬,而是蒐集敵情,能實地觀察戰陣時的地勢尤其必要,芳心爲了協助莫問,連日來攜着耶律夢香所交予的羊皮地圖,潛來此處視察。

芳心在地圖上劃了幾個記號,便要準備離開,回去盤算作戰策略,忽然呼嘯一聲,一枝勁箭貫穿芳心的左腿,使她仆倒地上。

“既已決定要引退,又何必要再次回頭?你知道你已經走入死路了嗎?”

受傷的芳心仰頭一望,只見一騎駿馬急步而至,馬上的人芳心已見過面,他叫太子。

太子道:“聽得芳心皇后要引退,我曾經高興一時,你知道爲甚麼嗎?”

“因爲芳心已經老了,曾經風光過便應該退位讓賢,你懂得在適當時候引退本該值得慶賀,可是人始終是貪心不肯認輸的奇怪動物,要是你不被名利引誘復出,大可擁有那些財帛安享晚年,可惜,今日你便要葬身於此。”

芳心駭然道:“你要殺我?”

太子道;“我要取代你。伍窮正在需要用人之時,我,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智囊,本來可以不用殺你的,可是你復出的決定令我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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