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陳大哥

阿弦愣了愣, 然後猛地跳起身來, 幾乎是撲到了牢房門口。

她抓着欄杆,叫道:“陳大哥!”

與此同時, 門外走出一個人來,向着阿弦道:“弦子別出聲!”

阿弦的目光有些慌亂, 幾乎不知道往哪裡瞧好。

隱約看見一隻手從欄杆外探了過來,阿弦想也不想, 忙不迭地抓住:“陳大哥!”

雖然已經竭力剋制壓低了嗓音,但聲音顫抖,充滿了激動驚喜之意。

門外那人將手反握,把阿弦的手也握住了,欄杆之間露出一張眉目周正不失英武的臉,只是隱約有些憔悴。

這來者自然正是阿弦惦記了兩年的陳基, 兩個人隔着牢房的門,手卻緊緊握在一起。

阿弦身矮, 忍不住跳了跳:“陳大哥!”她死死地拽着陳基的手, 高興的難以自持,若不是門攔着,一定要跳起來抱住他。

陳基的雙眼中本滿含憂慮跟些許畏懼,但是看到阿弦這樣開心, 眼裡的陰雲不覺也隨之消散,目光也逐漸亮了起來:“弦子……”

阿弦雖然高興,但鼻子卻忍不住酸楚,眼中的淚不知不覺已經掉下:“大哥, 我終於見到你了……”

陳基望着她喜極而泣的模樣,眼神越發柔軟:“好了,別哭,我就在這裡。”

阿弦無法再繼續看他,低下頭,將臉貼在陳基的手上。

陳基感覺她滾熱的淚跌落,沾溼了雙手,他的手一抖,本要抽出,卻又停了下來。

阿弦低低地抽泣了聲,道:“我、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了,從你走了後……伯伯、伯伯……”

喜悅之情陡然翻做苦澀,阿弦哭道:“伯伯沒有了。”

陳基吃了一驚:“你說什麼?朱伯伯怎麼了?”

阿弦吸了吸鼻子,啞聲道:“伯伯被不知哪裡的賊人殺死了。”

陳基膽戰心驚,幾乎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可看阿弦傷心欲絕的模樣,陳基深吸一口氣,又鎮定下來,他看看左右,用力握了握阿弦的手:“弦子別哭,別哭,聽我說……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

阿弦好不容易收了淚:“大哥,你怎麼纔來?我讓這裡的人找你,都找不到。”

陳基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只說:“我這不是來了嗎?”

阿弦本還想問,卻又打住,只有握緊陳基的手,卻覺他的手十分粗糙,阿弦並未在意,將臉在這雙粗糙的手上蹭了蹭:“我跟阿叔和玄影一塊兒上京的,在洛州的時候,有個壞人跑出來,把阿叔搶走了,玄影也不見了!”

陳基越發震驚:“阿叔?你說的是哪個阿叔?”

這個簡單的問題,卻問住了阿弦。

舌尖翻滾幾次,阿弦終於說道:“是我在雪地裡撿到的阿叔,他是個瞎子,還忘了自己是誰。”

陳基呆了呆,無奈地笑:“原來是撿來的人,你這愛發慈悲心的老毛病……算是改不了了。”

阿弦仰頭道:“大哥,你幫我留心看看哪裡能找到阿叔,還有玄影……”

陳基道:“現在哪裡還有心思理會那些,現在最要緊的,不是你自個兒麼?你無端端怎麼去招惹李家的人?那可是長安一霸,如今先要想個法子把你救出來纔好。”

阿弦道:“原來有個薛主簿很好,但我聽獄卒哥哥們說,薛主簿好像被革職了。……是被我牽連惹怒了李家所致。”

陳基嘆道:“這件事我知道,只是革職還不算太壞,你可知道觸怒李家諸人的,下場比這個悽慘的要多的多。”

陳基說到這裡,本能地又有些緊張,便把阿弦的手握緊了些。

阿弦察覺,安撫道:“大哥,不必爲我擔憂,我能見到你就已經很高興啦,其他的再慢慢想法子。”

陳基見她渾然不把自個兒的生死放在心上,本要斥責,可望着她清澈的雙眼,卻又說不出來。

他想了片刻,問道:“對了,你是怎麼驅使那些獄卒們幫你找我的?”

阿弦道:“我……”

正要再說,陳基忽然道:“有人來了,弦子,我回頭再來尋你,我會盡快想法子救你出去。你……自己多保重些。”

纔跟他相見忽然又要分開,阿弦哪裡捨不得,但聽他語氣鄭重,便仍乖乖點頭:“好的大哥。”

陳基攥緊她的手,往自己跟前拉了拉,阿弦踮起腳尖,額頭在他的手上蹭了蹭:“你也多保重自個兒。”

陳基看着她雛鳥戀巣似的姿態,幾乎不忍鬆手,但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陳基咬牙道:“我走了。”將手抽出,頭也不回地往腳步聲傳來的相反方向而去!

陳基匆匆忙忙往監牢後門而去,將出門口之時,一道影子竄了出來,道:“還在裡頭囉嗦什麼?方纔看見王牢頭帶人進內去了,幾乎把我魂嚇飛了,纔要進去找你出來。”

陳基忙道:“多謝你羅哥。”

羅獄卒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橫豎沒惹事出來就好,趕緊走。”

陳基陪着笑臉後退兩步,才轉身走入暗影之中。

他慢慢地沿着無人的牆角往後而去,過了半刻鐘左右,纔來到京兆府的後院,靠外的一排簡陋房舍,均都默浸在沉沉地夜色之中,彷彿荒無人蹤。

陳基推開其中一扇房門,雖然已經儘量小心,古舊的房門仍舊發出“吱呀”聲響。陳基閃身進入,匆匆將門掩上,又側耳聽外頭並無動靜,才鬆了口氣。

他摸黑往前,黑暗裡依稀可見靠牆邊兒有一張窄窄地木牀,陳基緩緩落座,忽地黑暗中有人道:“張大哥,你去哪裡了?”原來在他的牀鋪旁邊,還有一張小牀,牀上的人慢慢翻了個身,黑暗中靜靜地看着他。

陳基一驚,繼而若無其事地說道:“有些悶,出去走了走。”舉手撫了撫牀,他正要倒下,那人又道:“這兩天我看你好似有心事,好像總往監牢那邊跑,難道是有什麼你認得的人犯事了?”

“你真會說笑,”陳基笑道:“你認識的人才會犯事呢。”

暗夜裡那人也笑了兩聲,又道:“我看你晚飯也沒吃多少,偷偷地給你留了兩個湯餅,放在你牀上,你若餓了就湊合着吃口。”

陳基答應了,仰身倒下,手肘碰到微硬的東西,轉頭看時,果然是兩個乾硬的湯餅。

陳基舉手拿了一個,放在眼前看了片刻,卻並無食慾,此刻心裡忽然想道:“我進去的匆忙,竟也忘了給弦子帶些東西,不知他吃的可順口?有沒有害怕捱餓?”

嗅到麪餅的淡香,陳基隨意咬了一口,卻覺着味同嚼蠟。

因爲這口餅子,驀地又想起阿弦所說的老朱頭的事……陳基原先在桐縣的時候,便經常帶人光顧老朱頭的食攤,他也只知道老朱頭做的湯麪好吃,幾乎比整個桐縣的飯食都好,但自從來到長安後,才知道老朱頭的手藝並非只是區區“好吃”那麼簡單,簡直絕品。

長安居,大不易。

這一句話在陳基來到長安三天後就已經明白了。

他的目標很明確,之前在縣衙當差,風生水起,幾乎所有人、連同陳基在內篤定,倘若他不離開,他將成爲桐縣的新任捕頭。

所以陳基想在長安找到一份公差,比如大理寺,比如京兆府。

但是他的設想極佳,真正實行起來,卻只能用一個詞形容:處處碰壁。

大理寺如今並不招設公差,就算是其他的職位,也並非隨意什麼人就能擔任,且還多半要求需要長安的籍貫。

陳基在大理寺外徘徊許久,以至於幾乎被大理寺的公差們以形跡可疑的罪名將他拿下。

陳基說明來意,那些人大笑,勸他死心,言下之意,就算是大理寺中灑掃的下人都要是長安籍,至少也要是雍州的居民,要想當公人,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地方捕快……委實算不上數。

大理寺像是一塊鐵板,冷硬地將他拒之門外,甚至不許他舉手叩門。

陳基只得退後一步,來至京兆府試試運氣,京兆府倒是在招設公差,但唯一空缺且適合陳基的,是仵作房的小雜役。

說是雜役,其實就是平日幫着仵作們擡搬屍首,清理送葬等齷齪事,而且又有些可怖……等閒之人是不肯幹的。

陳基當然不肯做這種卑微骯髒的活,如此,一直在長安盤桓了將近一個月,差使卻依舊沒有着落。

但陳基的囊中卻已經有些見了羞澀,他倒並非是個奢侈之人,起初也只選了一家小客棧,但這也比在桐縣的花費要大,他本以爲很快就能找到公差,當然不在話下,但如今看來,竟是遙遙無期。

陳基數了數剩下的銅板,心頭髮寒,當下咬牙從小客棧搬了出來,住到地角更偏僻的、做苦力活的苦役們所住的大通鋪。

就算是大冬天,整個房間裡充滿了熱烘烘的氣息,混雜着汗臭,腳氣……令人無法呼吸。

各種口音各地方言,都在他耳畔不停地迴響,就算是夜晚,此起彼伏花樣百出的如雷鼾聲,攪擾的陳基夜不能寐。

大概是從那一刻起,最初進長安時候的躊躇滿志,變成如今的前途渺茫黑暗。

夜晚,就在擠在旁邊之人呼天嘯地的打鼾中,陳基想到在桐縣的歲月,他隱隱有些想念,卻又不敢讓自己過於想念那段日子,生怕動念後便無法自拔。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一旦離開,就絕不會再灰頭土臉地回去!除非有朝一日衣錦還鄉。

也就是在那個夜晚,陳基決定道京兆府應下那份差。

在桐縣的時候,偶然有什麼死傷公事,底下自有人料理,陳基都是遠遠看着,但是如今,這無人願做的差事得由他雙手親爲。

每天跟死屍相伴,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更讓他難受的是其他人的異樣眼神,以及擔心自己會永遠做一個不上臺面的“雜役”。

起初接下這份差事,只是因爲走投無路,便想試試看從底層開始,這對陳基而言只是一個跳板,至少他已經人在京兆府中了。

但……轉瞬間半年已過,陳基發現自己已經有些適應了這樣跟死屍相伴的死氣沉沉的日子。

他開始恐懼不安,難道他辛辛苦苦來到長安,就是爲了當一個仵作雜役嗎?從未向任何人說起,他害怕這種無能爲力死水無瀾的感覺。

沒有任何希望,纔是最絕望難受的。

給阿弦寫信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以後了。

當初站在朱雀大道上望着大明宮起誓的青年仍在,卻不是先前那樣躊躇滿志了。天下人並不知道有個叫“陳基”的大人物,只有長安京兆府的人,約略有幾個,知道殮房裡有一個叫做“張翼”的青年。

張翼……陳基覺着有些諷刺,他特意換了一個名字,誰知過了這麼久,他的翅膀,一直都是垂着不起,或許會一直都如此委頓下去。

身爲殮房雜役,監牢裡有些意外身死的囚犯,自然也是陳基等來搬運處置,陳基也認得了管牢房後門的一個姓羅的小頭目,聽他言談之中似頗有些門路,因此陳基時不時地用自己的月俸來買些東西,奉承此人好吃好喝。

這人看出陳基的意圖,就也故意誇大其詞,許了他許多好話,陳基雖覺着此人有些不太可靠,但……有些不切實際的希望,總比一絲也無要強,是以仍是假作不知,仍用酒肉等籠絡着他。

誰知真正用到羅獄卒的時候……卻是因爲阿弦。

有人在明德門打了李義府之子、千牛備身李洋的消息,自然傳的半個長安都知道了。而薛季昶在京兆府門口保住此人、卻因此丟官罷職的事,陳基也知道。

羅獄卒吃了幾口酒,笑道:“這薛季昶,難道當自己是長孫無忌褚遂良不成?還是以爲自己是太子殿下,或者沛王殿下呢?竟敢當面兒跟李家的人作對,這不是壽星老上吊,活得不耐煩了麼?”

陳基只是笑着給他倒酒:“說的是,主簿那個位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有的人想進一步還不可能呢。薛主簿竟這樣輕易地斷送了自個兒的前程,倒也是可惜了。”

羅獄卒聽出他的意思,吃了一口酒:“可不是麼?不過我看着也是個人的運道有關,我也常常聽人說薛主簿有些真才實學,是個能人,但能又有什麼用?時運不濟,就只能丟官罷職還是當個平民百姓。”

陳基眼中有些黯然。羅獄卒掃他兩眼,復笑道:“其實也有些可笑,爲了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差點兒把性命都搭上。不過說起來,這個被拿進牢房的少年,倒也有些古怪。”

陳基見他每每對自己的事推三阻四,滿心煩躁,又不敢表露出來,只得強作歡容:“有什麼古怪?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罷了。”

羅獄卒道:“這可不一定,我聽說宋牢頭對他有些另眼相看,還有蘇奇那幾個人,幾乎當那小子是活菩薩一樣,每天雞鴨魚肉地供給着,也不知是因爲薛主簿的原因,還是怎麼樣。”

陳基試着猜測:“難道這少年也有什麼根底?不會是哪家的高門公子或者王孫子弟?”

羅獄卒不屑笑道:“我去看過,只是個瘦瘦弱弱的小子罷了,想來最多不過十四五歲,名字有些古怪,叫什麼……十八子。”

陳基正因心悶要吃一杯酒,聞言那手一抖,酒杯跌落地上。

羅獄卒道:“怎麼了?”

陳基道:“他當真叫做十八子?他是哪裡人氏?”

羅獄卒撓撓頭,皺眉想了半晌:“據說是豳州來的?是了,你是不是也是豳州人氏?”

羅獄卒畢竟跟陳基熟絡,是以記得此情。

羅獄卒問罷,又道:“對了,還有一件怪事,宋牢頭他們,最近在找一個叫‘陳基’的小子,豳州人氏,他們找的有些急,不知道是怎麼樣。”

陳基原本還心懷僥倖,覺着這監牢裡的少年大概是偶然巧合,重了“十八子”的名。

如今聽到這裡,再也沒有二話了。

正巧那日有個犯人死在牢房裡,讓殮房擡走,陳基同另一個雜役進內,他對這牢房裡的情形已經瞭若指掌,獄卒也隨意說了房間,便自去偷懶。

陳基藉着去屍體房的機會,繞路來到關押阿弦的地方,他遠遠地看了一眼……

見到阿弦的第一眼,陳基心中涌起的並非喜悅,而是恐懼。

他本能地後退幾步,頭也不回地疾走離開。

如果有比陳基害怕自己一生都會做雜役更可怕的事,那就是讓阿弦看到自己在做“雜役”。

在給阿弦的那唯一一封信裡,他把自己說的很好,甚至提過“有朝一日站穩腳跟,你跟朱伯伯都來同住”之類的話。

寫這封信的時候他身着染了黃漬的麻布衣裳,因爲一場疾病熬得形銷骨立,面黃肌瘦……正是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時候,在信箋裡那樣寫,興許……是在給阿弦一個夢的同時,也給他自己一個意想中的夢幻。

陳基一直在想自己該怎麼辦。

在長安兩年多,他早知道李義府一家的厲害,不必說現在的杜正倫李崇德等人,當初朝廷風雲變幻,扳倒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等,也是李義府跟許敬宗兩人“功不可沒”。

這樣厲害的人物,就算是高門大戶或者朝廷重臣都不敢跟他爭風,何況是底下的微末小民。

陳基並無好法子,卻終於按捺不住,買通了羅獄卒,偷偷進監牢來見了阿弦一面。

但是當阿弦的臉貼在他的手上的時候,陳基幾乎想將她推開,他的手……碰過多少污髒屍首的手,何其腌臢污穢,卻被阿弦那樣喜悅地緊緊握住,捨不得放開,彷彿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而因爲阿弦的出現,讓陳基想起了當初在桐縣時候的歲月,他枯若古井的心裡又泛起了一絲波瀾。望着那在自己面前歡喜雀躍,用崇拜熱愛目光注視着自己的阿弦,陳基覺着,身體裡那個正在漸漸死去的魂魄慢慢地又甦醒過來。

兩日後,陳基又買了酒肉前來宴請羅獄卒。

羅獄卒哼道:“我昨日因爲你擔了大幹系,你可知道,私自放你進牢房裡,被牢頭知道後我是要倒黴的。”

陳基道:“是是,所以今天又來孝敬哥哥。”

羅獄卒笑道:“我就是最愛你這份眼力,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

陳基笑道:“那當然得哥哥多多提拔,好歹給我尋一個正經地差事。”

羅獄卒道:“不妨事,我聽說前頭少了個捕快的缺,等我給你疏通疏通,但是錢上面……”

陳基道:“當然是算我的。”

羅獄卒一笑,低頭吃酒。陳基勸了片刻,又叫了羅獄卒手下幾個小牢子來同吃。

衆人都各吃了一杯,陳基在旁坐着,着意說笑,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就見羅獄卒跟衆牢子搖搖欲墜。

陳基冷眼看着,不動聲色。

羅獄卒倒地之前,指着陳基叫道:“你……”

陳基上前踢了他兩腳,道:“這裡頭的不是毒/藥,只是蒙汗藥而已,老子還沒想要你的狗命!”

他舉手在羅獄卒腰間將牢房裡的鑰匙摘下,便匆匆地跳到裡間兒,往關押阿弦的方向而去。

牢房裡不時也有獄卒巡邏經過,陳基能避則避,避不過的便只做擡屍首的模樣,獄卒們也不以爲意,幾乎當他是個隱形之人。

陳基一路順利來到阿弦牢房前,試鑰匙將牢門打開。

阿弦驚的起身:“大哥,你做什麼?”

陳基道:“我帶你出去。”

阿弦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劫獄?”

陳基握緊她的手腕:“顧不得了,落在李家人手裡,一定是個死,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在我跟前。”

阿弦又驚又怕:“可是、可是我不能走。”

陳基道:“你這傻孩子,爲什麼不走?”

阿弦道:“我走了,豈不是正連累了大哥?”

陳基道:“我跟你一起走。”

阿弦起初目光一亮,繼而道:“你不在長安了麼?”

陳基心中略微猶豫,卻道:“是,我跟你一起走!”

阿弦還未說話,陳基道:“沒時間了,出去再說。”

握着她的手將她拉出了牢房。

阿弦身不由己,被陳基拉着往前,眼看將到後門處,卻見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幾個人,阿弦正驚心,陳基忽然戛然止住。

阿弦擡頭,驚見前方,站着宋牢頭跟蘇奇等幾個獄卒,正好擋住了前路。

陳基臉色大變,忽然迅速上前一把將羅獄卒的佩刀拔出,他把羅獄卒揪起,刀梗在他脖子上厲聲道:“你們都退後!”

宋牢頭冷笑道:“張翼,我們查來查去,只忽略了你,幸而今日發現你也是豳州出身,想必你就是十八子要找的陳基了?”

陳基哼道:“是又怎麼樣?”

宋牢頭道:“這裡畢竟是京兆府的大牢,不是什麼隨隨便便都能出入的地方。張翼,你速速把刀放下,還可以饒你性命,不然的話……”

他一招手,門外閃身出現數個弓箭手,一個個手持弓箭,正對着門內陳基跟她所站的方向。

陳基道:“那好,大不了同歸於盡!”

阿弦轉頭,見羅獄卒脖子上被割破,流出鮮紅的血。

忽然宋牢頭目光沉沉,一揮手。身後弓箭手上前,雪亮的箭頭正對着兩人!

阿弦猛然醒來,把坐在她腳下的一個鬼嚇得飄了開去。

阿弦道:“對不住,我做了噩夢。”

那鬼卻是個讀書人,文質彬彬道:“不妨事,只要不是我嚇到十八子就好。”

阿弦顧不得理他,因方纔夢中受驚,胸口急促起伏。

她定神左右四看,發現自己仍在牢房之中,面前並無宋牢頭及弓箭手等人,更無陳基。

方纔所見,原來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其實,對於陳基在長安的情形,阿弦在看他的書信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當時目光雖掠過陳基那些“一切極好,待站穩腳跟……”的話,但阿弦所見,卻是陳基當時身着破舊麻衣,滿面憔悴頹然的落魄模樣。

此時此刻,阿弦呆呆而坐,心卻兀自砰然亂跳,不知方纔那個有關陳基劫獄的夢是真是假。

陳基向來是個極理智的人,又是公門出身,應該不至於做出這種明目張膽犯法的事。

但……若阿弦是個普通之人,自只會當這夢一笑了之,但阿弦偏生不是。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牢門口鐵鎖鏗鏘響動,忽然牢門被推開,是陳基奔了進來。

阿弦睜大雙眼:“陳大哥?”

陳基道:“跟我走!”

阿弦纔要問做什麼,但看他手中提着一大串鑰匙,衣着打扮、乃至神情,幾乎都跟夢中所見一樣!

身上有些汗溼了,阿弦猛然抽回手:“陳大哥,我不去!”

陳基猛然回頭:“你說什麼?”

阿弦道:“我不能跟着你出去,”她想到夢中所見倒地的羅獄卒等,以及在後門處靜靜等待的宋牢頭等人:“你來劫獄的事情已經被人發現了……如果你從這裡出去,就會遇見宋牢頭他們在後門等着。”

陳基一愣:“胡說!”

阿弦道:“我說的是真的!”

陳基好不容易選了這個時機下手,又是幾經猶豫才下了破釜沉舟似的決心,更不願意再起變故,便不耐煩道:“不要囉嗦,快跟我走。”

他捉住阿弦的手,不由分說將她拉出牢門,往後門奔去。

阿弦只是不想連累陳基,卻沒想到他竟這般不顧一切似的。阿弦膽戰心驚,不知爲何心裡有個極不祥的念頭。

漸漸地後門近了,阿弦睜大雙眼,依稀可見地上果然躺着數人。羅獄卒……牢子們,跟她夢中所見一般無二!

阿弦睜大雙眼,雖然她隱約猜到夢既是真的,但當所有一切真的在眼前展開之時,心中仍生出一種悚異之感。

“快了,快了……”阿弦的心幾乎也要隨着腳步聲跳出來。

她暗中算着,就在陳基拉着她快要奔到羅獄卒等身旁的時候,前面人影閃動,果然是宋牢頭蘇奇等人出現了。

當壞的預感成真,感覺就像是從高處跌落。

阿弦屏住呼吸,飛快地看一眼宋牢頭等,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羅獄卒等……

目光所及,卻見身旁陳基垂在腰間的右手微微張開——阿弦知道他要去拿羅獄卒的佩刀了,來不及猶豫,阿弦用力撞開陳基,自己跳上前,將佩刀撿了起來。

陳基猝不及防,才站穩腳步回頭,就見阿弦拿着佩刀,指着前頭宋牢頭等道:“讓路。否則我殺了他。”

陳基目瞪口呆——這當然原本是他想做的,但阿弦竟搶着做了,可是以他對阿弦的瞭解,她絕不是會做出脅迫人命這種事的人。

阿弦的手有些發抖,一邊兒瞪着面前衆人,其中蘇奇叫道:“恩公……”

宋牢頭阻止了他,對阿弦道:“十八子,不要做傻事。將刀放下。”

阿弦道:“我知道你門外預備了弓箭手,你若是要射,就衝着我來。”

宋牢頭跟衆人對視一眼,正啞口無言,陳基上前一步道:“你住口,把刀放下!”

“不!”阿弦搖頭,想到夢中所見弓箭敵對的情形,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許大哥拿刀。”

陳基深深呼吸,繼而對宋牢頭等道:“我早聽說這孩子有些失心瘋,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只是宋大人,劫囚的是我,若是要治罪,我都願意領受,只求宋大人放了阿弦。”

宋牢頭道:“張翼,我們找陳基的時候你爲何不露面?”

陳基眼中又多幾分陰翳:“因爲……我不想讓阿弦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麼。”

阿弦轉頭:“陳大哥。”

宋牢頭卻又問道:“那你爲何今日不怕了?竟還來劫囚,不知這是死罪嗎?”

陳基毫無懼色:“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放着阿弦不管,各位要殺要打,都衝着我來……我陳基就算做鬼,也多謝各位了。”

阿弦握着那把刀,正愣神中,便聽宋牢頭笑道:“好……是個可交之人。”

陳基跟阿弦不知所以。宋牢頭道:“我早聽說後院雜役是個很會巴結的沒骨頭馬屁精,只會奉承老羅這種沒用的貨色,沒想到耳聞不如見面,卻是個肯爲朋友兩肋插刀的講義氣的人。”

說到這裡,宋牢頭嘆道:“只可惜我們才認得……”面露惋惜之色。

蘇奇上前一步,低聲道:“恩公,快把刀放下,方纔李公子來到府衙,不依不饒想要個說法。唉……你可知道,在此之前宋牢頭還跟我商議,說是要偷偷放你離開呢,沒想到竟人算不如天算。”他邊說邊將刀取了過來,身形有意無意地擋在阿弦跟前。

原來宋牢頭跟蘇奇等人一來敬畏阿弦的天賦,而來的確也多半都是受益者,譬如蘇奇便終於如願以償定了一門好親事。

且大牢裡意外死上一兩個人也不算是大事,所以曾想私下縱放阿弦,只說已經病死等原因。

誰知陳基不動則已,一動驚人,壞了他們的安排在先。

李洋又親臨府衙,點名要人在後。

這會兒偏又有府衙的公差埋伏,宋牢頭騎虎難下:“主簿正跟李公子在堂上座談。”

阿弦聞言,便也走前幾步,對宋牢頭道:“宋叔,我有個請求。”

宋牢頭見李洋來到,想周全也周全不了她了,心中也有些不忍:“你說,我能辦到的一定替你做。”

阿弦回頭看看陳基,道:“他是我最敬重的陳大哥,這一次也是關心之故,才犯了錯,何況得罪李公子的是我,跟他沒什麼關係,我相求宋叔別爲難他。”

宋牢頭嘆了口氣:“我自己做主當然是沒問題,但……”他往身後瞥了眼,終於道:“好,十八子,你放心,我會替你周全就是了。”

阿絃聲音極低,陳基聽不見兩人說什麼。

宋牢頭道:“我叫蘇奇送你過去。”

阿弦點頭,蘇奇滿面鬱卒,陪着阿弦往前。

陳基欲追過去:“弦子!”

卻給宋牢頭一把攥住胳膊:“李公子如今就在府衙裡,得罪了他對誰也沒有好處,更加救不得十八子。”

陳基本就是個極理智的人,只是因阿弦跟別人不同過的原因,這次才破天荒如此行事,如今聽了宋牢頭的話,便也極快地鎮定下來:“宋大人,求你幫我想個主意,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阿弦受罪,寧肯我代了他!”

宋牢頭面帶憂慮之色,聽了陳基的話,眼中才透出幾分欣賞:“你肯爲了十八子如此?”

陳基懇切求道:“我跟阿弦從小兒一塊長大,他千里迢迢來到長安就是爲了我,所以這禍也因我而起,我又比他年長,很該我替他受了這罪。”

才說幾句,便有一聲慘叫從門外傳來。

宋牢頭面露不忍,震驚道:“莫非已經動刑了麼?”

話未說完,就見陳基匆匆跑出門去,宋牢頭暗叫不好,可惜已經晚了。

原來這兩日李洋傷口癒合,便想到京兆府中的“仇人”,他親來府衙要人,因薛季昶已經不在,又且“殺雞儆猴”似的,偌大府衙並沒有人敢再分辯半句,便由得李洋爲所欲爲。

見帶了阿弦出來,李洋再也按捺不住,便親自擼了袖子上前,笑道:“臭小子,你在這牢房裡住的如何?”

阿弦厭惡極了此人,不僅是目睹親歷他們的所作所爲,更且還有此人身上散發着的氣息,刺鼻的血腥氣。

阿弦冷冷看着他,李洋道:“這雙眼實在是……你瞪什麼瞪?再看我便給你挖了去!”

他做事在阿弦的眼睛上一扣,阿弦本能地閉目,腦海裡頓時出現無數走獸飛禽,剝皮拆骨,皆都血淋林地。

阿弦道:“食君之祿忠君之憂,你們這樣爲非作歹,簡直衣冠禽獸,遲早要得報應。”

李洋大笑:“好啊,你叫個雷來劈了我們啊。”

他笑着,將手中馬鞭一抖,用力向着阿弦身上抽了過來。

阿弦猝不及防,疼得猶如一道熾熱火焰從身上劃過,身子本能弓起。

李洋又擡起鞭子欲揮,卻就在這時,聽有個人道:“住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熱情的小天使們,麼麼噠~~(づ ̄3 ̄)づ╭?~

這章要好好看,一不小心看漏的話容易看不懂--

然後,最近幾章的劇情,自我感覺略急了些,你們覺着怎麼樣?快說說,我看看要不要做相應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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