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有星光

就在初冬來臨之際, 阿弦將桐縣的雜事安排妥當, 準備啓程。

小院並未變賣,而仍是留着, 由高建等相識時常照看,當上路的時候, 阿弦只一個包袱,一條狗, 還有英俊。

她事先買了一輛不大的驢車,做爲代步之用。

當袁恕己看到那白臉黑眼、長嘴大耳的驢子時候,不由笑出聲來,立刻想給她換一輛馬車。

然而轉念一想,若有馬車代步,她自然跑的更快了, 離開桐縣的也更加迅速,於是便又迅速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而對桐縣衆人而言, 他們所聽說的, 便是老朱頭被和尚帶着去了長安治病,所以十八子也要前往長安去了。

桐縣有些人惦記老朱頭的好,又有些向來跟阿弦有交情的,便陸續前來告別。

其中以高建、安善等格外不捨, 自從知道阿弦要走,便難過的無法形容,這幾日時常過來流連。

又因爲英俊也要同行,安善甚至央求把自個兒也帶上。

高建知道難以改變阿弦的主意, 便道:“你去也好,畢竟咱們陳大哥就在長安,你若去了,還能有個照料,只是一路上要多加小心,英俊叔又是個……還得你自己多操勞。”

阿弦道:“高建,你放心,英俊叔眼睛雖看不見,實則是最明白通透的,且他比我能幹的多呢。”

高建想到英俊在善堂的素來所行,卻也由衷敬佩,嘆了聲:“這倒是。”

阿弦見他愁眉不展,安慰說:“我路上有人相伴照應,長安又有陳大哥在。你別擔心。”

高建的眼圈發紅,嘟囔說:“咱們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陳大哥走了,現在你也要走……”他舉手擦了擦眼,“我哪裡能捨得。”

這樣一個看似粗豪黑胖的漢子,居然多愁善感地落下淚來。

阿弦忙安撫他:“好啦,等我從長安回來,給你帶些好東西。”

高建搖頭道:“你要真回來,就跟陳大哥一塊兒,那比帶什麼都強。”說罷略微猶豫:“阿弦,伯伯……伯伯真如他們所說去了長安麼?”

阿弦一怔,繼而點頭:“是,伯伯在長安呢。”

高建盯着她看了片刻:“那我就放心啦。”

臨行那日,除了袁恕己高建等人外,安善跟善堂的孩童們一起來送行,衆孩童一來作別阿弦,二來也是爲了英俊。

這位老師實在太過出色,叫人難以忘懷。

趁着他們圍着英俊的時候,阿弦張目四顧,終於在人羣中看見了小典的身影。

阿弦從人羣中走了出去,來到小典身旁。

小典正躲在幾個孩童背後,緊閉雙脣,神色茫然而有些感傷。驀地見阿弦來到跟前兒,小典擡頭看向她:“十八哥哥。”

阿弦對上那雙迷惘而惶然的雙眸:“上次我跟你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小典詫異:“十八哥哥,你說什麼?”

阿弦望着少年稚嫩的臉孔,雙眸微閉瞬間,想起在桐縣曾經歷的種種。

何鹿鬆垂死之際滿是絕望地哀求那兇手:“我的妻子已經懷有身孕……”最終,三尺黃土之下,死不瞑目的臉終於被大白於天下,冤情得以昭雪。

黃家那被害的無辜少女滿心怨恨徘徊在仇人之前,從滿身傷痕面目猙獰地要報仇,到最後釋然轉身消失天際。

那迷惘地在父親跟妻子之間痛苦難以抉擇的嶽青,終於解開心結頭也不回地離去。

歐家那些無辜的女嬰們,刑場上地獄般的情形,歐家老太臨死發出絕望的嚎叫。

最後……是小麗花,她回眸一笑道:“姐姐最後的心願,就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不管多難都要好好地活着。”

所有的往事猶如雲濤匯聚,於眼前波瀾翻騰,卻又瞬間散去。

阿弦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輕聲道:“不要害怕。”

小典一怔:“十八哥哥,你、你在說什麼?”

阿弦舉手按着他的肩頭,看着他的雙眼說道:“當你見到‘他們’的時候,你要做的就是不要害怕。他們大多數並無惡意,而是有求於你,你只要仔細去聽,用心判斷,就知道該怎麼辦。”

上次她心灰意冷,知道小典能看見鬼魂之後,便告訴他只要假裝什麼也看不見就行,但是……現在這種想法已經改變了。

小典微微激動:“十八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阿弦點頭:“是。”

小典又忐忑問道:“那我、我不是怪物?”

阿弦道:“你不是,你跟我一樣。能看見那些‘東西’不是怪物,而是上天賦予你的一種本領,你要學着接受並運用它。”

阿弦不知小典會不會懂這話,小典卻忽然問道:“那我、我可以像是十八哥哥一樣嗎?”

阿弦詫異:“像我一樣?”

小典道:“是,我也要像是十八哥哥一樣,去幫助很多人,破解很多案子,讓壞人罪有應得……只是我、我知道,我做不到十八哥哥這樣厲害。”

阿弦一笑,在他頭上撫過:“好孩子。”

小典擡頭看她,臉上露出微微羞澀卻欣慰的笑容。

阿弦知道:不管小典做到與否,至少他不會再像是之前的阿弦一樣,不知所措,一味地畏縮懼怕,小典自己的生活必將不同。

就像是在她的生命中,曾出現過老朱頭,陳基,以及英俊叔叔這樣的人物一樣,他們或多或少,曾給過她點撥,扶助,指引,就在她最絕境,恐懼,無望的時候,他們用自己的寬厚仁慈,良善真摯,將她緩緩地帶出黑暗之淵。

她的成長之路的確並不如何順利,因天賦所累,如今又聽說了那悲絕之極的身世,可謂是不幸之極。

但是……因爲有這些人在,猶如暗夜裡的星光閃耀,她卻又是極幸運的。

如果在小典的生命中,她也曾是一顆星光,哪怕只有一些微弱的光,那……

就再好不過了。

阿弦轉身走向英俊跟袁恕己所在的方向。

孩子們正在英俊身旁,戀戀不捨。

還有的卻圍在玄影的身邊兒,不停地撫摸它,又湊過去親吻它的鼻頭,耳朵,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食物餵它。

善堂的寺管以及新選任的先生過來將衆人圍攏分開。

要是真正分別的時候了。

袁恕己的目光卻只在阿弦身上,但他的雙腳卻彷彿釘在地上,他想走到阿弦跟前兒,又心存忌憚。

在場的人太多了,桐縣大半兒的百姓都來了,甚至陳三娘子,她一反常態地並未濃妝豔裹,打扮的像是個良家女子,眼中幾分憂愁,盯着英俊。

更多眼帶憂愁且泛着淚花盯着英俊的,還有許多年齡各異打扮殊異的大姑娘小媳婦,她們將手中的包袱、或者小物件兒,膽大的便塞到英俊的懷中,膽小的則扔到那輛車上。

這般待遇,猶如看殺衛玠,擲果盈車。

阿弦團團看了一圈兒,走到袁恕己身前:“大人,我走啦……以後有機會,還會再見的。”

袁恕己問道:“這話,是安慰人的,還是你真正知道的?”

阿弦一愣,這本來是她隨口說的,畢竟也是相識的“朋友”,要分別總是不好過的,且她心裡也又這種希冀,——終有一日會再見。

看着袁恕己認真甚至有些許急切的表情,阿弦怔了怔:“我……”

那邊兒英俊道:“阿弦,上車了。”他站在車旁,手扶着車轅。

袁恕己轉頭的功夫,阿弦衝口說道:“我不是安慰人。”她向着袁恕己點了點頭,轉身往驢車旁走去。

英俊扶着阿弦,她輕巧的如同一隻雲雀,又或者是一隻狸貓,嗖地就跳上了車,在車轅處坐了,手握着鞭子做個車伕。

玄影也立刻利落地跟着一躍,輕易便也跳了上去。

英俊正欲跟着上車,就在這時,耳畔忽然聽到朗朗地念誦聲響,齊齊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英俊微微怔忪,垂着的眼皮一動。

阿弦從車轅處轉頭,見善堂的孩子們都站在一塊兒,包括安善跟小典。

他們大聲念道:“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採星馳。臺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

英俊垂眸聽着,忽地微微一笑。

這一笑,卻淡若天山之雪,清若林下之風,卻如此溫文莊肅。

頓時驚呼聲四起,暈倒了幾個。

——“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 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盛餞。”

英俊回身上車。

阿弦握着鞭子回頭,任憑毛驢踢踢得得地往前,她在朗誦聲中看着身後那些熟悉的臉孔,已經有人忍不住追了上來,孩童們,姑娘們,其中竟還有高建,他跑了十數步又停下,最後蹲在地上,像是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阿弦握着繮繩的手一緊,幾乎要勒住了不許車再前行。

目光轉動,是小典,陳三娘子,連翹,最後是袁恕己,他獨自一人牽着馬站在路邊…

只是,畢竟少了一個人。

阿弦無法再看,咬牙轉身,望着前路道:“駕!”

毛驢低着頭奮力往前。

阿弦始終盯着前路,不敢讓自己再回頭,因爲一回頭只怕就走不了了。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說:“阿叔,我心裡好難過,我從來……從來不知道分別是這樣難過。”

英俊並未回答,阿弦也不知他是不是聽見了,只自顧自揉了揉鼻子:“上次陳大哥不肯跟我告別,是不是就是怕我難過?”

車廂中,是英俊道:“等你見了他,可以當面兒問他了。”

阿弦本正因離別傷懷,忽地聽了英俊提起陳基,那份蔓延的難過之意才略止住:“是,等見了陳大哥,我可以當面問他了。”

此刻車已經走的遠了,耳畔隱隱聽到孩童們的聲音仍在朗聲繼續:“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舳。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阿弦跟英俊等離開後半月,一日公務事罷,袁恕己獨坐府衙,總覺着身遭空的厲害,如缺了點什麼。

桐縣的冬天來勢十分猛烈,雪經常一下就是三五天,地上的積雪時常會沒到小腿,袁恕己晨起習武的時候,家丁尚未來得及打掃,踩在上頭咯吱咯吱地響動。

有一次他覺着有趣,竟脫口道:“小弦子,你怕不怕這雪沒(mo)了你?”

說完之後,聽不到有人回答,袁恕己回頭看時,卻見身後雪地之上空空如也,只有廊下吳成跟左永溟兩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大概是那雪地的空跟白雙雙刺了他的眼,袁恕己心裡竟很不受用。

他在豳州越來越得心應手,加上馬賊平定,之前幾宗案子又解決的甚好,起到了雷霆之威,故而豳州竟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安定太平的歲月。

手頭的公文早已經看完了,袁恕己看無可看,負手出門。

他沿街而行,走了半天,醒悟自己是在往朱家小院而去,忙又停住。

有些煩躁又有些難過地轉身,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而去,走不多時,耳畔聽到喧譁笑語,鼻端亦嗅到酒氣。

袁恕己擡頭,若有所思地看見前方那高高掛起的紅色燈籠,原來他不知不覺竟到了吉安酒館。

正要轉身離開,門口的小夥計偏生已經看見了他,忙跑出來殷勤招呼:“袁大人,天兒冷,快進來喝杯熱酒暖暖身子。”

原本袁恕己還不覺着冷,被他一提,卻無端地從腳底到心頭,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冷意貫穿。

進了酒館的雅間兒,纔剛落座,就聽一聲笑,是陳三娘子親自前來招呼。

將手中端着的托盤放下,酒果等物端出,陳三娘子笑道:“刺史大人可是有段日子沒來了,還當是嫌棄我們這地方齷齪了。”

袁恕己不做聲,見有些渾濁的酒水傾落,便握住了一飲而盡。

三娘子閱人多矣:“大人有心事?”

袁恕己將空酒盞放下,三娘子會意又斟滿,袁恕己復吃盡了。

三娘子見他不是個要說話的樣兒,便也見機噤口,只小心地服侍着,如此一連吃了五六杯,袁恕己停手。

這是一批纔來的新釀牡丹酒,頗有些酒力,袁刺史的臉上已經微微帶紅。

他握着杯子,不再讓三娘子斟。

三娘子打量着他的臉色,柔聲勸道:“大人,吃些果品壓一壓。”

袁恕己看着面前的那些菜餚果品,忽然夾起一枚圓滾滾之物:“這個……是上次的雪糰子麼?”

三娘子咳嗽了聲,面上掠過一絲尷尬之色,旋即又滿面春風道:“是,因朱伯病了,我便讓廚下多加了這道菜在菜譜上,說明是朱伯的首創,您別說,這喜歡的人還真多,每來必點。”

袁恕己盯着看了半晌,方送入嘴裡,品了半晌,皺眉道:“以後不許再做這個了。”

陳三娘子道:“這個、可是他們做的不好?”

袁恕己道:“我雖不曾吃過老朱親手做的是什麼滋味,但卻絕不是這個贗品的口味,不許再做了,白玷辱了他的名兒。”

三娘子如此精明,即刻見風使舵:“是是是,雖然那些食客說好,但他們哪裡有大人的見識高明,我這就立刻叫人停了,不許上這道菜了。”

袁恕己才又低頭吃了幾口別的。

陳三娘子見他似滿腹心事,偏偏一字不吐,反而“壞”了自己正好的生意——自從老朱頭因病退隱後,自然有許多習慣吃他手做湯麪的人十分想念。陳三娘子趁機便叫廚師掛了這雪糰子的菜色,只說是老朱的首創,乃是天下絕品的菜餚,果然消息傳出後,有不少人風聞而至,這些日子三娘子賺得眉開眼笑。

若換了別人,自然不捨得立時切了這肥肉,可三娘子卻知道袁恕己爲人,在他好好跟人說話的時候,最好便規規矩矩應答,否則等到他只用刀劍說話的時候,一切悔之晚矣。

三娘子摸不清袁恕己的來意,只得惴惴陪着。

如此又過半刻鐘,袁恕己道:“英俊先生,到底什麼來頭?”

臉上的笑微微一僵,三娘子卻很快又道:“是個目盲的教書先生罷了,大人這話……好像有什麼深意似的?”

袁恕己道:“我,隱約覺着他有幾分眼熟,但……”

對於桐縣大多數的人、包括陳三娘子在內,對英俊的印象,都是一個清雅端莊,風姿超絕之人,事實也的確如此。

但在袁恕己的心中,一提起英俊,想起的卻是在雪谷裡那個躺在一根燃燒着的枯骨旁邊兒、鬚髮橫飛的枯槁“屍首”,然後,才又竭力讓自己的思緒轉到現在的這個英俊先生身上。

怪就怪“英俊”先生給他的第一印象,實在太深刻了,當然,這一切也有阿弦的功勞。

袁恕己擡眸:“你絕不會對一個無用的瞎子大獻殷勤,我本來以爲你是貪圖他的美/色,誰知道你竟然十分守禮,這就怪了,貓兒什麼時候不吃腥呢,尤其是送上門的腥。”

三娘子笑:“大人,您說什麼呢,怎麼說的我跟個……我看中英俊先生,當然是因爲他能幹。”

袁恕己從軍多年,軍中的葷口也是不忌,加上吃多兩杯酒:“能幹卻不得幹,虧得你能說出口。”

三娘子愣怔,然後紅了臉,潑辣如她,也能流露羞臊之色,實在罕見。

袁恕己哼道:“以你的性情,本不該是畏首畏尾的,怎麼?你不敢碰他?因爲什麼?”

三娘子強笑:“大人想必是醉了,這般拿我說笑。”

袁恕己字字如刀:“你才見他兩面,就立刻對他的話言聽計從,那時候他一心要離開桐縣,可並沒答應你當賬房,你說看中他能幹,這樣能幹的人不留在身邊兒,又送去哪裡?而且還隨送了銀子給他,這可不是素日以慳吝著稱的老闆娘的所做。你並不是在相賬房,而如在送神一樣。”

他雖有幾分醉意,心卻是極清醒的,說的話更直指要害。

三娘子暗中嚥了口唾沫:“大人……”

袁恕己斂了笑,沉着臉色道:“如今人已經走了,你還要替他保守什麼秘密?把你那些花言巧語都收一收,膽敢說一句謊話,你不怕我用一千種法子拿捏你?”

他將手中的空杯一捏,轉向三娘子。

三娘子對上他陰鷙的雙眸,沒來由打了個寒噤。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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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子跪坐起身,又爲袁恕己將杯子斟滿,然而雙手已經禁不住發抖,酒水灑了些許出來。

她看着那水珠亂落,眼神也有些慌亂,幾度囁嚅:“大人,我之所以相助英俊先生,的確有個理由,只是我萬萬不能說。”

袁恕己道:“哦?”眼神中冷冷玩味之意。

三娘子硬着頭皮道:“但是大人,我有另一個秘密可告訴大人,作爲交換,大人可否不要追問我英俊先生之事?”她的口吻裡帶了哀求之意。

袁恕己晃了晃杯中酒,道:“那要看你的秘密值不值得聽了。”

三娘子道:“是跟阿弦有關的……”

袁恕己手勢一停:“哦?”

三娘子覷着他的臉色:“大人答應了?”

袁恕己道:“小弦子又怎麼樣了?”

三娘子遲疑片刻,終於把心一橫,她跪坐傾身,略靠近袁恕己耳畔,手攏着脣邊低語了一句。

燈光昏暗,酒力上涌,外頭衆人的喧譁聲太大。

袁恕己竟未聽清:“你說什麼?”

三娘子頓了頓,略提高了些聲音:“阿弦那孩子,其實是個女娃兒。”

眼前的袁大人彷彿化成了石雕,面上神色,如醍醐灌頂悲欣交集,又似如夢初醒受驚匪淺……

三娘子也不敢動,只仍保持着那個手攏着脣邊的姿態,不知等待自己的是吉是兇。

可片刻,袁恕己丟了手中杯子,猛地起身,他起的太快,幾乎將桌子都掀翻了,桌上的酒水果品等隨着震了震,滑向另一側。

袁恕己舉手欲推開門扇,手碰到槅門之時又退回來,他走到三娘子身邊兒,眼睛惡狠狠地盯緊了三娘子。

陳三娘子忽然發現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被袁恕己俯身盯視,他通身的殺氣在瞬間噴薄而出,室內驟然冷卻,幾乎讓她渾身簌簌發抖。

不過是片刻的對視,卻彷彿生死交關。正在三娘子後悔欲死的時候,聽得袁恕己低低說道:“你聽好,此事若再告訴任何一個人,我會讓你死的苦不堪言。”

他咬牙切齒的姿態,宛若一頭猛獸在磨牙吮齒。

三娘子幾乎不信自己死裡逃生,呆呆答應:“是、是!”

袁恕己後退,將門推開,一陣冷風猛地灌入,室內影亂,三娘子幾乎疑他去而復返,要將自己殺之了,委頓在地的瞬間,眼前人影一晃,是袁大人推門而去。

河北道,將近滄州地界。

一連趕了半個多月的路,阿弦累的如狗,玄影卻依舊精神之極。

唯一慶幸的是,因是從北往南,故而越是往內去,嚴寒的氣候越有所減輕,畢竟極少有地方如遼東一般酷寒難忍。

雖然對於當地人來說冬日仍舊難熬,但是對阿弦這種從小兒在極寒地方歷練出來的少年來說卻不在話下。

因爲盤纏有限,在路上阿弦通常會選最便宜的客棧投宿,有時候錯過宿頭,便在尋常百姓家裡藉助一宿。

那些百姓們見他們兩人,一個少年一個盲人,不管家境如何,均會伸出援手。阿弦在走的時候通常也會留幾枚銅板以示謝意。

這日,因急着趕路,錯過了宿頭,阿弦且走且張望,也想找一戶農家歇腳,誰知直到入夜,都不曾見到山林中有什麼亮燈的所在。

阿弦有些心驚,回頭道:“阿叔,我們今晚大概要在野外露宿了。”

英俊道:“早叫你慢着些,河北道地界,往滄州這條線上是這樣的,據說是因爲之前遭過兵禍……”

英俊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

阿弦已經問道:“阿叔怎麼知道?”

英俊道:“之前在客棧裡休息的時候,我聽那些吃飯的客人說的。你只顧着吃東西,並未聽入耳去。”

阿弦“哦”了聲,又苦惱:“先前出城的時候天色還早,我哪裡想到這半天連一戶人家都遇不到呢?”

英俊不由笑道:“且留心,人遇不到是平常,別再遇到老虎獅子之類的。”

阿弦起初嚇了一跳,繼而醒悟:“阿叔,嚇唬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再說獅子老虎來了,我早手快腳快地跑了,看你卻往哪裡跑。”

車內英俊無聲莞爾。

如此又摸黑走了半個時辰,那頭健驢也有些開始罷工,阿弦正焦急中,目之所及,卻見前方山林中,月光下若隱若現地,好似有一處建築。

阿弦起初大喜,立刻向英俊報道:“阿叔,有地方住了!”

英俊道:“荒山野嶺……”卻並沒說下去。

阿弦只顧心喜找到了借宿之處,不然冬日裡在野外露宿,可不是好玩的,何況英俊方纔一句戲言,又惹出她許多不妙的聯想,因此一心奔着那地方而去,眼見越發靠近,依稀能看清那長長的院牆,似是一座莊園。

可阿弦來不及喜歡,——因那莊園在黑夜裡靜默矗立,偌大的地方竟連一點燈光都沒有,透露出幾分詭異之色。

阿弦遠遠地瞅見,本能便覺着呼吸也困難,回頭道:“阿叔,前面那似是個莊園,但是、但是看起來很可怕。”

英俊靠近車門:“怎麼可怕?”

他說話的聲音彷彿就在耳畔,阿弦有些驚慌的心才安穩下來:“看着像是沒有人住過的。不知道會不會有……”

雖然在桐縣的時候已經習慣了見那種……但畢竟桐縣是她的“地盤”,這一路往長安,幸而有個英俊在身旁,不然只怕又要“大開眼界”。

可這畢竟是在夜間野外,阿弦本能地心生畏懼,連玄影也緊緊地靠在她的身邊,雙耳警覺地豎成尖尖地。

英俊道:“不妨事,到了後,你不要離開我身邊兒。”

他雖然是個瞎子,但這句話聽在耳中,卻彷彿羣神隨護,無堅不摧一樣,阿弦點頭:“好的。”

毛驢兒吭哧吭哧又走幾步,終於停在那屋子的外頭,阿弦下車,心裡先狠狠地一哆嗦,恨不得再度上車趕車而去。

原來,從遠處看的時候,只隱約看清這莊園的大體輪廓,倒是可觀,此刻湊近了查看,眼前的大門也已經塌陷了半邊兒,頂上長滿了枯草。

兩扇大門也已經破損不堪,門前的地上雜草遍佈,寒風吹過,便發出“咻”地一聲,彷彿有什麼巨獸在暗中窺人,沉沉喘息。

阿弦忙跳回車邊兒:“阿叔,我們不要在這裡好麼?”

英俊已經下車,將她的手牽住:“別怕。”

阿弦忙握緊他的手,這會兒英俊已經下了車,道:“看看哪裡能把車趕進去麼?荒山野嶺,不要真的有什麼虎狼,傷了我們的腳力。”

他不疾不徐說罷,就好似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阿弦哭笑不得,張望片刻道:“那門扇旁邊有個側門。”

英俊道:“好,你留神些,別離開我。”

阿弦哪裡敢,恨不得掛在英俊身上,一手緊握他的手,一邊牽着毛驢,壯膽往莊園裡走。

玄影一馬當先,從那洞開的側門旁鑽了進去,阿弦忙叫道:“玄影,等等,別一個人跑了!”

那門洞裡影子一晃,是玄影又探出頭來。阿弦才鬆了口氣,加緊幾步,拉着英俊跟毛驢從側門入內。

進門之後,眼前所見更是叫人咋舌,怪道整個莊園都無任何燈火,面前那原本也算宏偉的廳堂不知被什麼所毀,門扇俱無,彷彿屍首的骨架,孤零零嶙峋而立。

阿弦之前曾經見過垣縣鳶莊那慘狀,如今這莊園,卻比鳶莊不相上下……但鳶莊乃是經歷了滅門血案才落得那般,這荒郊莊園,又經歷了什麼?

阿弦不敢想,心怦怦亂跳,亦有些頭暈,大概是錯覺,竟覺着天色比方纔更暗了幾分。

玄影靠近她身邊,喉嚨裡嗚嗚有聲,眼睛盯着前方。

按照阿弦對玄影的瞭解,這是他看見了什麼。

但阿弦什麼也看不見。她不由轉頭看了一眼英俊緊握的手。

忽聽英俊道:“你看看……哪裡有容我們睡一夜的地方。”

阿弦攥緊他的手,不知不覺掌心裡已經出汗:“那邊兒……東北角,有兩間房,看着還好些。”

兩人走到角門處,車卻上不去了,加上那毛驢不知爲何犯犟,扭頭擺尾地不肯往前,英俊便道:“你看哪裡有什麼可拴毛驢的地方,把它放在這裡。”

阿弦打量此處倒是個背風的地方,頭頂又有廊檐遮蓋,讓毛驢歇在這裡倒好。

當即將驢子栓在走廊的欄杆上,又從車內抱了半捆草料出來給他吃。

阿弦所選的這兩間房果然還適合一夜歇息,雖然也是四面漏風,幸而屋子好端端地並未塌陷,阿弦先是在牆角點了一根小小地蠟燭,又從車內抱了被褥出來,在地上鋪好,便又解開包袱,拿了兩個幹餅子跟一囊水出來——這就是兩個人的晚飯。

忙完這一串,阿弦累的癱坐在英俊身旁,斜倚在他身上,咬了兩口餅子道:“阿叔,長安可真遠,爲什麼大家就算背井離鄉也想去長安?”

英俊道:“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阿弦目瞪口呆:“哦。”

英俊笑了笑:“哦什麼?你不信麼?天下衆人熙熙攘攘,不過是爲‘名利’二字。”

阿弦搖頭:“但我不是,伯伯也不是。”

英俊略微沉默:“那陳基呢?”

阿弦認真道:“陳大哥不同,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英俊道:“那他是爲名乎,爲利乎?”

阿弦哭笑不得,學着他的口吻道:“都不是乎,陳大哥是想做大事,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胸有大志,當然要實現心中抱負了。”

英俊道:“哦。”

阿弦覺着他的“哦”裡頭毫無誠意,待要辯解,卻又止住,決定以事實勝於雄辯:“橫豎你見了陳大哥就知道了。”

英俊卻道:“你先前看過的那封信,陳基是怎麼說呢?”

阿弦看一眼放在旁邊的包袱:“陳大哥在信上說很好。但……”

她遲疑着低頭,陳基在信上說,他已經在長安京兆府找到了差事,且情形十分之好,讓阿弦勿念。

然而在阿弦看來,卻並非如此。

陳基的確是找到了差事,也的確是在京兆府中,但這差事卻極不好當。

阿弦在看信的同時,也看見陳基真正的境遇。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們~(づ ̄3 ̄)づ╭?~

書記:哦,感覺像是錯過了一個億!

英俊:感覺像是中了□□~

阿弦:不管是誰這麼走運,都分我一半~

麼麼噠,賜予我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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