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我

自從太平失蹤, 朝廷雖未公開消息, 暗中卻緊鑼密鼓加急搜尋。

城內城外,從平民百姓到富商大賈, 甚至當朝之臣,但凡有些許可疑的, 一縷並金吾衛秘密拿下專人,詳細審問。

短短地三天, 涉及其中之人,已經上百!

其中多半是跟舊日長孫無忌、褚遂良等有幾分牽連之人,譬如有一名王姓富商,只因當年曾得了長孫無忌一副題字,這一次就也被捉拿入獄。

起初誰也想不到,這一場隱秘的風暴會席捲的如此之廣之大, 許多無辜者被牽扯其中,含冤受屈, 無處申訴。

而其中最著名的一個, 正是當朝的光祿大夫、弘文館學士、曾任宰相的上官儀。

身爲一名老臣,上官儀其實早有不祥預感,自從他替高宗起草廢后詔書後,這種不妙的預感便揮之不去。

數月前, 宮中傳說武皇后崇信妖道,於後宮暗行厭勝之術害人,太監王伏勝告發此事。

高宗本就有些忌憚武皇后厲害,聞聽此事越發厭惡, 憤怒的高宗詢問上官儀的意見,上官儀正也看不慣皇后獨攬大權,便當機立斷,諫言說武皇后“專恣”,當廢黜。

高宗立刻命上官儀起草廢后詔書。

誰知有人通風報信,武后聞聽,驚怒不已,但她天生乃非常之人,手段更是高明之極。

武后親自向高宗申明辯解,聲淚俱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把往日夫妻情分,今時盛世太平等一一說盡,高宗有些耳軟,又因的確習慣於武后面前溫軟伏底,便罷了此事。

從此之後上官儀自被武后所厭。

這一次太平失蹤,武后震怒驚悸,連高宗也終日頹然,憂心不已。

然武后雖爲愛女憂慮焦苦,與此同時她卻也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時機。

或許,正是狂風大作,連根拔起的時候。

高宗愛女心切,憂傷不能理事,一切越發都由武后做主。

但上官儀終究不比其他的朝臣等,乃是極有名望地位的,何況太平之事又不能大肆宣揚。

這時侯有個人跳了出來,爲武后做了他最後能做的一件大事。

那就是許敬宗。

自從許昂遠調,虞氏被賀蘭敏之帶走,許敬宗一蹶不振,聲勢漸消,但他好歹曾是武皇后的得力干將,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此刻東風乍起,時機正好,許敬宗得了皇后暗示,便上奏告上官儀同太監王伏勝,廢太子李忠圖謀反叛。

一剎那,上官家大廈將傾。

朝臣們不知內情,瞬間人心惶惶,武后之威,猶如寒冬凜冽狂風在長安城上咆哮旋轉,底下萬物,均在風中瑟瑟發抖。

崔玄暐知道這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這不是查案,也並非尋人,而是一場順因而生的伐除異己,在這場不動聲色暗流洶涌的爭鬥中,血已經流的太多了。

一定要儘快地找到太平公主李令月,不然的話,誰也不知道藉着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失蹤案,還會有多少無辜之人被牽連倒下。

太平出事那天,賀蘭敏之跟崔玄暐等皇親跟近臣都在宮中,驚動這許多人的,並非別的,正是不繫舟的傳聞。

武皇后正因此事而盛怒,下一刻偏傳出太平被人劫走的消息,就好像才掀起的怒濤有了一個剛剛好的宣泄缺口。

醫館之中,因玄影傷重無法立刻移動,大理寺的差官們守住門口,將無關緊要的人都屏退,讓出堂下讓幾人議事。

崔玄暐說罷,袁恕己驚道:“你、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

他看向玄影,本來想說玄影這數日一直都跟在他身旁,怎麼會有機會同失蹤的太平接觸?然而又想到這兩日玄影的異樣之處,便又打住。

崔曄乃是沛王李賢之師,太平常常也來聽講,是以對於太平的字跡崔曄是認得的。

“是殿下的沒錯。”崔曄看着那極小而模糊的字跡。

太平跟着他學寫字,每次寫到“我”的時候,中間那一橫都會格外長些,崔曄曾問她爲何要寫得這樣破格,太平的回答十分有趣且耐人尋味。

崔曄道:“當時我問殿下爲何不按照規制寫‘我’,她回答說——”

太平道:“這一橫就像是人的肩膀,我喜歡肩膀寬闊些,這樣……興許能肩負更多的東西。”

印象深刻。

袁恕己聽了這句,再無任何懷疑之心,但玄影到底跑到哪裡去過纔會跟太平碰面?

按理說讓玄影帶路找人是最快的法子,可玄影偏偏傷的過重,又失血過多,有氣無力地躺在那裡,別說是帶路找人,連站起來都是艱難的,能保住性命無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阿弦聽着崔曄所說太平關於“我”的回答,身體中卻彷彿有一種奇異的共鳴。

她當然不會像是太平一樣寫一個“肩頭很長很寬”的“我”,可是太平的這句話,卻同她心底的想法隱隱地不謀而合。

阿弦小聲問道:“殿下她……當真是這麼說的嗎?”

崔曄道:“是。此事只有我,沛王殿下以及皇后知道,當時皇后還稱讚……”

他忽然噤聲不語。阿弦呆呆問道:“皇后稱讚她什麼?”

崔曄垂眸:“稱讚公主殿下小小年紀,志向遠大。”

阿弦低下頭。

袁恕己並不在意這個,只問道:“現在該如何繼續?”

崔曄道:“這幾日玄影都去過哪些地方?”

袁恕己道:“我……它只在每日早上去大理寺找我,不過有時候會晚一些。”

崔曄道:“他們想對玄影下手,也許是劫走殿下的人知道玄影發現了殿下,生怕它會帶了人去,你再仔細想想,玄影晚去的時候,是晚了多久?”

崔曄正問,就見阿弦起身,她走到那刺客身旁,道:“你可認得錢掌櫃?”

刺客雙脣緊閉,眼睛卻死死地盯着阿弦,眼中驚疑之色掩藏不住。

阿弦緩聲道:“你大概不知道,當初鳶莊滅門血案裡,負責前去查案的,正是這位袁大人,而當時我便跟着袁大人一塊兒前往。”

刺客仍是不言語,但喉頭卻忍不住一動。

崔曄原地未動,袁恕己卻走到阿弦身後,他先揮手命差官們後退,才說道:“這個當真就是錢掌櫃的同黨?”

阿弦道:“是。”

袁恕己問:“你怎麼知道?”

阿弦道:“那個黑衣人……”她望着面前的刺客,“那個代替錢掌櫃而死的黑衣人,他剛纔不顧一切想要困住我。”

袁恕己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

刺客卻終於忍不住道:“你……你在說什麼?!”

阿弦道:“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要抓住公主,但是知道你們圖謀的是什麼,如果真的這樣憎恨皇后,就向着皇后好了,折磨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女孩子,不怕玷辱了長孫大人的英名嗎?”

刺客雙眸圓睜:“你住口!”

阿弦道:“你們以爲,拿住了公主就能對皇后如何?對皇后而言,只怕這本就不算什麼,就算你們殺了公主,對她來說只是另一次的選擇跟失去而已。你們根本阻不住皇后,你們所做的種種,反而像是在給她鋪路!”

袁恕己在後聽着,這樣“大逆不道”,令他心驚肉跳,本想攔住阿弦,卻又無法出聲。

此刻只好慶幸方纔先見之明,叫手下人退避了。

此時崔曄站在桌邊上,目光深深看着阿弦的背影。

桌上玄影低低地嗚了聲。

崔曄方轉開頭,舉手撫在玄影的身上。

如此思忖片刻,崔曄道:“袁少卿。”

袁恕己正不知如何處置,這情形已經複雜的超出預計,聞聲折回崔曄身旁。

崔曄低低在他耳畔說了一句。

袁恕己卻失聲道:“不可,這怎麼能夠?”

崔曄道:“這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袁恕己咬牙搖頭:“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活口……”

崔曄道:“留下他毫無用處。”

袁恕己瞪着他:“若是給人知道我如此……我還有命在嗎?”

崔曄道:“我只是提議,人是袁大人捉住的,如何處置,在你。”

袁恕己握拳,正要砸落桌上,忽對上玄影烏漉漉的雙眼。

他極快地思忖片刻,終於回到刺客身旁,忽然道:“來人,放開他。”

不遠處兩邊差人聞聲,各自莫名:“大人?”

袁恕己磨牙:“解開繩索,放了他!”

差人們大驚失色,對視一眼,又看崔曄也無言語,只得遲疑着上前,將刺客解開。

這刺客也同樣滿目疑慮:“你們想幹什麼?”

袁恕己生生地將胸口那股涌動的不平之氣壓下,哼道:“滾回去,把方纔小弦子的話都告訴錢掌櫃。”

刺客卻冷笑道:“你們以爲隨便編造幾句話,我就會信?你們不過是想跟蹤我找到……”

“閉嘴,”袁恕己道:“若按我的意,你傷了玄影一刀,我就要在你身上報以千百,不要不識擡舉,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快滾!”

刺客看看袁恕己,又看向阿弦,目光掠過兩人身後的崔玄暐,終於道:“好。”

他後退數步,然後躍出門口,衝入人羣中。

大理寺的官差忙問:“大人,要不要暗中追上?”

袁恕己回頭看一眼崔曄:“不必!”

崔曄仍是默然無聲。

“你的法子最好管用,但說實話,我覺着這種婦人之仁未必奏效……”袁恕己正要再說,身旁阿弦身形一晃。

袁恕己忙將她抱住:“小弦子!”

阿弦舉手遮住雙眼:“大人放心,我沒事。我、我想帶玄影先回家去。”

袁恕己道:“它傷的這樣,不如暫且留在這裡。你當真沒事?臉怎麼這樣白?”

阿弦反覆呼吸,才緩步走回桌旁兒。

她低頭打量玄影,玄影雖動不了,卻仍擡嘴向着阿弦嗚嗚咽咽地叫了聲。

阿弦揉了揉它的耳朵,又在嘴上輕輕撓了一下,玄影試着伸出舌頭舔她的手,溫熱的感覺令人心安。

忽然崔曄對袁恕己道:“殿下已失蹤三日,若是對方想要對殿下如何,此刻絕不會風平浪靜,一直按兵不動,證明主謀之人也在猶豫。不過,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做出決斷。”

袁恕己哼道:“如果最後是魚死網破,你就害死我了。”

崔曄道:“那袁大人還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

袁恕己無奈嘆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明知道這是自尋死路,卻又忍不住要相信你。”

到此,袁恕己又看阿弦:“小弦子,不如我先陪你回家去?”

阿弦擡頭:“大人不必在這裡耽擱時間,還是專心查案,我……我暫且要在這裡守着玄影。”

此案牽連甚廣,叫人九轉回腸,袁恕己的確有些無心他顧,把心一橫道:“既然如此,我先去了,你記得不要一個人亂走。”最後一句話,眼睛卻盯着崔曄。

之前袁恕己因覺着玄影的舉止有異,思來想去,便步出大理寺前來找尋,誰知果然正趕上玄影遇刺,而阿弦被困在虛空之中。

袁恕己對這幅場景並不陌生,當初在桐縣那夜驚魂,他抱着阿弦跟看不見的力量對抗,幸虧崔曄及時趕到才得以破解。

如今卻彷彿同那時的情形有些相似。

故而袁恕己不放心,最後一句雖是對阿弦說的,卻也是提醒崔曄。

誰知袁恕己前腳剛走,阿弦道:“阿叔也去吧。”

崔曄掃一眼周遭——這是在醫館。

彷彿記得在桐縣的時候,半昏半睡中阿弦曾對他抱怨:“我最討厭去亂墳崗,另外一個地方就是醫館,有很多討人厭的‘傢伙’。”

崔曄道:“我陪你守一守玄影。”

阿弦低頭道:“不用。別耽擱了正經事。”

崔曄忍不住問道:“阿弦在難過什麼?”

阿弦道:“我哪裡有難過?”

崔曄道:“如果……是因爲公主,你放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她不會有事的。”

阿弦緩緩擡頭:“阿叔,皇后……是真的擔心公主的生死吧?”

崔曄道:“這是當然了。”

阿弦想了想,笑道:“這就好。”

崔曄看着她笑,但這笑裡卻滿是無以言說的傷痛,崔曄本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伸出手去,將阿弦的手握在掌心。

雖然心裡仍有一種莫名涌動的難過,但被他握住手的時候,身體仍有一種奇異的放鬆自在之感,就像是之前被黑衣鬼魂困在幻境之中無法掙脫,因他的到來而迷障破除一樣。

阿弦看着他攥着自己的手,鼻酸:“阿叔……”

崔曄“嗯”了聲。

阿弦張口而無聲,只是在心裡想:“如果還在桐縣該多好,如果伯伯還在,我就不會來長安,就不會知道所謂身世,也不會跟大哥分開。我會安安穩穩地守着伯伯跟阿叔,高高興興等着大哥回去。”

但是轉念間又想——這怎麼可能?就算他們一直都在桐縣,不繫舟的人仍會找上門,英俊仍會恢復身份,至於陳基……陳基……如果她不來長安,以陳基的性情,無法衣錦榮歸,他也絕不會回到桐縣!

何況,人生哪有這許多如果。

“阿叔……”阿弦吸吸鼻子,張手將崔曄抱住。

就好像是倚靠荒野裡的一棵樹,獨泛長河中的孤舟。

袁恕己捉住一名活口、旋即有將人放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武后的耳中。

“這個混賬睚眥,”武皇后早也知道袁恕己在軍中的諢號,氣急之下竟罵了出來,“他是失心瘋了不成?誰給他這樣大的膽子!”

正大理寺卿在宮中,武后痛斥一番,讓立即傳袁恕己進見。

來至含元殿,內侍傳稟。

袁恕己步入明堂,還未行禮,就聽女子的聲音道:“袁恕己,你可知罪。”

之前述職面聖,見的畢竟是高宗,跟這傳說中的“武皇后”面對面,卻還是頭一次。

又聽這把聲音高高在上,竟比先前高宗的聲音還多幾分威嚴,袁恕己垂頭斂手道:“娘娘恕罪,請恕下官並不知娘娘指的是什麼。”語聲雖還平靜,心裡已緊張的幾乎繃斷絃。

武后冷哼:“今日你是不是在市井中捉拿到一名賊徒,轉瞬卻又將他放走了?你這是何意,跟賊人勾結一氣了?”

袁恕己道:“原來皇后娘娘所指的是此事,下官將人放走是事實,但卻並非勾結一氣,相反,正是爲了及早破案。”

武后冷笑:“你莫非是想用放長線釣大魚的法子?”

袁恕己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武后面上的怒色減了幾分:“那還有什麼其他原因?”

袁恕己暗中捏了捏手掌,深吸一口氣纔開始說道:“回娘娘,下官雖將人拿住,但此人胸懷死志,就算是嚴刑拷打只怕也不會招供,何況就算熬到他招供,也不知又要過多久,只怕耽擱了……先前下官在豳州之時,曾負責過一宗滅門慘案,業已經查明,朱雀大街身死的宋牢頭正跟那滅門案中的當事人錢掌櫃有些牽連,故而下官想借舊日之事,傳信給那錢掌櫃,讓他迷途知返,有所頓悟。”

武后聽了這樣內情,皺眉道:“如何長安城的案子,還跟豳州的人有關?”

袁恕己道:“下官覺着癥結就在此處,那豳州案的當事者錢掌櫃,一家人全都死於非命,他卻在長安興風作浪,這其中大有蹊蹺。”

武后道:“依你之見,是什麼蹊蹺?”

袁恕己道:“只有錢掌櫃自己最清楚。”

武后道:“原來你是想對這賊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只怕你白費了心思,他們已經是亡命之徒,怎會被你三言兩語說動?聽說你在豳州以手段雷霆著稱,怎地來到長安,卻變得如此瞻前顧後?”

袁恕己道:“臣也是……投鼠忌器。”

武后冷笑兩聲,道:“我早就猜到崔曄大概已經將太平之事告訴了你,你果然知道了?”

袁恕己道:“天官也是想督促下官及早破案。”

武后道:“那麼你放走那人犯,莫非也是天官的用意?”

“並非如此,”袁恕己正色道:“只是下官一個人的淺見。天官還曾勸阻下官不可如此冒險。”

武后聽到這裡,復笑了笑:“好,你雖然行事有些莽撞衝動,但卻不失是個光明磊落、敢作敢當的,既然如此,我就再給你一個機會,你一定要替我找回太平!如果她有個什麼萬一,那麼……你就去給她陪葬!”最後一句,卻有些冷測測,不容分說。

袁恕己退出含元殿之時,背後已經被汗溼透,北風一吹,**冷冰冰地貼在背上,難受無比。

袁恕己長吁了一口氣,擡手背抹去額頭的冷汗:“英俊先生,這一次,我就當是已經還了你的保舉之恩了。”

當夜,太平公主失蹤的消息忽然不脛而走。

同時,坊間有一個詭異的流言在傳播。

原來這一夜,長安城裡各處張貼着一張字紙,上頭只寫着寥寥幾個字,乃是:廢皇后,得太平。

就在謠言四起字帖亂飛的時候,對袁恕己來說,就像是口中跟心裡都含了數不清的青皮核桃,又麻又澀。

如果這就是他放走了那刺客的“報答”,袁恕己恨不得立刻去找崔曄,指着他的鼻子罵一頓:好一個絕世餿主意。

傳言倒也罷了,可就怕給皇后知道,這當然無異於火上澆油。

其實袁恕己多慮了,因那字帖跟傳言一出,皇后已經知曉了。

“廢皇后,得太平?”望着那歪歪扭扭的字體,武皇后眼中幾乎噴火。

“姑母切勿動怒。”身旁武三思陪着小心說道,“都是些市井無賴的混話。”

“假如真的只是市井無賴的混話倒也罷了。”

武三思會意:“難道是有人借題發揮?製造謠言?”

武后道:“不管是誰,都是居心叵測之舉,是想陷我於無情不仁,難道……”

那背後之人,分明在藉着太平之事逼迫皇后做出選擇。

武后忽然問:“最近你跟魏國夫人來往頗爲密切,不知她現在如何?”

武三思一驚,忙道:“其實侄兒並沒跟賀蘭來往甚密,只是因聖上吩咐叫陪着她解悶,纔不得不從命。”

武后冷笑道:“先前上官儀起草廢后詔書,如今更好了,有人明晃晃地打出要我退位的旗幟來,我退了後誰最如皇上的意思,當然就是魏國夫人了。”

武三思被她斜睨,忙垂頭道:“姑母,這件事只怕跟魏國夫人無關,她、她哪裡會有這個心機呀。”

武后道:“她是沒有,別人未必沒有。”

武三思咕咚嚥了口唾沫:“姑母,指的是……”

武后忽地笑道:“當然不是你,罷了,此案已經交給袁恕己去料理,崔曄不是說他有能耐麼?那就趁機看看這人到底有幾分斤兩。”

周國公府。

賀蘭敏之喝了兩杯酒,兀自意猶未盡。

他對阿弦道:“聽人說,這擄走太平的人,揚言要皇后退位,方肯把太平放了。如此的峰迴路轉,真真讓我意外。”

阿弦一聲不吭。

賀蘭敏之道:“那隻狗傷的如何?你怎麼一臉如喪考妣。”

阿弦方道:“玄影沒事,多謝殿下記掛。”

賀蘭敏之道:“我說一句要把它喂……你還跟我火冒三丈的。你若是想保它安然無恙,除非是將它困在家中,半步也不許出門。上回我去許敬宗府上的時候,就是因爲看見它在街頭亂跑,一抓就抓了個正着。”

阿弦聽他提起舊事,微怔之下問道:“殿下是說你跟阿叔一塊兒去許府那件事?”

賀蘭敏之道:“不錯,怎麼?”

阿弦道:“我本以爲是玄影將阿叔叫了去的。”

敏之道:“啊……說起來,起初那狗的確像是往崔府的方向去的,只是被我及時攔下了而已。”

阿弦疑惑:如果玄影不曾去崔府報信,崔玄暐又是如何及時趕到的?

這念頭在腦中一轉便又拋下,阿弦道:“殿下……好像很不喜歡皇后。”

賀蘭敏之道:“小十八,這話你可別跟皇后說去,不然只怕我要活不了了。”

阿弦知道他是玩笑話:“殿下,楊少卿府上的事如何了?”

自從上回去過楊思儉府上,賀蘭敏之再不曾提此事,彷彿從未發生過一般。

敏之笑道:“怎麼問我,聽說你那位相好的袁大人去過楊府,他當然不是去做客吃茶的,必然是你把消息走漏給他了對麼?”

阿弦道:“我並不是故意,只不過恰好有一個線索跟楊府對上了而已。”

敏之道:“什麼線索,說來聽聽。”

阿弦道:“就是那個身死的小廝,叫景無殤的,袁大人查出他跟之前朱雀大街上那案子有關。”

敏之欠身道:“你仔細說來。”

阿弦就把老宋認得景無殤之事說了:“袁大人雖然去過楊府,但到底無功而返,據說當時太子殿下在府上,將他攔住了。”

敏之眯起雙眼,眼中透出狐疑之色:“小十八,你想不想再去楊府一次?”

阿弦之所以故意提起楊府的事,實則正也爲了這個,見敏之果然起意:“殿下要去,我當然是跟着的。”

賀蘭敏之命備馬,帶了幾個侍從,一路往楊少卿府而來,眼看將到的時候,忽然敏之勒住馬兒,看向前方。

與此同時阿弦也看的分明,微驚之下,翻身下馬。

原來此刻前方來了一隊人馬,當前一位正是袁恕己,而在他身後,幾個士兵押着一個五花大綁之人,那人身着黑衣,卻生得一派儒雅斯文,看着就像是個飽讀詩書的儒者一樣。

阿弦定定地看着此人,脫口道:“錢掌櫃?”

那人半身染血,臉上眼角至臉頰處亦青腫不堪,帶着血跡,卻面帶冷笑。

聽阿弦如此稱呼,才擡頭看來。

目光相對,阿弦眼前頓時出現鳶莊那夜,一身血染的錢掌櫃,滿面絕望死寂地立在都是屍首的廳內那副場景。

這會兒賀蘭敏之開口:“袁少卿,你好似大有收穫,這是個什麼人?”

袁恕己道:“回周國公,這是飛頭案子的重要涉案之人。”

賀蘭敏之道:“怎麼小十八竟像是認得的?”

袁恕己不答。

敏之卻又問:“他是不是知道太平的下落?可說了麼?”

袁恕己搖頭。

此刻阿弦走到錢掌櫃身旁:“太平公主呢?”

錢掌櫃聞聲冷笑:“你怎麼知道她在我手上?”

阿弦道:“因爲你的同伴在幫你掩蓋。”

錢掌櫃皺眉:“你這是何意?”

阿弦道:“那個黑衣人,鳶莊滅門那夜,替你身死的那個黑衣人。”

錢掌櫃雙眸微睜:“你……在胡說什麼!”

阿弦道:“我看見了,那天你去見宋牢頭的時候,在府衙的後門,當時是他跟着宋牢頭。”

錢掌櫃渾身有些發抖,卻笑道:“原來你打算以妖言迷惑我心麼?卻是妄想,我是不會告訴你太平公主在何處的。”

阿弦道:“你爲何這樣針對公主?”

錢掌櫃道:“廢皇后,得太平!”

阿弦道:“廢了皇后,真的就太平了嗎?”

其實錢掌櫃的這句話,自是一語雙關,既是想皇后退位換回太平的意思,也是從天下大局而言,想要讓逐漸把持朝政的武皇后退位,讓天下太平之意。

錢掌櫃張了張嘴,不屑回答。

阿弦道:“你爲什麼如此執着於皇后之事,難道鳶莊滿門死去的人,你都忘了嗎?”

錢掌櫃的眼陡然紅了,他咬牙道:“正是因爲沒忘,所以我才如此做!”

阿弦道:“我不懂。害死他們的,難道是皇后麼?”

錢掌櫃道:“跟皇后脫不了干係。她正是個罪魁禍首。”

阿弦道:“那太平公主呢,她有罪嗎?”

錢掌櫃冷哼了聲,並不回答。阿弦道:“就像是鳶莊裡的你的家人們,他們可有罪?憑什麼要被那樣對待?”

錢掌櫃目眥欲裂,聽到最後,眼中已經見淚光,卻仍道:“不錯,不錯,但是他們畢竟已經付出了代價。”

阿弦道:“所以你想以牙還牙,用無辜的公主來報復皇后?”

錢掌櫃胸口起伏,忽地仰頭悽然長笑。

阿弦凝視着他,眼前卻忽地閃過黑衣人,老宋,以及楊府內那自縊身亡的景無殤的影子。

阿弦道:“不對,你不只是爲了鳶莊的家人報仇。”

錢掌櫃的笑聲戛然止住。阿弦道:“還有你的那三個同伴,對不對?”

錢掌櫃渾身輕顫,至此,眼中才透出一絲恐懼之色:“你、你……”

阿弦上前,略靠近錢掌櫃,在他耳畔低低念道:“生死本由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她在鳶莊聽錢掌櫃跟黑衣人念過,在老宋的頭顱拋出車門之前,她也曾聽見過車廂裡傳出這熟悉的四句。

錢掌櫃臉色鐵青。

阿弦道:“公主到底在哪裡?”

錢掌櫃道:“你還知道什麼?”

阿弦不語,錢掌櫃厲聲叫道:“你到底還知道什麼!”掙扎着想撲上來。

早在看阿弦靠近過去的時候,袁恕己已在暗中戒備,見狀把阿弦往身旁一拉,喝道:“還不站住!”

錢掌櫃瞪着阿弦,忽然叫道:“不錯,我就是想報復武后,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我也要讓她嚐嚐失去至親那種披肝瀝膽痛入骨髓的滋味!”

他大聲叫道:“你們只管告訴她,小公主會受盡百般折磨、嚐盡所有殘酷的刑罰而死,而這一切都是因爲皇后,是皇后害死了小公主!”最後一句,字字千鈞,又帶着無盡惡毒血腥。

阿弦忍不住後退數步,伴隨着錢掌櫃這句喝出,眼前也彷彿起了一團腥風血霧,令人心顫而窒息。

忽然一個聲音輕描淡寫地說道:“你想的太多了。”

同時,肩頭被人握住。

原來是賀蘭敏之走了過來,他從後有意無意地扶住了阿弦的肩膀,卻單單地瞟着錢掌櫃,笑道:“你就算用盡天底下的酷刑來對待太平,那又如何?受苦的是太平,至於皇后……你半根兒頭髮也碰不到她的。”

錢掌櫃擰眉,敏之繼續含笑說道:“你還指望她會因爲太平的死而披肝瀝膽痛入骨髓?我告訴你,你想的太多了,皇后有她自己的路,在她往那條路上走的時候,不管是至親還是骨肉,統統皆可以拋棄。皇后的眼裡只有一樣東西……害死小公主又怎麼樣?這皇室裡,又不是沒有死過一位小公主!”

如果不是敏之在後扶着阿弦,阿弦只怕要即刻到底。

如果說之前錢掌櫃的話還似血雨腥風而已,那麼敏之的這些話,就好像是利箭劈面,將她全身上下射穿,體無完膚。

在袁恕己跟錢掌櫃看來,敏之就像是一條花紋豔麗的毒舌,狺狺吐信。

敏之察覺手底下的人顫的厲害,他低頭看向阿弦,眼底閃過一絲淡不可見的痛惜:“你又怕什麼?”

敏之望着阿弦,喃喃道:“不管是你還是我,或者天下人,都是一樣的泥土微塵。我教你一個法子——別想太多,心就不會痛的太厲害。”

袁恕己呆怔之中,敏之問道:“對了袁少卿,你怎麼會在這裡捉拿到這賊人?”

滿嘴裡有些乾澀,袁恕己忍着要潤一潤的衝動:“是這樣的……”

之前袁恕己曾來過楊府一次,那一次他將玄影留在大理寺,吩咐它不許出來。

但就在被太子李弘攔住,袁恕己出了楊府欲回大理寺的時候,卻見到玄影狂吠着出現,當時袁恕己只當玄影是“膩着”自己,但玄影遇刺後他仔細回想,才發現不妥之處。

玄影不會無緣無故違揹他的話,獨自追來楊府,於是,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就是,玄影自己跑來楊府、或者楊府周圍。

袁恕己發現此點後,立刻帶人往楊思儉府上而來,誰知還未到,就發現一個行跡可疑之人——纔要攔住盤問,那人卻拔腿就跑,經過一番追逐廝鬥,終於將他拿下。

袁恕己在鳶莊滅門案中曾看見過錢掌櫃的繪影圖形,此刻照面,自然無誤,當即詢問太平公主的下落,錢掌櫃卻冷笑不言。

這會兒袁恕己將緣由說罷:“我即刻將人帶回大理寺,仔細審訊。”——不管如何,先前“放長線釣大魚”果然不曾辜負,好歹先鬆了半口氣。

敏之不置可否。

這邊兒袁恕己正要帶着錢掌櫃離開,阿弦忽道:“在楊府裡。”

袁恕己跟敏之都不解這話,雙雙看向阿弦。只有錢掌櫃臉色大變,雙目駭然,滿是不信。

袁恕己問:“小弦子,什麼在楊府裡?”

阿弦道:“公主、太平公主在楊府裡。”

袁恕己先是一喜,繼而毛骨悚然。

賀蘭敏之的反應卻正相反,先是皺眉似有疑惑之意,繼而似想通了什麼,嘴角便挑出一抹冷淡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噠,謝謝三隻~(づ ̄3 ̄)づ╭?~

按照歷史發展的時間,上官儀大人是665年遭難的,本文中略有延遲哦。

唉,敏之說那句話的時候,心也忽然隨着很難過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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