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妍背對着顧朝夕側臥,疲倦的合上了雙眸。卻感男人的手臂從後面伸來不輕不重的摟住了她。他的下顎抵在她的後頸,有規律的呼出溫熱的氣息,就像睡着了一樣的。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抱了一會兒,直到她已經進入了迷離狀態的時候,男人卻突然輕喃出的一句話又將她驚得睡意全無。
“下個月我們去泰國。”
“啊?”
“我們結婚的事情,我想他們有知道的權利。你沒有孃家人,讓蘇菲亞做吧,她會給你母親一樣的愛。”
良久,清妍擦了擦眼角的淚,說了一句“好”。
第二天是週末,兩人退了房想回楓林苑,意外的接到了江曉芽的電話。
她本不想理睬,可對方冷笑一聲,“你不想知道顧心心在哪兒嗎?”
“什麼意思?”
“你出來我們見面說,否則就等着替她收屍吧。”
顧朝夕在旁邊聽得清楚,他立刻給心心打電話但是沒人接。打電話給齊放也只說她出去玩了,沒有留下口信。
“算了,那丫頭一向都是喜歡亂跑,不會有事的。”
清妍不放心,還是堅持過去看看再說。江曉芽約的地方在廣場,二人驅車前往,週末人很多,只有她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慢慢地喝着飲料。
“心心人呢?”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江曉芽看了看顧朝夕,清妍拍拍他的手,“沒事,這麼多的人呢。”
他不放心,退到大概十米左右的樣子,只見江曉芽去包裡像要取什麼東西。電光石火之間,當他看清楚她在做什麼的時候,想過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不要!”
只可惜他的動作還是太慢,像是算準了他根本趕不及似的。江曉芽用一種最慘烈的方式給了宋清妍致命的一擊。
她手裡握着刀,一道利光滑過,清妍來不及躲閃,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刀口從她臉上滑過,從右眼角向下劃開,一直到耳根,血淋淋的大口子立即血肉模糊。鮮血一股一股的從深可見骨的外翻皮肉裡涌出,將美麗的臉龐毀得宛如厲鬼。而江曉芽自己卻像是做了一件特別了不起的事一樣,越笑越快樂,越笑越令人恐懼。
她只是笑,笑得那麼殘忍,那麼激動,那麼喜悅,好像完成了很大的心願。她的手還想往下,顧朝夕一腳踢翻了她,懊悔的幾乎要殺了來不及阻止的自己。
“清妍,清妍,撐住!”
他顫抖着聲音聲嘶力竭的對她咆哮,江曉芽失心瘋一般又是哭又是笑,他顧不得去制止這個女人,抱着滿臉是血的女人像發瘋了一樣的去醫院。江曉芽卻像是沒看到他的狂怒與傷悲一般,漫不經心的抽回自己的手,眼睛仍然一瞬不瞬的望着地上的血跡。
“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
廣場上的人都覺得今天出來很不是滋味,無論是三五好友喝茶談天的,還是蹲在路邊捧着手機做短暫休息的,都有種心有餘悸的感覺。因爲他們都看到了血腥的畫面,而兇手根本不想逃。
光天化日之下,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如此驚悚的事與如此癲狂的人了。他們都驚訝的長大了嘴巴,眼珠子駭得連轉動的氣力都沒有了。
顧朝夕不知道怎麼到達醫院的,他一路上發出一聲又一聲野獸般的低咆,震得周圍的人耳膜發痛。
他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女人,只覺得她輕盈的體重讓自己感到十分的狂亂與不安。
她怎麼這麼瘦……像是一抱就不見了的幻影一樣。輕飄飄的,沒一點腳踏實地的存在感。
不,他不想讓她消失,不想讓她流逝出他的生命。
堅挺的鼻尖輕蹭着女人的額頭,顧朝夕心疼的要命,不斷用自己的衣服擦拭着她傷口上流出的血液。轉眼間他的身上就已被鮮血浸得滿滿的,找不到半點乾淨的地方。
那新鮮的血液就像是流不完一樣,他不管怎麼擦都還像是決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弄得他滿手都是。顧朝夕越擦越怕,忍不住將宋清妍摟得更緊。誰也沒注意到男人的眼眶紅了,那不是因爲憤怒或疾病,而是赤誠而滾燙的淚水。
顧朝夕會哭嗎?
他當然會哭。每個人都會哭,有些人不哭只是他未到傷心處。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沒哭,小時候被困在家裡他沒哭,去了泰國完全陌生的環境他也沒哭。甚至是唐幽的離去,他也沒哭。
而今他多麼害怕會失去清妍,他寧可受傷的是自己!
如果不是宋清妍,顧朝夕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有一天也會爲了某個人而到了傷心的最深處。那種痛徹心扉的悲傷之感是他寧可折自己十年壽命都不願意再度承受的。
老天……怎麼辦……
他不遺餘力的穿過街道和樓羣,在人羣聚集的地方嘶吼。一邊奔跑一邊向各種各樣的店鋪招牌看去,只希望能找到一家救命的地方。他要找醫生來,看看她的臉!
就在他仍然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的時候,有個人拉了他的衣袖一下。
“這位先生,你這麼下去你太太就會失血過多而死了。趕緊開車去醫院啊!”
有個膽子比較大的年輕男人指着自己的車說道:“上車吧,再拖下去就晚了。”
也許是因爲看出了這個人只是爲他懷中的女人着急,並無半點惡意。男人鼓起勇氣想要爲他指一條明路,但是話還未說完就見對方抱着女人像箭一般的衝了過去。
怔怔的望了望顧朝夕眨眼間就已竄到車門口的身姿,男人訝異的瞪大了雙眼。隨後趕緊的跟上去,救人要緊。
自己的老婆生病了,做丈夫的當然會擔心了,如果換作是他大概也會這樣吧。
嘖……就是不知道那女人傷得這麼恐怖,醫生還有沒有可能妙手回春。
醫生都快瘋了,送來的女人傷口很嚴重,幾乎是慘不忍睹。而她卻意外的安靜,她沒有昏過去,也沒有哭,只是面無表情的凝視着上面。眼神失焦,就像完全不關自己的事情一般無動於衷。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和褲子,就算是醫生看到了這樣的畫面也是有些腿腳發軟。
顧朝夕直挺挺的站在急診室外,一動不動的快要風化成一塊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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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他抱着清妍衝進來的時候,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直到值班的醫生向他討要懷中需要治傷的女人的時候,他還緊緊的抱着她不放,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
手術已經進行兩個小時了,卻還是沒有出來。他側耳細聽想捕捉到一絲她的喘息,卻怎麼也聽不到她半點的慘叫聲。腦子裡亂哄哄的,耳膜呼呼的震動着,他好像失聰了。
顧朝夕的鐵拳攥着自己的褲角,緊張的快要把那片布料扯成碎片了。
醫生說宋清妍臉上的割傷太深,光靠敷藥是已經不能挽救的了,必須用細線將傷口密縫上才能保住臉部的肌膚不潰爛。
細線密縫……肌膚潰爛……
光是聽……他就覺得痛啊!
這個手術讓顧朝夕的心像是在被火烤。醫術高明的大夫會給病人動手術這並不稀奇,但是臉部神經很多,就算是有了麻藥,挖肉切骨病人們也只有強忍着疼痛幾度昏死過去。
一想到要在清妍的臉上縫合,嬌弱的女人怎能承受得住這種非人的折磨?顧朝夕想抽菸,可是口袋裡的打火機掏出來就抖得掉在地上。他的手抖得拿不住任何東西。
然而宋清妍卻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堅強多得多得多。沒有哭鬧沒有掙扎,一直到現在她都安靜的近乎殘忍。他沒有意識到這麼安靜的女人是很不正常的,細針不斷穿刺過她的皮膚,也仍然安靜的像一條深藏在海底的游魚。
她越是沉靜,他就越是備受煎熬。
他恨她恨得要死,恨她爲什麼這麼強!痛就喊出來,爲什麼自己扛!他恨自己的無能,恨沒能保護她!恨江曉芽,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才痛快!恨清妍爲什麼能如此輕易的就撩撥起自己的每一根心絃!
可他卻又愛她愛得要命……愛到看見她受傷,他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有誰想過停止去愛一個人的感覺,能像是將人裝進密封的袋子裡徹底隔絕了空氣?
可顧朝夕的這種情懷就無比強烈──不愛她,會窒息。
所以他要自救、要活命就只能用他可以想象出的所有手段把她留在身邊給他愛,讓他愛……
現在的顧朝夕,原本一直不覺得寒冷。但當他將女人交付給醫生的那一刻,他忽然警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冷得像在極北冰窟。那是一種由內向外散發的寒冷,徹骨的痛、徹骨的寒……將他的血液凝結,將他的心脈冰封。
他凍得發抖,卻仍然不肯離開急診室門前半步。因爲他的女人在裡面──他要陪着她,陪着她痛,陪着她難過與開心,陪着她……一直到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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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朝夕甚至開始想着她要是死了怎麼辦!她怎麼可以拋下他?!他要清妍活着,哪怕是折磨他,折磨他的心,折磨他的感情,折磨他的勇氣與理智。
他只是想她愛他,他已經知道錯了,可老天爺爲什麼要用那種方式來懲罰他?
看着她受傷,他恨不得代她痛、代她難過、代她受罪。只可惜,他卻只能像個廢物一般站在這裡等待別人宣判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