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膳局的院中間種了好幾株高大的桂花樹,抱了濃陰,結出一顆一顆的桂花子來。秋日正是天高氣爽,一院都是桂香浮動,妍禧聞了很歡喜,偷偷把細柳叫了來,細柳抱起妍禧舉高,妍禧攀在枝上面,折了幾束下來,頭上手上沾了香,一路抱成團聞着跨進了廚院。
萍姑正在坐在椅子上支頤苦苦思索,看見妍禧,沒頭沒腦問道:“小喜兒你說說看,進補太甚,不能用藥,怕相沖了,什麼法子在食材上可以徐徐來緩緩去的?”
妍禧不語,側頭想了想,揚一揚手上的桂花枝,萍姑眼前一亮,是了,桂花最是有清熱、平肝、潤肺之效,但之前從未用之做成食物,故不得其法。
妍禧覺得口渴,拿茶盞倒了杯水喝,看看手上的桂花枝,俯身聞了一下,歡喜得眯了眼,便擇了一把花粒兒,洗淨了放進茶盞裡,滾滾熱氣把桂香散了出來,妍禧又探頭去聞了一陣,萍姑看見大喜,跳起來道:“對了對了,桂花不能做食物,可以泡成茶,一樣有清熱滋潤的功效。而且其味沁人心脾,對不對?小喜兒,快嚐嚐看,那是什麼味道?”
妍禧啜了一小口,嚥下去,皺皺眉吐吐舌頭道:“微苦!”她的嗓子未好,聲如裂帛,故說話兒惜字如金,
萍姑兩手一拍,到廚間取了枸杞來,再取了些蜂蜜來,兌到茶盞裡,又抓了一把桂花瓣兒丟進去,合了蓋子。不多時把蓋子打開,送到妍禧跟前,妍禧一聞,一股淡淡的桂花幽香盈面盈身。登時精神大振,昂道喝下桂花、枸杞蜂蜜水,只覺通體舒泰,妍禧向着萍姑眉開眼笑。萍姑道:“這是桂花枸杞蜂蜜水!對了,最是清涼滋潤,小喜兒,這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法子,我如何便想不到?”
萍姑即命人摘下桂花瓣兒,調製成桂花蜂蜜水,命人拿到湯水間,叫小侍內把別的茶替下來,讓皇帝只喝這個茶。
不多時。送茶的小侍內一臉歡喜回來道:“皇上都喝了。說是他喝過最有滋味的茶了。喝了身子也舒坦,命你們再調製送些過去!”
萍姑一把抱起妍禧道:“這茶果然有效果!咱們小喜兒真是福星!”
一兩天下來,這日午膳。作司大人送了皇膳回來,甚是愉快。對萍姑道:“皇上對桂花蜂蜜茶讚不絕口,太醫來過給皇帝把脈,說皇上原是滋補過盛,補而不行,滋膩橫生,肺胃不降,血無下行之路,故而吐衄,喝桂花蜂蜜茶,清香滋潤,是個好法子。皇帝賞了咱們皇膳局銀子,李萍兒,你功勞最大,全都拿去罷!”
萍姑忙道:“這是小喜兒想的好法子,要賞也要賞她一半!”
作司大人看看妍禧半邊清麗的面龐,嘆道:“可惜了這半邊……若小喜兒是個男兒,這等容顏,送到皇帝那裡伺侯着,咱們皇膳局可就跟着雞犬升天了!”
萍姑笑道:“皇帝那就算了,宮裡的侍女夠多了,不差咱們小喜兒了一個!”
“侍女……唉……我的這幾個送膳小侍內都是我親自調教的,沒一個有小喜兒這般伶俐的!若是如小喜兒一半伶俐,我這個二品作司如何等了好幾年了,也沒升作一品?”作司大人話說了一半,嘆了口氣,手一揮,他身邊站的四個俊美的小侍內一恭身就走了。
作司大人看着妍禧道:“唉,皇上新進又瘦了,太后若知曉,定要責罰咱們不盡心服侍。小喜兒你心思通透……這樣罷,小喜兒你這幾日主菜廚間這邊來幫忙,花些心思,做些既能進補又能溫和的菜式來,看皇上進食是否有所改進,咱們這此做奴才的,皇上好了,我們便好了!”
妍禧果然每日到主菜廚這邊想法子,她自小便愛吃,五感靈敏 ,在司馬府幾年,遍嘗各式菜點,雖說從不動手做菜,但她聞其香味,便知道菜的材料。又愛在菜式上下功夫,一個肥厚的冬瓜,叫人在上面雕了無數指頭大的小洞,裡面鑲進去新鮮的肉類,再用瓜肉填好,看上去素素的模樣,咬一口芳香四溢,冬瓜裡添了肉香,肉香裡又有冬瓜的清甜,叫皇帝回味無窮。
後來皇帝每日進膳,添了無窮的樂趣,便是一個菜式未嘗之前,先做猜謎遊戲,猜猜這個菜式裡藏了什麼,猜完咬一口判斷對錯,倒總也錯得多對得少,皇帝進食有了慾望,吃得甚多,臉色日漸紅潤,皇膳局的賞賜越來越多,不多時,作司大人的二品內侍竟升作一品,作司待妍禧竟比萍姑還要倚重,好在萍姑平日就是癡人一個,看妍禧得到作司大人青眼,心內也爲她高興。
於是各小廚間俱去討好妍禧,請她來指點一二,妍禧竟成了皇膳局的大紅人,封作五品女官,稱女食大人,與萍姑平起平坐。
很快的,幾個月過去了,冬天過去了,春天又來了,妍禧已經十四歲了,在皇膳局如魚得水。她左邊面上的腫褪得慢,仍比右邊的更鼓脹些,面色也暗沉無光如老樹皮,妍禧時有去探望采芹散人,采芹見她對自己的容貌不放在心上,不以爲意,也沒用養顏膏,心內暗暗稱奇。
一日,作司大人匆忙叫人請了萍姑和妍禧,還特地叫她們換上女官的服飾,一件青藍色的長衫子,左右兩邊鏽了饕餮二神,領口豎立,大有官風。她們一路隨着作司大人到了和歡殿,妍禧踏進去,一殿一樹皆是熟悉的,只是當年太后宮宴的園子已經荒蕪了。
作司大人在前,萍姑和妍禧於後跪在地上,太后着紫紅衫裙端坐在前,愁眉緊鎖,良久,幽幽嘆氣說:“你們……你們是管理皇帝的膳食……然皇帝娶妃已歷五年了,娶了七八個嬪妃,美貌的、端莊的,各色都有,卻沒有一個見懷的,我問過太醫院的太醫,說皇帝身子沒有問題的,我也查了,皇帝每月臨幸的妃子少得可憐……他並不太親近她的妃子,這如何是好?你們皇膳局可否於食物上下些功夫,叫皇帝對嬪妃有些興致?”
作司一愣,不敢作答。萍姑看了一眼妍禧,忙低下頭。
太后突然垂淚道:“唉,要你們這般作法,我也是沒有辦法,今日早朝,天王石虎以皇帝沒有子嗣爲由,逼迫皇帝立他爲太子,皇帝未允,聽聞石虎那模樣,要吃了皇帝一般!可惡之極,從古至今,哪有立一位如此年長的堂兄做太子的?然皇帝沒有子嗣亦是不爭的事實。哀家只好求助於你們了!”
作司吞吞吐吐道:“太后,皇帝不能有子嗣,未必是身子骨上有問題,皇帝……”
“哀家知道,都是他身邊的那些妖孽勾引皇帝……這些你們不要管,只管在膳食上下功夫,若你們做好了準備,哀家自然有辦法叫皇帝……”
作司只好應下來,跟萍姑、妍禧退下,三人默默無言走着,作司道:“趙萍兒你也看到了,太后之命不可違,可有哪些是壯陽的食材?你回去好好想想法子,怎麼把它們用在食物上!”
“壯陽的食材都是些大補的,皇帝的體質虛……只怕虛不受補,若是能找人給皇帝把把脈,大致找準下料的方向纔好,只怕適得其反!作司大人,太后方纔說皇帝身邊的妖孽?什麼妖孽?”
作司苦笑道:“罷了,便叫你去給皇上把把脈,不過,你們倆要先換了衣物。”作司叫小黃門回皇膳局一身趟,又取了兩件官服,卻是侍內的官服,萍姑問:“我們已有女官服,爲何還要換侍內的官服。”
作司苦笑一聲:“你若不穿這侍內的衣服,徵文殿你連進都進不去,怎麼給皇帝把脈?”
萍姑略一思索,驚叫道:“作司大人,你是說……你是說皇帝……”
“對,緣何送皇膳的都是我精挑細選的俊美小侍內,道理就在這裡!皇帝固執,只怕一時半會改不了,咱們只好就着他。”
萍姑和妍禧換上侍內的衣服,把頭髮盤進帽子裡,萍姑原是三十多歲,容貌清秀,肌膚乾淨,一穿了侍內的衣服,倒像個二十出頭的小侍內了。妍禧身子本來就細長,穿着小侍內衣服,活生生一俊美的小侍內,只不過只有半邊臉的俊美小侍內。
作司領頭,萍姑和妍禧隨其後,突然迎面大踏步走來一人,他的身材高大雄闊,但一臉陰沉,半邊臉如刀刻一般。妍禧慌忙低下頭來,心一急,差點拌倒自己的腳,作司大人和萍姑都停下,低頭向石閔行禮。
石閔昂首挺直,袍裾飄飄,大踏步走來,經過三人時莫名其妙停下來,他皺皺眉頭緩緩轉過面來,眼睛盯着妍禧,半天不動一下。
看了許久,向妍禧走去,妍禧心內揣了十隻野兔,頭垂得更低了。
“你,擡起頭來!”那聲音又冷又霸道,從來沒變過!
妍禧身子微微一傾,側過半邊身子,只露出腫脹的如老樹皮一樣的半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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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禧與石閔相逢了,會有什麼故事呢?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