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相信魏軍會這麼快捲土重來。
朝中上下指望永翼軍前去迎擊。
不料趙燁被人從山崖下救回之後, 便拒不出徵,理由是要在家中侍奉病重的父親。
有消息傳入宮中,說永翼侯在君子崖上被人行刺之後, 侯府內又出了些事, 侯爺便很少露面了。
趙文昊當時有心除掉趙翼獨留公子燁, 佈下侍衛埋伏演一場誅殺刺客爲永翼侯報仇的戲, 不過是要已經離了心的公子燁感恩戴德爲他效命。只是沒想到關關的出現會亂了局, 魏國興兵復仇之際,害他陷入被趙燁要挾的被動境地。
而此關關又正好被找到,關關必須替他挽回, 趙文昊同意了數月之前趙燁的求婚,決定將關關嫁予他。
趙文昊的謀劃, 敗也關關, 成也關關。
如此榮寵加身, 趙燁沒有不感恩戴德出征魏國的道理。趙燁若是執意不去,趙文昊已是仁至義盡, 而朝中自然會有將軍願意奔赴戰場拋頭顱灑熱血,比如一心渴望一血前恥的樑大將軍。公子燁可以不上戰場,永翼軍卻不能偷安,魏軍逼近,滿朝惶恐, 趙文昊到時候可以以禦敵的名義接收永翼軍, 兵權在手, 從此夜辰君再也奈何不得他。
真是峰迴路轉, 一舉數得。
英華殿幽光照見年輕君王的脣邊笑意, 彷彿已預見自己踏上問鼎天下的征程。
爭鬥不休的倆豪門聯姻,邯鄲城內外不知多少眼睛在看。
邯鄲果然是沉淪了, 婚事熱衷打聽,而戰事無人問津。
從那一日起,趙文昊派了許多人服侍關關,對這個失而復得的王妹疼愛有加。
從那一日起,關關也從未獨處過,醒來睡着都在別人的眼中。她也樂得高調,東府赴宴,西府賞花。她待人和氣也從來不避諱自己的身世。每每談起自己的母親燕驚夫人總是唏噓不已,當說到母親等不到父親歸來在煙霞山面西跳了崖,淚灑衣襟,讓人心酸,她常唸叨着在大婚之前能去祭拜一下。
有人說她是位頗重情意的女子,若讓她小小的心願都落空是種罪過。也有人說她是祁家惑亂王朝的妖女後繼之人,故事在口耳相傳中不脛而走,一個商賈富家的美貌小姐如何成爲公主,又如何讓年輕有爲的大將軍忘了亡妻非卿不娶,而且爲博紅顏一笑不做牀前孝子毅然出征。
傳奇,染上了緋紅的顏色,便流傳得更快更遠。關關第一次體會到祁家擁有那麼多酒肆的妙用。隨酒香飄遠的不只是撩人的曲,還有自由的聲音。
在宮中見過趙燁兩次,二人倒沒有從前的劍拔弩張,彷彿前嫌冰釋,一番波折從此化干戈爲玉帛。
“從前你爲什麼要娶我?”
“你敢和我鬥。”
“可我如今已經不想再和你鬥了。你娶我何用?”
“你是王上給我的劍鞘,沒有你護我一程,我如何從此一路指向西邊。”他路過她身畔,風帶來他的輕語。
原來是爲了給趙文昊一個放心的理由。她成了他和趙文昊之間一個拉來推去的玩偶。卻不知玩偶的命運終將如何。
關關說要在大婚之前到煙霞山拜祭母親,趙燁第二次來時就爲她帶來了趙文昊的許可。公主百里要煙霞山去拜祭,這個消息轟動了邯鄲,不知多少人等着那日一睹芳容。
城外碧空無際,西山斷處是煙霞。
山中殘煙薄霧,山腳下綠草離離。
寶馬輜車在一羣魁梧侍衛護送下已到山下,蠢動的人羣被旌旗侍衛攔在外圍。
有人挽了車簾,關關悠然下車,燃了香,正要上煙霞,卻聽有人大喝一聲:“慢着!”
關關扭頭看去,臉上風雲驟變,“原來是祁侯爺。”
只見祁侯直直衝過來,旁邊虎背熊腰的侍衛伸出猿臂就要阻攔,見關關擡手便聽命退下。
“你假意拜祭是要做什麼?”祁侯一拉關關的臂怒道。他早知關關不滿婚事,怕她也自決於煙霞,見太后苦勸不住,便自己早早趕到山下阻攔。
“我假意?”關關不屑甩開祁侯的手,“就算我是虛情假意,又不是悖了天道。舅舅一生爲權,最能分得清利害輕重。如今我是公主,你擋我不得。”
這襲染了淡淡香火味的素衣,娉婷的身影,傲慢挖苦的語氣,遠看像極了燕驚。她的嘴角邊也有小小的笑渦,只缺了燕驚那迷離笑意,愛恨糾纏時似火妖嬈。祁申看着關關,心中巨痛。他從不認爲是錯,若是真有錯,那也是這錯結束得太早,早在他想挽回前就已結束。
關關踏過煙霞的雲魂雨魄,向山頂走去,再沒回頭。
氤氳煙氣中,關關站于山崖之上,向母親道完別,四下走走散散心。正看見一個山洞,關關好奇,便轉了進去。侍衛不敢阻攔,只好走在前頭開路,誰知前頭越走越窄,行到盡處是個潮溼的山壁夾縫。
關關一臉失望,嘆了一聲道:“回吧。”侍衛轉身前行,沒走幾步,覺得異樣,後頭一看,竟發現人已經從那個夾縫裡側身鑽過去了。
侍衛們大急,飛哨讓人來增援。就算人來了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都是關關一眼相中的虎背熊腰的猛士,就連侍女也是一等一的身材高大。關關一身素服簡練,如蛇在山間遊走,分外輕鬆。自從關關接到趙文昊第一道讓她入宮的旨意,已經在盤算這一遭了。
之前她糾結沉溺於母親的死因,不信母親會輕易死去,央着狼煙帶她來煙霞山尋找,兩日一夜只找到這個“一線天”。
她不肯下山,鑽進一線天中。
“你要留便留,我自己下山了。”說着狼煙轉身消失於山洞中。
關關氣結,賭氣轉身下了一線天,不久又哭着爬上來。卻見狼煙垂頭坐在地上,腳邊扔着一隻垂頭的穿山甲。這時,狼煙將她從縫隙中糾出來,緊抱在懷裡,咬牙切齒道:“胡鬧。你早知道,你是我的命.....”
在這個“一線天”盡頭是個瀑布落成的水潭,被草湮沒的古道不知又通向哪裡。
“若有一日,我們散了。我會隱居在那裡等你。”關關那時也只是隨便說說,先說“散”又說會“等”,欲揚先抑的討好,讓狼煙心疼又沒脾氣。
如今呢?狼煙在君子崖上被人拿下時,她見他無聲道“我會找到你”。關關答應嫁給趙燁的唯一條件,就是放了狼煙。趙燁卻說他早就越獄了。如果趙燁說的是真,那狼煙又如何能找到她呢?或者她該去找他?
關關如今只能走一步想一步了,她小聲唱着歌,讓自己沒時間再想,沒時間去害怕。
忽聽得熟悉的嗓音傳來:“我那時想,要把你喂成個胖子看你怎麼鑽縫,幸好沒那個時間。”
關關一愣,快要鑽出去的時候,竟然掉下淚來,腳上沒了氣力。
這時,一條長臂伸進來,摸到她的衣領不由分說揪了出去,“真是慢騰騰,別讓我的弟兄久等......”
話到一半,卻沙啞得沒了聲音。關關被拉進一個冰冷的懷抱,她臉頰貼上鐵衣鱗甲,耳邊還聽到馬打着響鼻。
關關心下震驚,“你要去哪裡征戰?”狼煙這身盔甲似乎名貴得很,什麼會穿在他身上?她正要擡頭看,卻被狼煙按回胸前,“要哭這裡哭,別出去丟人。”狼煙聲顫,她倒懷疑等下要哭的人不是她。
“夫人,你可別哭到我們公子內傷。”狼煙身後有人在說話。
聽到“公子”二字,關關一陣哆嗦,用力擡頭看狼煙,多了些鬍子,瘦了些,臉上有點疲憊。關關不由怔愣:“你到底是誰?”
狼煙澄澈分明的眼裡滿是笑意,“故事很長,以後再講.......”(完)
他捧了她的臉要吻。
關關心裡一跳,嘟嘴怨道,“不要,有人會看到”,扭開頭,眼光正穿過狼煙臂間,他身後似有幾騎人馬,都是一副披掛齊整的模樣,銀甲閃閃在林間凝聚了些肅殺之氣。
“內傷了不要緊,不是有個神醫嘛。”
“神醫太囉嗦,被囉嗦內傷會變重的。”
“聽人說神醫每次去見過一個女人後,就好像幾輩子沒說過話一樣,見人就嘮叨。”
“真的?那就除了那個女人。”
“聽人說那個女人很厲害...”
“你怎麼總聽人說啊?到底誰說的?”
“呃....這個,這個.....”
似乎是幾個年輕人正神侃。
“你在幹嘛?”狼煙扳正關關的臉。
關關繼續走神,“他們講的是誰?”
“都給我閉嘴。”狼煙俊臉冷下,吼了一聲,林中只剩瀑布流瀉的聲響。
歷史再次證明,男人話多於己於人都沒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