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涼風習習。燕月悠閒地走在林蔭道上。忽然駐足,手一彈,一枚銅錢忽地飛出,只聽“哎呀”一聲,一個白色人影自旁側的樹上啪地摔在地上。
“燕月師兄。”一條青色人影隨即落下,甫一落地,已雙膝跪地,對燕月大禮拜見:“燕亭給燕月師兄請安。”又對地上那哼唧半天沒爬起來的人道:“小白哥,你不要緊吧?”
“要緊,要緊,你們老大簡直是圖財害命,恩將仇報,見異思遷嗎?”地上的人正是白霆的獨子白展嵐。
燕亭一臉黑線:這都什麼跟什麼嘛,怎麼小白哥每次見到燕月師兄都這麼不靠譜啊。
燕月才懶得理他,只對燕亭道:“這些日子你該不會只顧着和這廝胡混,沒有好好練習功課吧?”
燕亭忙道:“亭兒不敢,師兄佈置的功課,亭兒都有做,半點也不敢偷懶。”
燕月看看天色道:“還有些時辰,可以考校一下你的武功。”
燕亭欠身應是:“請師兄指教。”
小白忽然爬過去抱住燕亭地腿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子,見了你師兄便不管小白哥我了。”
燕亭忙去攙扶小白:“小白哥,你莫非真摔傷了不成。”
燕月不由嘲笑道:“誰讓你的小白哥在樹上睡覺也睡得那麼實,掉下來自然摔得重了。”
“喂,燕老大,明明是你丟垃圾弄傷了我。”小白哎呦着,在燕亭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一條腿還是有些瘸,對燕月道:“我方纔還救了你這個師弟於水火之中,你這當師兄的不知感謝,反而傷我如此之重,你要怎麼賠我?”
燕月纔不信他的話,他的銅錢只是切斷了小白趟着的樹枝,連他的衣襟都沒碰到。再說看他的樣子,雖然摔得不輕,卻也沒有那麼誇張,便不再理他,只是有些奇怪地問燕亭:“怎麼,你闖了什麼禍不成?”
燕亭忙擺手,“沒有,沒有。”又去拉小白:“小白哥,你莫亂說。”
小白理直氣壯地道:“你放火燒了自家後院,難道還不算闖禍嗎?”燕亭忙道:“小白哥,放火的人可是你啊。”
小白嘿嘿一笑,“那也是爲了你呀,”又轉對燕月諂媚的笑:“當然也是爲了燕老大你。還請燕老大以後在小卿哥那裡多擔待。”
燕月就知道,遇到小白,準沒好事。他以前就被他連累得多了,想不到這次卻連燕亭也牽扯進來了。要知道燕亭家的後院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後院,那可是知府的後院。在官家後院放火,這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這要是擱過去,或者擱未來,都不要緊。如今小卿老大正在關外,師父也要過來,況且還有三叔、四叔的事情已惹了師父不快,這時候燕亭竟也跟着來湊熱鬧,自己有幾個屁股也不夠老大拍的了。
燕亭看了燕月臉色,早乖乖地跪了下去:“師兄,亭兒知錯了。”
小白看燕月沉了面容,也感心驚,退後一步,試探地問道:“不會那麼巧,小卿哥他老人家也到關外來了吧?”
燕月點頭,慢慢移上一步,笑:“小白師兄,你知道不知道燕亭是我罩着的,還敢陷害到他頭上去了。”
小白嚇得一步退到燕亭身後:“這次可真不是我陷害的燕亭,確實是幫燕亭的忙……你別過來啊……你也知道我是你師兄的啊……燕亭快和你們老大說實話。”
燕亭看着小白哥被燕月師兄嚇得已爬到樹上去了,雖然心裡害怕,也只得拉住燕月的衣襟道:“燕月師兄,這次,小白哥確實是爲了幫我的。”
小白到關外時,適逢關外一年一度的秋季馬會。馬會本是民間盛事,由關外幾家大牧場主辦,但關外牧業爲重,官府亦是非常重視,今年雄州知府周正堂更是親往開幕剪綵。
今年馬會是三年之期的大會,更是熱鬧非凡。馬會在雄州邊上的草場舉行,不僅有千匹良駒寶馬雲集,據聞,武家牧場的天馬寶馬紅月雪駒也將一展風采,故此,前往馬會的人是較之往年猶盛。
這等熱鬧小白哪能錯過。他此番來關外,乃是借了給傅家鏢局祿伯賀壽的託辭而來,若是先去了鏢局,見了祿伯後,行動上只怕不能隨心所欲,索性先不去鏢局報到,而是喬裝打扮成塞外豪客的模樣來到了雄州觀賞馬會。
馬會現場人山人海,草地上搭起了大片大片的帳篷,什麼武家牧場、顧家牧場、丁家牧場等大小牧場的招牌林立,更有關外唐家、金戈洗月軒、九聯盟等武林世家也參與其中,好不熱鬧非凡。
小白到時,正是賽馬比賽。今年的賽馬比賽毫無懸念而言,那是非武家牧場的紅月血駒不做第二匹馬想。不過武家牧場早就有言在先,這紅月血駒是隻看不賣的。故此,先前出場的良駒寶馬也絕非無人問津,皆以重金被人買走。
夕陽低垂時,終於到了紅月雪駒出場的時刻。衆人爭先恐後地往前擠,均想一睹寶馬雄姿。
小白也擠到人前觀看。他一邊看着熱鬧,突然聽見旁邊有人用遼語說了幾句話。他不由心中一動,擡頭打量過去。
一個年約三十,長相英武的長袍漢子正雙目炯炯有神地望向場中,他身邊有兩個人,一個四十多歲,師爺打扮,是個黑瘦老頭;另一人卻是三十多歲,身材魁梧的壯漢,頭上包着一方青布巾,卻是一身勁裝,有些不倫不類。勁裝壯漢見小白朝他打量,目射兇光,望向小白。
小白展顏一笑。
長袍漢子遂過來抱拳道:“這位兄臺請了。”一口漢話倒說得頗流利。“在下宋固兒。不知兄臺如何稱呼。”這個叫宋固兒的漢子雖然名字有些怪,但是爲人卻極熱情,對着小白連連抱拳,似乎有意結交。
小白報了姓名,還未及多說,隨着主持人一聲吆喝,中間馬場的大門緩緩打開,紅月血駒已悠然入場。四周立刻掌聲雷動,衆人都將目光聚集場中。
小白也無暇再與宋固兒搭話,對着天馬般的紅月雪駒口水直流,好馬,好馬,此馬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尋啊。
雖然武家牧場有言在先,寶馬不賣,但是有好事者已開始鼓譟,喧譁,認爲武家牧場不該獨據寶物,所謂“寶馬配英雄”,實在該給以衆人一絲機會,並有人鼓動衆人出價。
帶頭鼓動出價之人,正是宋固兒身側那師爺裝扮的人,而且開口就是一萬兩黃金,立刻引起一片譁然。
小白見那師爺行動鬼祟,又知他們是遼人,分明是來搗亂的。但是這寶馬的確讓人心喜,展顏一笑,遂湊個熱鬧,也高聲報價道:“兩萬兩!”如此高價,又是引得一片驚呼聲,武家牧場牽馬之人是個俊秀的少年,聽了小白這獅子大開口的價,忍不住微微一笑。
“唐家堡,出價兩萬五千兩。”一個藍衣人鼻孔沖天,傲慢地叫道。
小白立刻笑接道:“怎樣,兩萬五千兩黃金可使得。”
牽馬的少年仍是笑容滿面,卻回了兩個字道:“做夢。”
人羣中立刻發出一片噓聲。衆人笑鬧之間,武家牧場的寶馬已經牽了下去。
小白反正易了容,也不着惱,唐家堡的藍衣人卻勃然變色,戳指罵道:“一個武家牽馬的下人竟敢辱罵我唐家堡的人。”
那少年本是牽馬退出場外,聞言停了一下,似要說什麼,卻又忍住。武家總管賈庭忙上前圓場道:“多謝列位擡愛,非是我家場主不通人情,實在此馬乃是我家大小姐所收服,我家場主已允諾將此馬作爲我家小姐私人之物……”
小白見唐家堡的那五六個人對賈庭的說辭毫不買賬,而且言辭越發不客氣,本想繼續留下看個熱鬧,宋固兒的師爺卻對他耳語了幾句,宋固兒點了點頭,分開衆人,帶着那兩個人悄悄退了出去。
小白心念一動,只覺這三人並非普通遼人那麼簡單,只得放棄了這邊的熱鬧,悄悄跟隨在那三人身後去探個究竟。
宋固兒等三人行色匆匆,直奔一坐大宅院才停下來。
隨後,宅院大門四開,將三人迎了進去,隨即關了大門。小白來到大門前,見門前的兩個燈籠上寫着是“周”字,心念一動,這莫非是周知府的宅院。
看看門臉大小,該是個後門。此時天色已暗,四下無人。小白略一沉吟,輕輕翻牆進了府內。府內已經掌燈。這宅院不大,小白幾個起落,前方有一精舍,隱有話聲傳來。小白欺身過去,隱於窗外。
屋內正有幾人談話。除了宋固兒三人外,另有一男一女,男子是個老者,葛袍緞帶,五十多歲,較爲清瘦,長得到也相貌堂堂,只可惜眼睛稍嫌小了一些,望之有些深沉。女子坐在老者身側,看起來三十不到的年紀,頗有幾分姿色。
女子正笑道:“大哥不必與如蓮客氣,正堂這樣做,雖是愛惜如蓮,其實也是正堂的一番心意。舅父一向愛馬如癡,咱們又怎能不盡些心力。”
周正堂正是雄州知府,聽這自稱“如蓮”的女子口氣,卻彷彿是周知府的夫人。只是這夫人也年輕了些。
宋固兒抱拳道:“如此,有勞妹妹、妹夫了。”
如蓮又笑道:“大哥又客氣了。我幼失雙親,皆是舅父撫養,如今能略盡心力,略表孝道,也是應該的。”
周知府點頭道:“大哥放心。舅父六十之賀,正堂必會盡力。也聊表弟之一片心意。”
宋固兒道:“既然如此,就勞動妹夫了。”站起身道:“小兄還要向家嚴回稟,不便久留,待妹夫將馬帶回府後,小兄在遣人來取寶馬。”
周知府和如蓮起身相送。
小白在外面看得暗暗稱奇,這知府大人看來是飽學之士,並不會武,而那位夫人體態輕盈,目光炯炯,卻是個練武之人。聽他們的語氣,竟似已有了奪馬的計謀。
只聽屋內如蓮道:“正堂,你看少爺會否願意前去武家奪取那紅月雪駒呢?”
周知府哼道:“這畜生料想還不敢違逆老夫。”如蓮嘆道:“正堂,我讓你爲難了。”周知府忙道:“你我夫妻,何必如此見外。”
如蓮垂下頭,幽幽嘆道:“都是我不好,我心急此馬,正堂你又不在,所以便請少爺去取馬,哪知觸怒了少爺,徒令老爺父子失和,真是愧對老爺。”
周知府忙伸手扶向那女子,憐惜地道:“你說的哪裡話來。你既是他的母親,吩咐他做事也在情理之中。”接着臉色轉沉道:“亭兒這個逆子,若敢再對你不敬,你儘管告訴我,我必定重責罰他。”
如蓮忙道:“老爺不可。這也難怪少爺,如蓮年紀輕,又是周家新婦,少爺不能見容,也是人之常理。”如蓮這幾句話,聽得那周知府更是氣惱,如蓮又已接道:“況且少爺武功了得,這奪馬之事還要仰仗於他。老爺還是不要與少爺鬧僵了纔好。”
這句話無疑火上澆油,聽得周知府怒哼一聲,道:“他翅膀硬了,就敢違逆父命不成。”
如蓮暗中一笑,嘴上卻道:“老爺不要動怒,莫氣壞了身子。”用手在那周知府身上輕揉起來。周知府正要說話,院外有人朗聲稟道:“亭兒告進。”
小白一聽話音,這人明明在兩進院外,隨便一句話,聲音不大不小,如在身側,武功的確不弱。心念一動,屏氣凝神,趴伏房上,靜待變化。
如蓮卻裝做嚇了一跳的模樣,道:“老爺,這可怎好,是少爺回來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周知府看到果真心疼無比道:“你何必懼怕這個畜生。”
如蓮眼圈一紅道:“老爺,如蓮對老爺一片深情,老爺知道,別人卻未必能理會得,定以爲如蓮別有所圖,如蓮委屈。”周知府聽了,更加生氣,道:“你且放心,這周家還是老子說的算。”
在椅子上端坐了,才高聲喝道:“進來。”外面那男子應了聲是,人已到了這屋子跟前。小白不禁暗歎一聲,好輕功。想不到這知府之子竟有如此武功。收斂了氣息,從孔中向下看去。
屋內已多了一名身着藍色長衫的英俊少年。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適中,鳳眉星目,一表人才。這少年正是周知府惟一的兒子,周燕亭。周燕亭本名周少亭,入了師門後,改爲周燕亭。
周知府本還有一女,只是幼時既已失散,結髮夫人也已去世多年。只剩父子二人相依爲命,感情本該十分親厚。可惜周正堂爲人古板,對兒子管教嚴厲,周燕亭又早失慈母,無人能在父子中間通融,規矩之中,和父親難免疏遠。
原本燕亭身體就較爲瘦弱,又常受捶楚之苦,就更是雪上加霜。幸運的是,三年前,他竟賴得一個武功極高強的師兄來,並十二萬分地得拜武林高人爲師,名字也改爲周燕亭。幾年下來,不禁身體十分康健,性情日漸堅強,主意也是越來越多了。
周正堂對兒子的變化十分的欣慰和欣喜的,但是兒子的主意越來越正,越來越不好管教,也讓他十分頭疼。偏兒子練了武功後,又耐打的緊,更是叫他感覺歲月催人老,兒大不服管了。
尤其是他帶了金如蓮回家,並續絃爲妻後,父子兩人好像越發地生分了。
因爲燕亭對金如蓮此的來歷十分懷疑,而如蓮的舅父、表兄宋固兒更是可疑,他們似乎與遼人往來甚密。可是周知府卻對如蓮一往情深,不禁不聽兒子勸告,反訓責他疑慮過重,妄生是非。周燕亭身爲人子,也是無奈。
如蓮表面規矩,卻是個極有手腕之人,入府不久,就將家中舊僕以各種理由遣散七八,周知府對其更是言聽計從,從不違逆。周燕亭勸不了父親,眼不見爲淨,便借侍奉師兄爲名,常常離家外居。周知府對兒子的師兄甚爲敬重,對兒子與他在一起是十二分的放心,故此,也由着兒子去。
可是前段時間,燕亭的師兄往關內辦事去了,周知府可不能由着兒子在外遊蕩,便又將兒子圈了回來。
周燕亭回到家中,自然免不了與繼母接觸。但他得師兄的教訓,對繼母也恭恭敬敬地,表面還算和氣。周知府看着老懷大慰。哪知時日不長,燕亭竟與繼母兵刃相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