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清脆的巴掌在夜間響起,打得悠若嬌嫩的掌心一片紅暈,隱隱作痛,手臂亦有點麻痹,可想而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氣。
楚景沐清潤的臉頰浮起一抹紅暈,人也清醒了點,看着綠芙微弱的呼吸,眼光再慢慢調到自己的手上,陡然鬆開,像是燙手山芋般,飛快地撤回他的手。
“芙兒……”他驚懼地看着慢慢倒下的綠芙,那蒼白的臉,如滾燙的油水,浸過他的心臟,腦海哐啷作響……
天啊!他剛剛真的是想殺了芙兒……
殺了這個他珍惜如命的人兒。
身體總比大腦快了一步,想上前去扶起她,疼愛已經融入骨髓,成了一種本能。可那雙也是也是鮮血手停在了半空中,寂寞地感受空氣的冰涼。
悠若快了一步,扶起地上的她。垂着淚,心疼地擦拭着她額頭上的冷汗,綠芙已經陷入昏迷之中。
冰月和奔月見到楚景沐鬆手,立即起身,趕至綠芙身邊,冰月伸手,源源不斷的內力如一股暖流注入到綠芙的體內。
一聲嚶嚶聲,臺階上兩個侍女轉醒。奔月渾身緊繃,抓起地上兩個小石子,暗運內力,又封了那兩個侍女的睡穴。
由於是深夜,也就幾個人知道這件事,能少一個人知道就是一個人知道,在場的都是信得過的人,不會亂說話,也給楚景沐一個選擇。
“你愣着幹什麼?去門口守着,別讓人靠近!”奔月推了推肖樂。
肖樂反應了過來,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楚景沐,起身出了院門口。
氣一鬆,咳了一聲,幽幽地轉醒,對上的是悠若擔憂的眼眸,盡是淚水,溫柔的,緊緊地抱着她,試圖給她一絲溫暖。
白皙的脖子上浮現了猙獰的瘀痕,和她白皙的肌膚對比,更顯得觸目驚心。
魔性一點一滴地褪去,看到的只有綠芙孱弱的身子在夜色中顯出無助和脆弱,一身的血更是提醒他,剛剛那殘忍的一幕。
他想,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剛剛那一幕,他的妻子把手伸進了他爹的心臟,還有那噴出的紅梅,如斯淒厲。
可是……
疼!
他竟然心疼!心疼這個剛剛殺了他爹的女人!
還爲自己差點失手殺了她而感到愧疚和自責。
恨和愛,在一個起點上奔跑,究竟誰會佔上風?
他終於理解了綠芙過去的恨和掙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他的殺父之仇呢?他找誰報?
她十年的心願了結了,卻是以毀滅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纔有的幸福爲代價的。
原來他的愛,抵不過她心裡的恨!
他是那麼努力,一步一步讓她放下防線,那麼辛苦去經營和維護的幸福,就這樣,在這個黑沉的夜裡,毀了!
幸福被毀得灰飛煙滅,連痕跡也不留,他能感受的就是他身體裡的那股寒冰,和掙扎。
“芙兒,好了點嗎?”悠若心疼地撫撫她脖頸上的瘀痕,暗自責怪楚景沐的狠心,很疼啊!
綠芙一陣失神,眼中的絕望如潮水,幾乎淹沒了她,她覺得身體就像是被人釘了鐵釘,動彈不得。
“王妃,說句話!不要嚇我們啊!”奔月搖搖她的肩膀,不安地叫了聲,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綠芙,如沒了生氣的樣子,不管面對什麼,總是那麼努力活下來的綠芙眼中竟然是絕望的死寂。
眼光慢慢地對上悠若的眼眸,似委屈,似訴苦,似喊冤,可就是什麼也不說。
“芙兒別怕!沒事的!姐姐相信你!”緊緊地抱住她,那眼光如針,刺得她一陣陣尖銳的痛。悠若暗自命令自己不許去看一旁已死的楚雲,眼淚滴滴都垂進了綠芙的衣襟,滾燙悲傷。
“姐姐相信你!姐姐相信你!”她的聲音沙啞,卻很堅定。
她的妹妹,從來不會傷了她愛的人,從來不會……
她的絕情只會對那些豺狼虎豹,永遠不會讓家人傷心難過,這就是她的妹妹,她比誰都清楚她的善良和柔軟。
夜,是一片死寂。
只有悠若沙啞而堅定的聲音,隱隱夾着輕微的哭泣,爲她,亦爲一個疼愛她的長輩的逝世。
綠芙咬緊自己的牙關,因隱忍,鼻子酸澀難耐,臉頰浮起一抹紅暈,和不正常的白形成強烈的對比,掙扎着從悠若的懷裡起來,一閉眼,收了一切顏色,血絲淡布,直直地看着楚景沐複雜晦澀的眼眸,看到了她不熟悉的冰冷和陌生。
心猛然緊縮,一陣抽搐的痛……
卻依然選擇了面對。
逃已無處可逃……
只有面對,起碼她還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你殺的嗎?”
“是!”她努力讓自己的視線沒有離開楚景沐的眼眸,看見裡面的寒芒,還是輕顫了下,悠若緊緊地扶着她的肩膀,無聲地在背後支撐着。
靜……
兩道視線在空中交纏,狠狠地在楚景沐心上劃了一道,血淋淋的痛。
他多希望她能否認,即使是假的也好啊!
“爲什麼不否認?爲什麼不否認掉?”楚景沐大吼着,轉而降低了音量,語氣中帶着連自己都無法忽視的祈求和期盼,淚光閃爍,“我情願你否認掉,芙兒,只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好不好?”
綠芙眼中的眼淚刷一下,再也忍不住,涌如泉傾。旁邊的悠若和冰月奔月皆默默垂淚,爲了爲綠芙脫罪,楚景沐竟然教綠芙撒謊,他是以什麼心情在說這句話的?
死的是他的至親,他的爹!
“只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好不?芙兒,求你了,說不是啊!”他幾乎是絕望的哀求,自欺欺人。
“不要再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這樣,楚景沐,不要這樣,是我殺的,說再多的不是還是我殺的,你能欺騙自己說不是嗎?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綠芙拼命地搖頭,小小的拳頭緊緊地捏着,沒有鬆開,咬咬牙,毅然說道:“是我殺的人!”
她的心好疼好疼,撕心裂肺亦不過此般疼痛吧,看着他明明清楚自己殺了楚雲,一向那麼孝敬他爹的楚景沐還教她撒謊,自欺欺人,就是爲了那麼簡單的願望。
爲了脫罪……
瘋了……誰都瘋了!
一個瘋狂的期盼,一個瘋狂的承認,摧毀了兩顆玲瓏剔透的心。
說不是,就能當作沒看見嗎?
楚景沐,爲什麼不相信我?
爲什麼我們的感情脆弱到連一樁陰謀都可以毀滅,爲什麼姐姐可以相信我,而你不能?爲什麼?
而我要怎麼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連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要怎麼告訴你?
“芙兒,冷靜下來……”悠若安慰着,眼光緊盯着楚景沐,看到他眼中的心疼、憤恨、複雜……
她以爲他們幸福了,可哪知……
如初冬剛結了冰的河流,一踩就碎了……
如履薄冰!
再這樣下去,真的兩個人都要瘋掉了!
綠芙收了眼中的悲傷,努力地回想着今天晚上的事情,可她的記憶只停留在睡覺前和右手伸進楚雲身體中,血腥之氣的飄散。期間的一切卻忘得一乾二淨,綠芙蹙眉,眼光慢慢往下移,停頓在自己滿是鮮血的右手上……
一陣茫然……
她殺人,從來沒有用過右手這手,第一次染上了鮮血……紅得妖冶,紅得詭異,如淬了毒的玫瑰……
那一瞬間,她想砍下自己的右手……
月光鋪灑一層朦朧的寧靜,在一片詭異中,靜謐的死寂……
楚景沐站起來,陰影籠罩着姐妹倆,悠若的心隨着沉入海底。擔憂地看了一臉淚水的綠芙,更加抱緊她。
殺人,是要償命的!
死的又是楚雲!悠若不敢把眼光投向楚雲,不敢看他死去後的表情,對她而言,一個情同父親,一個是親妹妹,都是無言的痛。
楚景沐閉上了眼眸,任冰冷的恨如針刺進心尖,那股隱忍的憤恨在身體四肢拼命地流竄着,流竄着一股悲傷和絕望。
心——已死!如失溫的屍體,慢慢地變冷。
夜涼如水,黒如墨。
半山腰,兩道人影迎風而立,風吹起他們的長髮,在夜裡有種詭異的瀟灑。
在這個視線,楚王府中發生的事清清楚楚地印入眼簾。
笑,在他們的臉上勾起不協調的弧度,有點扭曲的猙獰。
“一出好戲!”容王冷冷地笑着,似乎對剛剛發生的一切很滿意,笑得輕柔,輕柔的有點瘋狂的毀滅。
“我不明白,你這麼恨他們,爲什麼不直接殺了他們?”冰冷地問着,女子的眼光亦緊緊地盯着下面,黑紗紅裙,妖冶邪魅。
“殺了他們,何必呢?這樣不是更好,活着,讓他們相互折磨,多好!楚景沐毀了我的一切,我也毀了他的一顆心。死亡有什麼可怕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殺了自己的爹,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他生不如死。芙蓉血案,哼!死狀如此猙獰,他看了該恨死蘇綠芙了吧,多好呀!讓他們相互折磨去,這才叫生不如死!”榮王冷恨地說道。
“瘋子!你們中原人的心思真是複雜,不喜歡的,殺了就好,讓那男的殺了女的,照樣能折磨他,有何不可?”
“你懂什麼?”榮王微喝到,斜睨她,掠過疑慮,“索蘭珠,你爲什麼這麼想蘇綠芙死?”
“不爲什麼,就是想她死!”冷硬的說着,那和記憶中相似的容顏讓她的恨瘋狂地蔓延,不見天日。
“不能死,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讓她死了,就讓她活着,對楚景沐來說,一個雲宛芙,一個楚雲。一個因她而死,一個被她所殺。沒見一次蘇綠芙,都是一種刺骨的折磨。我知道他不會報官,不會送她進監獄。只會折磨她,蘇綠芙的存在,可是打擊他最好的工具,爲何不用?”
“變態!”
“這個世界上變態的人多得是,你的蠱毒更變態!”
索蘭珠一笑,妖嬈狠毒,“白衣聖手離月,就是他也查不出這種蠱毒,這個是索家特別研製的,就用了兩次,他絕對查不出。”
“她身邊的那個小丫頭呢?也是一樣嗎?”
“那個不一樣,那個只是暫時迷失了心智,不然以她的謹慎,還真不好下手。這可是我仔細觀察了好久纔想到的辦法。她對那兩個丫頭相信的緊,她們纔是最好下手的對象!”
“哼!蘇綠芙,楚景沐,就算不久之後是我的死期,也有你們兩個活死人陪着,本王這樁生意值得!”
索蘭珠側目,對他的陰狠不發表任何意見,索家欠他的人情算是還清了,她不必再爲他做什麼!
“別忘你答應我的事,幫我找人!”
“千里迢迢從匈奴來了京城就是找一個失蹤多年的人,你還真是有心!”榮王冷冷地諷刺着。
“風君鳴,不要惹我,否則,我也讓你嘗一嘗什麼叫痛心蝕骨的滋味,比那個更狠的蠱毒我還有的是!”
冷冷的夜,寂靜地響着寂寞的旋律。
樹欲靜而風不止……
黑暗中埋葬掉靈魂,孤獨的在黑沉的夜空中盤旋不去,睜着眼眸,冷冷地俯視大地。爲曾經發生的慘烈而視,爲曾經逝去的情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