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初點,黃昏搖曳,清冷的月光撇下一層潔白,鋪在光潔的地板上。
淑敏宮,靜悄悄一片,只有尖嘴筒燈燃着溫暖的燭火,喜色的剪紙映出一片喜慶的紅光。
白玉梨花盞內泡的是進貢的極品蓮青葉,湯色明亮,葉底嫩綠,味道甘醇。漂浮在杯中,暗送一股清香。
“皇上,請喝茶!”麗妃把茶杯送至他面前,對他陰沉的臉色有一絲畏懼,這個陰寒的皇帝,她領教過他的陰沉不定,明白伴君如伴虎。
“今天又去冷宮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漫不經心地問,邪魅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光灼熱地定在麗妃身上。
麗妃嘴角微彎,心中有一絲笑意,恭順地回道:“啓稟皇上,臣妾和皇后娘娘只是聊聊天,談談詩而已。”
鳳君蔚嗯了一聲,表情晦澀難懂,他盯着茶杯裡漂浮的茶葉,不緊不慢地開口問道:“聊天,談詩,你們還真的是好興致!”
麗妃一笑,轉而想到了什麼,說道:“皇上,這天氣熱成這樣,皇后娘娘主的冷宮更是燥熱,如此酷夏宮中好多姐妹都熱得中暑,是否給皇后娘娘的冷宮送點冰塊,解解暑氣,免得真的給熱出病來。”
鳳君蔚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有這個好心,哼!是她說的嗎?”
她搖搖頭,淺笑道:“皇后娘娘並沒有說過,是臣妾覺得冷宮實在是燥熱,就是有了冰塊解暑臣妾都覺得熱氣襲身。這天氣熱得一個多月了,皇后娘娘身嬌體貴的,萬一真的是熱得病了,心疼的還不是皇上嘛!”
鳳君蔚表情冷漠,諷刺道:“麗妃,你倒會揣摩朕的心思,就不怕朕砍了你!”
“皇上是明君,心胸寬闊,怎麼會因爲臣妾一句真心話而怪罪臣妾呢?”麗妃笑道,啜了一口茶。
“都有心思和你聊天談詩,不就是說明她過得好得很嘛,用不着你多費心。”鳳君蔚恨恨地道,心裡把悠若罵了好幾遍。
吃好睡好,還能和他的寵妃毫無顧忌地談天說地,還作畫下棋,這不就是說明了她真的是一點心思也沒有放在他身上嗎?離了他,她照樣過得好好的,沒有失意,沒有難過,也沒有悔過,正好說明了她根本就沒有愛過他,一切都是他的自以爲是,自作多情。
麗妃心中嘆了嘆氣,她實在是不明白這個皇上的心思,明明心裡比誰都擔心皇后的情況,他希望她過得愉快舒適,可聽到她過得快樂又會大發脾氣,他擔心宮中的宮女太監對她冷言相向,擔心宮中的妃嬪去找她的麻煩,卻對這些事放任不理。
她實在是弄不懂這位天子的心思,也沒有見過這麼彆扭的男人。說恨皇后吧,每天他都會來淑敏宮,不着痕跡地打聽皇后的消息,有時候連她們聊了什麼,下棋誰贏了也要一五一十地給他報告。說不恨皇后吧,他一聽到皇后,有時候就是咬牙切齒,那語氣似乎是恨不得把她抽筋扒皮似的。
麗妃心中很是納悶,如果之前是他們是爲了製造一種假象,那現在卻是貨真價實的……失寵。
麗妃心裡是真心希望他們快點和好的,這樣一來,她的作用也就沒有了,皇上也會考慮到她的事情,不然卡在這裡不上不下的,她也不敢提這件事。
之前就是因爲揣摩鳳君蔚的心思,她纔會頻繁地往冷宮走動,之後又因爲他非但不怪罪她,反而偶爾會打聽皇后在冷宮的消息,她纔會一直都往冷宮裡鑽。鳳君蔚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她明白,他其實並不是如他話裡那般的狠絕,只是想借着她,瞭解皇后的一舉一動,接着她,幫皇后擋去宮中的一些冷箭。
說白了,這個皇上是找不到臺階下了。
之前宮中秘密流傳着皇上不育一事,但是因爲事關皇上尊嚴和名譽,誰敢多言,最多也就是私底下悄悄傳說,這還是她無意中聽來的,對於後宮一直無嗣一事,她也曾存有疑惑,一直到皇上找上她之時她才隱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而現在宮中紛紛傳說是因爲皇后私自墮胎而激怒了皇上,才導致她失去龍寵,麗妃卻不信這個說法,一來,雖然說她和皇后認識不長,可知道她不是那種狠心的人。二來,如果後宮之中皇上一直就寵幸她,如果有了身孕墮胎,皇上早就對她恨透了,豈會如此輕易就原諒了她。關於這事,不知道從哪裡傳開的,有一次傳到鳳君蔚耳裡,惹得他大發雷霆,更讓宮中之人衆說紛紜。
宮中的事,她也說不清是所謂何樁,但是她想他們快點和好,最好是皇后能早點有孕,那她離出宮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
冷宮,樹蔭下,有一個小小簡單的圓桌,圓桌邊有幾個石凳子,桌上有幾碟精緻的點心和一壺碧螺春。
時而傳來了幾聲笑聲,是悠若和麗妃,兩個人不知道說了寫什麼,笑得豔賽嬌花,不遠處的雪月冰月擰眉,看着和諧的那一幕,冰月問道:“雪月,你說麗妃這麼頻繁地往這跑,是不是皇上的旨意,來陪皇后解解悶的?”
雪月搖搖頭,“皇上有那麼好心嗎?那天晚上那麼大動靜,誰求情都是那副陰沉沉的死樣子,他不會這麼快就忘了這件事。”
“皇上對皇后算是極好的,我們也看見了,你怎麼老對他意見這麼大?”冰月笑問她。
雪月哼了一聲,“我對他們兩兄弟都有意見!”她轉而沉思道:“你說這個麗妃是怎麼一回事,根據我的調查,她算是可信的一個人,可這宮中人心難測,你別說我淨往壞處想,我還真看不出來誰是雪中送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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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月說道:“麗妃的事我們姑且看着吧,只要對皇后沒有什麼惡意我們也別輕易動手。你說這皇后想法也奇怪得很,整天這麼休閒地呆着,難不成真想在冷宮裡呆一輩子不成。這事要是讓王妃給知道了,保準給擔心壞了。”
“雪月,冰月,你們去看看有沒有吃的,給我和麗妃娘娘準備一點點心吧!”悠若笑道,每次麗妃來冷宮,都不讓隨行的宮女入內,麗妃本想叫宮女叫廚房端點東西的,可悠若不讓。自從上了冷宮,御廚房看她失寵,送來的東西自然多半是剩菜剩飯。雪月和冰月只好就在隔壁搭了個簡易廚房自個煮東西吃。
冰月應了一聲,掃了一眼桌上空空的盤子,三盤點心都沒有了,她不禁笑了笑,應聲就走開了,雪月倒是很不客氣地說道:“皇后娘娘,你還真的挺能吃的。午飯過後才一會兒,就吃了三盤點心了,現在又餓了。我看你的腰身都大了一尺半了,不信你問問麗妃娘娘。”
雪月的神情極爲誠實,瞟了一眼她的腰身,臉上都是戲謔的笑。
悠若臉皮一紅,對面的麗妃掩嘴而笑,看了看她,笑道:“皇后姐姐臉色的確是比剛開始的時候紅潤了很多,這樣更顯得嫵媚呢,之前是太清瘦了。”
悠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說我胖了呀?”她紅着臉,打着哈哈,“心寬體胖嘛!”
雪月爽朗地笑了兩聲,也離身去幫冰月的忙,她說歸說,不過能看着她氣色如此之好,心裡是極爲高興的,看來沒有被皇上傷到,也能無憂無慮地過日子。
“這兩個宮女真不錯,一個文靜,一個俏皮,嬌俏可人,不愧是姐姐身邊的人,水靈俊秀的。”
“這本是我妹妹身邊的人,因爲進宮她不放心就讓她們隨我進宮了。”悠若笑道。
麗妃訝異了下,“原來是楚王妃的人,雖然沒見過,不過久仰大名,想必也和姐姐一樣,都是雅緻的可人兒。”
悠若頷首,提起綠芙,臉上有藏不住的驕傲和心疼。
“皇后姐姐,你真的就這麼打算這樣過下去嗎?”這個問題麗妃忍在心裡很久了,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問了。
悠若一怔,笑容暗含一絲苦澀和落寞,她嘆道:“麗荷,這件事是我不對在先,皇上生氣是應該的,等過陣子他氣消了再說吧。況且現在正逢旱災,皇上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這件事上。至於其他的,只能是緩一緩了,冷宮,如果註定不讓我出宮,在冷宮裡這樣過一輩子也是不錯的。這樣日後就不會有失望,不會有痛楚,隨着時間的推移,很多事情都會變的,我們已經長大到不相信菩薩了。”
“皇后娘娘,其實皇上他……”麗妃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聞一聲尖銳細長的聲音。
“皇貴妃娘娘駕到!”悠若和麗妃對視一眼,皆站了起來,笑容收去,都淡淡地擰起了眉來。
悠若心中感嘆,想當初,她還以爲她是宮中還能說得上話的人,想不到她會是最陰險的女人,把心思藏得比誰都深,這次的事,若不是她的揭發,鳳君蔚也不會知道。她自以爲做得周密,自以爲她什麼都不知道,可她不知道,她身邊有雪月和冰月。
權利,害人不淺!
只見她風情款款地入了冷宮,身後跟着兩名太監和八名宮女,華麗明豔的宮裝,精緻的妝容,本來清麗沉穩的女人變得豔麗深沉。
“臣妾見過皇貴妃!”麗妃溫順地行禮,儀態萬千。
“麗妃妹妹也在這。”她掃了一眼桌上的茶壺和空了的盤子,脣角閃過一絲冷笑,“皇后娘娘身子冷宮,竟然也有如此待遇,用的是梨花白玉瓷盤,喝的是上等的碧螺春,果真是好福氣!”
麗妃欠身笑道:“貴妃姐姐言重了,這些個東西是臣妾自淑敏宮帶來的,今天早上皇上賞賜了幾盤點心,臣妾吃着很香就想着給皇后姐姐帶來嚐嚐。”
悠若含着笑,看着她豔麗的臉,心中搖搖頭,無奈地嘆息,她已經好久沒有上冷宮了,這回又想要做什麼?
這時,冰月和雪月也從屋裡出來,不着痕跡地站到悠若身邊去。
蝶貴妃笑了笑,說道:“麗妃妹妹,你瞧姐姐還沒說什麼呢,你又何必緊張呢,再說了,我們姐妹也都是關心皇后姐姐,本宮也怕御膳房那邊怠慢了皇后姐姐。”
麗妃心中冷笑,在皇后面前自稱本宮,她的心思還真的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自不量力!
悠若只是一笑置之,接而問道:“蝶貴妃不知有何要事?”
“這天氣熱得鬧心,本宮不放心皇后姐姐,就過來看看,有什麼想要的,皇后姐姐可以儘管說,本宮一定盡力而爲。”她的口氣,顯然是以一宮之主居之。
悠若看着她的笑,搖頭笑道:“蝶貴妃有心了,方纔雪月還說本宮胖了不少,難得有些空閒舒適的日子,心寬體胖。蝶貴妃也該試着過一過清閒的日子,心裡頭會放鬆不少。”
“本宮也希望能過上幾天清靜的日子,可這宮裡頭,正逢酷暑,這事也就多了,忙得團團轉啊!”她笑道,語氣諷刺道。
悠若還沒有弄明白她上冷宮的來意,暗自猜測,是炫耀還是示威,她來過幾次,可沒有一次像今天如此的囂張,連在她的面前也敢自稱其本宮了,想來取而代之之心昭然若揭。是朝中又出了什麼大事,還說皇上有答應了她什麼,她不然怎麼會在冷宮,在她面前如此的放肆呢。
“只是一個協理後宮,用得着在皇后面前這麼顯擺嗎?等你當上了皇后再來說吧,不然也就是一個協理!”雪月看不順她臉上那抹得意和炫耀,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冷冷地諷刺。
“雪月!”悠若呵斥一聲,雪月才輕哼了聲。
蝶貴妃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極爲難看,她恨恨的看着雪月,冷笑道:“好個不懂規矩的宮女,本宮和皇后麗妃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小小的宮女來插嘴?”
悠若擋住欲衝上前的雪月,瞥了一眼蝶貴妃陰沉的臉色,笑道:“蝶貴妃,雪月還小,若是冒犯了,等會兒我會親自管教的,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殺氣閃過蝶貴妃的眼眸,她冷冷地笑了,她對悠若身邊這兩個宮女早就恨透了,她們不受宮中規矩的約束,除了皇后和皇上,見到任何的妃嬪可以不用請安,是皇后直隸宮女,任何人都無法調動。這宮中,也就知道這麼一個特例,只有怡寧宮的人可以享受這樣的特權,她早就想找個機會把這兩個宮女除掉。更何況雪月的話正擊中她的要害,她最多也就算是協理後宮,而非正主,不管多顯貴,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只是協理。
“小梅,根據宮中的規矩,宮女頂撞妃嬪,該當何罪?”她冷笑問道。
身邊的一個嫩綠色宮女恭敬地回道:“依照宮規,重則仗斃,輕則貶至浣衣局爲太監洗衣!”
麗妃笑着打圓場,“貴妃姐姐,雪月不是有心頂撞你的,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她這一回吧!”
悠若臉色極冷,只是冷冷地提醒她,說道:“蝶貴妃,本宮身邊的雪月和冰月並不受宮規的約束。”
“那是以前!皇后該不會以爲現在的怡寧宮還是以前的怡寧宮嗎?一切都不一樣了,宮規自然也隨之改變。”她舒雅地笑着,眉目皆是冷意和怨恨。
“來人啊!把這個忤逆的宮女給本宮抓起來!”她冷冷地下令。
雪月只是冷笑,毫無畏懼,而悠若一把拉她至身後,冷冷地喝道:“我看你們誰敢動手!”
氣勢驚人,不怒而威,果真讓那三名宮女駭人地止步。
悠若不驚不懼地對視着蝶貴妃的眼睛,說道:“蝶貴妃,若說犯了宮規,估計你也有份,你從進了冷宮至今,可有向本宮請安過。雖然我是失寵了,可我還是皇后,你只是皇貴妃,不要以爲怡寧宮換成了冷宮,你就可以取代本宮。雪月說得對,等到你真的當上了皇后再說,那時候隨便你處置,開目前,我還是鳳天的皇后。蝶貴妃,這宮中無奇不有,這鹹魚翻身的例子也不在少數,得饒人處且饒人,凡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蝶貴妃恨恨地看了悠若一眼,冷笑道:“皇后,風水輪流轉,輪到誰了,誰可都別有什麼怨言。哼!”她冷冷地拂袖而去,一幫宮女也跟着出去。
雪月也哼了一聲,不悅地抱拳,倒是麗妃一臉擔心,她嘆氣道:“皇后姐姐,你看貴妃這次……”
悠若搖搖頭,笑道:“沒事,蝶貴妃是個聰明人,她要是底氣足,就不會出現在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