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下在水裡?”餘政興聽他這麼說,着實愣了片刻,才表示反對,認爲這根本就是胡鬧:“水都是從統一線路供應的,怎麼下毒?要是從水源下毒,全店都得毒死。”
“其實說是從水裡下毒,實際上是死者自己完成這一步的。”張璇衡死死盯着監控器,邊分析邊直起腰身,離開了電腦桌:“正如我之前提到過的……泡茶這種事,和直接吃食物不同。死者是有自主操作的過程的。兇手利用這個過程來把別處的毒藥靠死者的行爲加到杯子裡,由此才誕生了一杯毒茶。”
“他的意思就是,兇手把毒下在水龍頭內壁了。”和張璇衡保持在一個思維頻道的何朱琪簡單給大叔總結了一下:“水裡有毒,就是這麼回事。只要一給茶杯加水泡茶,那麼水龍頭內壁的毒藥就自然而然的被開水衝下來了。可以讓死者自己做完下毒的最後一步。”
“就是這樣。”點點頭,張璇衡仍然邊思考邊做出進一步說明:“加水的龍頭,就在座位正前方。很容易就可以不挪動手臂達成下毒的。至於毒藥的形態,我想應該是透明軟膏。純液體或固體都沒法黏在壁上不落下來。透明外表則可以讓它順着水衝下來時不被死者看穿。”
“居然……是這樣嗎?”餘政興聽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看監控錄像,又看了看二人:“那問題不就簡單了,讓痕檢人員去水龍頭裡面採樣,然後重點化驗它和茶水……”
“沒那麼容易。”拎着自己的腰壺,張璇衡仍然持續沉思着,覺得這可是不小的難題:“老生常談了。下毒,必須要溶解性強的毒藥才行。不然就會失去隱秘性。它要一遇到水——或者說,開水,就能從軟膏形態直接分解、融入液體中。那作爲神經毒素的透明軟膏原本附着在內壁,被死者接水泡茶時,肯定都被衝到杯裡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張璇衡喝了口檸檬汁定定神,順便一把堵住了剛要開口接着解析下去的何朱琪的嘴,繼續作出說明:“好了,繼續——如果說一杯還不夠保險,那麼死者可是喝完一杯後,又將它加滿了。前後一共接了整整兩杯水。這兩杯開水的量足以將溶解性如此強烈的毒藥全部從管壁衝散到杯中。就算去檢測,不出意外也應該是查不出毒素分子的。現場只會留下一杯有毒的茶水,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下可好,說了半天還是沒證據。”餘政興聽到這裡基本認同了他們的看法,但因爲根本沒提出有力的證據,他很是煩惱:“就算找出了最合理的結論,沒有證據支持你們的推理,也沒辦法。如果就這麼下去,估計是很難定罪了……”
“證據……的確是個問題。”終於不得不直面案件中所剩的唯一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挑戰,張璇衡自覺無法靠先想別的問題來逃避它了,感到巨大的壓力:這案子,我們真的找得到證據嗎?
“有些案子中,死者的毒藥來源是能被追查到的。可除非是有明確的交易記錄,否則無法用作足以定罪的證據。”此時,一屁股坐在監控屏幕前,何朱琪也陷入苦苦思索,開口說出了這些話:“但由於絕大多數致命性強的毒藥都屬於嚴格管制品,能買到它的交易途徑都不會留下什麼記錄的呢……尤其是無色毒藥,更是被嚴加看管的。比如氰化物。若是無色的基礎上還無味,那就更可怕了。”
“氰化物的味道,只有一半左右的人聞得到。算是天生的。對有些人來說,它們就是無色無味。”餘政興說着說着,還苦笑着開起了玩笑:“不知道你們偵探培訓的時候是不是都得測試能不能聞出那‘苦杏仁味’。聞不出來的不合格。”
“這麼蠢的測驗不存在的。”張璇衡立即表示這純屬誤解:“而且氰化物這種玩意兒,在毒殺案裡算是最少見的了。一百例裡面都不一定找得出一例。所有化學物裡它屬於管控最嚴格的那一批,一般人根本弄不到。費心思弄它,還不如用別的毒藥,性價比更好。”
“我怎麼感覺這話從你一個偵探嘴裡說出來這麼危險呢……”餘政興聽着覺得相當彆扭,忍不住嘀咕了一下:“算了,不說這個……還是沒有思路嗎?”
“我在想。”張璇衡不想就這麼放棄,所以仍然苦苦冥思着:難道這案子真沒有證據嗎?
不,不對……肯定還有什麼沒注意到的地方……
張璇衡拒絕就這麼放棄,於是逼自己集中精神,重新審視整個案件。
如果這個區域有其他角度的攝像頭就好了,這樣就能看到她下毒時的動作。
不過顯然兇手是不會那麼蠢的。真有其他攝像頭在,她就不會這樣下毒了。
就在張璇衡盯着屏幕苦苦思索、絞盡腦汁卻不得其解之餘,剛想再去拿放在一旁的檸檬汁,便突然一愣。
裝着檸檬汁的腰壺,在燈光的照射下投射出了它的影子。
那瞬間,他便死死盯住腰壺呆了一會兒,進而察覺到自己遺漏了很重要的一個問題:他早該注意到的。
證據,其實一直就在眼皮底下。
只是他完全沒察覺到罷了。
自己根本不該看樂芷綾坐在死者位置上時做了什麼。
而是應該看她的影子做了什麼!
即便是陽光明媚的午間,店鋪佔地面積如此之大、有許多地方照不到陽光的海田壽司店也依然要開燈。
燈光,照射在樂芷綾的身上,朝旁邊投射出了她的陰影。
將影子中雙手的部位放大到極致、調慢錄像播放,可以赫然看到它的形狀略有古怪。
終於,隨着視頻進度的增加,儘管模糊,卻依然能在她下毒時看到暴露出來的兇器影子:一根小到足以攥在手裡藏匿的軟管。
這,就是他們要的證據。
找不到兇器,也依然可以用來定罪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