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一羣人目視張巒的馬車離開後,張懋這邊的家將趕緊上前請示。
張懋一臉氣惱之色,跺腳道:“咱是來此作甚的?是做買賣!張來瞻說他不具體負責此事,那就找能負責的人出來!
“不能直接從張來瞻手裡買,難道還打算明搶不成?不知道這裡是天子腳下?”
英國公府的人聽了都覺得無比彆扭。
自家老爺真是說一套做一套,帶我們來之前,趾高氣揚,似乎只要我們以勢壓人,就可以無往而不利。
怎麼來了地方後,卻發現英國公府的招牌,在這裡根本就不好使呢?
張懋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如今那些礦還沒拍賣出去,張來瞻的兒子總還在山上吧?哼,我讓他插翅難飛!老的不行,難道小的也對付不了?上山四處找尋!必須把人給我找出來!我就不信治不了那小崽子!”
……
……
其實今天的拍賣會,並不需要張延齡親自出席,更不要說親自主持了。
每個礦都擺在那兒,有意競買的人,只要跟着拍賣的隊伍到了地方,按照既定流程,進行公開競價便可。
在礦藏拍賣前,任何參與競買的人都可以做一些觀察和調研,隨時可以打消意向,並不是說主辦方想賣給你多少銀子,就直接能從你口袋把銀子掏出來。
當天是拍賣會的第一天,一上午共有三處煤礦拍賣。
張懋畢竟是國公,不好親身前往礦坑所在的拍賣場,且他自己也怕折騰,便派人去山上查看情況,希望能把張延齡給“請”來,當面進行溝通。
實際上他正等着看笑話。
若我堂堂英國公親自前去拍賣場,不成了給你們背書站臺,搖旗吶喊的嘍囉了?
本來只能賣一千兩,或許有我出現,就能多賣幾千兩,那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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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中午前去觀察的下人回來,英國公張懋得知山上的真實情況後,瞬間就不淡定了。
“老爺,三個礦,位置都還比較偏,路也不好走,相對來說成交價格不高。但最便宜的一處,也賣了兩萬四千六百兩銀子。剩下兩個,都在三萬兩以上。”
下人一臉無奈地道。
“多少?”
張懋聽了無比震驚,隨即篤定地道,“一定是有人隱身幕後哄擡物價,根本就不可能賣出這價錢……哼,不就是自己人擡價嗎?把天底下的商賈都當傻子?此舉騙得了誰?”
下人道:“最初許多人都這麼議論,不過等公文張貼出來後卻發現,今日中標的都是京師中實力比較強的商賈,聽說還有人打算一次購置兩處礦窯……今天下午就有西山上規模相對較大的礦窯公開拍賣,很多人都躍躍欲試。”
張懋霍然站起,不甘地問道:“一口礦真能賣這麼多銀子?那這山上……豈不全都是寶藏?”
下人道:“現在各級官府都收到公文,西山上已經不允許人隨便勘探礦脈。早幾年咱自己投資的那幾口礦,遠不如現在正對外拍賣的礦產量高。”
“唉!”
張懋揹着手,來回踱步。
此時他的心情極不平靜。
就像平白無故把自己的銀子送出去,商賈們競買價格高得離奇,彷彿每一兩本都應該裝進他兜裡一樣。
“那……老爺,下午咱要出手嗎?”
下人再度請示。
“一口氣拿出幾萬兩銀子購礦?瘋子才這麼出價!”張懋黑着臉問,“張家小子呢?還沒找到嗎?趕緊把人給我找來!”
白花花的銀子能讓人發狂,當張懋聽說一個礦能賣出幾萬兩銀子時,這會兒他的眼睛都是紅的,理智已不復存在。
下人道:“那位二公子,現在已不在山上了,聽錦衣衛的人說,他昨晚已經連夜回城了。那些商賈,競買成功後會把銀子直接送到就近的皇莊,有內官在那裡辦公,然後就能直接在官府過籍。
“有錦衣衛,還有內府、戶部以及地方府縣的人給他們撐腰,沿途都有專人護送,只要他們在山上購買的地方開礦,沒人能影響他們。陛下有旨意下達,誰在西山亂來……罪不容赦!”
……
……
此時的張延齡,其實並沒有離開西山。
但他也沒必要去見任何有意競拍煤礦的人,就連秦昭此時也見不到他的人。
公事公辦,是張延齡定下的規矩,因爲他現在代表的是皇權,是在幫皇帝賺錢,並不是爲私利,但其實私下裡,他的確有絕對的裁量權,他想賣給誰就賣給誰,想以怎樣的價錢賣都行。
山上的拍賣會如火如荼進行,而張延齡則準備於當天下午離開,回京去辦別的事。
現在把礦賣出去,有了充裕的銀子,他就得抓緊時間鍊鐵,並開始鑄炮。
不過在走之前,他還是破例接見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之前被張巒點名要給予“特殊照顧”的前姐夫之家——孫家家主孫友。
或許孫友也意識到了,再讓女兒出來談判,兩家人絕對談不攏,所以才親自出馬。
“二公子。”
孫友見到張延齡後,恭敬如草民見到上官,就差給張延齡跪下來磕頭了。
張延齡倒沒去計較什麼禮數,本來他也不想在賣礦這件事上搞特殊化,但現在是孫友有事相求,還有就是不能讓人覺得張家人忘恩負義,所以爲了維護在河間府鄉親間的一點好名聲,他屬於是百忙中抽出時間來見。
“請坐吧。”
張延齡倒也客氣。
隨即孫友坐了下來,把他上午的見聞,一併說了,並由衷地發出感慨:“未曾想,一個石炭礦窯,就能拍到幾萬兩銀子的高價。”
此話就是在試探張延齡對孫家買礦的態度。
張延齡道:“之前已對令嬡詳細說明,只要你們孫家願意,就能以五千兩銀子的低價買到煤礦。但這礦窯不能流到市面上,以避免影響市價,讓人覺得我張家人徇私,爲親友私開門路,影響到我張家的名聲。”
“這……”
孫友問道,“這其中有何講究嗎?”
張延齡沒好氣地道:“孫伯父,一點簡單的道理難道你都不懂嗎?這礦山,是我們張家替朝廷發掘並售出,憑什麼以低價賣給相熟之人?
“正是因爲你我兩家的交情,家父特意讓在下通融,我作爲人子,不得不遵命行事。既然是通融,那也得講點兒規矩不是?”
“啊,對,對。”
孫友連不迭點頭。
張延齡又道:“如果這煤礦以低價流入市面,那旁人都會覺得,以後可以找與我張氏一門相熟之人上門來求情,到時就不必以高價參與競拍購得,如此規矩不就崩壞了?
“所以,低價賣給你的礦窯屬於特例,就當這煤礦是我私下裡幫你們孫家人所尋到的,並沒有通過朝廷,而所得銀兩仍舊歸於府庫。如果真有人問責,那就讓我們張家來承擔責任便可。”
孫友聽到這裡,非常鬱悶。
你自己發現的礦,你父親是國丈,你也是堂堂國舅,不是想賣給誰就賣給誰嗎?竟還搞這麼複雜?
不過孫友也敏銳地意識到,張家現在做事非常講究公道,注重面面俱到,而他眼下所做的事,其實是在違背張家的處世原則。
張延齡問道:“孫伯父,不知您已經做好決定了嗎?是否準備以五千兩白銀來購置煤礦呢?”
“我們孫府,暫時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
孫友苦着臉問道,“您看……可以跟他人合夥嗎?”
“呵呵。”
張延齡笑了笑。
不讓你轉賣,你就想找合夥人聯合經營,分攤風險,是吧?
真以爲這規矩是專門給你們孫家立的?現在跟張家相熟的人那麼多,也只有你們孫家好意思上門來求這個情。
不過想到,孫家本來小日子過得不錯,就因爲自家退婚後飛黃騰達,心有不甘之下,非跑到京城來做生意,最後落得個家道中落……張延齡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因爲他所產生的蝴蝶效應所致。
說白了,孫家就是沒有認清楚自己的定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孫友無奈道:“這生意,老朽是真的想做,奈何一次拿出五千兩銀子,實在是……做不到啊。之前跟令尊說,我孫家願意做一些妥協,誰知……”
張延齡笑道:“你是說,把令嬡嫁到我張府來,是吧?不好意思,生意歸生意,不要牽扯到其它事爲好。”
孫友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顯然面子有些掛不住,但他還是點頭道:“老朽也知道,以如今您府上的門第,孫家的確是高攀不起。您看這樣行嗎?小女如今也到了出閣的年歲,不如就送到您府上……做個小妾……”
“什麼?”
張延齡聽到這話,勃然變色,顯然是對孫友的厚臉皮咋舌不已。
這未免有點兒異想天開了。
關鍵是吧……
孫友不但說讓女兒孫程盈到張家來當小妾,甚至都沒指定給誰當妾。
等於說,我把女兒就當成件商品賣給你們張家,你們府上三個男丁,誰願意納回去當妾,由你們自己看着辦就行。
反正我這已經不是在嫁女兒,乾脆半賣半送。
孫友一臉認真且篤定地道:“老朽誠心實意所言,望二公子能仔細考慮。”
張延齡冷聲問道:“孫伯父,你是想讓我張家被千夫所指嗎?”
“啊!?”
孫友顯然沒料到,張延齡的反應會如此之大。
“家姐的確是與令公子有過婚約,但當初解除婚約乃你情我願,屬於命理運數綜合考量下的結果。也是在解除婚約後,令公子身體明顯好轉,而家姐也無牽無掛,到京城來應選太子妃……當時兩家已無瓜葛,我說的沒錯吧?”
張延齡質問。
孫友趕緊應承:“是這樣的,沒錯。”
張延齡再道:“既已無瓜葛,那後續家姐的嫁娶等事,也是由我張家自行決定,不存在恩怨等事,也沒錯吧?而您卻一再以之前的交情,上門來求情,讓家父心軟,甚至讓在下通融,在下也做到了。情義上,我們張家並沒有違背禮數!”
“是。”
孫友腦袋低垂。
被晚輩一通數落,他的面子實在掛不住。
張延齡道:“既如此,爲何還要提出,讓令嬡做妾之事?若事情傳揚出去,他人定會以爲我張家不識好歹,渾然不顧當年恩情,竟還落井下石!”
“不不不……在下絕沒有這層意思。”
孫友哭喪着臉道,“這兩年,我孫家做的事情都不順利,生意基本以蝕本爲主,如今實在是拿不出銀子來,所以纔會……二公子,您莫要着惱,有關此番聯姻之事,絕無敗壞您張府名聲之意。”
張延齡臉色陰沉,不再說什麼。
孫友繼續道:“唉,小女已過了出嫁的年歲,卻一直……未曾選得良配,如今她一門心思做生意,奈何……”
張延齡心想,奈何你孫家經不起她折騰,所以想把她送走,也是爲了讓你家人得到解脫,是吧?
“這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孫伯父爲何會有如此煩惱?”
張延齡皺眉道。
孫友滿臉都是苦澀,坐在那兒自怨自艾:“自從小女入京以來,態度就完全變了,恣意妄爲,獨斷專行,瞞着我做了好多生意,全都以虧本收場。卻不知她爲何有那麼大的執念,全身心投入到買賣上,說是要振興孫家,實則卻……唉!”
越振興,家產敗得越快。
說白了,孫程盈沒有秦昭的本事,卻跟秦昭一樣志比天高,殊不知自己命比紙薄,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選一次太子妃,發現自己沒被選上,從此之後眼界好像變寬了,然後就開始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後果就是生意場上連戰連敗。
張延齡道:“那就該找個地方安置她……或者說,讓她留在家鄉打理原來的產業,經營店鋪,不好嗎?”
以張延齡的意思,既然你覺得這個女兒沒本事,那就索性在興濟給她個小鋪子,讓她在裡面瞎折騰,就算虧也虧不了多少,爲什麼還非得讓她出來主持家業?
你又不是沒兒子,非得給自己找那麼大的麻煩,敗光家業才甘心?
孫友道:“老朽也想,就是……”
奈何女兒太過強勢,且他這個當父親的又過於軟弱,總覺得沒選上太子妃是以往薄待女兒所致,結果就……家產一點點被女兒給敗掉。
孫家真是家門不幸啊!
“那也不該把女兒就這麼……賣了呀。”
張延齡這話說得就比較直接了。
孫友擺擺手道:“若是她能進您府上,乃她的天大造化。論富貴,如今大明有幾家比得上張家?”
張延齡趕緊轉換換題,道:“我這麼問吧,孫伯父,您府上一次性能拿出多少銀子來?”
“三千兩。”
孫友豎起三根手指,道,“最多就能拿出這個數,甚至後續招募人手,開礦等事項,都未必能湊得出銀子。且……”
張延齡笑道:“怎麼,擔心令嬡留在家中,若不趕緊送走,以後家族生意再被她插手,連這三千兩銀子都悉數搭進去?”
孫友沒有承認,但看其臉色,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張延齡道:“這樣吧,那位秦當家,與你們府上千金素有交情,我就讓令嬡過去,接受秦當家的指點,好好磨練經營之術。暫時……就不讓她回府了,你看如何?”
“啊?”
孫友顯得很意外,這算怎麼個說法?
張延齡輕嘆:“令嬡想做生意,也得會經營纔是,首先就得有眼界,且還得有格局,懂得取捨之道,必須有人悉心教導,而如今恰好有一個良師在那兒,爲什麼不近距離學習呢?”
“秦當家她……”
孫友很想說,你以爲人家赫赫有名的徽商大佬秦掌櫃,會這麼眷顧自己的女兒?人家閒得沒事幹?
張延齡又仔細琢磨了一下,這才道:“令嬡呢,就折三千兩銀子,先送到我這裡來。把身契什麼的先簽了,我張府不會收留她,只將她送到秦當家門下學習如何營商,有在下的面子,秦當家應該會準允。
“等將來你們家賺到三千兩銀子,再把她給贖回去。婚姻嫁娶不限,你看如何?”
孫友瞬間瞪大眼睛。
那驚喜的神色分明是在說,還有這種好事?
當鋪押家產的見過,直接抵押女兒的……還能抵押出去,讓她學習深造,甚至還可以隨押隨贖……
“好。”
孫友當即應允下來。
張延齡一臉好奇地問道:“孫伯父不問問利息幾何?”
“都行,都行。”
孫友那輕鬆的神色分明是在說,我女兒都賣了,且還是三千兩銀子之巨,傻子才把她贖回家呢。
有這三千兩,我納幾十房小妾回去,生一窩女兒,它不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