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城破了。”
“北疆軍殺進來了。”
就在雙方爲了爭奪豁口的控制權而慘烈廝殺的時候,一聲驚恐的吶喊在城中響起。
斡羅孩城,被攻破了。
北疆軍趁着夏軍精銳防守豁口的時候,強行攀登上了城牆,正向着各段守軍反撲過去。
“什麼?”
“該死啊!”
正在豁口處指揮士兵抵抗北疆軍士兵的高逸,聽聞這個消息之後,臉色大變。
緊握刀柄的手臂微微顫抖,牙齒幾乎被咬斷。
“老天爺,爲何對我夏國如此狠毒啊!”
他知道北疆軍很厲害,無論是單兵戰鬥能力還是整體能力都非常恐怖,但卻沒想到,自己竟然只堅守了五天,斡羅孩城就被攻破了。
可他高逸絕不屈服。
越來越多的北疆軍翻越城牆攻了進來,向着豁口處圍攻,意圖接應黑甲軍進城。
“殺!”
高逸怒目圓睜,手中長槍寒光閃爍,猛地刺向一名北疆軍士兵的脖頸。
那士兵反應不及,鮮血噴了高逸一身。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污,嘶吼道:“夏國的男兒,死也不能退!”
身邊的夏軍士兵被他的氣勢感染,紛紛奮力搏殺。
高逸如一頭猛虎,左衝右突,又接連斬殺了三名北疆軍士兵。
可無數身穿赤甲的北疆軍如同潮水般不斷涌來,後面還有大量黑甲軍步步緊逼。
他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一個個倒下,再也沒能站起來。
“高將軍,快走!”
最後一名親衛嘶吼着擋在他身前,被一柄長槍貫穿胸膛。
高逸眼中血絲密佈,用那已經脫力的雙手,揮舞着滿是豁口的斷刀,想要繼續向前衝。
卻是被一名士兵扔出鎖鏈,套住了脖子,拽倒在了地上。
周圍北疆軍士兵趁機撲上來,死死按住他的四肢,將他捆了個結實。
“放開我!我要殺了你們這些蠻子!”
高逸奮力掙扎,怒吼不止,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北疆軍士兵源源不斷地涌入城中。
斡羅孩城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北疆騎兵入城,沿街推進,口中喝道:“所有百姓、士兵,全部到城外集合!違抗者,格殺勿論!”
一名夏軍士兵躲在民房的角落裡,舉着弓箭想要偷襲。
箭矢射在一名士兵的胸前,卻被甲片擋住,受了輕傷。
夏軍士兵卻被另一名北疆士兵刺穿了胸膛。
“狗東西,找死。”
“負隅頑抗,死路一條!”
街道上,北疆軍士兵驅趕着驚慌失措的百姓,老人的咳嗽聲、孩子的哭喊聲、女人的啜泣聲不絕於耳。
“趕緊走!再磨蹭,小命不保!”
另一邊,高逸被押到了李東江面前。
李東江身穿赤色甲冑,魁梧的體魄散發着兇悍的氣勢,如一頭野獸一般,狠狠的盯視着衣衫染血的高逸。
“高將軍,久聞大名。”
李東江看着他,緩緩開口道:“早就聽聞夏國之中有高逸將軍,數次抵擋克烈部南下,追逐草原千里,守衛夏國北境無虞。”
“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天下間,很少有堅城能擋得住我北疆大軍的五日連攻。”
聽着李東江的話,高逸那蒼白的臉龐上卻始終沒有動容半分。
沙啞如枝椏的聲音說道:“你就是李東江?”
“北疆第二鎮都統,蠻酋李驍的叔父?”
自從李驍第一次解決敦煌之後,北疆便成爲了夏國的主要敵人。
李純祐加大了對北疆情報的蒐集,瞭解了很多事情。
包括李東江等人的背景,這都已經不是秘密了。
抓幾個俘虜就知道了。
“沒錯,本將便是北疆第二鎮都統、西州將軍李東江。”李東江輕輕的點頭道。
高逸微微的點頭,神色坦然道:“李將軍,今日敗於你手,我高逸不冤。”
“今日別無他求,只求一死。”
李東江嘆了口氣:“高將軍是條好漢,我很欣賞。”
“若是就此隕落,豈不可惜?”
“如今斡羅孩城已破,夏國氣數將盡,你若肯歸降我北疆,我保你高官厚祿,不比在夏國強?”
“歸降?”
高逸冷笑一聲:“我高家世代受夏國皇恩,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豈能做那叛主求榮之輩?”
“你們北疆軍侵略我夏國疆土,殺戮我夏國子民,我恨不得食爾等之肉,飲爾等之血,怎會歸降?”
李東江眉頭微皺:“高將軍,你本和我等一樣,乃是漢人,夏國非你故土,何必如此執着?”
“我生在夏國,長在夏國,受夏國恩惠,便是夏國人!”
高逸語氣堅定:“我高逸今日唯有一死,以報皇恩。”
李東江看着他決絕的眼神,知道再勸無益,無奈地搖了搖頭:“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便成全你。”
“就是不知道,若日後你夏國君主落入我北疆之手,是如高將軍你這般英勇就義?還是如螻蟻偷生般跪地請降。”
說罷,李東江輕哼一聲:“希望他不會辜負了你們這些,爲了嵬名家基業捨棄性命的忠臣們。”
高逸聞言,神色憤懣,狠狠的瞪了李東江一眼,卻也閃過了一絲掙扎和懷疑。
然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見他一副誓死不降的樣子,李東江也不再多言。
北疆之中,兵多將廣,已經過了求賢若渴的階段了。
不久後,望着高逸的屍體,李東江沉默片刻,最終下令:“厚葬了吧。”
如歷史一樣,高逸爲他的夏國死節。
只不過,他的孫子卻在十幾年後成爲了蒙古的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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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一支大軍正在賀蘭山和黃河之間的大地上向北行軍。
夏國旌旗在烈日的照耀下,有氣無力的飄蕩着,一如軍中那衆多士兵一般,完全沒有半點精銳該有的樣子。
“大帥,前方十里便是克夷門。”
大軍之中,先鋒官勒住馬繮,指向遠方地平線處那道隱約的山隘,轉頭對着中軍隊伍中的嵬名宏烈說道。
嵬名宏烈身披亮銀甲,腰懸佩劍,聞言微微頷首。
他擡手遮眉望向克夷門方向,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不久前,夏國完成了第一批兵力征調,將民間十五歲以上到五十歲以下的男子盡數徵召。
以興慶府等地留守的少量精銳爲骨幹,勉強武裝成軍。
僅是興慶府、順州、定州三地,便湊出了五萬丁壯,其他州府的徵調還在進行中。
爲應對北地緊張局勢,李純祐任命他爲鎮北大元帥,統帥北地所有兵馬抵抗北疆軍。
此刻他率領的這五萬大軍,便是第一批北上支援斡羅孩城的力量。
只是隊伍裡多是面黃肌瘦的農夫,要麼年紀太大,要麼年紀太小,握着兵器的手還在發顫。
而且大部分人連一件皮甲都湊不齊,還是穿着原本農夫的衣服呢。
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是一羣被趕鴨子上架的烏合之衆。
沒辦法,西夏的國力已經衰弱至此,提供一些破舊兵器已經是極致了,連軍中口糧都進行了縮減呢。
畢竟李純祐捐輸來的只有一百萬貫,而不是一千萬貫。
嵬名宏烈正思忖着如何加快行軍速度,以免斡羅孩城堅持不到援軍的到來。
忽然聽到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噠噠噠噠噠~”
兩名探騎慌亂地奔至中軍,翻身下馬時險些栽倒,身後還跟着幾個衣衫襤褸、滿身血污的士兵。
“大帥!大事不好!”
探騎的聲音帶着驚恐:“斡羅孩城……斡羅孩城已經被北疆軍攻克了!”
“什麼?”
嵬名宏烈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探騎喝道:“你再說一遍!”
那幾個從斡羅孩城逃出來的夏國士兵“噗通”跪倒在地,其中一人帶着哭腔回話:“回大帥,五日前北疆軍轟塌了城牆,我軍拼死抵抗……”
“可他們的重步兵實在兇悍,沒堅持到日落,城就破了,高將軍他……他生死不明啊!”
嵬名宏烈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眼前陣陣發黑。
他死死攥住繮繩,指節捏得發白:“北疆軍有多少兵力?高將軍是如何佈防的?城破時還有多少守軍?”
“北疆軍主力約莫三萬,還有不少草原牧民助戰。”
另一名士兵哽咽着回答:“高將軍把能戰的都派去堵豁口了,城破時守軍還有很多呢,可是北疆人更多……”
“我們是趁亂從水道逃出來的,一路上看到北疆軍正在驅趕百姓,到處都是火光……”
嵬名宏烈沉默着,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他知道斡羅孩城的防禦強度,更清楚高逸的守城能力,連這樣的堅城都撐不過十日?
北疆軍的戰鬥力竟強悍至此?
“大帥,”身旁的副將小心翼翼地開口:“斡羅孩城已破,克夷門孤立無援,咱們要不要……”
“繼續北上!”
嵬名宏烈打斷他的話,聲音沙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
“就算只剩一座克夷門,也要守住!”
“傳我將令,全軍加速前進,一個時辰之內,全軍務必抵達克夷門!”
克夷門,位於賀蘭山北端,並非是一座城池,而是一片險地。
它東接黃河,西連賀蘭山主脈,如同一座堅固的大門,橫亙在山河之間。
爲西夏腹地阻擋北方的來犯之敵,是興慶府的北大門。
過了克夷門,便是一馬平川的賀蘭山平原,與興慶府之間,只有一座定州城間隔。
可現如今,接連的戰爭早已經將定州的兵力抽調一空。
所以,必須死守克夷門。
否則,興慶府都將淪爲北疆軍的跑馬之地。
於是,嵬名宏烈率領五萬烏合之衆,匯合原本駐守克夷門的右廂朝順軍司剩餘的兩萬兵馬,圍繞着克夷門的險地,展開了佈防。
在主要山口囤積重兵,並且開挖陷馬坑等,想盡一切辦法阻擋北疆軍的進攻。
……
虎狼關。
兩山之間的隘口處,這座新修的關隘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死死扼守着通往涼州的要道。
徵西大元帥迺令思聰率領十萬西夏大軍,已在此處鏖戰多日,對這座險地發起了數十次進攻。
虎狼谷內,屍體層層疊疊,幾乎堵住了狹窄的通道,可關隘依舊巋然不動,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中軍大帳內,迺令思聰看着桌案上的軍報,眉頭擰成了疙瘩。
興慶府的命令一道比一道急促,措辭也一次比一次嚴厲。
要求他必須儘快攻克虎狼關,收復涼州城,然後轉攻爲守,派遣大軍主力回援興慶府。
這一切只因爲北疆大軍已經開闢了第二戰場,正在猛攻北境的斡羅孩城。
這個消息傳來時,迺令思聰大爲震驚,他實在沒有想到,北疆軍竟能如此迅速地結束漠北之戰。
克烈部呢?
乞顏部呢?
那些曾經在夏國境內肆意劫掠、兇悍無比的草原人,如今面對北疆軍時,卻反倒成了不堪一擊的軟蛋?
他比誰都清楚時局的危急。
一旦斡羅孩城淪陷,興慶府就只剩下克夷門這最後一道防線,屆時整個夏國都將岌岌可危。
“諸位將軍。”
迺令思聰那雙渾濁中攝着精光的眼眸看向帳內衆將,蒼老的聲音盡是沙啞。
“斡羅孩城告急,興慶府危在旦夕。”
“虎狼關是北奴的立身依仗,攻克此關,北奴在河西走廊將再無險可守。”
“我軍不僅能收復涼州,更能回援都城,保住我夏國的根基!”
他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來:“朝廷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如今國難當頭,正是我等爲大夏效死力之時。”
“若虎狼關不破,興慶府有失,我等還有何面目見陛下和百姓?還有何面目面對列祖列宗?”
衆將被他的話語激起了鬥志,紛紛抱拳:“願隨大帥死戰!”
隨後,迺令思聰披上厚重的戰甲,親自來到陣前。
他勒馬立於高坡之上,目光如炬,看着下方黑壓壓的夏軍士兵,高聲下令。
“進攻!”
“嗚嗚嗚嗚~”
號角聲嗚咽響起,夏軍士兵如潮水般涌向虎狼關。
他們扛着雲梯,頂着盾牌,嘶吼着向前衝鋒,試圖攀上高聳的城牆。
城牆之上,北疆軍士兵早已嚴陣以待。
“放箭!”
隨着一聲令下,箭矢如雨點般射下,夏軍士兵不斷中箭倒地。
但後續的士兵毫不畏懼,踩着同伴的屍體繼續向前。
“開炮!”
第四鎮神機營千戶,一聲令下,關隘上的二十門火炮,先後發出怒吼。
“轟轟轟轟~”
炮彈呼嘯着衝出炮膛,砸向夏軍的密集陣型,每一次爆炸都能掀起一片血雨腥風,炸得夏軍士兵人仰馬翻,慘叫連連。
夏軍的攻勢一次次被打退,又一次次重新組織進攻。
虎狼谷內,屍體越堆越高,鮮血匯成了小溪,順着山谷緩緩流淌。
迺令思聰在高坡上看得心急如焚,臉色猙獰道:“繼續攻城。”
“軍法隊聽令,誰敢後退,立刻射殺。”
但就在他呼喊之際,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
一枚炮彈呼嘯着在他不遠處炸響,泥土和碎石飛濺,氣浪將他的戰馬驚得人立而起。
“小心,大帥!”
迺令思聰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劇痛,眼前一黑,直接栽下馬去。
主帥重傷,夏軍的進攻瞬間亂了陣腳,攻勢戛然而止。
幾位將領見狀,只能下令退兵。
直到傍晚,迺令思聰纔在中軍大帳中悠悠轉醒。
他想要起身,卻感覺胸口傳來劇烈疼痛,每動一下都十分艱難。
“大帥,您傷的很重,千萬不要隨意動了。”一名將領趕忙上前安撫說道。
“我怎麼了?”迺令思聰皺着眉頭問道,好像有些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了。
在旁人的提醒下,才慢慢回憶起來,隨後便着急問道:“戰況如何?”
帳內的衆將面露難色,一名副將上前回話:“回大帥,我軍攻勢受阻,將士傷亡慘重,暫時撤回了營地休整。”
“而且,而且,軍中已經傳出您重傷不治的消息,我等隨極力禁止,但各軍士氣……”
迺令思聰沉默了片刻,早就料到的結果了。
唯一的辦法,便是他強撐着身體,裝作一點事沒有,在將士們面前露個面。
否則,謠言不會停止,只會愈演愈烈。
“北路大軍進展如何?”
另一名將領嘆了口氣:“大帥,北疆騎兵精銳異常,我軍騎兵難以匹敵,至今沒能取得戰果。”
其實衆人都清楚,西夏最精銳的騎兵在前年的河西之戰中已折損在北疆軍手中。
如今的騎兵都是後組建的,精銳程度遠不如從前。
全軍唯有兩千鐵鷂子還堪一戰,可數量太少,且要留下一千保護興慶府。
僅剩的一千鐵鷂子面對北疆騎兵,根本沒有任何優勢,況且北疆軍的黑甲軍也是不次於鐵鷂子的具裝甲騎。
聽完這些,迺令思聰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冰涼。
正面的虎狼關難以突破,北邊雖然是一片戈壁坦途,但卻又是北疆軍的主場。
至於南路扁都口?
那可是要橫跨大半個祁連山啊!
就在愁雲籠罩西夏諸將的時候,一個更加震撼的消息傳來。
一名傳令兵匆匆走進大帳,單膝跪地道:“啓稟大帥,斡羅孩城……淪陷了!”
“什麼?”
迺令思聰猛地睜開眼睛,臉上血色盡失。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傳令兵,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隨即一陣劇烈的咳嗽涌上喉嚨。
“咳……咳咳……”
他咳出的痰液中,竟帶着幾塊暗紅色的肉塊。
“大帥,大帥~”
衆將見狀,紛紛上前想要攙扶,卻被他揮手擋開。
“走開。”
迺令思聰憤怒低吼,如同一隻即將瀕死的猛虎。
顫抖的伸出手,指向虎狼關的方向,眼中充滿了悲憤與無力。
喃喃說道:“陛下,老臣死罪,沒能收復河西走廊,辜負了您的重託。”
“死罪啊!”
說着,迺令思聰老淚縱橫,又繼續咳血。
之前的都那枚炮彈,似乎是傷到了它的臟器和肋骨。
最終,迺令思聰發出了艱難的命令。
“傳……傳我命令,撤軍!”
“即刻返回興慶府。”
“不得有誤!”
衆將雖有不忍,卻也知道這是無奈之舉。
不只是興慶府需要這支大軍保護,更重要的是北境戰爭的爆發導致徵西軍的糧草難以維繫。
若是能攻破虎狼關,奪取涼州城的糧草,一切都還有可能,可如今進攻遭挫,唯有撤軍一條路可走了。
第二日清晨,虎狼關外的夏軍營地開始拔營起寨,數萬大軍帶着疲憊與絕望,緩緩向南退去。
只留下虎狼谷中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在晨曦中散發着淒涼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