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牧嶽軍士是秦德冬秦軍爺的手下吧,嶽軍士每天都來給小女子家砍柴、打掃、提水、扛包,但從來沒有提出過任何要求。”劉姑娘飛快地說道,一想到嶽牧隨時可能沒命,她就再也不考慮自己的名聲問題:“嶽軍爺從來沒有向小女子求親過,倒是小女子存過高攀的心思,”這話一出口劉姑娘還是忍不住臉紅了,她垂首繼續說道:“小女子聽說岳軍爺被抓起來了,今天還來人說他處死他,小女子就跑來喊冤,嶽軍爺從來沒有逼迫過小女子,小女子沒有說謊,此事千真萬確。”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劉姑娘吃驚地看到眼前的女人突然雙手合十,仰天念起佛來,秦大嫂唸了幾遍佛,低頭看向劉姑娘,問道:“姑娘,這番話您可願意在管事的人前再說一遍。”
“小女子願意啊。”劉姑娘心想自己已經算是拋頭露面了,若是不能救人那自己又何必來闖軍的軍營呢。
“管事的人,一層層的可能會有很多。”秦大嫂臉上頗有些爲難之色:“姑娘,他們都是些男人。”
“大嫂您放心吧,小女子不怕。”劉姑娘斬釘截鐵地說道。
“姑娘你真心好,你一定會有好報的。”秦大嫂連忙站起身:“姑娘你稍坐,我這便去找管事的大人們去。”
隊裡的報告送到餘深河手中時,他正在許平的帳中開會,餘深河看了兩眼就忍不住皺起眉來。剛剛做完總結性軍情彙報的周洞天見餘深河一臉難色,就探頭過來肯這份報告,見到是這種事情後有些驚訝:“餘兄弟,這點小事你不能會後再處理嗎?”
“因爲事關人命,所以被第一步兵翼定成緊急軍情了。”餘深河無奈地解釋道,也只有緊急軍情纔可以在開會的時候送入,剛纔聽說有緊急軍情送到時——尤其是奉命駐紮在開封旁修整的近衛營居然有緊急軍情,許平都不禁有些吃驚,餘深河也是一把抓過來就迫不及待地看起來。
“什麼事關係到人命?”許平問道。
“又是那個嶽牧,”餘深河解釋道:“他違反了軍法,竟然去騷擾開封難民。”
“怎麼騷擾了?”許平聽說是那個禍頭嶽牧又惹事了,也忍不住有些好奇。
“他看上了一個開封城放出來的難女,就每天去她家亂轉,惹得難民裡有人議論紛紛,一直傳到營裡,營裡派人下去一查真有此事,而他的長官和同僚竟然一直隱瞞不報。”餘深河一邊報告一邊嘆氣,末尾還向許平道歉:“末將治軍無能,又給大人找麻煩了。”
許平此時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如果嶽牧做出別的什麼事來,他都不會太生氣或吃驚,不過這種事情他三令五申,屢次向軍中發下通報。嶽牧作爲一個重點培養的士官,營裡專門給他請先生教他讀書認字,竟然明目張膽地違抗許平的嚴令,這真讓他感到怒火升騰、難以忍受。
“把報告給我。”許平伸出手,從餘深河那裡要過了第一步兵翼的報告書,他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沉思片刻把它交給了周洞天:“你怎麼看這件事?”
“苦主竟然替他說話,”周洞天先是一愣,然後心中一鬆:“還好,看來不會鬧大了,既然嶽牧沒有強逼的行爲,那麼從輕發落判絞總可以的吧?”
“判絞”餘深河有些遲疑:“這樣好麼,傳出去搞不好百姓們會說我們還是心存包庇。”
“終歸是兄弟一場,嶽軍士可是從開封就參軍了,既然他無心爲惡,那就法外施恩吧。”周洞天勸說道。
“也好,”餘深河猶豫了一下,看向許平:“大人覺得呢。”
“如果要從輕,就必須要有從輕的理由。”許平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根據之前定下的軍規,調戲難女就是斬首示衆,而且這個規定已經向百姓們宣示,並且執行過。
“這個苦主的話就是理由啊。”周洞天答道,他覺得就算從輕也不會被百姓認爲是出爾反爾:“大人,嶽軍士跟隨您這麼久了,卑職覺得還是給他一個全屍,讓他能夠入土爲安吧。”
“這位姑娘,”許平突然揚了揚手中的信:“她肯定不會滿意的。”
“這位姑娘也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了。”周洞天有些奇怪:“她一句話就讓嶽軍士免於葬身狗腹的命運,這份情義嶽軍士估計也會感激不盡吧。至於秦德冬他們,卑職覺得只要略加薄懲就夠了,不必太過苛罰。”
“是啊,十鞭就差不多了。”餘深河惡化其他軍官都表示贊同,之前裝甲營有過一起強逼民女的案件,小隊官包庇部下根據規定被問絞。
“嗯。”許平看上去是贊同了從輕發落,讓大家繼續開會,就是顯得有些心神不定。
“到此爲止吧。”片刻後許平突然發話道:“把那個苦主——劉姑娘帶來見我,我要親自向她賠罪。”
“這事”餘深河莫名其妙:“她自己承認嶽牧沒有逼她的,大人您要賠什麼罪?”
“爲我要殺嶽軍士。”
“可這是軍法。”餘深河愣住了。
“所以我要賠罪。”
###第二十三藉口
“這麼一點小事。”周洞天和餘深河都覺得許平過於小題大做,他們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讓一個軍官去致意便是。”
見許平不置可否,略微一思索後,餘深河欠身道:“大人,這都是末將疏於管教,就由末將去致歉吧。”
“把這位劉姑娘帶來吧,”許平擺擺手,讓衆將退下:“今天的軍議就到此爲止,明日繼續。”
派人去請劉姑娘的同時,許平還讓衛兵燒水泡茶。
“民女叩見大將軍。”見到許平後,劉姑娘當即就要行磕頭大禮。
“別!折殺在下了。”早有準備的許平高聲喝止住劉姑娘,示意對方坐下說話,爲劉姑娘準備的椅子已經放好,連茶水也都備好:“在下可不是什麼朝廷命官,而是自封爲王的闖王任命的大將軍,說起來劉小娘子還是良民,而在下是賊寇,我們還是平禮說話吧。”
“小女子”
“劉小娘子的來意我知道了。”許平見對方面含羞澀,不等對方說出口便告訴劉姑娘:“嶽軍士觸犯軍法,我不能赦免他。”
“爲何?”劉姑娘驚叫了一聲,叫完之後臉上先是一紅,接着就不管不顧地說道:“大將軍難道是信不過小女子麼?小女子並沒有受什麼人的脅迫,字字出於肺腑,大將軍制定軍法難道不是爲了保護無辜的人麼?爲什麼連明知無辜的人也要殺?”
許平很清楚一個年輕女子說出這番話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因此帳裡他並沒有留衛兵在側:“劉小娘子,在下曾經是官身,很清楚衣冠禽獸是什麼樣的一種人,也很明白任何手裡握着刀槍、掌握着百姓生殺大權的人,只要稍一放鬆就會變得無惡不作,這點想必也是爲劉小娘所深知的。誠如小娘子所言,在下制定軍法就是爲了保護無辜者,而在下規定,只要我的部下從百姓手裡拿一個錢,哪怕對方聲稱是心甘情願給的,也是強奪民財;只要我的部下吃百姓的一頓飯,哪怕對方聲稱是感謝之舉,那也是巧取豪奪;而只要”許平吸了口氣,正色說道:“若我的部下,無論是不是在開封附近,只要向他管轄範圍內的民女說親,那就是強搶民女,無論是開封這裡、還是歸德,或是許州,我都絕不許我的部下以任何理由從他可以管轄到的百姓手裡得到好處。”
劉姑娘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措施,一時有些愣住了。
“劉小娘子聰慧過人,想必能夠明白,”許平解釋道:“在下一個凡夫俗子,沒有千里眼、順風耳,只要我允許我的部下從他管轄的百姓手裡收取禮物,哪怕一開始真的是出於感激,但一定會迅速演變爲因爲畏懼,而一定會有人用職權相要挾,逼迫百姓就範。這種事可以做得非常隱蔽幾乎無法察覺,而苦主則有苦難言,而我的部下們,多有戰場上換那與共的情誼,他們幾乎一定會官官相護的。”許平搖搖頭:“劉小娘子,嶽兄弟是曾經在戰場上用身體掩護過在下,曾經在寒冬之夜和在下一起蹲在戰壕裡並肩作戰,今天一聽到他犯罪在下就心神不寧,一直在思索如何能找出理由給他脫罪,在下不覺得其他人就都是聖賢了。在下在官場上的時間不長,但是很清楚只要留下一個口子,那麼這個口子就一定會被用來作惡,想一想那些因爲在下心軟而死的人,在下便鼓不起勇氣給嶽兄弟特赦。”
劉姑娘反駁道:“既然明知是無辜也不放過,那大將軍的赦免之權又有什麼用?”
“在下師承鎮東侯,二十餘年前侯爺曾有言,軍法在他之上,”許平心中一直有個念頭始終不曾爲外人道,那就是如果沒有德州的法外開恩,那麼自己這個對鎮東侯來說巨大的禍患就不會存在,可見軍法確實是不容輕易破壞的,否則很容易招來不良後果。
“可是嶽軍爺曾經對小女子言,說大將軍曾經赦免過他,沒有追究過他在戰場上怯懦,他爲此感激不盡,發誓要爲大將軍效死。”
“是的。”許平點頭承認確有其事,而且那不是他唯一一次破壞軍法特赦別人,不過許平對這種事有一個底線,那就是該犯的行爲確實沒有使任何人受到無可挽回的傷害,或是使旁人蔑視軍法的威嚴——例如許平在德州的行爲,這次嶽牧的行爲也可能造成類似的後果:“那次並沒有苦主,也不會有人因此對軍法心生輕視,覺得違反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這次大將軍不肯赦免嶽軍也,是因爲擔心一旦放了嶽軍爺,那麼就會讓其他人覺得有機可乘,可以趁機勒索民財嗎?”
“是的。”許平點點頭:“在下在明廷官場幾個月,又執掌開封府政務近一年多,深知絕不能對官吏心存任何僥倖,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