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關於軍銜大人的條例是怎麼寫的?”金求德立刻有了興趣。
“我寫的,恐怕不如許平現在正用的,畢竟我只是想法,而他用於軍中經過實踐。”鎮東侯打算直接將許平的現有條例抄襲過來,直接用於新軍之中。
金求德臉上顯得有些不情願,楊致遠也不是很同意:“大人,許平是有些才華,但我們總不好全盤抄他的啊,他畢竟是從大人您這裡學去的,您是師父,您肯定比他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鎮東侯仍固執己見:“戰場是最無情的裁判,到底誰的規矩定得好,戰場說了算,既然許平打贏了,那就該我們學他。”
“這裡面有好多是有關運氣,匆匆忙忙地學許平,要是再輸了更會遭人恥笑。”因爲屋內沒有外人,金求德毫不掩飾自己的反對:“那個營下面加翼,也是大人的主意麼?”
“這個倒不是。”
近衛、西首、裝甲三營的軍官排成整整齊齊的隊形,在墓地前安靜地站着,今天許平親自主持黑保一的葬禮,這些軍官抵達後,發現要下葬的不止一人,與黑保一同時下葬的還有新軍們的蒲觀水將軍,而且他的墓地就緊挨着黑保一的。雖然不少人心裡有些驚奇,不過大家都保持安靜,沒有人交頭接耳而是靜靜地等待着許平的發言。
許平舉着一杯酒走到衆人之前,他首先向兩人並排放着的屍體抱拳鞠躬行禮,然後轉過頭面對衆人:“今天,我們要安葬兩位將軍,一位是我們的黑兄弟,另一位是官兵的蒲將軍。”
“說到黑兄弟,我自問比他更會治軍,自問比他更懂一點打仗,因此成軍以來,他一直是我的副官,大家都認爲理所應當,黑兄弟也覺得再正常不過。但有兩點,是我遠遠不能和黑兄弟相比的,一個是他的憐憫之心,一個是他的謙虛。”許平向在場的軍官複述起黑保一和他一同趕去洛陽的路上,黑保一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把最後的乾糧分給饑民:“黑兄弟對世人充滿了憐憫之心,他總是恨自己的力量不夠用,不能幫助更多的人。聖人說過,憐憫之心每個人都有,是人非人,其實就是這麼的簡單。爲什麼我們會扶起摔倒在路邊的老人?爲什麼我們會向落水的孩童伸出援手?是因爲我們心中的憐憫之心。爲什麼我們知道我們的長輩、孩子需要幫助時也能得到陌生人的援手?因爲我們知道我們生活在聖人的故鄉,這片土地上滿是懷着憐憫之心的人類而不是冷血的獸類。如果沒有憐憫之心,我們即使行走在鬧市之中,猶如身處無人之野。黑兄弟”許平向躺在那裡的黑保一又是遙遙一拜:“每當我想起他時,我就感覺自己又近人一步,而遠虎狼禽獸一些。”
“還有就是黑兄弟的謙虛,他熱心幫助世人,寧可自己忍飢挨餓也不願看到別人陷入飢寒,但黑兄弟從不居功,因爲實在無法把這個德行歸功於別的某個人,所以只好歸功於他心中的神。”許平看着黑保一,鄭重地說道:“聖人不允許我們議論神,但我尊敬黑兄弟信奉的神,因爲他的謙虛。”
許平把杯中的酒灑在黑保一的靈柩前:“黑將軍千古。”
在場的軍官紛紛灑下他們的杯中酒,附和道:“黑將軍千古。”
“蒲將軍,”許平又舉起一杯酒:“他生前和我們是敵非友,不過他千里迢迢趕來河南,並不是懷着對我們恨意、或是殺心而來,而是因爲他對開封百姓的憐憫之心;因爲河南巡撫針刺小兒、所以蒲將軍憐憫那些孩童,還有他們的父母;因爲開封糧食殆盡,所以蒲將軍憐憫那些即將陷於飢餓的百姓;因爲開封堅守不降,而且可能會以人爲食,所以蒲將軍憐憫那些將要遭到不幸的人。”
說道這裡許平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他向蒲觀水的遺體敬了一軍禮,繼續說道:“蒲將軍也是一個謙虛的人,他善待曾經與他爲敵的人、善待百姓、滿懷拯救開封黎庶之心,卻口口聲聲說是爲了他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皇帝,甚至”許平苦笑一聲:“還像歸功於我,我這個刻意要置他於死地的人。”
“蒲將軍千古。”許平又一次帶頭把酒灑下,蒲觀水和黑保一的棺木被送入墓中。許平在士兵準備合土前做了最後的致辭:
“兩位心懷對世人憐憫之心的將軍,卻不得不在沙場上拼死廝殺,想拯救河南百姓的黑將軍,行爲的後果是把開封百姓推入火坑;而一心要救開封滿城性命的蒲將軍,如果成功卻會不自知地成爲殺害無數河南百姓的元兇?爲什麼?爲什麼兩個正直的人會成爲死敵?爲什麼滿懷救民之心的人會於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馳?”許平大聲問出這個問題後沉默了片刻,周圍的軍官們靜悄悄的,只能聽到一些刻意壓低的呼吸聲:“因爲我們是在亂世,這是一個是非顛倒、黑白混淆的時代,在這個時代,正義被扭曲成了邪惡和荒謬。”
“兩位將軍,在下斗膽把你們安葬在一起,希望你們在九泉之下能夠談心論交,”許平帶領着周圍的軍官們向蒲觀水和黑保一的墓地最後一次致敬:“兩位將軍在天有靈,請幫助許平保持本心,永遠不要忘記憐憫之心。若是許平真能夠早日結束亂世,還請兩位將軍多多照看吧。”
金求德最近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好,因爲新軍的連續失敗,天子對新軍的信任開始發生動搖,不過由於其他官軍的表現更差,所以這份懷疑本來還不是很嚴重。
前日陝西的八百里加急文書送達京師,這是朝廷在短短一個月裡收到的第二份令人萬分悲痛的軍情:闖王李自成回師洛陽,在孟津渡一戰,大敗馳援河南的晉軍,兩萬晉軍損失過半,姜鑲等將領帶着幾千人逃回山西;然後闖軍主力五萬人又在宜陽與汪喬年的六萬秦軍展開決戰,經過一日的激戰後秦軍崩潰,被闖軍一直追殺到靈寶。汪喬年出關時率領六萬大軍,逃回潼關時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在出關的秦軍五總兵中,賀人龍是唯一一個活着逃回陝西的,八個副將中七人被殺,陣亡、被俘的參將、遊擊更是不計其數,以往賀人龍還從未被逃難災民的軍隊擊敗過。經過傅宗龍和汪喬年的兩次大敗後,秦軍在河南損失的兵馬超過八萬,秦地累世將門的子弟有半數陣亡。
崇禎天子震怒之下,當朝就下令把汪喬年捉拿歸案,並於第二天把孫傳庭從獄中放出來加以垂詢。孫傳庭是明廷中屠殺逃難饑民的專家,此前死在他手下的難民——包括婦孺老人超過了百萬。孫傳庭一見面就告訴皇帝,消滅流民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之前官軍失敗完全是因爲監軍文臣無能,如果天子肯把剩餘全部秦軍的兵權都交給他的話,孫傳庭保證半年之內可以消滅闖軍。聽過孫傳庭信誓旦旦的保證、以及繪聲繪色地介紹過闖營(幾年前的經驗)是如何的不堪一擊後,崇禎對新軍的不信任加重起來,他命令保定總督楊文嶽統帥直隸軍立刻出發,趁李自成還沒來記得班師搶先攻擊正在開封修整的許平所部,爭取內外夾擊給開封解圍,至少要運進去一部分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