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嘆了幾聲,道:“三丫頭……哥兒滿月……二房誰去的。”
蔣元青面露難色,掙扎了幾下,終是老老實實道:“聽說元航夫婦去了杜府。”
老太太心下不甚明瞭,疲倦的揮了揮手。
蔣元青行禮退了出去。
待人走後,錢嬤嬤斜坐在榻上,替老太太輕輕按摩小腿肚。
老太太一想到孃家落魄至此,不由的悲從中來,抓住錢嬤嬤的手:“那頭……有消息……傳來?”
錢嬤嬤柔聲道:“老太太,咱們的人去了幾回,連近個身都不大容易,別說要……老太太啊,還是把人叫回來吧,萬一被京裡的人知道了,對府裡可不是什麼好事。那位如今官都做到戶部尚書了,天子近臣,咱們鬥不過。老太太,聽奴婢一句勸吧!”
老太太一拍榻沿,怒道:“蔣……福?”
錢嬤嬤嚇了一跳,忙把老太太的手放在嘴邊吹了吹,揉了又揉:“蔣福如今是瑾珏閣的大管事,是那位的得力助手,小姐若動了他,那位豈能甘心?”
老太太甩了錢嬤嬤的手,臉上泛起潮紅,激動道:“他們……都算計好的……只瞞着我……一個……忍不下!”
錢嬤嬤心疼的看着老太太,心頭連連嘆息,這心頭的結,纏了幾十年,又豈是她勸便能勸得開的。
……
蔣元青回了房。怕沈氏心裡存了埋怨,忙遣散了衆丫鬟,陪笑道:“老太太行事。難勉會偏向周家,你放心,橫豎我不往她房裡去就是。”
沈英如何還會拘泥於往日的醋意,和言悅色道:“到底是老太太的侄孫女,老太太偏袒小周姨娘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想着大爺若想與二叔二嬸,與四妹妹再親近些,需得拿捏好分寸。二嬸倒還罷了。左右不過是個周姨娘,四妹妹那頭還牽扯到那位。”
沈英伸出三根手指頭。在蔣元青眼前晃了晃:“那位與周家可是不共戴天之仇,聽四妹夫的意思。周家的落魄似乎與那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大爺可得分個親疏遠近啊。我可是聽說連二叔都有意親近那位。”
蔣元青一拍額頭,惱怒道:“我也正是這樣想的。偏老太太……哎!”
沈英輕嘆道:“四妹妹這回拒了昊哥兒入京一事。雖然推脫母子連心,怕我和大太太捨不得,往深了想,未嘗不是咱們前頭行事冷了四妹妹的心。”
蔣元青一聽女人提起長子的事,懊悔到了姥姥家。
沈英瞧在眼裡,越發溫柔道:“所以說分寸得拿捏好,遠了,老太太心裡不舒服,近了。若傳到京裡,又怕旁人生了誤會。哎,倒讓大爺夾在中間左右爲難了。”
蔣元青覺得這話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反把那憂心去了三分,摟過女人,重重的親了一口,笑道:“有什麼爲難不爲難的,便是爲了咱們那幾個小的,我都該親近了那頭。”
沈英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就勢攬上了男人的脖子,夫妻倆湊在一處膩歪了半天。都有些動情,遂熄滅了燈,又是一夜良宵。
至此後,無論小周氏如何在老太太跟前賣弄討巧,如何在蔣元青跟前柔情似水,沈英只輕輕的借力打力,不廢一兵一卒,就讓那小周氏落了下乘。
老太太雖有心相幫,到底要顧及着沈家,不再像當年偏袒周姨娘那樣明目張膽的偏袒小周氏,最多也只暗中敲打敲打。
這一敲打,反倒使蔣元青心裡更爲偏向沈氏,再加上幾個孩子牽着他這個做父親的心,慢慢的,也就不大往小周氏房裡去。即便輪到小周氏的日子,也沒了從前的顛鸞倒鳳,鶯聲婉啼。
一趟京城之行後,周曉麗心下的算盤不僅沒有得逞,反而失了男人的寵愛,她氣得柳眉倒豎,銀牙緊咬。心道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嚐了新鮮就把人撂開了,最是無情無義。
又埋怨起孃家父母來,若不是他們算計着要把庶妹弄到蕭府,她哪裡能落到如此境步。都說思極傷身,周曉麗回南邊沒幾日,便生了場病。
……
就在小周姨娘生病的當口,蔣家大小姐蔣欣瓊帶着男人孩子妾室,拖着大大小小的箱籠回了蔣家,打算三日後從蘇州碼頭出發入京。
其實太倉府就有入京的流河船支,蔣欣瓊之所以捨近求遠,一則是自個念着府里老太太、父母兄弟,入京前想見上一面;一則也是因自家男人有心悔改,想修復一下與岳家衆人的關係,夫妻倆個一合議,便有了這趟蔣家之行。
親生女兒回孃家,最高興的莫過於大太太,人還未到府門口,陳氏便着人早早的候着。
馮思遠夫妻倆入了蔣府,先往歸雲堂見了老太太。
老太太成精的人,見夫妻倆身後跟着的那對母子,也不言語,只把事先預備下的表禮客客氣氣的送到黃姨娘的手上。
蔣府衆人也是前事不提,都有表禮送上。馮思遠一看蔣家如此行事,轉了幾個心思,臉上的恭敬又深了幾分。
歸雲堂熱鬧了半個時辰後,才安靜下來。馮思遠夫妻往事先早已備下的院子裡歇息。
夜間,蔣府設宴,款待女兒女婿,男人們在外頭喝酒,女人們則早早的吃罷晚飯,各自散去。
是夜,陳氏遣了衆人,把女兒叫到了跟前,細細的問了問女婿最近的表現。蔣欣瓊如實彙報。
陳氏聽罷,心道果然如媳婦所料,這個馮思遠是個伶俐的,當下便語重心長的交待了女兒幾句。
蔣欣瓊從母親房裡出來,徑直去了大哥院裡見長嫂,打聽自家男人升遷一事的內情。
沈氏把如何與四妹妹商議,如何去的馮家,如何求的沈家一五一十的說與小姑子聽。
末了沈氏看着小姑子微微發黃的面龐道:“入了京,二叔二嬸那頭多走動。孃家哥嫂離得遠,你在京裡有什麼事也幫襯不上。好在四妹妹是個能爲的,有什麼難事愁事,只管去找她。我這回能把後頭那個厲害的踩下去,也多虧了四妹妹,”
蔣欣瓊素來與這個嫂子親厚,聽得如此暖心的話,早就紅了眼眶,自然一一應下。隨後又問起了欣瑜,欣珊姐妹倆的事。
沈氏也都說與她聽。蔣欣瓊心裡漸漸有了譜。
姑嫂倆說罷蔣府的事,又各自說起了房裡的姨娘,這下便如開了閘的洪水,沒完沒了,你倒你的苦衷,我訴我的傷心,頗有共同語言,直到蔣元青被人攙扶着進房來,才各自散去。
蔣欣瓊在夜色中靜靜呆立的半晌,又往陳氏院裡去,叮囑母親無論如何別像老太太那樣偏袒小周氏,冷了大嫂的心。
陳氏想着前頭自己做下的那些個蠢事,心下有些不大得勁,訕訕應下。
三日轉瞬而過,馮思遠夫婦別了蔣府衆人,登船啓錨。
陳氏捨不得女兒和兩個孩子,哭成淚人。
船漸行漸遠,衆人方纔回府。
……
鄭家西北角的一處僻靜院落,一片死寂。
一夜秋雨後,落葉飄了滿地。
病癒後蔣欣珊站在這滿院的落葉中,眼睛盯着高牆外那幾株森森而擺的竹影,久久未動。
耳邊似有什麼輕輕的嬉笑傳來,是女子含嗔的歡笑?還是男子爽朗的笑聲,亦或是孩子無邪天真的微笑,淡淡的,竟聽不分明。
蔣欣珊神色黯然。
大門吱呀一聲,露了一條縫,一個婦人模樣打扮的女子閃身進來,迅速走到蔣欣珊跟前,低低的叫了聲:“少奶奶!”
蔣欣珊見來人,眼中有了亮光,一把抓住來人的胳膊,急道:“珍珠,怎麼樣,孩子怎麼樣?”
珍珠反手握住蔣欣珊的手,安慰道:“奶奶別急,奴婢打聽過了,哥兒在太太身邊,吃的好,睡得好,太太疼的跟什麼似的。這回請大夫是因爲哥兒夜裡蹬被子,奶孃睡得死,所以才着了涼。吃了幾盞藥,如今已沒事了!”
“蹬被子,着了涼?”
蔣欣珊心底勃然一驚,冷笑道:“哄騙誰呢,打量着我在這院子裡,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着,就好糊弄。”
珍珠見蔣欣珊臉色大變,忙道:“聽少奶奶這話的意思……”
“珍珠!”蔣欣瑤冷冷打斷了她的話。
“外頭的事情,打聽出來了?”
珍珠微微皺眉,暗中打了幾回腹稿,才謹慎道:“奴婢也只打聽了個大概。前些日子老太爺往蕭府去,聽說是去送禮的。老太爺回來,就把老爺,六少爺都叫去商議了半天,原本是打算把少奶奶送到莊子上的,後來少奶奶生了病,才拘到了這院裡。沒幾日,咱們六少爺就升了官。”
珍珠小心翼翼打量蔣欣珊神色,末了又道:“聽下人們說,走的好像是蕭家的路子。奴婢還打聽到……”
“打聽到什麼,快說!”
珍珠猶豫片刻,心頭微微酸澀:“奴婢還打聽到,老太爺把少奶奶剩餘的嫁妝統統送給了四小姐!”
蔣欣珊勃然變色,猛的甩開珍珠的手,咬牙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們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啊!居然拿着我的嫁妝……我……”
珍珠嚇得低聲哀求道:“少奶奶,輕點聲,輕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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