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新年只有三天時間了。在往年,這會大街上早沒人了,除了巡邏軍士外,洛陽百姓基本都窩在家裡,不再外出,享受難得的閒暇時光。
今年則不一樣。冬月裡那批班師的大軍,浩浩蕩蕩,光駱駝就有近一萬六千峰,是前面兩次的三倍,駿馬亦有八九千匹,是前兩次的兩倍。
很顯然,這是把繳獲的財物一口氣全押回來了。
戰利品中的相當一部分,就由少府在洛陽東西設立了兩處貨場,公開發賣。
庾亮去了一趟東市,挑選了一些如羯鼓般的西域樂器。
跟隨他而來的棗庸頓時讚道:“明公好眼光。此鼓音質奇異,透空碎遠,乃奇物一件。今卻擺在這個角落,無人問津,實乃明珠蒙塵。入公之手,當大放光彩。”
庾亮笑了笑,讓隨從們把羯鼓搬上牛車,道:“務安,跟我轉了兩個時辰了。說吧,到底有何事。”
庾亮的目光在各色貨品商逡巡着,大部分時候只稍稍停頓一下。
洛陽官民多奔寶石、香藥、罽布、玉石而去,但庾亮主要是挑選製作精美的藝術品或奇物,純粹的金銀珠玉已然無法打動他了。
“太子度田括戶,身邊總要有奔走之人。僕不才,願效死力。”棗庸低聲說道。
庾亮瞟了一眼他,搖頭失笑,道“務安,肥皂工坊做得不順心麼?”
“工坊總不是正途,僕更想做一些實事。”棗庸說道。
庾亮拿手點了點他,笑而不語。
在這一刻,意氣風發的感覺又回來了。
棗庸不想在肥皂工坊蹉跎時日,這很正常,畢竟他已經三十二歲了,而工坊的職務並非朝廷經制之官,只是爲太子打理私產罷了。
這固然不錯,但最近三年工坊內來了不少河北人,棗庸便不想幹了,於是想跳出那個虛耗時日的大坑,到即將設立的度田幕府中任職。
雖然很可能只是個臨時性使職幕府,一應僚佐全是徵辟性質,幕主事了即罷,幕僚事畢則散,但那只是理論上而言,實際上來說,這個幕府可能要存在好幾年,在此期間,他們就是官,比官還官!
即便將來撤銷幕府,在太子面前奔走這麼久,還怕沒機會麼?至少比繼續在肥皂工坊內蹉跎要強。
“也罷,太子總要用點自己人的。”走了一陣後,庾亮終於鬆口了。
棗庸大喜,躬身行禮致謝。
“務安,你可知這是得罪人的活計?”庾亮提醒道。
“自是知曉。”棗庸回道:“明公應有所耳聞,貞明元年冬月,我長社棗氏就在毗陵拿了塊地,七年間開荒兩次,而今已有莊客三百七十餘家、田二百頃。長社這邊只有二十餘頃地了,也就維持下私學,養一養老人,奉祀下先祖罷了。”
“動作好快。”庾亮嘆道。
棗庸有幾個兄長,以前多爲低級官吏,後來屢次居家守孝,慢慢沒人想起他們了。若非自己還念着與棗嵩的一番交情,時不時給點機會,棗氏會更加困難。
在長社縣的二十餘頃,如果按照佔田法來說,大概能保住三分之二,只需整個宗族內部協調一下——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容易起糾紛。
不過棗嵩這一支大概也不是很看重長社的這些地了。他們七年前就南下毗陵郡,速度相當快了,故搶得了一份田產。七年後的今天再去,毗陵興許還有地,但多半是下田,且需要自己開荒,這個就差很多了。
想到這裡,庾亮想起了自家。
他其實也派人南下過,而且是直接在建鄴拿地,緊貼籬笆牆離石頭城不遠,交通方便,土壤又肥沃,乃上田中的上田,只不過小了點,才三十頃罷了。
他也不是很上心,至今都只讓家僕管理,產出供莊園上下啖食,多餘的就拿到市場上售賣,所得運回北方,供自家花銷。
比起棗氏,他是不是有點太過於懈怠了?
就在此時,風中突然飄來了一陣臭味,庾亮皺了皺眉,然後又舒展了開來。
在關西數年,他太熟悉這種味道了,必是駱駝無疑!於是舉步走了過去。
前方果然圈了一批駱駝,圍在柵欄內,大概有二三百頭的樣子悠然自得地咀嚼着乾草,似乎已經習慣了周邊人來人往的環境。
旁邊坐着幾名少府的小吏,一臉晦氣。大過年的,沒法回家,還在這賣駱駝,換你心情能好麼?
他們也不認識庾亮,只當是哪個尋常富人,公式般地介紹一番後,便坐了回去,不怎麼上心,不怎麼熱情,反正賣不賣得掉都和他們沒關係,大不了再拉回去,由少府出錢養着好了。
見少府小吏不說話,棗庸覺得自己該表現一下,便上前揪住一人衣袖,說道:“見着人來買駱駝,爾等不該招呼一下麼?”
“哎,我新買的綿衣,莫要扯壞了。”被揪住的那名小吏不樂意了。
少府上上下下怕不是有二十多萬人,遍佈全國各處,儼然獨立王國,一應升遷更是天子任命,他們什麼時候怕過人?
“綿衣值幾個錢?”棗庸說道:“速來招呼。”
“務安,算了。”庾亮看了看駱駝,問道:“此皆龜茲駝耶?”
“不止。”那名小吏的態度總算好轉了一些,道:“龜茲、焉耆、疏勒駝皆有,其實都是一種駝,搶的地方不一樣而已。興許還有一些北邊草原搶來的,我記不清了。那邊的烏孫、匈奴部落,似乎有騎駱駝打仗的。”
庾亮點了點頭,然後喊來一名家僕,讓他留下講價,自去另一處閒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