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直挺挺地坐在沙發上，脖子僵硬着縮在一起，彷彿他的頭頂有一柄劍懸着，彷彿那柄劍的鋒芒，已經指向了他的眉心。
在張黎明的話說完之後，他感受到的是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張口結舌，皮膚也在瞬間變得冰冷。
我在升維？
沒錯。
在獲得手環之後，自己確實是變得.
越來越不一樣了。
不僅是性格上，不僅是做事方式上，更具體一點，自己能非常直觀地感受到，自己的“能力”，在變強。
幾個月之前，自己只是一個剛剛進入公司沒多久的飛控工程師。
那時候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理解什麼前沿物理的理論的。
甚至一個簡單的PID循環的問題，自己都要從手環世界裡去找答案。
可現在.
回憶起來，林序在一瞬間，便想到了三種不同的解法。
都可以解決自己當初遇到的問題。
而自己已經幾個月沒有接觸到飛控方面的工作、沒有去真正“寫代碼”了！
自己的知識和能力沒有消失，反而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增強了！
不僅僅如此。
當林序試圖去回憶自己從手環世界裡抄出來的那些文檔知識的時候，感知也已經與此前完全不同。
他還清楚地記得，在之前，他看到所有文檔時，腦子裡幾乎都是一片空白。
但現在，那些信息如同有生命一般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子裡，甚至自發地組成了無比精緻、無比美妙的邏輯結構。
他可以不費絲毫力氣地梳理完最初的PEEK-RTM製作工藝流程，如果現在徐進站在他面前，他甚至覺得，徐進對這項技術底層原理的瞭解都不如他清晰。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理解全息對偶理論、以及爲什麼在這個理論下大過濾器會以那樣的方式工作，甚至他還能隱約感覺到，火衛二的“撕裂”不是因爲什麼“黑洞”，不是因爲什麼“空間扭曲”，而是因爲弦論中常常被提到的“引力滲透”。
這一條信息，沒有任何人跟他提起過。
而是他自己的思考。
但這樣的思考.
是從哪裡來的？？
升維。
林序不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
不，他當然能理解這兩個字“表面上”是什麼意思。
但他卻不明白，張黎明所說的“升維”的概念，到底代表着什麼。
兩人相對沉默。
良久之後，林序才試探着開口問道：
“如果我在升維，那我還是人嗎？”
林序本來以爲，這會是個相當嚴肅的話題。
但往往沒想到，他的話音落下，張黎明卻突然笑了起來。
“或許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
“你在升維、你在變化，這一點不假。”
“我們沒辦法預料你將會變成什麼，這一點也不假。”
“但”
張黎明搖搖頭，頓了一頓後說道：
“你都已經看到過那麼多次未來世界了，理論上說，你都已經進入過無數次高維通道了，怎麼現在對這個問題還那麼放不開？”
“我爲什麼要放得開？”
相比起張黎明不理解自己爲什麼“放不開”，林序倒是更不能理解張黎明爲什麼那麼“放得開”。
升入高維之後，人就不再是人了。
當一個人失去對自己族羣的認同感時他應該如何自處？
這事兒還不夠可怕嗎？？
看着他的表情，張黎明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張黎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林工，小林啊。”
“我們早晚都是要昇天的，你只不過是快了一步而已。”
“知道我之前問你的話是什麼意思了嗎？”
“我覺得，你就算昇天做了神仙，也不會拋下我們這些雞犬。”
“你只不過是比我們早走了幾年。”
“我們終究還會在更高的維度見面的”
壓上韻了？
林序沒有立刻回答。
他在琢磨着張黎明的這幾句話。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早晚都要昇天的。
確實。
這似乎是現階段，人類躲過末日的唯一機會。
升維
“我明白了。”
林序的身體陡然放鬆下來。
他向後靠倒在沙發上，稍稍閉了閉眼睛，隨後說道：
“我得找白墨聊一聊。”
“如果升維確實存在的話.那逆流計劃，可能會變得更加複雜。”
“不會的。”
張黎明搖搖頭。
“我閒着的時候也看了你們之前定下來的‘逆流計劃’的草案，官方在這方面的考慮，實際上是相當到位的。”
“你想到的他們自然會想到，你沒想到的他們也想到了。”
“總之，你就老老實實地做你的高維蝴蝶吧。”
“一切的障礙，都會被掃除的。”
“明白。”
林序從沙發上站起身，扯下了套在脖子上的毛巾。
——
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就掛着這條毛巾跟那些大佬們聊了大半天。
此時，毛巾上已經全是汗漬了。
得，這澡白洗了。
他轉身走向臥室。
“我去洗澡，晚點去辦公室。”
“你自己待着吧-——對了，周嶽對你們的陰謀還沒有徹底消滅。”
“注意安全！”
“放心。”
張黎明擺擺手。
在林序轉身之後，他臉上的神情卻突然變得複雜起來。
雖然剛纔跟林序溝通時，他可以說是表現得“信心滿滿”。
而實際上，從林序的反應來看，他確實也是做好了“升維”的準備的。
只是他自己，或許沒有意識到罷了。
——
但，他做好了準備，人類做好準備了嗎？
升維一旦開始.還有回頭路嗎？
在接受了張黎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推斷之後，林序也終於算是暫時放下了顧慮。
其實回頭想想，擔心這個也沒什麼意義。
有什麼用啊？
對自己來說，升維幾乎是必然的。
反覆在高維通道間穿梭的過程不僅僅改變了自己的思考方式，也改變了自己的信息獲取方式。
雖然身體還沒達成“升維”，但實際上，自己的大腦已經開始升維了。
所以相比起“升維”，現在他更關心的倒是另一個問題。
這樣的“升維”，到底達成了什麼樣的效果？
重新洗漱完畢之後，林序出門找了江星野。
兩人坐上車直奔鐘山療養院而去——而目的，自然是去找之前已經給林序做過評估的那個腦科學專家，郭愛霞。
林序想要再做一次評估，看看這一次，自己的大腦有什麼變化。
坐在車上，江星野眼睛冒星星地看着林序，好奇問道：
“所以你是說，你的大腦已經跟我們不在一個維度了？”
“這算什麼意思呢？類似於X教授那樣？還是超體？”
“媽呀，你以後不會有超能力吧？”
“你不會用超能力控制我吧？？”
“這種事情不要啊，我不喜歡強迫的！”
林序翻了個白眼。
“我看我現在就得控制你了——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能不能穩重點？別一天天滿嘴騷話的行不行？”
“.我他麼才25！”
江星野揚起拳頭狠狠捶在林序肩膀上，林序齜牙咧嘴地豎起大拇指道：
“不愧是能打下火星的女人，人類鐵拳名不虛傳。”
“你快爬吧。”江星野懶得搭理林序，而是略微收斂了神情說道：
“說正經的，張黎明說的‘升維’到底是指什麼？”
林序略微思索片刻，回答道：
“如果從我自己的感知來看其實跟你、跟艾西瓦婭的情況非常相似。”
“同樣的，我也是會在某種情況下獲取原本不知道的信息。”
“比如我會在夢裡看到阿雅娜的童年，比如我曾經代入過周嶽的視角，看到過他追逐花粉的過程。”
“再比如這一次，我幾乎可以說是無師自通地理解了有關‘藉助希格斯工廠驗證物理規律變化’的過程。”
“但，這樣的影響實際上還是相當有限的。”
“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我並不是真正地精通量子物理學。”
“我只不過是通過某種途徑，理解了我需要理解的、邊界嚴格的一部分知識。”
“就跟你一樣，你也還會在某些關鍵場景下，突然獲取相當有限的一部分信息。”
林序的話說完，江星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倒是容易理解得多了。”
“我還以爲會是更科幻的東西呢——比如超體那種，大腦開發百分之百後直接變成另一種物種呢。”
“.你少看點亂七八糟的電影切片吧。”
林序無奈說道：
“現實世界哪有那種事情啊？再說大腦本來就是百分之百開發的，說大腦沒完全開發的都是僞概念。”
“我知道！我只是舉個例子！什麼叫亂七八糟的電影？我那都是正經電影！”
江星野突然伸出手。
“來，我看看你瀏覽器裡都有點啥，我看看有沒有真正亂七八糟的電影！”
兩人一路嘰嘰喳喳地聊着天，秦風在前面邊聽邊樂，車子很快到達鐘山療養院，提前收到通知的郭愛霞也早就已經在等着了。
“林工，江工，秦隊！”
郭愛霞快步迎了上來。
“林工，好久不見了！我真想死你了！”
“.你爲什麼每次都表現得這麼誇張.”
林序的手被郭愛霞握得生疼，郭愛霞一瞪眼，一本正經地說道：
“林工，你沒餓過。”
“.我.算了。”
林序搖搖頭。
“直接開始測試吧。”
“這邊走！這邊走！”
“都已經準備好了！”
郭愛霞忙不迭地把林序引進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測試間。
相比上一次，他的設備更加齊全。
不過，他仍然不敢對林序使用核磁共振檢查-——哪怕此前的身體組織分析樣本顯示，林序的“身體物質”並未發生跟白墨等人一樣的“高維變化”。
但，誰也不能斷言，變化到底是沒有發生、還是沒有被發現。
所以，這次的測試流程，仍然是跟上次大差不差。
只不過設備精度更高，測試流程更加複雜而已。
4小時後，所有測試工作全部結束。
郭愛霞拿着報告走到了林序身邊。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鄭重地說道：
“林工。”
“重大進展。”
“你的腦電活躍程度相比上一次測試至少上升了10%。”
“當然，如果只是單一結果的話，也有可能是測量誤差、或者自然波動的結果。”
“但是.除此之外，你的各方面能力也在提升，那就足夠證明，這不是誤差了。”
“太具體的我就不講了，總之，無論是短時記憶、長時記憶、還是注意力、反應速度，你的得分都在提高。”
“平均提高5%，尤其在短時記憶方面，得分提高了15%。”
“短時記憶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是跟我們普遍認爲的‘智力程度’掛鉤的，而你在這方面的表現.遠超常人。”
遠超常人？
這對林序來說，其實已經是一個確定的結果了。
他更關心的倒是
自己是怎麼理解那些前沿物理的知識的？
他向郭愛霞提出了這個問題，郭愛霞面露苦色。
“林工，說實話，我比你還想知道這個點。”
“但是.如果要找出確定的答案，我們肯定是要進行更深入的檢測的。”
“而這種檢測.”
“是有危險性的。”
“所以，我們暫時還是放棄吧。”
“按照張黎明同志的‘歸納’，我們確實可以把你變化的過程定義爲‘升維’。”
“而這個過程還是在不斷進展的，我們可以再等等，再看看。”
還在不斷進展？
確實。
升維不可能是一步到位的。
自己還需要時間。
想到這裡，他稍稍鬆了口氣。
而郭愛霞卻繼續說了下去。
“當然，如果你覺得一定需要一個解釋、一定要知道爲什麼自己能理解那些知識的話”
“其實確實有一個相對說得通的原因。”
“你變聰明瞭。”
郭愛霞把一份報告遞到了林序面前。
“上一次測試，你的智商測試結果是147。”
“這一次.是174。”
“這個數據其實沒那麼有參考意義，因爲智商測試本身就沒那麼嚴謹。”
“不過.這麼大的提升，其實也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明白。”
林序點點頭。
一旁的江星野湊了過來，好奇問道：
“我呢？我這次測出來多少？”
郭愛霞無奈地看向江星野。
“江工，你壓根就沒好好答啊.”
“69這數字.比智力障礙判斷標準還低一分啊”
江星野假裝沒聽見。
她開口問道：
“測完了，回去嗎？”
“回去吧。”
林序點點頭，正打算跟郭愛霞告別。
但郭愛霞卻突然拉住了他。
“林工，還有最後一件事情。”
“關於你提到的‘信息獲取’的問題。”
“我們可以確認的是，所有信息都不是無源的。”
“你不可能憑空獲取知識、也不能憑空獲得新的思維方式。”
“而同時，你在另一個世界時又是以現在的意識爲主導的。”
“所以我認爲這很可能是一種.融合。”
“但具體是怎麼樣的融合我暫時沒辦法給出定論。”
融合？
林序眉頭一皺。
自己跟其他的自己的融合？
這是在.養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