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位於一處叫山神嶺的嶺脊之上,一間低矮古舊的瓦屋,屋後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榕樹,半圈圍牆殘破不堪,庭院之中落葉遍地。廟裡沒有廟祝,除了年後“正月五天”鄉人紛紛依俗禮拜,又或似呂阿四這般丟失了牲畜特意獻祭,平日裡鮮有人跡。
呂阿四將馬匹放入廟後林中,讓它們自行覓食,順便取回泉水,隨後以石壘竈生火燒水,又伐竹爲帚將廟裡和庭院打掃了一番。爺孫倆路上受了一肚子氣,老的愁天價賠償無法可想,小的憂日後難得與心上人相見,都是悶悶不樂,饒是一個活潑伶俐,一個愛孫殷切,一時間竟都默不作聲。
悶頭忙碌了一陣,獻祭的豬頭、整雞已整治完畢,呂阿四在神位前點燭燒香,倒上清茶酒漿,恭恭敬敬地將犧牲擺放好,向廟外喊道:“阿羅,快進來給山神爺磕頭。”
呂元羅坐在一塊山石上正自氣悶,聽爺爺叫自己去行那卑躬屈膝的大禮,更覺內心愁苦,沒好氣的答道:“爺爺,你忘了我是個小瞎子了麼,沒走兩步就能摔個五體投地,也不用進來磕了!”
呂阿四聞言搖頭苦笑,心想改日定要到雞足山去問問慈舟大師,孫子的雙目究竟何時能夠復明,免得總是因此被人瞧之不起,指點譏嘲。出來拉起呂元羅的手將他引進廟裡,一面焚燒黃紙一面口道謝詞。
呂元羅按照爺爺的吩咐跪倒磕了三個頭,呂阿四正要隨即跪拜,忽見後牆的破洞之中一道黃影一閃,有東西自牆外竄了進來,一口叼住神案上的肥雞躍下地來,扭頭看了一眼兩人便往門外跑去。
呂阿四看得分明,叼走肥雞的乃是一隻黃鼠狼,黃鼠狼愛吃雞乃是天性,想是早已被氣味吸引過來窺伺在旁。窮苦人家藉着祭神便也可以沾光打打牙祭,好好的一隻肥雞怎能就這樣便宜了山野畜生,更何況黃鼠狼名聲在外爲人不齒,呂阿四不禁怒從心上起,立即一瘸一拐的追了出去。
黃鼠狼生性狡猾行動敏捷,而呂阿四又腳下不便按理說很難追上,不料那黃鼠狼竟不盡快逃遁,不時回頭看呂阿四,呂阿四內心不住暗罵:畜生可惡,戲弄於人!隨手撿了一根樹棍在手,腳下加緊,竟未曾跟丟其蹤跡。
就這般若即若離的追出了數裡,呂阿四實在是跑不動了,駐足大口喘息,那黃鼠狼也隨之停了下來,輕巧一躍蹲在一塊山石上回頭看他,賊眉鼠眼似帶得色。呂阿四感覺受了挑釁,揮舞着手中樹枝又再追趕。這一帶是片稀疏的松林,腳下無阻,視野無礙,倒也跟得不如何吃力。
又追出裡許,呂阿四隻覺胸痛氣短,喘不過氣來,雙腿也像是灌注了鉛一般痠軟沉重,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氣喘吁吁,心中已生出放棄的念頭。
那黃鼠狼見狀又頓住了身影,不慌不忙的將口中的雞放下,朝呂阿四咧嘴呲牙發出嘲笑一般的聲音。呂阿四氣急敗壞,隨手抓了一塊石子便扔了過去,黃鼠狼微一扭身便輕鬆避過,伸出舌頭舔了舔肥雞。呂阿四大罵一聲欺人太甚,勉強起身又追。
那黃鼠狼低頭銜起肥雞,飛快的鑽入不遠處一片茂密的雜樹林,只見林中藤蔓交纏,多有荊棘,呂阿四眼看奪回無望,嘆了口氣拋去樹枝,罵道:“撐死你個挨雷劈的畜生!”罵完便要轉身回返。豈料那黃鼠狼又躥出林來,甚至朝他放了個臭屁,隨即又鑽入林中消失了身影。呂阿四怒不可遏,連一個畜生都如此輕賤自己,今日倘不將它碎屍萬段,當真枉自爲人!二話不說躬身入林,避荊撥藤,到黃鼠狼消失處細細查看。
見一團錯雜的藤蔓下有一個木桶粗細的圓形洞口,呂阿四心中暗喜,心想這必是那黃鼠狼的老窩,這下看你還往哪裡逃,正好給你來個甕中捉鱉。走近去正欲窺探洞中情況,只覺腳下泥土鬆動,還未及做出反應身體便猛然向下陷落,不由得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嘭的一聲便掉進了洞中。
呂阿四落地睜眼一看,只見自己身在一個方形的洞中,洞的四面都由磚石壘砌,上面苔蘚斑駁,一看便知是古久遺留,很是寬敞,離地約有丈許,上方被自己踩塌了一個三尺方圓的缺口,藉着上方透進來的光亮粗略的打量了一下週遭,並無毒蛇猛獸之類的危險,卻也不見那隻偷雞的黃鼠狼的蹤影。再一看只見四周靠壁碼放着總共十來口大鐵箱子,箱體和上面的鎖頭均已鏽蝕不堪,呂阿四既疑心黃鼠狼狡猾躲入其中,又好奇這許多箱子之中到底是裝着什麼東西。於是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口側面有個破洞的鐵箱,裡面沒有那隻討厭的畜生,只有一些布帛的碎片。
那畜生眼看就是從此處失去了蹤影,八九不離十是進了這個洞中,懷着好奇又打開了一口鐵箱的蓋子,頓覺眼前金光燦爛,呂阿四登時傻了眼,這其中竟然是滿滿的一箱金元寶,心跳加劇,呼吸也彷彿就此停止了,手一鬆,箱蓋砰的一聲落下,箱子隨之崩散開來,金元寶叮叮噹噹的散落了下來。
呂阿四回過神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擡手用力在臉上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發財了,這下發財了!強忍激動哆嗦着雙手又開啓了下面一口鐵箱,又是滿滿一箱子銀錠,深深吸了幾口氣,將鐵箱子逐一盡數打開,箱裡無不是金銀財寶之屬。
呂阿四直覺手腳顫抖軟綿無力,倚壁坐倒,心潮澎湃,最先想到的是山神顯靈,冥冥中讓黃鼠狼叼走獻雞引得自己追趕至此,回想那黃鼠狼兩次三番的怪異舉動,多半是神靈暗中左右,否則憑其本性應該儘快甩脫追兵飽餐一頓纔是。
往神了思索便是淨塵道人當年作法並不是子虛烏有,而今終於靈驗了,正是因爲他的玄妙法術才請得神靈暗中幫助,保佑自己獲此寶藏。
想明瞭種種,便不再試圖找那黃鼠狼報復泄憤了,認爲那黃鼠狼實則是神靈的使者,不但不該仇恨謾罵,反而應當感恩戴德才是,別說區區一隻雞,便是十隻一百隻也應該客客氣氣的雙手奉上。
環顧四周又想,這會不會是大富大貴之人的墓穴,若是這些金銀財寶都是陪葬品,取之只怕有些不吉利,仔細檢視了一遍並未發現棺槨屍骸,這才放下心來。
看着滿室金銀,當真是喜出望外,我老呂家日後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了,蘇全,蘇大少爺,看你還如何瞧不起人,這裡的財寶不計其數,阿羅一輩子也花不完,以後爺爺奶奶不在了你也能過得很好。思緒複雜,想着想着,不禁笑着流下淚來。
呂元羅聽聞爺爺急三火四的跑了出去,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中驚疑,也忙摸索着出了殿門,喊了幾聲“爺爺”不應,只覺山風颳面便尋了處避風的牆角乖乖坐了下來。只坐了片刻忽覺風聲呼呼,枯葉撲面,須臾又止,心想:“這怪風颳的不是時候,應當在棲鳳她爹張嘴說話的時候刮,好好閃一閃他的舌頭!我這老丈人,張嘴就不說人話……”
正想間忽聽有人道:“小兄弟,有吃的沒有,給我們一些!”聽上去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語氣有些清冷生硬。
這聲音突如其來,呂元羅不禁被嚇了一激靈,側耳問道:“你是誰?”
那人道:“我們是過路人,走到這裡餓極了,向你討點東西吃,我們很久都沒吃東西了。”
呂元羅奇道:“你們?好幾個人?”
那人又道:“不錯,我們一行五人,不過我們也不白吃你的東西,我這有隻冰玉三足金蟾可以跟你交換。”說完果然聽得另外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似是女子。
呂元羅聽得精神一振,他本非貪財之人,但心頭明白蘇全之所以如此瞧不起自己歸根究底是因爲呂家窮,故尤感錢財之重要,不禁動心道:“冰玉三足金蟾?到底是玉的還金的?”
那人答道:“玉的,雪山冰玉!”
呂元羅略一猶豫,點頭道:“咱們有言在先,就算你不給我這玉蟾我也會答應給你們東西吃,玉蟾就當是你送我的,可不要誤認爲我是個貪財摳門之人。”他之所以猶豫,是因爲對方有五人之多,供品只怕全吃了也還不夠,如此一來自家便沒得吃了。然而玉器爲貴重之物,絕非豬頭肥雞可比,用一頓飯換玉器那可是穩賺不賠,故此終於還是答應了。
那人笑道:“不會,我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冰玉蟾給你!”
呂元羅嘿嘿一笑,伸出手去攤開手掌,果然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冰冷之物入手來,連忙收回來雙手來回撫摸,只覺寒氣刺骨形狀分明,高興的道:“神殿供桌上有吃的,你們自己去吃吧,只是別都吃了,雞肝、豬腦要給我留着,我爺爺奶奶牙口不好。”
那人道:“喧賓奪主似乎不太好,還是你帶我們進去吧。”
呂元羅將玉蟾揣入懷中貼身放好,拉緊衣襟唯恐遺落,起身當先摸索着進了神殿,道:“我也看不到供桌在哪裡,你們自行吃就是了。”
那人應了一聲後再無聲息,片刻後怪風又起,仍是乍起乍息,呂元羅連“喂”了幾聲,見無有迴應,暗道:這幾人這麼快便吃完走了,跟餓死鬼投胎似的,看來今晚是沒有雞腿和豬耳朵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