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阿四見小道士所言已近乎完全印證了自己的疑慮,心裡卻又突然不願相信起來,矛盾交戰,心念一轉,彎腰施禮又道:“妖物是大是小,長什麼模樣,還請小道長明示。”
小道士聞言嘿嘿而笑,目光斜睨呂阿四道:“你這老兒,家藏妖物,卻來明知故問!也罷,吃了你的東西,便給你指一條明路吧。”刷的一聲拔出長劍,指着馬槽道:“妖物就隱藏於馬槽之下,乃妖胎寄於馬腹化生,生有一雙黑色肉翅。老兒,我說的可有差錯?”
想來雷雨初至之時小馬駒便已躲進馬槽之下,直至此時仍未出來,小道士尚在自己之後到來不可能親眼見過,而其所言卻可以說是分毫不差,必是以神妙法術感知出來的,呂阿四心裡哪還有半點懷疑,事到如今已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一事實,長揖道:“小道長所言一點兒也沒錯,小老兒也不知造了什麼孽,竟會遭遇這樣的怪事。這小畜生該如何處置,還請小道長指點。“
小道士道:“此妖雖尚處於混沌之中,但用不了幾日便會恢復靈識,到時候你一家三口性命難保。唯有立時除去以絕後患。”
呂阿四聽他說得嚴重,心頭怦怦亂跳,忙道:“老天有眼,讓小老兒遇到了小道長,該當如何,全憑小道長主持,小老兒定感救命大恩。”
小道士聽了呂阿四之言很是得意,微微點了點頭,四下一看又搖了搖頭,道:“你這老兒倒也狡猾,我幾時答應出手救你們了,吃了你幾塊點心便要我與妖物拼命麼?嘿嘿,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說完坐下身來,歪頭東張西望,一副事不關己之態。
呂阿四急道:“小道長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小老兒兩口子都是知恩圖報的人,救命之恩就算砸鍋賣鐵也定報答。”
小道士怫然不悅道:“你的意思是我知恩不報了?哼,要我幫你誅此妖物也不是不可,但須得答應我一件事。”
呂阿四又是惶恐又是欣喜,忙賠罪道:“豈敢豈敢,小老兒絕無此意。小道長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小老兒定當照辦。”
小道士道:“這件事可不容易辦,你可要想好了。要是你事後沒辦到,那我這除妖的手段可要都用在你身上了!”他說話時輕描淡寫,聽來卻讓人不寒而慄。
呂阿四聽他的口氣,所說之事必然十分艱鉅,但性命攸關卻又別無選擇,心裡暗暗埋怨他趁火打劫、坐地起價,咬了咬牙道:“小道長請說吧,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老兒也定照辦。”
小道士點頭道:“如此甚好,你聽好了,傳言永昌府雲峰山有一種靈草 ,頗具神效,可治百病。我前些日子練功出偏,重傷難愈,急需這種靈草療傷,你去替我採來。”
呂阿四一聽登時鬆了一口氣,雲峰山雖不近,但不消幾日便也能到,況且上山採藥並不算是困難之事,喜出望外地道:“好好好,小老兒定不負所托。”
小道士見他答應的如此痛快,撇了撇嘴道:“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既是靈藥自然不是那麼容易採的。”
呂阿四問道:“是那靈草珍稀至極不易尋找麼?”
小道士搖頭道:“那五行靈草生長之處據說並不隱蔽,雲峰山一帶的人大都知道。只是靈草歸玄門大派清虛觀所有,外人萬難求得,而那靈草生於絕壁之上,且有靈禽守護,極難採到。”
呂阿四一聽心中更是輕鬆,道:“小老兒與清虛觀的淨塵道長頗有交情,苦求一番想必能求得,小道長儘管放心便是。”
小道士臉上狂喜,點了點頭,手執長劍向馬槽走去,口道:“八月十五前必須給我拿到靈草,否則我必死無疑,你也就活不了啦!”
呂阿四打了個激靈連聲答應,見小道士步履極緩,小心翼翼,心想這化身小馬駒的妖物必定十分兇惡,極難對付,因此他才如此謹慎,想起方纔自己意欲砍殺它,無異於是雞蛋碰石頭,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後怕不已。暗自慶幸沒砍到它,否則只怕已然反遭其害。
就在小道士離馬槽只有一步之遙時,忽見一團黑白相間的白影自馬槽底下急速閃出,徑直撞向小道士。
小道士低呼一聲將身一扭,手中長劍撩向白影,身形一晃向旁躍開,與白影擦身而過。
只聽嗤的一聲過後,白影落地,正是小馬駒,只見它身形微躬,後腿蹬地,便如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嘴裡叼着一塊碎布。也不見身上有傷口,鮮血卻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看部位應該是翅膀上中了劍。
小道士見它兇悍,臉上微現驚慌之色,長劍斜立胸前,低頭一看,左腿大腿處的衣物破了一個大洞。
呂阿四見狀心驚膽顫,不敢走近,穆氏驚叫着搶出馬廄,一手抱着呂元羅,一手張開攔在小道士面前,口中竭力說着什麼,想是讓小道士不要傷害小馬駒。
忽然白影一閃,又是嗤的一聲響,小道士只覺屁股微涼,啊喲一聲,原來臀部衣物又被小馬駒咬去了一塊。小馬駒趁有穆氏掩護突施暗襲,一擊得口,立即逃開丈許。
小道士惱羞成怒,一把推開穆氏,閃身揮劍向小馬駒砍去,一道青灰色的弧形劍氣迅疾無比地落向小馬駒。小馬駒着地打滾,劍氣落空,但見石屑紛飛,青石地面悄然出現一道三寸來深的凹槽。
穆氏哪曾想這小道士如此粗暴,冷不防被他一推,腳下站立不穩仰天摔倒,懷中呂元羅被拋了出去,摔在地上大哭起來。
呂阿四也是始料未及,連忙向呂元羅跑去,卻見一個衣着光鮮的富態老兒搶先抱起了呂元羅,乃是村中大財主蘇富貴。
蘇富貴抱起呂元羅,一臉心疼之色,埋怨道:“老四,你怎的這般狠心,將這麼小的孩子摔在地上,要是摔壞了可如何是好。”輕拍襁褓,撫慰大哭的呂元羅。
也不知怎麼的一向爲富不仁的蘇富貴忽然轉了性,變得好心和善起來,那大抵是在呂阿四告訴他龍王爺顯靈贈予他家孫女一隻小玉碗開始。
呂阿四也顧不得解釋,拉起蘇富貴便往門外走,一面回頭向老伴兒招手,連聲道:“快出來,不要命了麼!”
一出門呂阿四急忙抱過呂元羅,打開襁褓仔細檢視,見安然無恙方纔放下心來,向正在用怪異眼光打量着他的蘇富貴道:“蘇老爺,我碰上妖怪了!”
蘇富貴一愕,伸手摸了摸呂阿四的額頭,皺眉道:“老四,你好端端的說什麼胡話。你要是嫌棄這孩兒,便送了給我,正好給我家棲鳳做個伴兒。”
呂阿四抱緊呂元羅,指着院內道:“我沒胡說,蘇老爺,你不信自己看,有位小道長正幫我作法降它呢!”
蘇富貴走近去,隔着籬笆向院內望去,果見一小道士正揮劍追砍一匹小馬駒,劍上劍氣如虹肉眼可見,再細一看,那小馬駒果然怪異非常,行如閃電,而且如仇人相見似的與小道士糾纏不休。
人們的傳統觀念裡,捉鬼降妖乃是道士的本分,道士則爲鬼怪的天敵剋星,而妖又由飛禽走獸等異類修煉成精,小道士追殺一匹小馬,分明便是道士降妖的情形,而且小馬駒若非妖物,被小道士這一通追打早就受驚而逃了,蘇富貴驚呼一聲,轉身便跑,連滾帶爬地下坡而去。
呂阿四本也想抱着呂元羅遠離險地,但又放心不下穆氏,只得大着膽子回去。只見地面裂痕縱橫交錯,晾曬魚蝦的簸箕翻覆在地,乾貨傾撒,院內一片狼藉,不由得心驚肉跳。
就在呂阿四與蘇富貴說話的工夫,小道士已佔得上風,重創小馬駒前後各一條腿,小馬駒無力奔跑,跌倒在地喘着粗氣,傷口鮮血長流,但兀自神情高傲,口發嘯聲,向小道士示威。小道士神情狼狽,一身衣袍襤褸不堪,倘若身上再污穢些,便如街上要飯的乞丐一般。
小道士嘿嘿冷笑,一步步走近去,猛然揮劍向馬頭斬去。穆氏驚叫着撲倒在小馬駒身上,將它護住。小道士手一揮,穆氏便身不由主的跌在一旁,小道士正要揮劍下劈穆氏便又爬了過去,小道士只好再將她移開,如此三次,小道士終於不耐煩了,左手中指一彈,一股黑氣射入穆氏眉心,穆氏便就此暈厥。
呂阿四見狀驀然覺得小道士行事蠻橫殘忍,而且沒有半點清淨道人和慈舟大師那樣的中正祥和之氣,心中竟隱隱有些害怕起來。
小道士舉起劍來,小馬駒隨即掙扎着站起身來,昂頭哀嘶,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
小道士見狀氣極冷笑,咬牙切齒地道:“我本不想要你的命,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刷的一劍便往小馬駒脖頸上砍去。
眼看小馬駒就要身首異處,忽聽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響起:“好個小畜生,快住手!”隨即噹的一聲響,小道士手裡的劍飛出落地,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又是啪的一聲,一物掉在小道士面前,乃是一隻巴掌大小的王八,直摔得甲殼破裂鮮血淋漓。小道士見狀彷彿見到了世間極爲恐怖之事一般,嚇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俯身連連磕頭,口道:“龍王爺恕罪,龍王爺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