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聽得呂阿四詢問,瞥了他一眼,長眉一挑,道:“你問這個幹什麼,難不成你老兄竟有什麼妙策?”
呂阿四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小老兒凡夫俗子,哪裡有什麼本事,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
他此前阻撓蛇妖殘害懷中嬰兒,又重重打了它一篙,心想蛇妖勢必懷恨在心,一旦稍有差池讓其逃脫,定然會來找自己報仇泄憤,自己肉體凡胎,自然只有死路一條。擔憂之下,故有此問。
老道士轉而向慈舟道:“老和尚,大法師,你以爲如何是好?”
慈舟略一沉吟,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既然真人垂詢,那麼老衲便斗膽提個請求。不如……由老衲將這孽畜帶回雞足山,每日以晨鐘暮鼓、大乘佛法加以感化,以去其戾氣,引其向善,他日此妖若能成就正果,你我二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老道士一聽臉露鄙夷,不假思索的擺手道:“不成不成,這孽畜生性狡詐,你這老和尚又古板迂腐、呆頭呆腦,是萬萬管不住它的。你將它帶回去,那不是養虎爲患麼?”
呂阿四也忙道:“正是正是,真人所言極是,妖就是妖,是沒有人性的,又哪裡聽得進什麼佛法。法師這法子只怕大大的不妥。”
慈舟心中也自有些疑慮,口中唔了一聲,正欲開口辯白,老道士搶着又道:“老道我對於頑惡之物向來是絕不留情的,索性就讓我廢其道行,好讓它今後再也做不得惡。”說完拔劍在手,便要念咒作法。
慈舟忙合十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世間衆生盡皆平等,此物修行數百年方有今日之道行,實屬不易,還望真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萬勿傷其性命。”
老道士不耐煩道:“你這和尚怎的這般囉嗦,我不過是廢了它的道行,將它打回原形,從此做一條溫馴的小蛇,誰說我要要它的命了。你倆快躲開些,別妨礙我作法。”反手輕輕推了一下呂阿四。
呂阿四身形一晃,踉踉蹌蹌的退了兩步,險些摔倒。慈舟無奈的搖了搖頭,不便強加制止,只得也向後退了一步,雙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語。
老道士橫了慈舟一眼,臉上滿是厭煩之意,當下也不理會,於袖中取出一張紙符挑於劍尖,仗劍念起咒語來。
老道士右手仗劍左手捏訣,口中咒語不停,劍尖紙符自燃焚化,頃刻間天氣突變,江面上疾風驟起,直吹得四周的蘆葦左右搖擺,花絮飄飛。方圓數十里內的雲彩迅速聚合,越積越厚,顏色也越來越黑,雲層中電光閃現隱隱有雷聲傳來,緩緩移向黑衣女子所處的江面上方。
老道士所施展的乃是正統的玄門妙法,名曰“五雷正法”,據傳其術能感召上天司雷神將,降下天雷,降妖除魔,有時也作祈雨解旱之用。
道家認爲,諸法之中屬雷法威力最大,道家典籍有云:“夫雷霆者,天地樞機。故雷乃天之號令,其權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屬雷可總攝。"
天雷之威可見一斑,一旦及身,蛇妖數百年的道行不免立時毀於一旦,且性命堪憂。
慈舟見狀臉上微露驚色,口脣開合越來越快,目光轉動打量了一下週遭,隨即伸出食指朝漁家村的方位虛畫了一條線。
江中的紅衣女子也似乎有所感應,胸口急劇起伏,雙眼勉力睜開復又慢慢閉上,臉上滿是驚懼之色,身體不住顫慄扭動。
老道士冷笑道:“現在知道怕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加緊念動咒語。
不多時雲團已是一片漆黑,黑得像是要滴出墨來。周遭卻仍天朗氣清,相形之下對比鮮明。只聽老道士一聲大喝,寶劍一指,雲團中轟隆隆一聲響,隨即亮光一閃,一道扭曲的閃電直衝下來,落向江面上的紅衣女子。
呂阿四見老道士法術如此神奇,竟能呼風喚雨憑空召來雷電,又是一陣目瞪口呆。慈舟卻是神色嚴峻,合十的雙手猛然分開,自胸前向兩側劃了個圈,隨即又合十誦起經來。
只見白衣女子周身驀然放出淡金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半圓形屏障,將她罩在其中。閃電落在屏障上便即消散,連聲息也不曾發出,根本無法及女子之身。
慈舟身處老道士背後,老道士專心念咒作法,一直未曾注意他的舉止,見天雷傷蛇妖不得,不禁暗呼奇怪,當即又大喝一聲,寶劍向雲團連指了數下,隨後猛然向下一引。
雲團之中雷聲大作,電光閃閃,數道雷電一起落了下來。
嬰兒受這聲勢浩大的雷聲驚嚇,再次放聲啼哭。哭聲一起,那幾道急速下落的雷電竟然頓在空中,伸縮不定,停滯不前。
異象陡生,老道士和慈舟都是驚疑不定。
老道士已御雷誅殺過許多妖邪,從未遇到過類似情形,心中暗自思量,是否爲天意暗示,此妖命不該絕。心想不如再念一遍真言,若然無效,便立即罷手。左手捏訣,口中道:“上奏神霄,妖孽爲禍,神兵現行,供吾驅策!天雷衝擊,滅其神形,鬼怪蕩盡,人道安寧,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右手寶劍一引,數道電光微微一縮,隨即急劇下落。
雷電擊在屏障上,屏障猛然向下凹陷,隨即又迅速膨脹,只聽得啵的一聲悶響,屏障破裂金光消散。就在此時慈舟悶哼一聲,腳下連退了幾步方纔站定。雷電雖然擊碎了金光屏障,但其威勢也就此消耗殆盡,仍是沒有傷及蛇妖分毫。
老道士心中驚疑,暗忖道:“憑這蛇妖的道行,怎會有此造化,不但有金光護體,而且竟連天雷也傷它不得。啊,我知道了,必定是老和尚在搗鬼。”回憶適才情形,猛然回頭一看,果見慈舟雙手合十正自誦經。
心知和尚誦經跟道士唸咒一樣,乃是用於施展法術的,不禁怒道:“老和尚,你要念經等回廟裡再念不遲,沒的擾了老子的心神,快住口!“
慈舟充耳不聞,毫不理會,低眉垂目,口中仍是不住的唸誦經文。
老道士見他不理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咄的一聲甩手將寶劍插在船頭的木板上,挽起袖子叉腰叫道:“你個老小子,想打架麼?好啊,有種的咱倆好好較量較量!“
他怒氣上升,心有旁騖,指訣不再,法劍擱置,這五雷正法自然也就無法繼續施展了,只見雲團緩緩散開,片刻間便即散盡了。
雷雲一散,嬰兒哭聲漸止。
慈舟目光擡了擡,這才住口道:“老衲與真人素無仇怨,豈願就此傷了和氣。只是這孽障今日已然身受重傷,倘若真人再以天雷相加,即便當場不死只怕終究也難逃劫數。老衲實在是不忍它因此喪命,這才斗膽暗中阻撓,還望真人勿怪啊。”
老道士雖然心中有氣,但聽了慈舟之言心中也不禁暗暗稱是,五雷正法威力極大,即便這蛇妖未受傷法力無損,只怕也抵受不住,哼了一聲道:“就算你說的不錯,可它死不死跟你有何相干?老子追了這孽畜三天三夜,廢不廢道行、留不留小命,自該聽從我來處置。“
呂阿四見兩人吵了起來,忙道:“二位高人有話好好說,何必爲了一個妖精傷了和氣。不如就各退一步,好好商量。”
老道士嘀咕道:“有什麼好商量的,降妖除魔乃是我們道家之事,佛家只會宣揚普度衆生,大和尚,你走吧,老道我今日也不想與你多計較。至於這孽畜我自會妥善處置,儘量不傷了它的小命就是了。”
未等慈舟答話便又拔劍在手,口中唸了幾句咒語,用劍一指紅衣女子,紅衣女子瞬時被一片銀光籠罩,從腳至頭漸漸現出了原形,頃刻間變成了一條大蛇。
呂阿四生平第一次見這麼大的蛇,明知它此刻已無法逞兇,仍是不禁心驚肉跳。細一看,這纔看清,大蛇的下顎和背上都有傷口,自然是之前被老道士的寶劍所傷了。
慈舟見老道士妥協,合十道:“真人如此寬容大度,老衲不勝感激。如此老衲便就此告辭了,還望今日之事日後不以爲忤。”
老道士連連揮手,不耐煩道:“走吧走吧,我說不計較就不計較,老道我可不是小肚雞腸之人,難不成你還擔心我日後爲此小事來雞足山尋你晦氣不成。你先行一步,恕不遠送了。”
兩天兩夜來女妖被他緊追不捨,輾轉千里,其間水米未進,因此纔在呂阿四正要抱起棄嬰之時冒險現身,然而腹中雖飢腸轆轆,但不知是內心善念未泯還是忌憚他窺伺在旁,並沒有立即將兩人吞食。
老道士權當它是心存善意,加之彼此間頗有淵源,因此即便慈舟不爲其求情,從內心而言也不願當真就此傷了其性命。若非他存有惻隱之心,只需在慈舟的庇護屏障被擊碎之後繼續御使天雷下擊,慈舟倉促間便再難承接,如此一來蛇妖便只有死路一條。況且以他的法力,若存心誅滅,根本不必等到此時。
之所以明明有心網開一面,卻仍然施以威力最大的法術,只因佛道兩家門戶有別、教義迥異,他此前亦曾出言揶揄佛家宗旨,此舉也不過是爲了在慈舟面前彰顯道門中人除魔衛道的雷霆手段而已,故此才正好趁發現慈舟插手干預之機順理成章的借坡下驢收了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