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羅鳳身爲詔王世子,同時也是蒙舍詔主要統兵將領,近來六詔戰事吃緊,按理說他本難以分身,但爲了表示此行的誠意及對呂家的重視,其父皮羅閣還是命其親自帶人前來。
當天回返已來不及,當晚閣羅鳳等人便借宿在呂家。呂阿四連夜讓銀家兄弟準備銀兩,並僱村中篾匠趕製竹筐九對,將銀兩平均盛放於竹筐之中,打算由衆人的坐騎馱負。
翌日啓程之時才發現,九對十八隻竹筐雖能將二十萬兩銀子盛完,但每一對的重量都超過了一千斤,四名蒙舍武士合力纔將其勉強擡上馬背,任是膘肥體壯的戰馬也根本不堪重負,直接將馬壓垮跪倒在地起身不得。
金銀之屬相比其他東西原本尤其沉重,呂阿四隻得差人到村中再僱騾馬二十匹,加上閣羅鳳等人的九匹坐騎共是二十九匹,平均每匹騾馬馱負的重量減至四百餘斤,這才終於能夠順利進行運送。
二十萬兩銀子對於錢糧緊缺的蒙舍詔而言,可謂是雪中送炭,閣羅鳳對呂阿四的感激之情可謂是已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當下將昨日許下的承諾白紙黑字書寫下來,鄭重交由呂阿四並叮囑其妥善保管,並留下隨身佩劍作爲信物。言明一旦蒙舍統一了六詔,所作承諾立即兌現,倘食言而肥便叫自己死在自己的這口佩劍之下。
呂阿四之所以下定決心慷慨解囊滿足所求,主要還是出於慈舟大師的情面以及閣羅鳳的仁義,天南的時局他既不瞭解也不關心,戰爭之事變數極大,誰勝誰敗誰又能說的清楚,既沒打算真的將二十萬兩銀子連本帶利收回,更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呂家當真能夠公侯萬代。當下將衆人送至江邊渡口,揮手告別返身而回。
淨塵道人在折回的途中突然臨時起意,言道左右無事打算往蒙舍詔走一遭,一來可以暗中隨行保護閣羅鳳等人,二來有意助慈舟大師一臂之力會一會那吐蕃妖僧。呂阿四心中雖想讓他多盤桓幾日,但他既有要事要辦也就不便強留。
回到呂宅略作收拾,叫來呂元羅和守正交待一番,叮囑呂元羅需按時行功練氣,不可偷懶,守正則要負責監督他這未來小師叔,並負責傳授入門經文,並道今年重陽將前來考查,若無進境則要受罰。
隨後又交待呂阿四爲兩人開設專門的書塾,聘請真正有才學之士爲師,教呂元羅讀書識字、明理知義。交待完畢後,淨塵道人當即作別衆人御劍而去。
敖坤對淨塵道人的觀念也十分贊同,深知文化教育的重要性,聽聞蜀中名士衆多,便自告奮勇前往蜀地爲呂元羅物色傳道授業解惑之名師。
自從呂家借給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蒙舍王室鉅額錢財後,整個漁家村便傳得沸沸揚揚,他們不知道具體數目,只知道用了近三十匹騾馬馱運,於是有的妒嫉有的不忿,紛紛向呂家伸手借錢,彷彿是呂家原本就欠他們的一般,借錢的一個比一個理直氣壯,呂家博施衆濟彷彿也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些人每次借錢也不多,總是零零碎碎的借,擺明了沒打算償還,呂阿四也頗感頭疼,東家幾兩西家幾兩,是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村人得寸進尺不勞而獲思想成風,深知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若非實在該幫的情況外大部分時候都閉門謝客。
這些人吃了閉門羹後幾乎都會惱羞成怒,無賴的在門口撒潑打滾破口大罵,魯莽的甚至還會打傷家丁硬闖強迫,更有缺德者往府裡扔石頭、潑大糞。世人仇富之心自古有之,且根深蒂固。村民的種種無恥行徑擾得呂家不得安寧。
每當呂元羅和守正研習道經打坐練氣用功之時,聽到因村民前來借錢引起的動靜,兩人都要跑去看熱鬧,呂元羅伶牙俐齒又是呂家少主,遇上過分可恨的人和事之時免不得與對方辯白對罵,有時還會讓白小弟將在院外搞小動作之人攆得落荒而逃。
此類事情倘若聘請護院武師阻攔,呂家難免落下爲富不仁的罵名,呂元羅尚爲孩童,別人既罵不過他又畏懼白小弟的兇猛,便也暫時消停了。有時即便他不主動出面,呂阿四也得讓他出面打發。
如此一來,兩人的學業成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連幾天下來根本就毫無進益。
呂阿四思之再三,只得再次聘請工匠,在梧桐山中修建了一座不大的別院,作爲呂元羅的專心用功之所,待聘請的先生一到便將呂元羅、守正以及兩名侄孫一道送到別院去讀書習字。
蘇富貴見呂家大興土木之後,還捨得一口氣借出白銀二十萬兩,對呂家的財力是既感震驚又覺豔羨,見呂家遲遲未登門求親不禁有些坐不住了,心想如今不知有多少家有閨女的人惦記着呂家的大家大業,棲鳳與呂元羅的親事早日定下來起碼能落個正室,時不時便來找呂阿四閒聊吹風。
呂阿四本也有此意,但考慮到呂元羅現下正是用功讀書的時候,一旦定親難免常懷兒女私情,用功之時心猿意馬、魂不守舍,故此纔有所遲疑。經不住蘇富貴的明催暗示,當下差魯良親自到縣城採辦彩禮,請了當地最爲有名的媒婆,選定好日子前往蘇家說媒。
蘇富貴許配之心迫切,即便媒人空手登門他也必允許答應,更何況呂家按照禮制行事,納彩之物合歡、阿膠、九子蒲、朱葦、雙石、棉絮、長命縷、乾漆等俱都品相上佳,更是歡喜滿意,當即便要一口答應。豈知說來也湊巧,正當蘇富貴與媒人談到關鍵之處,後院卻突然傳來失火的消息,原因是蘇全極力反對這門親事,而蘇富貴卻一心促成,反對無果之下心中惱怒竟闖入廚房自竈下撤出柴火將房子點了。
如今呂家雖然富貴風光,但蘇全對其一夜暴富很是不屑,認爲乍富小人難脫貧寒肌體,呂家人骨子裡依然貧賤,不配與蘇家結連理之親,況且他曾經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呂元羅、刁難呂阿四,並揚言再不許呂元羅與蘇棲鳳相見,如今倘若應了親事難免出爾反爾自取其辱,有種臉上無光的感覺,一想到女兒將來要嫁與那小瞎子爲婦,爲其生兒育女,便覺氣憤彆扭,因此不惜以過激手段阻斷說媒求親事宜。
蘇家上下忙於救火,自然就將此事暫時擱置了。
事後蘇富貴得知起火的原因,被兒子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愚蠢行爲氣得暴跳如雷,將蘇全大罵了一頓,蘇全則順勢離家出走乘船走水路往縣城去了。
過了二十餘日,敖坤風塵僕僕的回來,帶回了一個青年文士,他乃龍王在世眼光透徹,所聘自然非平凡庸才。青年文士自稱姓林名泉,益州人士,已於多年前考取進士出身,只因吏部選試之時不屑賄賂考官而未過,不得爲官,只得返回劍南節度使帳下做幕僚,以鴻鵠之身做着燕雀之事,內心憋屈之感不難想見。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更有甚者林泉即便甘爲幕僚卻常遭同僚欺壓,心灰意冷之下遂生避世隱居之心,恰逢敖坤入蜀尋訪名士偶遇之下相談甚歡,許以建造山中別院供其避世隱居,縱情詩詞歌賦,吃穿用度皆由東家供養,不需再爲五斗米折腰,林泉欣然應聘而來。
呂阿四聽得只道是天意冥冥,彷彿早就註定了要有這樣一位老師前來傳授學問,因爲他爲了讓呂元羅避開鄉鄰紛擾,已然事先修建好了別院。初到當晚林泉便住進了梧桐山別院,自題匾額曰:忘憂草堂,議定兩日後正式開館授課。
梧桐山景色清幽,別院建於陽麓,古木修竹掩映,山茶杜鵑成林,院落位於一座山崖之下,一側崖上泉水飛流,環境十分清涼宜人。從家裡到別院差不多要走大半個時辰,之所以讓幾名孩童每天要走這麼許久山路上下學,亦有磨礪衆人心性的用意。
呂元羅習慣了白小弟帶路,每天上學都要帶上白小弟,他讀書之時白小弟便在山林中覓食遊蕩。至於其母眼盲體衰,如今已極少外出,自在廄中以精料飼餵。
林泉生性清高,講學授課甚是認真明瞭,但學生若是不專心聽講他亦不多作干涉,對呂元羅這個少東家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呂元羅便時常鑽空子,偷偷溜出去與白小弟玩耍。
林泉兼通經學、算學,於詩詞歌賦亦有相當造詣,這一日又教算學內容,呂元羅最怕的便是這艱深的算學,想想便覺頭疼,趁林泉講的入神便又偷偷溜了出來。與白小弟耍了一陣,只覺睏意來襲,當下選了處陰涼的樹林躺下便呼呼大睡。
睡夢之中只覺有東西淅淅瀝瀝的滴落在自己額頭和眼皮上,鼻中聞到一股又臊又臭的味道,當即醒轉坐起身來摸了一把頭臉,放在鼻前聞了聞,只覺奇臭難當,頓時明白了是何物,不由得一陣噁心,破口叫罵道:“什麼畜生得了爛腸瘟病,竟敢在小爺頭上拉稀,小心我叫阿德用弩子在你身上射上十個八個洞!”
心想只怕是會爬樹的猴子或是飛禽在高處的樹上跑肚拉稀,不偏不倚竟落到了自己臉上,不由得暗罵倒黴晦氣。只片刻間忽覺雙眼灼痛,可能是污穢入眼所致,當下不敢怠慢大呼小叫的喊來守正,讓他帶自己到山崖下的小溪去清洗。
洗了數遍之後,雙目灼痛之感並未減輕反而一陣陣加強,直痛得呂元羅大喊大叫,不止一遍問候那便溺禽獸的十八代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