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漁家村以前很窮,每逢雨季瀾滄江氾濫肆虐,淹沒田地、捲走人畜,人們生活苦不堪言。
有一年又是山雨如注,江水猛漲,眼看又要大禍臨頭,東方的天際忽然電閃雷鳴,攜風帶雨,飛來一條真龍,落在了現在的龍王洞附近。奇怪的是龍一落下,迅猛的江水便就此消退,漁家村得以免去了一場劫難。
據說當日有人在龍王洞附近的江邊看見一頭戴斗笠的老者,蹲在江邊拿着一個海碗不停地往外舀着江水,每舀一碗江水便下降一分,最後終於歸於平靜。
目睹此情形的是個牧童,幼年喪父,與身染重病的母親相依爲命,靠給別人放牛爲生。牧童很是孝順,終年忍飢挨餓,攢錢給母親抓藥治病。
就在他見到老者治水的翌日,其母病情惡化不治一命歸西,家中十分貧窮,買不起棺木不說,連來相幫的親友飯碗都不夠,只得向四鄰求借,怎奈一樣貧窮的確實借不出,相對富裕的嫌晦氣又都不肯借與他。
他痛失至親,又受盡白眼,又是悲傷又是無奈,坐在龍王洞外的溪邊放聲大哭,忽然聽得有人道:“我這裡有些碗碟,你先拿去用。三日之內須盡數歸還,即便是打碎了也要將碎片送回。順便轉告他人,日後再有類似之事,可來此處向我求借。”
聲音如在耳畔,但四下一看卻又半個人影也無,片刻後果然見數十隻碗碟順着溪水漂了下來,一隻大海碗中放着一錠銀子。他才知道是龍王顯靈救助。他回到村中將此事說了,其時的漁家村家家戶戶一貧如洗,所求之事自然多不勝數。
所求之中並非盡是碗碟之屬,亦有農耕漁獵所需的器具,既是勞作所需,自然有求必應。但凡妄圖不勞而獲的物慾則一概不應。而每一樣器物都有歸還期限限定,且即便產生損壞亦皆須收集歸還。久而久之便有了這個龍王洞借物的風俗。
自此以後這一帶風調雨順,不但沒有再發過大水,辛勤勞作之風也日益見長,村民子也越來越富裕,方有了今日之氣象。
後來人心漸漸麻木,很多人借了器物之後並未按規矩歸還,有的誤了期限、有的將損壞後的器物棄若敝履,更有甚者將所借器物私藏家中,不肯盡數歸還。
終於能夠從龍王洞借得器物的人越來越少,而且需要潛入暗藏兇險的洞中燒香禱告,先前有過劣跡的索性再也不應,而洞口水流不知爲何突然漲高數尺,以致船隻通行不得,潛入其中需要極好的水性,因此能進入其中的便少之又少。
時至今日,整個漁家村便只有呂阿四和賴老五兩人能安然進入洞中。而能否借到所求之物則須視所託之人的德行而定,德行無虧者必能靈驗,鄉鄰厭棄者則多求亦是無用。神明慧眼如炬,自能明察秋毫,所求靈驗固然歡喜,不應亦無可奈何。
如今生活富庶,幾乎已沒有借勞作器具的人家,借得最多的便是碗碟之屬,通常用來宴客之時盛主菜,討個好彩頭。當初人人都能借到,自然不足爲奇,如今日漸艱難,反而十分看重。物以稀爲貴,便是這個道理。
呂阿四進洞借物已不下百次,以往都是靜靜而來默默而去,不想今日竟得聞龍王爺顯靈說話,當真是驚喜萬分,只覺心神恍惚,如在夢中。
在瀑布下呆坐了一陣,挑起籮筐原路返回,出得龍王洞已是正午時分,又對着石壁拜了幾拜方纔快步往蘇家而來。
村莊正中有一座黃瓦白牆的三進大院,上方炊煙裊裊,門口賓客熙熙攘攘,正是蘇家大宅。
呂阿四和四喜口中的“蘇老爺”名叫蘇富貴,生性勢利,爲富不仁,素來爲村人懼怕。蘇富貴此時正抱着襁褓中的小孫女和長子蘇全在門口知客,一身錦衣華服,滿面堆笑,迎來送往。
一個僕人打扮的少年站在門口的大槐樹下,踮着腳向江邊張望,臉上滿是焦急之色,正是到呂阿四家傳話的四喜。
四喜遠遠見了挑着籮筐的呂阿四,喜道:“四伯,你快些。”說着正要迎上去。忽然啊喲一聲,扭頭咧着嘴道:“少爺,少爺,四伯借碗回來了。”原來是被蘇全從身後擰住了耳朵。
蘇全約莫三十歲年紀,麪皮白淨,五官俊秀,聞言用力擰了一下四喜的耳朵,冷笑道:“真的麼,你小子總說回來了,人呢?小小年紀滿嘴鬼話!”
四喜痛得直咧嘴,哀求道:“少爺你饒了我吧,這一早上小的的耳朵都快被你揪掉了。不信你看,那不是四伯麼?”
蘇全伸着脖子一看,見了肩挑籮筐一瘸一拐的呂阿四,這才放開了四喜,大聲叫道:“呂阿四,怎的這般時候纔回來!慢得跟個老烏龜似的,爲我蘇家辦事也敢偷懶麼!”
呂阿四聞言心尖一顫,快步走近,歉然道:“全少爺,實在是對不住,小老兒腿腳不好,走不快,還望您不要見怪。”
蘇全彎腰檢視了一下籮筐,見裡面有碗碟,面露喜色,復又假裝不悅道:“才借了這麼幾個,好乾什麼用,今日的酒席可是要二十桌同開的。快挑進去吧,我爹可等得不耐煩了。”
呂阿四連聲稱是,四喜忙上前道:“四伯,我來幫你挑吧。”將籮筐擔在肩上向大門走去,呂阿四快步跟在後面。
四喜走到蘇富貴面前,歡聲道:“老爺,四伯借到碗了,小小姐福氣好哇。”
蘇富貴看了看碗碟,臉上露出滿意之色,點頭笑道:“你小子很會說話,去吧,回頭到你少奶奶那裡領賞去。”
四喜聽得大喜,連聲道:“多謝老爺多謝老爺。”挑着籮筐進門去了。
呂阿四駐足叫了一聲“蘇老爺”,見襁褓中的女嬰粉雕玉琢,可愛至極,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小臉蛋,口中道:“多好的娃兒啊。”
蘇富貴臉色一變,厭惡之色一閃即逝,推開呂阿四的手笑道:“老呂,辛苦你了,吃些酥餅米糕便回去吧。”隨即吩咐丫鬟取了些糕餅出來,另有一些碎銀,道是給呂阿四添香燭紙錢用。
呂阿四隻是看着蘇富貴懷中的嬰兒,臉上盡顯憐愛之色,隨手接過糕餅和銀錢放入衣囊,說道:“多謝蘇老爺,這孩子……小小姐取了名字沒有?”
此時恰好一道賀的賓客也問起嬰兒的名字,蘇老爺便向那人道:“叫棲鳳,是魯先生給取的。”指了指身後高聳的山峰又道:“這座山叫梧桐山,魯先生說是‘家有梧桐樹,引得鳳凰來’之意。且鳳凰爲百鳥之王,我蘇家子弟自然也算得上是人中龍鳳,倒也頗爲相宜。”說完得意的哈哈大笑
在場的賓客都大讚好意頭,好名字,對着蘇富貴恭維了好一陣方纔散去。
說起取名呂阿四纔想起自家的孩兒尚未取名,心想:“魯先生是請不來的,不如就請淨塵真人和慈舟大師賜名。他們二位是當世高人,所取的名字自然比那勢利的教書匠要好上幾百倍。”
正欲告辭回家,忽然想起自家孩兒的那隻小碗被四喜一同挑了進去,忙一瘸一拐向蘇宅大門跑去,到了門口略一猶豫停下了腳步,扯着嗓子大喊:“四喜,你出來,四伯有事找你!”
蘇富貴聽得怒目相向,冷聲道:“你鬼叫什麼,嚇到我乖孫女怎麼辦!拿了銀子還不走,難不成還要讓我請你吃酒席麼?”
呂阿四滿臉通紅,囁嚅道:“對不住,蘇老爺,我……我的扁擔和筐子忘了拿了。”
蘇富貴哦了一聲,不再說話,蘇全上前訓斥道:“這兩日你又用不到,過幾日來取會死麼,在我家門口鬼喊鬼叫,成何體統!”罵完大喊一聲:“四喜!”
四喜聞聲忙不跌跑出門來,連聲道:“少爺,我來了我來了,您有什麼吩咐?”
這時蘇富貴懷中女嬰忽然放聲大哭起來,想是被蘇全的喊聲驚嚇,蘇全忙上前撫慰逗哄,也不答四喜的話,回頭狠狠瞪了呂阿四一眼。
呂阿四連連賠罪,拉過四喜悄聲說了幾句,四喜回入院中將籮筐挑了出來,向呂阿四眨了眨眼睛。
呂阿四心知四喜生性伶俐,定是已將其中一隻小碗藏在了稻草之下,心下暗喜,正要告辭回家,見蘇家一個小丫鬟匆匆出來,氣呼呼地向四喜道:“四喜,我們都在幫廚,你卻在這兒偷懶,段管家讓你去刷碗,快點兒!”
四喜憤然道:“老子一刻也沒閒着,催什麼催,段烏龜,王八蛋,他自己幹麼不去刷,就知道催,催你老爹!”
在場衆人聽得無不大笑,蘇全笑罵道:“臭小子,沒大沒小,你是誰老爹?還不快乾活兒去!”說着作勢又要揪四喜耳朵。
四喜忙伸手護住兩隻耳朵,嬉笑逃開幾步,說道:“少爺,我又不是罵你,姓段的……他就會欺負我,你也不管管。”說完呸的在地上吐了口唾沫,跟着小丫鬟悻然進了大門。
呂阿四見四喜言行憊懶,也不禁笑出聲來,搖了搖頭轉身要走,蘇全上前攔住道:“呂……老四,你左右無事,也進去幫忙麼?”
呂阿四聞言不禁一陣愕然,心中有氣:我又不是你家下人,憑什麼對我呼來喚去!但礙於蘇家權勢卻又不便推辭,結結巴巴的道:“全少爺,我家有……老婆子病了,我得趕去鎮上抓藥,實在是耽誤不得啊……”
蘇全怫然不悅,冷聲道:“哪來這麼多廢話,快去!屁大的小病又死不了人!”
呂阿四心中十分憤怒,暗罵蘇全不近人情,不拿窮人佃戶當人看,臉上卻不得不裝出笑臉,作揖賠罪,諾諾連聲。
賓客散盡,呂阿四無心吃那殘羹剩飯,拖着疲憊的身體出了蘇家大宅,腳步匆匆,歸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