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妖物乎

小五得了糕餅很是高興,抱着呂元羅大口咬嚼,不忘撮些碎末喂在呂元羅口中,呂元羅小嘴蠕動憨態可掬,小五看在眼中嘻嘻而笑。

福祿起初拿着糕餅仔細打量,呂阿四道:“吃吧,甜的。”福祿咬了一口,嚼了嚼,雙眼猛然一瞪,口中嗯了兩聲,整塊塞進嘴裡,迫不及待的往下嚥,噎得直翻白眼。轉眼間半塊糕餅已在腹中,雙眼直勾勾的望着呂阿四道:“好吃,還要吃。”

呂阿四內心有些捨不得,自己一生清苦,若不是有個豪氣疏財的朋友,哪有什麼糕餅點心吃?更何況連自己平時也是捨不得吃的。但轉念一想,福祿是個苦命的孩子,他爹生前又與自己交好,應該多關心照顧纔是,便索性又給了一塊,小五也給了一塊,魯長舌連嚥了幾口唾沫,呂阿四隻裝作不見。

小馬駒的孕育時間超乎尋常,又生得如此怪異,呂阿四心中很是忐忑不安,心想若是讓魯長舌看見它長了一雙翅膀,必定四處宣揚,指不定鬧出什麼亂子來,爲免夜長夢多隻有趕緊將她打發走。

略一思索,有了計較。當下進屋用牛皮紙包了一包糖果點心,向一臉晦氣的魯長舌道:“弟妹,辛苦你了,這包點心拿回去給小五吃。”

魯長舌一聽心裡樂開了花,一把搶過紙包,高聲向小五道:“小五,咱們回去了,家裡還有一大堆活兒呢。”

小五抱着呂元羅捨不得放手,頭也不擡地隨口道:“我還想跟小弟弟多玩會兒,娘,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會回來的。”

魯長舌眼珠轉了轉,又道:“四伯給你這麼一大包好吃的,你要是不快些拿回家去藏起來,小心被啞巴福祿搶去!”

福祿聽得,果然傻笑着向魯長舌走去,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魯長舌手上的紙包,喃喃道:“好吃的,我要吃。”伸出一雙大手做討要狀,嘴角口水淅淅瀝瀝的流着。

魯長舌啊喲一聲,一臉厭惡之色,轉身快步便走。小五見狀果然大急,忙將呂元羅還給穆氏,搶上去用力推了福祿一把,帶着哭腔道:“死啞巴福祿,臭啞巴福祿,這是四伯給我的,你不能搶!”說完飛步跟着魯長舌去了。

有與無最爲直觀淺顯不過,福祿雖是個傻子卻也看得明瞭,見小五得了這麼一大包好吃的,又氣急敗壞的來推自己,心中很是委屈,一屁股坐倒在地哭鬧起來。孩童心性最是在意食物和玩具,小五如此,福祿也是這般。

呂阿四無法,只得也包了一包點心給他,並親自將他送回家去。

此前呂阿四一直處於緊張忙亂之中,無暇他顧,此時塵埃落定,不禁仰頭吁了一口長氣,心中頓感輕鬆了不少。這一擡頭,只見天空烏雲密佈,彷彿要當頭壓將下來一般,雲層之上隱隱有悶雷滾動,心知大雨轉眼即至,連忙一瘸一拐的往家跑。

剛出得村口,狂風驟起,天際電閃雷鳴,大雨瓢潑而至。炸雷驚天,震耳發聵,電光閃耀,張牙舞爪,這雷電聲勢之壯,已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呂阿四印象之中,平生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駭人的天氣。

聯想到淨塵道人招御天雷劈擊蛇妖的情形,不禁腦中嗡的一聲,驚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只怕我家新下的小馬駒當真是個妖怪,因此招來了天譴。”念及至此,甚至有些擔心起妖物狗急跳牆加害老伴兒和孫兒來,腳下加緊,口中不住道:“造孽造孽,真是造孽。”只覺天下間的怪事都讓自己碰上了。

到了家門口已是渾身溼透,只覺一道亮光猛然一閃,接着轟隆一聲巨響,門外大榕樹伸向馬廄的一杈樹枝被雷電擊中,伴隨着一串火花喀拉拉斷將下來。斷枝離馬廄只有丈許遠近,雷電若是稍偏一點兒,豈不正是要落到馬廄上?呂阿四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心中更加認定小馬駒乃是妖物,連滾帶爬地進了家門,抹了一把頭臉上肆意流淌的雨水四下張望。

見穆氏抱着呂元羅仍在馬廄之中,想是她關心小馬駒一直未曾出來,從而被大雨困在了其中,不由得心急如焚,大叫道:“快出來,這八成是雷公爺爺要劈那小畜生,裡面危險得緊!”

雷聲隆隆,一聲接着一聲,他這聲嘶力竭的叫喊便如蚊蠅鳴叫一般,被完全淹沒。穆氏半個字也沒聽清,不但不出來,還比劃着讓他趕緊進去避雨。

呂阿四一咬牙跑到牆角拾起柴刀衝入馬廄,四下一看,不見小馬駒的蹤影,只道它果然是懾於天雷之威而隱遁了形跡,鼓起勇氣叫道:“妖怪,小畜生,你快出來,老子不怕你!”手中柴刀胡亂揮舞,直如發了瘋一般。

穆氏不明緣由,被呂阿四中邪般的舉動嚇得失聲大叫,懷中的呂元羅也被她這一聲嘶啞刺耳的叫喊嚇得大哭起來。

呂阿四聽得呂元羅的哭聲,終於漸漸冷靜了下來,一手緊握着柴刀不放,一手抓住穆氏的臂膀猛力搖着,問道:“小馬呢,小馬哪去了?”

穆氏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丈夫的舉動又是如此突兀和詭異,臂膀被抓得隱隱生疼,頭腦中卻是一片混沌,怯怯的指了指呂阿四身後。

呂阿四轉身朝老伴兒所指之處看去,昏暗之下隱約見小馬駒瑟縮在馬槽下,一雙翅膀裹住頭部,渾身戰慄,更加堅定了心中的疑慮。猛然走近兩步,大叫一聲壯膽,揮起柴刀便往小馬駒身上砍去。

穆氏見狀失聲驚叫一把拉住,這一刀便偏了數分,柴刀砍在了一塊石頭上,噹的一聲火星四濺。她一直在廄中照看,自然也看出小馬駒生得古怪,但白馬懷它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是她盡心照料,如今好不容易生了下來,怎能說砍殺就砍殺,而且它除了多了一雙翅膀外,無論是相貌骨骼都找不出半點瑕疵,也捨不得它就此喪命。

有道是:夫戰,勇氣也,再而衰三而竭,呂阿四一砍不中一腔勇氣便泄了大半,甩開老伴兒勉強舉刀上前,小馬駒忽然張開一雙肉翅,齜牙咧嘴做出猙獰之狀,口中發出怪異的嘶鳴,向呂阿四示威。

就在此時雷聲大作,電光連閃,小馬駒的猙獰之態忽隱忽現,呂阿四心中便更加害怕起來,又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天炸雷一嚇,柴刀脫手掉在地上,拉起穆氏便走。

穆氏不肯便走,連連搖手,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懷裡的呂元羅,意思是說,雨這麼大,要是淋到孩子會生病的。

呂阿四急得直跺腳,道是病了還有藥可醫,要是一家三口的性命都被這小畜生害了,那可就什麼都晚了。遂將自己疑心小馬駒是妖物的想法跟穆氏說了,又說雷電劈斷房頂樹枝便是最好的證明,堅持要將它砍殺。

穆氏說什麼也不相信,比劃說小馬駒如此乖巧溫馴絕不會是妖物,她沒有經歷過呂阿四那樣兇險的遭遇,呂阿四也沒有告知她,故此並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妖怪,心中頗覺丈夫的說法荒誕。又比劃說胡亂殺生,慈舟大師會不高興的,而且損陰德,對孩子不好。

夫婦兩人各執己見,爭論不休,雷電漸漸稀疏,片刻後終於銷聲匿跡,雨勢也隨之小了不少,忽聽有人在門外道:“有人在家麼?”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了進來。

呂阿四出言答道:“在家在家!”說着便冒雨迎了出去。

只見一道士打扮的少年人站在門外,看上去頗覺有幾分面熟,卻又確然不認識,遂問道:“小道長,你找小老兒有什麼事麼?”

小道士十八九歲年紀,腰上懸着一口長劍,圓臉小眼,神態輕佻,嘿嘿一笑道:“我不是找你的,更沒有什麼事,只是路過這裡遇上大雨,想到你家裡避避雨。”

呂阿四自從結識了淨塵道人後,愛屋及烏,心裡對道士很是尊敬,連忙將小道士請了進去。

那小道士大喇喇的坐下後,便道:“有沒有吃的,我有些餓了。”

呂阿四一怔,順口道:“有有有,小老兒這便去拿來。”到裡屋取了些點心出來給小道士,出於尊敬,只揀好的拿,一塊塊在盤子裡擺好。

小道士抓起便吃,連一句客氣的話也沒有。嘴裡吃着東西,一雙小眼睛卻在咕嚕嚕亂轉,不知心裡在打着什麼主意。

呂阿四嘴上不說心裡卻不禁有些嘀咕:連淨塵真人這樣的得道高人尚且禮數不缺,這小道長卻如此不懂禮貌,只怕是師父死得早,以至於沒人好好管教。驀然覺得這小道士渾身上下透着怪異,但具體怪在哪裡卻又想不出來。

這場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持續了大約一柱香時間便即住了,當陽光重新灑向大地,呂阿四心中的陰晦也減了幾分。

那小道士吃完最後一塊點心猛然起身,一手握住劍柄,另一手食中二指併攏抵於眉心,作閉目感知狀。過了片刻猛然睜開雙眼道:“有妖氣!就在附近!”

呂阿四心中又驚又喜,有意考一考小道士的道行,陪笑道:“小道長莫非是淋了大雨生病說胡話,這光天化日的哪來的妖氣?”

小道士臉現狂傲之色,拍去衣襟上的點心碎屑,道:“東北方二十五步,有妖物潛藏,化爲馬身。”

呂阿四一聽不禁張大了嘴巴,暗忖道:“這小道士年紀輕輕,果然已有些本事,難怪如此目中無人。”小道士所說的方位和距離正是馬廄所在,而所謂的妖物自是指小馬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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