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78畫像
承清宮內,燭光朦朧,男子一身金色龍袍,正伏案批閱奏摺。那冷峻的無官滿是專注,那迷人的眉宇,時而緊蹙,時而鬆懈,讓人摸不清對方心中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一位粉頭粉面的小太監恭敬的走了進來,看到正在埋頭批閱的他,當即叩拜道:“啓稟皇上,蕭統領求見。”
男子聽罷,手中的筆只是微頓,隨即眉也不擡就淡聲道:“宣!”
小太監忙弓了弓腰道:“是,皇上。”語落,但匆匆出去了。
不一會,一身銀色鎧甲的蕭羽就迅速走了入內。他面容依舊清俊無雙,一雙黑瞳清冽而無比有神。
看到正在伏案處理奏摺的即墨修,當即單膝跪地叩首道:“末將蕭羽參見皇上。”
“起來吧”他淡應着,繼而放下手中的狼毫,緩緩擡起頭來,那幽冷的黑瞳,陡然閃發出一絲凌厲之色。如雕刻般的五官,隨着削瘦的容顏,越發沉寂起來。
蕭羽起身後,立即站到一側,看到眉宇間漸露疲憊之色的即墨修道:“皇上,還是通宵達旦的批閱奏摺,這樣難道不怕傷了龍體。”是的,至從龍宇大敗,東臨滅亡以後,皇上就對朝政之事,越發刻苦了。
明明現在的西夏已經成爲強盛繁華之國,可他每次看到的卻是皇上臉上所燃起的濃濃愁色。
不錯,至從東臨滅國,戰退龍宇之後,皇上就很久沒有真正笑過了。
只見即墨修雙眸微閉,一手撐着下頜,一手揉了揉眉心,脣齒間閃過一抹輕微的嘆息道:“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
“可是,茹妃娘娘……”話到最邊,卻驀地被對方打斷:“她又怎麼了?”
蕭羽臉色一緩,有些爲難的蹙了蹙眉道:“她讓末將多勸勸皇上,讓皇上不必太過操勞,一切還是龍體要緊。”
寧雨茹回到西夏三日,便追封爲茹妃,而後位已是虛設。現在,整個後宮,幾乎就是她代爲做主。
“朕知道了。”他嘆了口氣,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面色依舊深沉,繼而又盯着蕭羽道:“這麼晚了,你不應該只是爲了此事而來吧?”
聽着即墨修隱約微寒略帶質問的語氣,蕭羽一本嚴肅的彎了彎身,點頭道:“不錯,末將還有正事向皇上稟報。”
他揮了揮長袖,示意他不必多禮。隨即,又轉過身,將手負在身後,沉聲道:“說吧,何事?”
“皇上可還記得,我們在龍宇國還倖存的細作?”
即墨修並沒放在心上,只是漫無經心的點點頭道:“記得,怎麼了?”
蕭羽神色變得肅穆:“那邊傳來消息,龍宇的皇子樑忍已經稱帝,改國號爲子辛,自稱忍帝。”
即墨修臉上總算閃過一抹嘲弄,袖袍下的手,也微微一緊:“一個浪蕩子,總算肯歸國繼承他爹的江山了,可惜,不久就要敗了。”
“皇上,末將查過此人,聽說他雖常年遊歷在外,但博學多才,而且胸襯寬廣,麾下更是納了不少賢良之將。比起他爹的昏庸,他可要難對付得多。此次若不是他及時出計派兵鎮守南郊的玄武門,恐怕我們已經可以將據了龍宇的半壁江山。”
聽到蕭羽如此分析,對方這纔來了些許神采,定定的點頭道:“噢,他還有如此雄才大略?”
“不錯,這次,我們也小看了龍宇。”
“此人既然常年遊歷在外,想必並不喜好朝政之事,爲何又在此急要關頭回國稱帝?”
“聽說是想爲他父皇報仇。”
“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能起何作用?”
蕭羽卻不苟同的蹙起俊眉道:“皇上有所不知,此人半年前曾去過東臨。”
“東臨?”他神情一愕,突然想起一抹纖細而柔弱的倩影。不錯,她也去了東臨,那個地方此時雖然已歸爲平靜,可是物事人非,已經不再是他們秦家天下。她,在去了那裡,到底是生是死?至今,他無從得知。因此,每當旁人提到東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深深刺痛。半年了,她已經離開了半年,這半年裡,他越發覺得對她的愧疚,夢裡,只是記得她悲悽絕望的眼神。
看到即墨修突然變色的容顏,蕭羽充滿了疑惑。提到忍帝的聰慧和才智他都不屑一顧,爲何提到東臨二字,他的神色會是那樣的難看?
當即,他變得小心翼翼道:“那人去東臨的目的就是找到前朝皇子秦子靖,想與他達成共識,讓秦子靖和前朝的舊部一起與他共同對抗西夏。”
即墨修收起方纔的思緒,微微一愕道:“原來此人還有如此想法,那後來呢?”
“當然是無疾而終。因爲秦子靖好像已被亂兵殺死,至今身份未明。”
“死了?”即墨修眉宇一緊,眼中閃過一抹失落。
“不錯。”
在得到蕭羽的肯定答案以後,他的神情立即黯然下來。雖然早就知道東臨帝后雙雙自殺,可秦子靖一直是蹤跡不明。現在,連他都死了,若是讓她知道,她是不是更恨自己一些?亦或,想到最後的親人都離她而去了,她會選擇輕生嗎?
陡然,他一直冰封着的內心,竟隱隱的抽痛着。
腦海,突然蕩起她在時的微笑。那樣率真,那樣調皮,她總是惡整當初的麗妃,總以爲自己不知,其實他什麼都看在眼裡。當初覺得的幼稚,現在卻突然懷念無比。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心中,再次浮現出這句話來。至從她走後,她寫的那句詩,彷彿已經用匕首刻在了他的心裡。每每一想到她,這詩就出來了,一字一句,彷彿泣血般讓他窒息。
“皇上,你怎麼了?”
見皇上聽了自己的話,一直怔怔的盯着遠處入神,那模樣,彷彿被攝去了魂魄一樣,冷得讓人害怕。
即墨修回過神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那他並不能給我造成威脅了。”
“本來末將也是這樣想,可那細作卻說,忍帝此行,卻帶回來了一個女子。”
“女子?”他輕蔑的哼了一聲,並不放在心上。帶女子歸國,太正常不過了,也許他就跟他父皇一樣,貪圖美色。看到尋常美麗女人,就帶回宮罷了。
而蕭羽卻一臉不敢掉以輕心道:“聽說那女子懷有身孕,而二人的關係,又並不像夫妻,但他卻對那個女人極其的好。”
“這是什麼原因?”這次,他的表情要比先前冷凝幾分。
“當時末將也奇怪,於是就讓那細作去探聽那女子的消息,但並沒有探出什麼,那人卻偷偷畫了一副畫像回來。”
說罷,蕭羽利索的從懷中掏出了卷軸,然後慢慢攤開。
當畫中女子躍入即墨修的眼前時,他威武的軀體,不由猛的一震。
畫中的她,端祥的站在柳樹下,她一身輕妝,髮絲柔順的披在肩畔。雖然挺着大大的肚子,但她臉上不見半點疲憊,反而卻被淡淡的哀傷所取代。
她似在思念什麼,又似在回憶什麼,眼神空洞而寂寞,背影纖柔而清冷。尤其是那傾國的容顏冰冷得彷彿連烈炎也融化不開。這樣的女人,讓人看上一眼,就覺得美得震悍的同時,也不敢離得太近。
注視着畫中人兒良久,他纔不可思議的喚道:“是她……”
蕭羽點點頭道:“皇上也認爲像我們的皇……不,像前皇后對嗎?”
對於前皇后三字,即墨修覺得微微刺耳,卻又無法糾正。是的,如果可以,他寧願她現在還是皇后。因爲,愧對於她,他就算無法補償她什麼,至少可以給她一生榮華。
“像,太像了。”他久久盯着畫上人兒,遲遲不肯回頭。眼中有着眷戀,有着愧疚,有着不捨,更多的是思念。
“那皇上認爲這畫中人兒會是前皇后,還是認爲只是巧合?”
“……”他本欲回答,可是望着女子挺起的肚子,當即又複雜的收起眸光,沉聲道:“不會是她。”
“皇上爲何如此肯定?”
“第一,她怎麼可能去龍宇?她又怎麼可能認識忍帝?第二,她不會有身孕,不可能懷有別人的孩子。第三,這畫中之人雖然與她相似,但還有一些不同。畫中的女子過於空洞,過於清冷。皇后性子好動,而且開朗愛笑,她絕對不會像畫中女子那般陰森死氣。第四,這只是畫而已,真人也許和畫大有偏差也說不定。”
經過即墨修這樣分析,蕭羽這才若有所悟的點點頭,贊同的說道:“皇上說得有道理。”
“嗯!”他一邊點頭,一邊強迫自己不再多看,可黑瞳落上去了,卻就離不開了。
這時蕭羽卻立即把畫軸收了起來,一臉快意的說道:“既然不是前皇后,那我就放心了。開始我還以爲他們帶走的是前皇后,想利用皇后娘娘密謀些什麼事。這下,末將就不用憂慮了。”
見蕭羽收起那畫,轉身欲要裝進袖口,他神色一沉,立即喝道:“你要幹嘛?”
“末將先收起來,然後帶出去燒燬。”
“不用了,把她留下吧!”
對方一怔,莫明道:“皇上是指?”
“那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