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姝和她娘躺在牀上睡覺時,一更的梆子都敲響了。
趙靈姝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在和她娘嘀咕,“您今天應該收着點的,留點機會讓我爹發揮纔好。我專門給他弄的場子,結果大戲讓您唱了。娘,下次您可不能這樣了,這樣出頭的事情就得讓男人來。我爹他還活着,放任妻女在前邊衝鋒陷陣,他在後邊坐享其成,說出去多埋汰。”
常慧心沒說話,只撫摸着女兒柔軟的頭髮,一下下安撫着她。
趙靈姝又絮叨道:“不過我爹那人雖然支棱了一下,但威力還是不太夠。他那三言兩語連我都嚇不住,更何況老夫人和二房那些人了。”
“我爹那人也真是無利不起早,你跟他說事兒,他不往心裡去,可你要是和他說錢,呵……”
常慧心道:“快別說他了,你趕快睡吧。天這麼晚了,你小孩兒家家,睡太晚會長不高。”
趙靈姝一邊說,“誰長不高了?我馬上就攆上您了。”
一邊又忍不住說,“娘,您難道就不好奇,爲啥我爹直到現在還在松鶴園?”
他們睡前劉嬤嬤過來了一趟,給他們打小報告說,侯爺還在老夫人院子裡,不知道他這次會不會又被老夫人拉攏過去。
當時趙靈姝沒理會,現在她偷偷和她娘咬耳朵說,“我爹這次纔不會心軟。他這次心硬的很,不僅不會被我祖母說服,怕是還得將府裡的產業,從我祖母手裡收過來。”
說起這件事情,趙靈姝睡意全無,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她將她做的好事說給她娘聽,末了道:“讓我祖母放權,這件事怕是有點難。不過我爹若真做了決定,祖母胳膊擰不過大腿,產業最後肯定會還到我爹手裡。但這樣一來,娘這些年花在府中的銀子,怕是就不好要回來了。”
畢竟老夫人最會撒潑耍賴了,東西還給趙伯耕,欠賬自然趙伯耕來還。趙伯耕不捨得出這筆銀子,最後肯定含糊其辭將這事兒糊弄過去。
不僅如此,就連老夫人要還的東西,怕是都要還不齊。
因爲老夫人肯定會拿這件事與趙伯耕博弈,以歸還家中的庶務爲由,讓趙伯耕同意她少還,亦或者不還。
趙靈姝蹙起眉頭,“事情麻煩了。”
當時只想着挑撥離間,沒想到連續反應會這麼大,現在後悔也晚了。
但她手裡捏了老夫人兩個大把柄,她也真不怕老夫人不還錢。只要她不怕社死,這個錢她非還不可。
想通了這件事情,趙靈姝滿意的點點頭,和她娘說,“問題不大,都在可控範圍內。您別擔心,快點睡吧。”
常慧心哭笑不得的點了女兒一指頭,“誰在擔心?又是誰遲遲不睡?好了,別想七想八了,咱們該做的都做了,後續如何,明天再想,現在趕緊睡。”
說睡就睡,趙靈姝摟着她孃的腰,沒一會兒功夫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她倒是睡的香甜,反觀被她緊緊抱着的常慧心,卻有點睡不着了。
她遠嫁到京城,至今十五載。她用盡了所有力氣,最後卻落得與夫君反目,與家人翻臉的下場。
這十五年,就如同一場大夢。
如今夢醒了,她除了姝姝,再無所得。
常慧心滿心惆悵,躺在牀上遲遲睡不着覺。
再說松鶴園中,此時的場景當真如趙靈姝預料的那樣,趙伯耕在通知老夫人,以後家裡的產業都不用她打理了,順便索要這十多年來家裡的收成。
老夫人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一口一個“不孝子”,一口一個“我辛辛苦苦這麼些年,最後卻只落得滿身埋怨。”
她哭老侯爺,“你死的太早了”“你就應該把我也一起帶走”;她又喊祖宗們,“你們倒是看看你們侯府的好兒孫啊”“他要把他娘逼死了”。
趙伯耕本就心煩意亂,又經過先前一番博弈疲累非常,加上酒精作祟,他現在的頭都快爆炸了。
若是老夫人順順利利將東西都交出來,那怕是銀錢上有所欠缺,他也懶得去追究了。
可老夫人嘴上鬧得厲害,行動上卻一點都沒有,且明裡暗裡將他們大房罵的狗血淋頭,把之前在他們一家三口那裡受到的氣,全都撒到了他身上。
趙伯耕氣啊。
他又氣又怒。
事到如今,他既覺得老夫人無理取鬧,又想老夫人這怕不是想故意噁心走他,好不還那筆銀子。
老夫人跟唱戲似的哭聲,刺的他耳膜生疼,太陽穴直跳。
趙伯耕忍無可忍,直接將老夫人房間的插瓶拿起來砸了。
那插瓶中插了幾支荷花。有含苞待放的,也有開的鮮妍明媚的,亭亭玉立的插在細頸瓶中,給房間內增添了幾許雅緻清新。
結果瓶子被摔了,瓶子中的水灑了一地,碎瓷蹦的到處都是,荷花枝葉分離,瞬間就滿地狼藉。
老夫人不哭了,一臉受了大驚的模樣看着趙伯耕。
趙伯耕深呼吸一口氣,“今日天晚了,兒子不與你繼續爭辯。只我說的事兒,您今晚好好考慮考慮,明天給我個滿意的答覆。”
“娘,兒子不傻,有些事以前不想管,是因爲你是我娘,我打心眼兒裡是偏向您的。可您若逾了矩,我即便是爲了我們侯府,也只能伸手管一管。”
趙伯耕這話聽着簡單,細想卻似有兩層意思。
第一層意思,自然是指老夫人長期盤剝常慧心那件事;第二件事,毫無疑問就是指,府裡這些年收成的去向。
不論那一項,都涉及到銀子。而這偏偏是最對不上賬,老夫人也最怕查的事情。
老夫人垂下頭,看着一片雜亂的地面,不置一詞。
趙伯耕等了片刻,沒等來她說話,心中涼意更重。
這些年的收成,怕是所剩無幾。
母親閉口不言,不知道是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亦或是在擔心她開口說了話,就會惹怒了他,會讓他恨不能斬斷這份母子情誼。
趙伯耕蹙緊眉頭,不再說什麼,一甩衣袍轉身離去。
在他走到走廊上時,裡邊的老夫人似乎回過神來,倉皇的叫起來,“耕兒,耕兒,娘之前沒騙你,府裡的庶務,礙於年景不好,還有娘識人不清,這些年確實沒存下什麼銀錢。娘倒是還有些私房,可娘還要還給靈姝。耕兒,若娘給了靈姝,就不能給你,若是給了你,靈姝和常氏那邊……”
趙伯耕聽到這裡,再聽不下去,邁開大步踏下臺階,往院子外走去。
老夫人險而又險的避過滿地碎瓷,走到外邊,卻只見兒子已經走到了松鶴園門口。
她急的指着婆子罵,“就不知道把侯爺攔住。”
被她指着的丫鬟婆子俱都跪下認罪。
他們只是下人,有幾個膽子敢在侯爺發怒時湊上去。
到時候挨一腳踢是小的,被侯爺提腳發賣了,那才冤枉。
老夫人又罵了一通,可惜,無論她怎麼罵,也無濟於事。
最後,老夫人只能陰沉着臉,在外邊站了一會兒,慢吞吞的挪步回了屋。
進了屋,她也沒休息,而是坐在榻上想了會兒事情。
終於,她開口,“去喚二爺過來,就說我有事兒找他商量。”
二房中,此時也熱鬧的厲害。
趙仲樵一想到,他們房裡不僅要將常慧心的東西還回去,還要再賠一筆利息,氣的脫掉外衫,將外衫摔在地上,就大步在屋裡轉起圈圈。
他一貫要臉,這次被人當面要債,也是臉面丟盡。
氣惱至極,他指着洛思潼的鼻子開罵。
各種髒的臭的,趙仲樵把他知道的詞兒全用了一遍。
罵的難聽極了,連外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好聽下去了,全都躲得遠遠的,唯恐事後二夫人追責,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就在下人們湊在一起小聲議論,“到底怎麼回事兒?怎麼二爺發這麼大火?”
“二夫人有再多不是,對二爺卻全心全意。二爺將人罵這麼難聽,二夫人現在指定委屈壞了。”
“唉,勺子還有磕到碗的時候,夫妻倆過日子,哪有不拌嘴的。等二爺發過這頓火,事情過去就好了。”
下人們想的好,他們還以爲這次就如以往每次一樣,二爺有不順心的,回來揪着二夫人罵兩句,等夫妻倆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就一切都好了。
雖然這次鬧騰的動靜大了些,二爺的聲音虎了些,但應該不會出大事兒。畢竟二夫人除了是二夫人,還是二爺嫡親的表妹,兩人打小就有情分……
正這麼想着,下人們突然聽到屋內傳來二爺的驚叫聲、桌椅砸在地面發出的“哐當”聲、碎瓷摔裂的“咔嚓”聲。
衆人一驚,什麼也顧不上了,拔腿就往正室去。
房門被用力推開了,伴隨“哐當”一聲巨響,屋內的場景盡收眼底。
桌子凳子都倒了,瓷片滿地都是,二夫人面上的圍巾沒有了,露出了猙獰的半張臉來。此時她正伸出長長的指甲往二爺臉上抓。
趁着他們闖進來,二爺有一瞬間愣神,二夫人果斷下手,二爺面上瞬間起了五根指頭印。
指引發紅、滲血、淤腫,只在瞬間,就跟侯爺臉上的傷口像了五分。
趙仲樵一邊捂着臉,用力推開發瘋的思洛潼,一邊指着下人怒吼,“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下人們不敢再留,忙不迭往外跑。
走在最後那個下人也是細心,臨走還不忘將房門給關上。
可房門一關上,屋裡的動靜就更大了。
趙仲樵衝洛思潼大喊,“洛思潼你竟敢傷我,這個侯府二夫人的位置你怕是坐膩了。行,明天我就回了娘,把你休回孃家去。”
“把我休回家,呵,這個想法你很久之前就有了吧?你現在終於說出你的真心話了吧?趙仲樵,你真沒良心!虧我這麼多年爲你當牛做馬,爲了你做那無恥小人,一次次算計常氏,拿來她的東西給你用……”
“洛氏你住嘴!是你自己貪心,是你眼紅大嫂的嫁妝豐厚,是你自己存了不軌之心,想要大嫂在府裡難做,你這才一次次刁難她,盤剝她。你心腸又黑又毒,做盡這世間的惡事。你自己無恥不說,你還將這屎盆子扣在我腦袋上。洛氏,我真恨我當年被母親說動,娶你爲妻。”
“你後悔娶我爲妻,我還後悔嫁給你了。什麼忘憂君,你就是個僞君子!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跟前唸叨,說大嫂的嫁妝中有一方前朝大師所制的魚腦凍端硯,其品相高貴,就連皇室勳貴中都少有收藏者……你幾次三番在我耳邊唸叨,不是慫恿我爲你要來麼?我真當把那方端硯問常氏索要過來,你倒是裝憨做傻,不問來歷了。呵,壞事兒全讓我做了,可誰又知道,自來攛掇我做壞事的那個人,就是你!”
“洛氏你血口噴人。我說大嫂的東西好,你就說我慫恿你拿大嫂的東西。那我還屢屢說官位高就是好,怎麼也沒見你給我弄來高官厚祿?我還說過能有個世襲罔替的爵位,連兒孫都不要爲以後操心,你怎麼不給我弄個侯爵公爵來?”
趙仲樵滿口大義之詞,“說來說去,還是你心思壞了,是你見不得大嫂好,所以纔要算計她,將她的東西都弄來自己用,一邊卻要看着她懊惱心疼跳腳。洛氏,你纔是那心思毒辣之輩。”
洛思潼聽到這裡,哭着笑了出來。
她笑的慘極了,眼神也蒼茫極了,配着面上那猙獰的傷口,愈發顯得她容色不堪,簡直到了可止小兒夜啼的地步。
“我惡毒,我心思壞,我見不得別人好……趙仲樵,我嫁給你之前,也賢良淑德、待人寬厚。我好好一個姑娘家,怎麼嫁了人就變了?是你讓我變的啊!因爲我若不變成對你有用的樣子,你就要變着法兒的折磨我。趙仲樵,你一天三次對我誘騙洗腦,你是真怕我看不出你的意思啊。可我順着你的意思做了,把爛泥都背身上了,作爲背後的主使者,你以爲我會讓你乾淨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