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臺臺箱籠從侯府正門擡出,又被裝在大門外的馬車上。
這一幕原本沒什麼稀奇,可耐不住箱籠多的跟看不頭似的,擡出來一個,又擡出來一個,又擡出來一個……原本只是路過的百姓,全都被這一幕吸引住了。
百姓們原以爲,昌順侯府這是要往那裡送禮。
可隨着擡出大門的箱籠越多,衆人心中的疑問越大,這情景不管怎麼看,都不像送禮,倒是像分家或和離?。
分家麼?
不太可能。
儘管這段時間,確實從昌順侯府傳出些風聲來,說是昌順侯有意將其餘幾房與老太太一起分出去,但這話聽聽就算了。
昌順侯只要不是腦子進水了,都不可能同意分家,更別說將老夫人一道分給二房了。
不然御史彈劾他的摺子,能把整個昌順侯府埋起來。
不是分家,難道是和離?
這也沒聽說,侯府那房的夫人與夫君有齟齬啊。
百姓們都愛熱鬧,這便招呼着認識或不認識的過路人,一道停下來看看。衆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慢慢就拼湊出個真相了。
“竟是侯夫人要和離,這怎麼可能?”
“侯夫人與侯爺鶼鰈情深。早些年侯爺南下,對侯夫人一見鍾情,不計較其商戶女的身份,幾次求娶才抱得美人歸。”
“有什麼用,還不是要和離了。女人被逼到和離,指定和男人花心濫情脫不了干係。”
“也不一定是和離吧,說不得是別的緣故呢?不都說昨日一場大火把侯府的院子給燒了,侯夫人是要外出避難?”
這個設想很快又被打破,因爲擡出來的箱籠,只比侯夫人早年進府時的多,而沒有少。
這若是去避難,只把貴中物品帶走就是,這誰還能把自己的架子牀拆了帶走啊。
肯定是鬧和離了!
哎呦喂,這纔是熱門大新聞呢。
昌順侯府一場大火燒了小半晚,本就吸引了大半個京城的目光,如今又有常慧心擡着所有箱籠離府,據說是要與昌順侯和離,事情鬧出來,全京城的百姓都忍不住在背後說道幾句。
不管閒雜人等在背後說些什麼是非,只說箱籠的事兒交給劉嬤嬤,趙靈姝扶着她娘不緊不慢的走出了侯府。
侯府的門楣光鮮明亮,描紅灑金的“昌順侯府”四個大字,在黑色的牌匾上特別耀眼。正午的陽光璀璨絢爛,照在這匾額上,便讓那筆鋒都顯得銳利起來。
字是好字,做匾額的木材也是上等的小葉紫檀,甚至就連匾額上的雕刻,都是大師手筆。
可惜了……外邊光鮮,內裡臭不可聞!
走下臺階,左右兩頭石獅子也被擦着明光淨亮,透出一股威嚴的氣勢來。
趙靈姝對着石獅子多看了兩眼,守門的小廝便謹慎的往後躲了躲。
也是巧了,這小廝有幸目睹大姑娘腳踹石獅。
雖說今日人多,大姑娘肯定不會再如此失禮。
但萬一呢?
萬一大姑娘一不留神,真的踹到石獅子上去了呢?
到時候吃苦頭的絕不會是大姑娘,肯定是他這個看護不力的下人。
小廝趕緊躲了。
趙靈姝沒在意這些路人甲乙丙丁,她與她娘衝肅王道謝,並與屈堂大人辭別。
屈堂大人忙於公事,擺擺手讓趙靈姝起來,另與肅王寒暄兩句,雙方交換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分道揚鑣。
屈堂大人一走,趙靈姝這就準備帶上她娘,往準備好的院子去。
當然,臨走前,她也沒忘記提醒跟出來的一衆親眷。
“說好的今日要把借我孃的東西還回來,你們不會失言吧?失言也沒事兒,反正我和我娘已經麻煩京兆尹一次了,也不介意麻煩他們第二次。”
圍觀的百姓若隱若現的聽到一些話,都開始咬耳朵,“侯府的人借侯夫人什麼東西了?”
“借了一件還是兩件?肯定借了不少,日子也不短了,不然大姑娘不會開口索要。”
“這事兒我聽我三姑家的表妹的婆婆家的二嬸子家的堂嫂說過,說是借的東西不老少呢……”
人羣議論紛紛,眼神中都是看熱鬧的熱切。
趙仲樵和他哥一樣愛臉面,一點都不想被人看熱鬧。
他想招呼趙靈姝進去說,可惜趙靈姝懶得理他。只是禮節性的通知他們一聲,便要轉身離開。
趙仲樵忍不住了,陰着臉說,“靈姝,東西我們一定會還,但有的時間久了,擱到哪裡一時半刻也想不起來。你總要給你二嬸些時間,讓你二嬸把我們院子裡的東西都理一理。”
“我給你們時間了啊。”趙靈姝豎起兩根手指頭,“兩天呢。現在還有多半天,你們那院子也沒多大,把所有丫鬟婆子都指派上,即便是東西被藏到老鼠洞裡,也該找到了。”
“總之,今天晚上若我沒見到全部的東西,咱們京兆尹見。當然了,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有些不那麼貴重的,丟了就丟了,用銀子抵就成。只要你們誠心還債,我也不是那麼難說話。”
趙靈姝說完這些,挽着母親的手,“快走了娘,熱死我了。”
“靈姝。”
這次卻是趙伯耕開了口。
趙靈姝蹙着眉頭回頭看她爹,叫她幹什麼,有話倒是說啊?叫住她偏又一句話不說,在她這兒裝什麼沉默呢?
他不說話,趙靈姝也不說話,甚至等的不耐煩了,她轉身就要走。
趙伯耕咬着牙開口了,“姝姝,你現在是要做什麼,你是要跟你娘……”
趙伯耕至今也接受不了常慧心要與他和離這件事。他苦惱極了,也憋屈極了,更痛恨極了。
不過是一件小事,他也是被連翹隱瞞了,這才與她廝混上。只要他將連翹送走,一切迴歸原軌,這不就行了嗎?
他已經做出了這種妥協,她憑什麼還不滿意?
趙伯耕直到此時才意識到,在他諸多的妾室通房與相好中,數來數去,他最喜歡的還是常慧心。
之前他冷待常慧心,只能說男人對女人有厭倦期。可他厭倦,卻並不意味着,他願意與常慧心和離。
即便他們最近爭吵頗多,甚至動了手,但是,他願意大度一些,不與慧心一般見識。
趙伯耕的這些想法,都寫在他臉上。他那一副“你若回心轉意,我可以勉力當你之前的話都沒聽說過”。
這樣子委實把趙靈姝噁心到了,更把常慧心氣到了。
這次換常慧心迫不及待,要離開這個禁錮她、讓她感覺噁心的地方了。
“姝姝別看了,我們快走吧。”
“哦,好,這就走。”
趙靈姝臨走還看了一眼趙伯耕。
她爹這腦子,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點啥。
他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的給出施捨,可那施捨她娘不喜歡,也不稀罕。他就感動自己吧,額,那畫面太惡寒了,她不能想。
“姝姝,你這個樣子,會讓我以爲,你是要與你娘一道離開侯。?”
趙伯耕捏緊了拳頭,面色難看的他的妻女。
他給了臺階,可常慧心根本不下。她把他的臉面當臭狗屎,恨不能一腳踹開。
不僅是常慧心,那逆女更是如此。若放任他們就這麼離開,他的臉面就丟盡了。
趙伯耕努力給自己尋回一些臉面,“姝姝,你娘要與我和離,你與你娘一個鼻孔出氣。怎麼,難道你也要離開侯府?你可想明白了,在侯府,你就是金尊玉貴的大姑娘,出了侯府……”
“出了侯府,我什麼也不是。行了,我知道,我明白,我在做什麼我心裡都有數。爹啊,我最後叫您一聲爹吧。”趙靈姝站在不遠處看着她爹說,“從小到大,但凡您有一次爲我出頭,但凡您對我的關愛能真上兩分,我此刻都不會跟我娘離開。可我需要您的時候,您在哪兒呢?我依賴您、仰仗您的時候,您又真的幫我做過什麼?”
趙靈姝說,“我對爹的濡慕敬仰,被失望一點點的沖塌,現在只剩下一堆爛泥。固然我跟着我娘離開,可能會一無所有,但是留在侯府,難道我就能有什麼了麼?您是準備把侯府留給我,還是準備把您的私產留給我?”
趙伯耕眉眼閃爍,什麼都不準備給她。之前說要找族老們周旋,那都是他的緩兵之計,現在麼……
趙伯耕在趙靈姝一聲聲冷冷的質問中,到底是一甩袖子,進了侯府。
“隨你吧,只要你之後不後悔就是。這侯府你也不要回來了,我們父女恩斷義絕,今後兩不相欠。”
趙靈姝衝着趙伯耕與老夫人等人的背影高喊,“是我不欠你們,你們可欠着我兩條命呢。我的命金貴的很,你們最好還了,不然……”
“行了娘,完事兒了,咱們走吧。”
常慧心看看侯府正門。
趙伯耕與老夫人諸人,許是被趙靈姝擠兌的沒臉繼續待下去,亦或者是百姓們的指指點點傷透了他們的顏面,他們火急火燎走進府內,還讓下人將正門與側門全都關了個嚴實。
看着像是落荒而逃,這模樣越發落人口舌。
趙靈姝明裡暗裡透出來的話,足夠百姓們浮想聯翩了,若趙伯耕或老夫人底氣十足的回諷過來,許是還有百姓爲他們說話。
可他們二話不說,關門走人,就真的把事情證的實實的。
百姓們面孔上,便忍不住露出鄙薄和振奮的神色來。
“就沒見過這樣的爹。”
“這一家子都是什麼人啊。”
“外表光鮮,誰能想到他們內裡是這個樣子。”
“夫人和離是對的,大姑娘不回府也是對的。攤上這樣的家人,之後只會被拖累死。”
“話也不能說的這麼絕對。這畢竟是侯府,侯夫人和離固然出了一口惡氣,可之後該如何過日子?大姑娘這時候爽快了,可以後這親事又該去哪裡尋摸呢?”
“還是衝動了……”
說什麼的都有,趙靈姝只當沒聽見,和她娘一道坐上馬車,往新家去了。
新家是常家早年爲常慧心購置的一所院子,還是常慧心的陪嫁。
當初常家和昌順侯府結親,常家拿出了大筆銀子,要給常慧心置辦豐厚的嫁妝。
他們原本想在京郊給常慧心添置些莊子田地,可惜京郊大塊兒的田地都是有主的,即便有人家出手,常家不敢搶,也搶不到。
大塊的田地買不到,小塊兒的太零碎,管理起來也麻煩。
斟酌利弊,最後常家給常慧心在京城添置了兩個宅子。
這兩個宅子位置都很好,一間院子不大,只兩進,附近卻有京城頗負盛名的私塾。一些人家送孩子到這邊讀書,覺得來往奔走不利於孩子學習,便租了院子在這邊落腳,因而租賃生意很好做。
另一套三進小院,就在京兆尹衙門對面的那條街上。不臨街,但衚衕寬敞。從宅子出發,走個幾十米一拐,出了衚衕就是主幹道。
這邊緊挨着京兆尹衙門,治安非常好,宅子一放出來就被搶租了。
也是巧了,就在趙靈姝去金光寺拜佛那些天,上一任租戶買了宅子搬出去,這邊便空了下來。
那時候常慧心滿心憂慮着女兒,自然沒空管這宅子,宅子便閒置下來。
誰想到,現在這宅子就成了母女倆的落腳之地。
一個個箱子被從馬車上擡下來,又被擡進宅子中。
常慧心與趙靈姝在門前送別小胖丫。
小胖丫是想跟進來的,甚至她還想跟她姝姝姐姐和常嬸嬸住幾晚,但是從侯府帶來的東西都沒收拾,她現在過來只會添亂。
小胖丫依依不捨的告別兩人,爬上馬車,對着車廂內正在飲茶的爹爹說,“這邊離我們府裡好近,只隔了一條街的距離。以後爹去了京郊大營,我就過來與姐姐和嬸嬸一起住。爹,你同意麼?”
肅王儒雅的面孔上,露出個真切的笑容,“只要你姝姝姐姐和常嬸嬸同意就行,爹沒什麼不同意的。有人幫爹看着你,爹高興還來不及。”
小胖丫氣咻咻,“爹,你是很高興有人把我這個麻煩接手了吧?你別狡辯,我一下就看出你的心思了。怪不得得知嬸嬸和姐姐的新住址後,你面上的笑意就沒下來過。爹,你肯定那時候就在打壞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