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離茶館不遠,兩人轉頭急急奔回。等回到茶館時,也不過兩盞茶的功夫。桌上茶水依舊,卻是不見了那茶館老闆。
茶館內間不知是何景象。君諾好奇,推門而入,風帶起塵埃嗆了她一口。
屋角蛛網密佈,屋內落塵滿地。一個半空的水缸裡,水還算清澈,只是水缸外沿爬滿了青苔。
“嗝”一聲,君諾想到自己喝了好幾壺茶水,瞬間就要吐了出來,又似乎是要把昨日吃過喝過的都吐出來一般。
少年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偷笑着。
君諾瞥了他一眼:“你不會是早知道了吧?”
“怎麼會呢?”少年道:“我也是剛知道,我也是有些……噁心。只不過我喝的不多,可不像姐姐那般,估計這水缸中少了的一半,都在姐姐肚子裡。”
不說還好,這一說,君諾又一次乾嘔起來,吐了半天竟是什麼都沒吐出來。
走出內間,眼不見心不煩,感覺稍微好些,可那脣舌之間,仍舊不是滋味。
君諾看了眼剛纔坐着的那張桌子,越想越是氣惱:“我明明看見了你在擦那桌上的落塵,也只當是這店家懶惰不愛打掃。我明明覺得那店家泡茶的水總是燒不開,卻以爲只是他過於隨意,也許他本來就不懂呢?”
少年被她這抓狂的神情逗笑,卻又不想被她看見,低下頭去偷笑。
可君諾卻正在氣頭上,幾步衝到竹林裡,怒氣衝衝:“還有這店,開在哪裡不好,非得開在竹林背後?這是佛性開茶館?客來不來隨客意?”
她一轉頭,看見剛剛偷笑過擡起頭來的少年,神色一正問道:“你肯定早就知道?”
少年搖了搖頭,努力止住想笑的神情。
君諾還是氣不打一處來:“我明明都不想問他問題的,他是自己故意來透露消息的。這倒好,真真假假,我是不知該不該信了。”
少年一笑,故意岔開君諾思路問道:“姐姐你是如何發現端倪的?”
君諾氣呼呼道:“還不是因爲落塵!若真如他所言驚霧山人跡罕至,那界碑爲何沒有落塵?不僅沒有落塵,界碑周圍踩踏痕跡清晰可見,哪裡是沒人,分明是人多腿雜!”
少年笑着,任由她自顧自地絮絮叨叨,聽在耳中,笑在臉上。
此刻若有人看見,絕不會當少年比她年歲還小,定會當她正在跟寵溺着自己的兄長訴苦。
“不過……”君諾忽而冷靜下來,“這茶館老闆既然有心阻我進山,我若不辜負他所期待,豈不是白白生吞了那麼多髒水?”
茶館老闆主動跟君諾提及驚霧山人跡罕至又驚險萬分,與雲鼎山下面館裡的三人,與應天門內設幻術的高人一樣,都是爲了阻止君諾繼續探尋下去。
可她這人啊,偏偏是個逆反之人,越是阻撓,她越是興致盎然。想到此處,君諾拍了拍身上的衣衫,就像是這樣一拍,能將剛纔所吸入的煙塵都拍散一般。
“走吧!我們進山!”話剛說完,她神色一變:“不對,你一定早知道了!”
少年笑着與她擦身而過,向西邊岔路而去。
君諾快步追上,不依不饒地道:“你適才還提醒我‘人只關注與自己有關的事情’,這不就是說,這老闆所說一切,全是爲了讓我好奇麼?”
“我不知道!”
“不!你一定知道!”
“我真不知道!”
“那你嫌棄茶水,怎麼會嫌棄到那種地步?”
兩人吵吵鬧鬧,一路西行,往那驚霧山深處而去。
君諾本就只將此事當做緩兵之計,並不十分在意,也並沒有急迫地要去尋找青珩劍,便打算先去小琴峰走上一遭,看看當年那場大火到底將一座山峰燒成了怎樣。
走了不知多久,兩人在路邊石頭上坐下休息。一仰頭便能見光線從樹葉縫隙滴落山林,景色甚美。
君諾忽而一笑,就要躺下,轉頭卻見少年正盯着自己,立時收斂了起來。她就是這般懶散,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靠着。
以往她怎麼隨意旁人也不會覺得怎樣,畢竟她是“君千羽”嘛。可現在,身側之人知道自己是個女子,那些大大咧咧的行爲還是得收斂起來。
行爲上收斂了,可嘴上的**病又犯了,“嘿嘿”一聲笑,君諾把頭一歪,臉湊了過去,笑道:“哎——山林美色有美人,可惜除了我,無人觀賞。”
這一路,君諾可是百般調侃少年長相,什麼“好看”啊,“美”啊,“令人見之難忘”啊,無所不用其極的誇讚。
少年對誇讚倒是坦然接受,可對君諾言辭之外的其他挑逗卻一直躲閃。
此刻,一聽君諾這般言語,少年微微一愣,轉過頭去沒有理會,雖然不至於再面紅耳赤,卻惹得君諾啞然失笑。
閒散之時,卻忽覺一旁樹林有所響動,兩人齊齊轉頭。雜草深處,灌木叢中,有什麼東西隱隱竄動。
君諾下意識伸手摸到後腰,將手按在了星月刀上。
“撲”一聲,草叢中探出一個人頭來,又“撲”一聲,他拉扯着破開的袖子從裡面跳了出來。
“哎呀!可算找到路了!”
君諾與少年相視一笑:原來是迷路的路人。
可緊接着,又從那草叢裡冒出一個人來,一把推開前面的人:“擋路了!”
兩人推搡着退到一旁,胡亂吵了兩句,齊齊轉頭,看向他們出來的方向。
一個……兩個……三個……魚貫而出,不一陣就從那草叢裡出來二十餘人。
“二賴子,你這個帶路帶得好啊,轉悠了大半日這纔到大路?你說的那個羊腸小道在何處?”
第一個冒出來的人帶着一絲歉疚:“這不是到了麼?好歹我們已經進山了。”
“但願不會太遲!不然我們這辛辛苦苦的可不值。”
那羣人全做獵人打扮,手中有自制的弓弩,背上有繩索和隨意編織的網,想來定是這驚霧峰東側饒都附近的獵人。
那羣人收拾停當,這才得空看向君諾和少年。
君諾微笑點頭打招呼,有些人微笑算是回禮,有些人卻冷漠地拋來白眼。
被人白眼也不是一次兩次,君諾倒是習慣了,偷瞟少年,只覺他好像連這些人都不在意,更別說對他們的行爲有何感受。
這一對比,明明是個少年,卻好像經歷了凡塵千年一般。與其說是少年老成,倒不如說是久歷塵世,見慣不怪。
二十餘獵人繞過君諾和少年面前的大道,轉過彎路,直奔深林而去。
君諾嘆道:“看他們打扮都是獵人,春秋兩季適合打獵,今日倒是運氣極好,遇見了一隊二十餘人的獵人隊。”
話音剛落,只聽得一陣吵嚷由遠及近,一隊人從大道上走來,正巧是剛纔君諾和少年過來的方向。
這羣人三三兩兩,嘀嘀咕咕,從他們二人面前穿過,連多一眼的眼神都沒給。
這隊獵人浩浩蕩蕩四五十人,與剛纔那些人一樣,手持弓弩,揹負繩網,除此之外還配有短刀匕首,食袋水囊,看起來準備頗豐。
少年笑看向君諾,不言語,卻分明在笑她適才所說的“運氣好遇見一隊獵人”的話語。
君諾訕訕一笑:“巧合巧合,剛巧兩隊人馬罷了。”
君諾說完,暗自犯愁。又忽而又有一人從那大道奔來,匆匆跑到二人面前問道:“剛纔那些獵人往哪裡去了?”
君諾呆呆擡手指了指,那人眉頭一皺:“就這麼簡單?就直接從大道上過去?”
君諾愣愣,點了點頭。可不都是從這大道上走過去的麼?難不成還從天上飛過去?那就不是獵人,是羽人了。
“沒有什麼快捷的小徑?”那人還是不死心,想要問出個所以然。
君諾面色一沉,冷道:“小哥,你看我兩人這般模樣,像是住在這山裡的人麼?我們怎麼會知道有沒有什麼小徑!再說,我都不知道你們要去何處?”
那人嘴一撇,一臉不耐煩,連個道謝都沒有就跑回去喊了幾聲。很快便匆匆跟來十餘人,又匆匆向着君諾所指的方向而去。
少年神色淡漠地突然冒了一句話:“都是獵人,不是巧合。”
的確,獵人打獵得挑時辰,什麼樣的獵物慣常在什麼季節什麼時辰出沒,他們就專門去守候。可這接連過去的三隊獵人看起來都是匆匆忙忙,就像是去晚了一步會被搶光這山裡獵物一般。
驚霧山綿亙百里,幾月都走不完。山中野獸衆多,頗具靈性的獸族也不少,哪裡是他們隨隨便便就能捕光的?這般行徑着實異常。
君諾腦子一抽,賭氣想知道到底有多少獵人會進山來,便堂而皇之在小徑中央鋪了一個石凳,堂而皇之的坐下,眼見着大大小小的獵人隊,一隊接一隊的進山。
有些友善些會打個招呼,有些趾高氣昂的急匆匆就跑過去。等到黃昏時分,竟然已有十一隊獵人匆忙入山,浩浩蕩蕩近三百人!
少年依舊淡然,似是見慣不怪。而對君諾來說,這已經不能用奇特來形容,簡直算得上是詭異了。
這些人中有裝備齊全的,各種打獵工具一應俱全,還有吃食和飲水,更有療傷止毒之藥。而有些人看起來就像是扛了家裡的鋤頭,背了下地的鐮刀,不知兇險的往那深山裡去了。
君諾搖着頭感慨起來:“饒都郊外大大小三十多個獵村,都以在驚霧山打獵爲生。他們將在驚霧山中獵到的妖物獸類,賣給饒都貴族換取財富。可是他們素來都是吃穿用度夠,便不會輕易進山,畢竟這山裡未知危險太多,而捕殺獸類又太難。”
說着,她往少年那邊靠了靠,問道:“你一點都不好奇的麼?”
少年看向君諾,笑道:“好奇啊。”
君諾回了一個笑,心底嘀咕:纔怪!
“只不過是姐姐更加好奇,纔將我的好奇比了下去。”
兩人相視一笑,君諾心頭埋怨:還挺能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