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陰影和恐懼籠罩着整個饒都。
君諾趕到饒都城外,卻被武士攔阻,讓她展示神風堂召集令。她哪裡有什麼召集令,又哪裡有那閒心解釋,便想找個沒有武士守衛的城牆角落悄無聲息地溜進去,一轉身卻見到李瑾瑜率衆浩浩蕩蕩而來。
李瑾瑜一眼便見到了君諾,微微詫異,轉瞬嘆道:“仙子竟然在這個時候來饒都?”
君諾一愣:“我……被通緝了麼?”難不成是自己在驚霧山裡的事情人盡皆知了?
李瑾瑜笑道:“不,當然不。天河之戰以後,仙門對仙子看法褒貶不一,我還以爲你會銷聲匿跡一段日子,等這風口浪尖過了纔會重回塵世,沒想到……”
他忽而收斂笑容,話鋒一轉,問道:“莫不是這驚霧山裡的魔尊七煞,也與仙子有關?”
君諾無奈苦笑,笑得那是一個僵硬,“確實與我有關,但七煞不是我放出來的,不過也算是吧,反正一句兩句還真說不清。”
李瑾瑜搖了搖頭:“仙子這到底是得罪了誰?又被算計了。”
“二公子信我?”君諾忽而百般不解,明明與李瑾瑜相交甚淺,明明只有天河一戰曾有並肩,他怎的會相信不是她刻意所爲?
誰知李瑾瑜笑道:“天河一戰,已知仙子爲人。天下奇人頗多,古怪之人更多,唯獨仙子是在下所知唯一一個受先輩‘降魔除妖,衛道救世’影響最大的人。有此心力,又怎會是奸邪小人?”
君諾恭敬行禮,道了一聲“多謝。”
天下奇人頗多,可偏偏是未曾見過自己幾面的人付出了難得的信任。
李瑾瑜讓人找來一個斗笠,借給君諾帶上,又以洞玥門弟子的身份,帶着她進了饒都城門。
一進城門,只見沒有往日的熱鬧喧囂,沒有作爲國都的繁華富饒,取而代之的是蕭索的街道,和四處巡邏的武士。
風雨欲來,饒都封城,波譎雲詭。
情緒是世上最無形無影的利劍,不知不覺間已經傳遍整個饒都,傳遍百姓與仙門。
神風堂高大門楣前,現實裡的饒都和茉莉花妖記憶裡的饒都交織在一起。曾經記憶裡的雄風壯闊,此時映入眼簾,卻只覺得蕭索孤寂。
在神風堂門衆引導之下,洞玥門衆人很快便進入後堂。
這後堂建築更爲壯觀。高約十丈的拱形廊橋橫跨在御河之上,左邊不遠處是都城最繁華的東城集市,右邊遙望便能見更加高大雄偉的皇城城牆。
斷念橋意爲斷卻前塵,一心修仙,求真問道。可濯濯塵世,又有多少人真的跨過一座名爲“斷念”的橋,就真的斬斷了牽絆?
走過斷念橋,便是追風殿,各大仙門重要人物齊聚,當世難見。
一陣雄渾鼓聲伴着落日餘暉沉悶地激盪在神風堂上空,聽之生畏。
追風殿比斷念橋還要高上數丈,除了皇城裡的祭天塔和瞭望臺,這裡便是饒都城裡最高的地方。名雖爲“殿”,實則爲“臺”,四周無牆瓦遮蔽,遙望可觀整個饒都。於此觀賞饒都,只覺恢弘大氣,更有不容侵犯之美。
神風堂曾經也是一心一意修仙問道,不知從哪一輩開始,得了龍魂帝國君王賞識,便在這饒都裡紮下根來,背靠皇室力量,坐享榮華,坐擁上萬弟子,盡得百姓尊崇。
當今神風堂堂主任御風正是國師,能與皇子同席而坐,能與帝君把酒言歡。
這份榮耀之下,仙門只當他們是皇家代表,卻從來鮮有與其私交過甚者。此番神風堂廣發除魔召集令,也是借了皇室之名,否則哪能在短短一日內便有如此多的仙家名門齊聚於此。
紅衣少年穿行於人羣之中,不偏不倚正巧撞到了君諾,連聲道歉轉頭欲走,卻又猛然回頭,極爲不禮貌地低頭朝那斗篷下看去。
君諾萬般無奈,只得輕輕拉起一角帽檐,故作輕鬆地強顏歡笑。
“姑……”周宏浚差點脫口而出,猛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見君諾安然頓時略帶雀躍地衝着不遠處的於懷景招手。
於懷景一邊擠一邊客客氣氣連聲說抱歉。到了面前大手往君諾肩頭一拍,就要感慨,卻被周宏浚一把拽住忙不迭的遞眼神。
“這有什麼?誰會在意我們這幾個人?”於懷景嘴裡這麼說着,卻還是極爲收斂地用用手臂捅了捅君諾,再不喚她名字。
君諾笑問:“是不是誰都能認出我來?”
於懷景笑道:“當然不是咯。首先得是關心你的人,其次得是認得你腰間這雙刀的人。”
無奈又好笑的情緒排山倒海般涌來,只想到遮住臉,哪想過旁人辨識自己更多的是通過腰間那把雙峰刀。
她不自覺的將刀帶到前腰,用袖一擋,遮去大半,隱匿身份。
鼓聲戛然而止,清風徐來。
一衣着華貴的青年站上高臺主位,對着底下的人一拱手,道:“神風堂少主任言靈,謝各位仙門義士聚首除魔。”
“少主?”周宏浚小聲嘀咕:“哪個人自己稱自己是少主的,是怕旁人不知,還是嫌自己名頭不夠大。”
任言靈高高在上,眼睛掃過下方,繼續道:“此番召集各位的緣由,是那百年前擾亂龍魂的魔尊七煞破出驚霧山封魔洞,昨夜開始便已經在饒都上空集結魔衆,還在皇城門口丟下一塊巨石,上書十個‘殺’字。這是向我龍魂皇室叫囂,向我整個龍魂仙門宣戰,此事不能忍更不能讓。”
這一番話說得很是中肯,底下卻已經有人呼喊起來,似乎除魔衛道是一件只要集結起來往前衝,就能解決的稀鬆平常的小事。
好在冷靜者更多,大部分人只是靜立人羣中,不言語,也不激憤。
任言靈見有人應和,笑道:“各位,我神風堂在各位到來之前已經仔細分析過此間形勢,當務之急是需要一部分勇士前往驚霧山七煞老巢,見魔則殺,見異則圍,盡最大可能將剛剛破出封印的魔尊圍剿於老巢之中。”
這是什麼狗屁認知?君諾心頭焦灼不已。魔尊七煞侵擾饒都,竟然還想着去驚霧山裡殺魔?一個被驚霧山困住百年的魔,難不成會把那裡當成是自己的老巢?
於懷景也忍不住唸叨:“圍剿?他以爲還是百年前?”
這邊只是小聲嘀咕,那邊已有人高聲質問:“少主可曾想過,魔氣已經縈繞於饒都上空一日一夜,魔衆昨日便已經集結,魔尊也送來了宣戰的巨石,可爲何遲遲不進攻?他在等什麼?”
又有人附和:“是啊,若這未能調查清楚,各仙門勢力便分散開去,豈不是各自爲陣,導致我方力量大爲減弱?”
任言靈高傲地看了那方一眼,回道:“饒都乃龍魂帝都,帝君和貴族都在皇城之內,若是除魔大戰發生在饒都之內,勢必更加危險。是以應該將此戰戰場拉回那人跡罕至的驚霧山裡。”
又有人忽而不滿斥道:“就只爲皇城裡的貴胄麼?那這滿城的老百姓呢?”
任言靈知自己有所失言,忙道:“只要饒都不戰不亂,百姓自是安然。”
“切~”周宏浚嗤之以鼻:“說的倒是冠冕堂皇。”
卻聽有人憤慨叫囂:“我們喊魔尊回驚霧山他就會回去麼?未必想的太輕巧了些!”
於懷景卻嘆道:“修仙者不是追求長生便是追尋力量,鮮有對皇室敬畏者,也難得有如神風堂這般巴結皇室的。以他所站的角度,這一番說辭的確難得共鳴,反而會引起反感。”
李瑾瑜附和道:“神風堂的確過於巴結,但所言並非完全不對。仙門若能力保龍魂帝君,帝國方能安穩,百姓才得安居。”
於懷景再次嘆息:“可恰恰是這神風堂認爲皇族的命勝過普通人的命,這不過是他們依附於皇族,能夠從中得利罷了。修仙者素來對皇族奢靡持有偏見,又對那些阿諛奉承者頗多忌諱,如今這般想要齊心協力,難了。”
君諾心頭一顫,若是人人各懷私念,只怕確實難以對抗七煞。
旁邊一個戴着面具頭戴金冠的青年突然問道:“那以各位之見,如何才能讓大家都同仇敵愾,共抗魔尊?”
這青年一身衣物華貴非常,那腰間佩戴的一串珠玉更是價值非凡,舉手投足間又是一番雅緻風範,完全就是一位世家公子。
於懷景喜結交仙門貴公子,當即不厭其煩地表達自己看法,“當今仙門表面如百花鬥豔,實際上是羣龍無首,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現你想要的那種情況。”
周宏浚也好奇萬分,“難不成,沒有人可以振臂一呼就振奮人心?”
於懷景對周宏浚使了個眼色,讓他看君諾,卻又道:“本來可以有,本來天河之戰以後勢頭挺好,但人家志不在此。現在嘛,心懷鬼胎之人實在太多,人人都想做那第一人,自然是再無第一咯。”
君諾聽出來是在說自己,可自己哪裡有那等本事?且不說自己能力不足以振臂一呼就震懾衆人,就單是她此前各種與妖魔的軼事被傳得沸沸揚揚,哪裡還能得人信任。
面具青年沒有聽懂,倒也並不十分在乎,反而問道:“神風堂不行?皇室也不行麼?”
於懷景看了一眼那青年,警覺性頓起,回道:“這個……龍魂人自然是不會違抗皇室命令的,但皇室裡修仙的大成者不多,對除魔降妖之事更是知之甚少,無法做出最好的判斷,自然就難以得人信服。”
“也是。”那青年點了點頭,不再繼續追問。
於懷景卻忽而換了個方向,擠到君諾另一邊問道:“你……這是……爲何沮喪?要在往日,你話可比我還多。”
君諾無奈一笑:“人有心便有偏見,有偏見便會讓人無能爲力。”
於懷景還想問詢,卻聽得高臺之上忽而有人喝道:“我龍魂大陸如今四分五裂,西荒被獸族和異人霸佔,南方被十三國瓜分,好不容易纔護住國之根本。如今龍魂帝都岌岌可危,爾等竟然還在此討論自身安危。若國不在,國都不在,各位能安否?百姓能安否?”
“薑還是老的辣。”於懷景道:“這任言靈怕是還得跟他老爹多學上幾年了。”
紫袍道人拂塵在手,霸氣外露,一臉肅殺之氣,一番豪言壯語,令得殿上衆人爲之動容,吵鬧之聲也漸漸平息。不用想也知道,正是當今龍魂帝國國師,神風堂堂主——任御風。
任御風道:“各位受召集令相邀而來,自是給了我任御風和神風堂幾分薄面。而我神風堂受帝君之託,攜帝令旗領了誅殺炎魔之令。”
他手一揚,一張金色旗幟飄蕩半空。這金旗之上繡着紅邊,正中一條張牙舞爪的威武黑龍栩栩如生。
帝令旗是龍魂帝國至高無上的令旗,無論武士、仙衆、百姓,但凡龍魂人,都得聽令於執旗者。
帝令旗一出,這就意味着,就算再有異議,仙衆也不得不聽令行事,哪怕前途明知兇險,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衝過去。
李瑾瑜眉頭一皺:“哼!只怕是想剷除異己!”
這邊話音剛落,卻聽得任御風又道:“現在急需一批可以快速前往驚霧山展開奇襲的勇士,尋找到魔尊七煞巢穴,能圍便圍,能殺便殺,能毀則毀。這件事已經提前奏明帝君並且得到認可,還請‘洞玥門、天元宗、玄門、封禪天下、五蘊神宗’前來領命!”
十大仙門佔其五,還都是排名靠前的最有實力的門派!
喧鬧之聲又起,不少人都在感嘆“瘋了吧?”、“過分了吧?”,卻再無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龍魂帝國皇室衰落,早已不得人心。可帝君在一日,便能統領龍魂一日。若見帝令旗而不領命,便是與皇室作對,此後整個龍魂,但凡仙門或武士,都可得令而除之。
這令抗不得,而這驚霧山更是去不得。可那被點名的仙門衆人,卻不得不上前接令。
李瑾瑜一聲嘆息,邁出步子,卻突然被身側一人擋住,卻聽那人高聲喝道:“不必去驚霧山了。魔尊七煞就在這裡。”
君諾摘下斗笠,露出肅殺清冷的面龐。